第7章
兩天前,謝小順的媽媽被轉到了城裏最大的醫院,幾個專家開了三天會,決定明天就動手術。申暖和仰北站在玻璃窗后,看着靜靜躺在病床上的謝大嬸,曾經那麼活潑的一個人,如今卻只能枯槁地躺在這裏,申暖沉默着,那沉默刻到了仰北心裏,他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說:“沒事的……”
離開醫院以後,姜仰北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仰北笑了笑,一直把申暖帶到一個陌生的花園小區。
電梯停在了七樓,仰北拿鑰匙打開了一扇門。
房子很新,天花板和牆壁都是天藍色的,看上去剛剛才裝修過,傢具用品齊全,有人在住的樣子。
“你來這裏找誰?”申暖奇怪地問着。
仰北笑着握住她的手,“這房子是我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應該說,是我們的。”
申暖呆了,姜仰北帶着她參觀房間,他的房間,畫室,最後是申暖的房間。
床和床套都是鋪好了的,書桌上擺了書,還有一個筆記本電腦,牆上都是她喜歡的動畫海報,仰北推開柜子,裏面放着十幾套衣服,從冬天到夏天的,都是她的尺碼,“我也不清楚你喜歡什麼顏色,不過這些衣服你穿應該都很好看。”
申暖還是傻的,半晌才回過了神,“這些……都是你買的?”
姜仰北點了點頭,“以前在網上賣了些畫,有點積蓄。”
“可是為什麼啊?”
“想你跟我一起搬出來住。”
申暖仍舊很困惑地抓了抓頭髮,她真的沒想過仰北會這麼做,倒也不是不樂意,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姜仰北皺起眉,“你不喜歡?”
“也不是,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就覺得不應該這樣,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申暖也說不上來。
仰北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那好吧,我明天把它賣了。”
“什麼?!”申暖一怔,“為什麼?!”他不是很辛苦才佈置好這裏的嗎?
“你不喜歡,我留着也沒用。”仰北說得很認真,沒有半點諷刺的意味。
申暖有點生氣,“你怎麼能這樣,我喜不喜歡有那麼重要嗎,你費那麼大力氣準備這裏,那都是你的心血,怎麼能說賣就賣?”
“可是對於我來說,只有你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姜仰北淡漠地說。
申暖愣住了,她開始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仰北在乎她,很在乎她,可是這種在乎超過了一個限度,他把自己作為了精神的中心。
“仰北,你聽我說,我喜歡你,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我,可是我們是兩個人,是獨立的個體,你不能因為我失去了自我,我也不能隨意左右你的思想,你明白嗎?”她儘可能按自己的想法解釋道。
姜仰北皺起了眉頭,目光中含着愕然。
兩個人,獨立的個體……難道他們不是一體的嗎?難道她想離開自己?
申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比如說這個房子,它是你買的,是你花了心血的東西,你不能因為我的一兩句話就拋棄它……”
“可是這房子是我買給你的。”
“我知道你是……”她一愣,回想仰北剛才說的,“你買給我的?”
“是啊。”姜仰北點頭。
“你幹嗎買房子給我?”申暖更覺得詭異了,都還是高中生,習慣了多年的平民生活,怎麼就談起送房子來了。
“你真的不喜歡的話,可以不要。”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仰北更加困惑了,他不明白為自己喜歡的人做想做的事有什麼不對。
“總之,你不能賣這個房子,也不能把它給我。”最後申暖放棄了與他的交涉。
“那你想怎麼樣?”仰北皺着眉。
申暖想了想,“這樣,你把這個房間租給我,我給你錢,然後我們在這裏住。”
“為什麼要給我錢,這裏我已經買下了。”
“我知道,可是,是你買的,不是我。”
“你住唐書那裏時給他錢了嗎?”
申暖一怔,“沒有,可是他跟你不一樣,他是大人了啊。”
“這跟是不是大人有什麼關係?而且,我很快也是大人了。”
申暖看着他,終於受不了抱頭蹲了下去,“怎麼都說不明白呢……”她只是想說他們是平等的,可是為什麼就是怎麼都說不到正題上。
姜仰北彎下了腰,“申暖,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不是!”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姜仰北哀傷地看着她。
申暖怔住了。
人與人之間,除了愛,還有什麼問題呢?
紅塵繚繞,為什麼就是有那麼多人兜兜轉轉始終也幸福不起來?
那一刻,申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過來。
姜仰北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那麼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她看着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姜遠航回到家,管家說姜仰北和申暖都沒有回來,他皺了皺眉頭,看看手上的草蜻蜓,“把晚餐送到書房。”
“是。”管家轉過身,後面突然多了一個人,嚇了一跳,趕緊繞開了。
“爸,欣欣呢?”姜芷姍踩着飄移的步伐,睜大眼睛,幽幽地問道。
姜遠航抬起頭,“你怎麼又出來了,門鎖還砸得不夠,是不是要拿鐵鏈鎖住你才肯安分?”
“爸……欣欣呢?”她恍若未聞,又問了一遍。
姜遠航感到一股莫名的煩躁,“欣欣!欣欣!她早就死了你還念什麼念?!”
姜芷姍的身子晃動了一下,張大的瞳孔里露出了血絲,“爸,你騙我,欣欣不會離開我,她是我的!”
“她已經死了!”姜遠航大聲吼道,“如果你再這樣,不只是女兒,早晚連兒子也要失去,睜開眼睛看看在你眼前的是誰,欣欣……她早就不在了!”
姜芷姍的肩膀頹然地垂了下去,行屍一般,轉身又往別處走去。
“欣欣……欣欣……欣欣你在哪兒?”
姜遠航看着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沉沉地嘆了口氣,站了一會兒,打電話給唐書,“把韓醫生接到家裏來,讓他給芷姍做個檢查。”
“老闆?”唐書愕然,他還記得上一次心理專家靠近姜芷姍的時候她瘋狂的舉動。
姜遠航閉了閉眼睛,“也許你說得對,是該把她送到醫院去了。”
“是……”
轉過身,望着空蕩蕩的房子,姜遠航頭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家已經寂寞那麼久了……
“申暖!”
“嗯?”
沈駱瑤走到她面前,“幹嗎站這裏發獃,姜仰北不是在教室等你嗎?”
“嗯……”她點點頭。
沈駱瑤看她的表情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沒有……”
“那幹嗎這副表情?”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徑直往教室走去。
衛朝陽從天台上走下來,路過走廊,沈駱瑤拉住他,“喂,知不知道最近申暖跟姜仰北怎麼了?”
“沒怎麼啊,什麼事?”他想了想,沒有把他們同居的事告訴她。
“我覺得申暖最近怪怪的。”
“是么……”衛朝陽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走開了。
學校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賓士。車裏的人看到申暖和姜仰北從門口走出來,緩緩按下了車窗。
“申暖!”唐書喊道。
申暖抬起頭,姜遠航的臉半隱在車內,姜仰北並不意外,只是靜靜握住了申暖的手,“我們走。”
他拉起申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唐書一怔,推開車門追了上來。
“你們去哪裏?”
“回家。”仰北頭也不抬便說。
“等一下,你們回哪個家,都三天沒回去了,到底怎麼回事?”
姜仰北漠然地看着他,“我們回自己的家,是我們兩個人的家,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申暖皺了皺眉,回過頭,發現姜遠航正看着這裏,側臉倔強得有些孤獨。
唐書看着申暖,“你也不要回家了?”
她低下頭,“那裏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你忘記和姜歆的約定了?”
申暖怔了一下,睜大眼睛。
姜仰北攬着她的肩膀,“走吧,不用理他們。”
兩個人徑直離開了,唐書無可奈何地,又回到車裏。
姜遠航揚手止住他想說的話,“行了,我都看見了,回去吧……”
黑色的轎車很快沒入路的盡頭。
回到家,誰也沒提剛才的事,姜仰北依舊和前兩天一樣,做好飯,收拾桌子,什麼事都不要申暖做,她只能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電視。
吃飯的時候,仰北看申暖不說話,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不舒服嗎?”
申暖嚇了一跳,趕緊往後一退,“沒有,我很好。”
“你臉色不好。”他放下筷子走過來,“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申暖站起來,避開他的手,“我真的沒事。”
姜仰北的臉色黯然下來,“申暖,你在逃避我?”
她搖頭,“怎麼會……”
“你說謊的時候,從來不看人的眼睛。”
申暖一怔,掩飾地低下了頭。
“為什麼要避開我?我讓你感到厭煩了嗎?”
“不是。”
“那麼你想離開我?”
“不是。”
姜仰北沉默了,他看着申暖許久,“如果你是為我爺爺的事煩惱,我們可以離開這裏,去別的城市,去國外,或者去你的故鄉,你比較喜歡哪裏,我們就去。”
申暖終於抬起了頭,“為什麼要離開,這裏很好。”
“但是你不開心。”並不是看不出來的,搬到這裏來以後,申暖沉默了太多,“申暖……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們以前不是很好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不要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可是那不是不相干的人,在這裏,有你的爺爺,你的媽媽,還有你的朋友,我們怎麼能說走就走,而且,這根本不正常。”“為什麼不正常?還是說,你覺得是我不正常?”
“我不是那個意思!”申暖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兩個人是在一起沒錯,可是這世界並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就這樣離開,難道你不會捨不得?”
姜仰北看着她,目光漸漸地冷了下來,“申暖,你在捨不得誰?唐書?朝陽?謝小順?還是方宇?除了我以外,你還有多少人是放不下的?”
“我……”
他搖着頭,痛苦地退了一步,“你已經受不了我了是不是,現在站在這裏的我跟你原本想像中的不一樣是不是?你覺得自己被束縛了是不是?我的保護讓你覺得窒息了是不是?你覺得我跟我媽媽一樣有病是不是?”
“仰北!”申暖上前一步。
“走開!”姜仰北揮開申暖的手,冷冷地退到門口,“既然你那麼不開心,我回去就是了,你……好好保重!”
他轉過身,決絕地跑出門口,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申暖站在那裏,許久,久到心口都涼了,才輕輕地笑了笑,“笨蛋……”
她笑着,蹲下了身子,淚水彷徨地自眼眶溢出,“我真的是個笨蛋……”
乾澀的哭聲回蕩在房間裏,一陣一陣,格外彷徨。
姜仰北跑出了小區,站在人工湖的旁邊,突然有一股想要嘔吐的衝動。
他靠着樹榦嘔着,身後突然傳來摩托聲。
那天聽了沈駱瑤的話以後,衛朝陽一直擔心他們兩個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誰想到剛來這兒,就看到姜仰北臉色蒼白地站在路邊,一直想要嘔吐的樣子。
“仰北?”衛朝陽愕然地下了車,“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裏,申暖呢?”
姜仰北拉住他的衣服,“朝陽,帶我回姜家!”
“回去幹什麼?你臉色怎麼這麼糟糕?”
“我沒事,你帶我回去,我要見我爺爺,他是申暖的監護人,申暖一定會聽他的!”
衛朝陽一臉糊塗,“怎麼回事?申暖怎麼了?”
“她不跟我走,朝陽,我很怕,如果她離開我怎麼辦,我很怕啊……”姜仰北的表情很痛苦,幾乎就要這樣哭出來,“不可以這樣的,我必須把她留在身邊,如果監護人換成我,她就會聽我的是不是?你帶我去,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她離開!”
衛朝陽愕然地睜大眼睛,他意識到,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姜仰北從頭到尾都沒有敞開胸懷對待這個世界,他只是將申暖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裏。
“朝陽?你不幫我嗎?”姜仰北拉着他的手臂。
衛朝陽看着他,搖了搖頭,“走吧。”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看着這樣的姜仰北,衛朝陽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絕望。
回到姜家,衛朝陽被管家攔在客廳等着,姜仰北一個人衝進了姜遠航的辦公室,屋裏卻沒有人。
房門輕輕地合上,仰北回過頭,發現站在那裏的是他的媽媽,穿着一身病服,剛從醫院逃出來的姜芷姍。
“欣欣,你回來了?媽媽等你好久,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媽媽差點被壞人捉走了……”
姜仰北煩躁地打斷她:“我不是欣欣,我是仰北!我是你的兒子!”
姜芷姍怔住了,“不可能,我兒子已經死了,我明明看到他死了,他的屍體,好多血,好可怕……”她皺着眉頭,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里。
“那不是我,那是我妹妹,死掉的是我的妹妹你的女兒姜欣!”
姜芷姍瞪大眼睛,“騙人,你們都騙我,我女兒怎麼會死呢,你騙我是不是?”她瘋狂地從身後揮出一把刀,“你騙我,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冒充我女兒,為什麼要說我女兒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
姜仰北深深地看着自己的母親,那一刻,他突然很想這樣死掉,無法傾訴的感情,得不到回應的愛,是這個人生生斬斷了他所有的親情,既然永遠得不到愛,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給他一個結束?!
“從前,你就是這樣用刀在我眼前自殘和自殺,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拿刀對着我,既然這麼憎恨我的存在,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不要生下我!”
姜芷姍聽不懂他的話,只是狠狠地握着刀越走越近。
姜仰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殺了我吧……
既然不能活,就給我一個結束……
殺了我!
“咚”的一聲,伴着肌膚撕裂的聲音,一刀落下,鮮血飛快地濺出了身體。
姜仰北躺在地上,怔怔地,低下頭看懷裏的人。
抱着他,申暖緊皺着眉,肩膀紅了一片,血液流失得很快,最初的麻木過後,身體已經疼得不像話了,衛朝陽追了上來,看到這情形,先是一怔,然後奪下姜芷姍手上的刀。
仰北看着申暖,他的手上已經沾滿了她的血,暖暖的,就像她的人一樣,可是這溫暖現在卻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為什麼會在這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會受傷?
仰北獃獃地看着她,眼前是一片空茫的血紅。
“仰北……對不起……”申暖半睜着眼睛,艱難地說著:“對不起……”
姜仰北睜大眼睛,他突然明白過來,就在剛才,申暖衝上來,幫他擋了一刀!
衛朝陽走過來,看看申暖的傷口,“流了太多血,要趕快送她去醫院。”
仰北聽不到,只是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仰北!你這樣會傷到她,放手,我們要送她去醫院!”
一旁的姜芷姍痴痴地看着這邊,她的目光盯在申暖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喚起了她的什麼回憶,看着申暖痛苦的樣子,她突然抱緊了身體,像是想起了什麼很恐懼的事,猛地衝上去,要將申暖搶到自己手中。
“還給我,把欣欣還給我!”
衛朝陽忿忿地推了她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申暖就往外走,“仰北,你還待在那裏幹什麼?你想看她死嗎?”
姜仰北身體一震,看着衛朝陽懷裏的人。
滾燙的淚,自身體流淌。
這就是被人保護的感覺嗎,這就是失去的感覺嗎?
申暖……我很痛,原來有種幸福,是來自於疼痛。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着,姜遠航和唐書趕來了醫院。
衛朝陽上去給他們解釋情況,而姜仰北,始終看着那道穿越生死的門,神情中竟帶着一種覺悟和雋永。
一個醫生走了出來,手套上沾滿了血。
“申暖的家屬在不在這裏?”
姜遠航走過去,“我是。”
“病人流了很多血,她的血型很特別,是RH陰性血,醫院缺少這種血源,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從家屬身上提取。”
姜遠航愕然地皺起了眉頭,“你剛剛說,她是什麼血型?”
“是B型的RH陰性血。”醫生重複道。
姜遠航目光一窒,顫顫地說:“我們,都是這個血型……”
姜家的所有人,都是這種血型……
姜仰北站起來,走到醫生的面前,平靜地說:“用我的吧。”
衛朝陽怔住了,他突然想起離開姜家的時候,姜芷姍看着申暖的眼神,和口中不斷呼喊的名字。
是誰說的,做母親的,不管何時,都能認出自己的骨肉……
血液沿着冰冷的膠管延伸到管道的另一頭。
姜仰北側頭看着手術台上的申暖,整個世界彷彿無聲,安靜得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如果生命可以賦予,是不是能將我所有的血液給另一個人,只要她,活着。
好好活着。
而病房以外,姜遠航正陷入一種極度的混亂。
為什麼,她的血型會跟他們一樣?
為什麼,姜歆要收養這個孩子?
為什麼,姜歆當初會離家出走?
為什麼,在她離開以前,一定要將申暖交給姜家?
難道……他的孫女還活着?一直以來,都還活着?
太多的巧合和不解,姜遠航糊塗了,他開始回憶十幾年前那場沒有結局的綁架案,那個面目全非的屍體,那個百分之九十九吻合的驗血報告。
除了科學上的驗證,再沒有什麼能夠證明姜欣的死亡。
但如果那個報告是個錯誤,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的孫女或許還活着……
醫學上說,即使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吻合的DNA,也不能完全斷定持有者一定有親屬關係。
太多的疑惑,只有等申暖醒來。
姜仰北守在病床邊,每過幾分鐘,就忍不住去探探她的呼吸,摸摸她的臉。感覺到那溫暖還沒有消失,才安心地又坐下來,然後,靜靜地看着她。
申暖……
心裏喊着,眼眶一熱,想起白天的情形,淚水沿着臉頰滑過。
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我跟你,都不能食言。
所以,一定要醒過來……
夜半的病房寂靜無聲,姜仰北的淚落在申暖的指尖,輕輕的一聲,投入心底。
“對不起,那一刀傷了脊髓,加上失血過多,病人這輩子恐怕都不能醒過來了。”
主治醫生哀傷地宣佈着結論,有人抽氣,有人悲傷,有人哭泣,人群中,只有一雙眼睛冷冷地看着病床上的人,緊閉的眼睛,冰涼的身體,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衝著你笑,可現在,卻只能沉默着躺在這裏。
既然不能再醒來,那麼就永遠睡下去吧。
我跟你,一起睡下去,就這樣沉睡,然後,到另一個世界去。
刀光晃動在眼前,那隻手,緩緩地接近了少女的脖子……
“啊!”
驚嘆一聲,姜仰北猛地睜開眼睛,正午的陽光淡淡地照進了病房,喘息着,很久很久,才意識到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個夢。
姜仰北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看着申暖的病床,空蕩蕩的,上面沒有人!
渾身開始輕顫,發冷,夢裏的恐懼一點一點地回到身體裏,壓抑着,不能呼吸。
這時,有人推開了病房的大門,衛朝陽探過頭來,“仰北?”
他回過頭,眼睛裏盛滿惶恐。
“別擔心,申暖沒事,她早上醒了,人在發燒,為安全着想,被送到加護病房去了。”
姜仰北鬆了口氣,找回自己的呼吸,“為什麼不叫我?”
“你太累了,再不休息也該病倒了。”衛朝陽拍拍他的肩膀,“去吃點東西,回頭再去看她。”
仰北低着頭,許久,才開口說:“是我害她變成這樣的,如果我不那麼任性的話……”
“別瞎想,有什麼話,吃飽了有力氣了自己跟她說。”
姜仰北靜靜點了點頭,站起來,走到洗手間,鏡子裏的自己臉色青白,唯有那雙漂亮的眸子裏依舊寫着恐懼,他閉了閉眼睛,雙手捧着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
你還活着……真好。
這一刻,姜仰北感到一種劇痛后的睏乏,心,終究是安定了一些。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申暖安靜地躺在那裏,臉頰因為熱度透着嫣紅,好在,有了活着的氣息。姜仰北站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他害怕靠近,怕推開那扇門,門內的一切都是幻覺。
病床上的申暖睫毛輕顫着,遲疑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睛。
姜仰北看着他,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止痛藥的反應還沒有過,身體麻木着,動彈不得。申暖眨了眨眼睛,轉眸看去,天花板,床腳,玻璃窗,而後,是姜仰北疲倦的臉。
她看着他,回憶着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裏,昏迷前最後的畫面慢慢的回到眼前,是那個窒悶的下午,她衝出房間,攔了車飛快地往姜家奔去,心裏涌動着,想起仰北走時的表情,彷徨着,似乎感到有什麼不祥的事將要發生。
按響門鈴,推開管家的阻攔,一鼓作氣跑上了書房,就是有一股力量,讓自己一定要趕到那個房間,然後,看到了仰北的臉,絕望地站立在刀鋒下,絕望地等待審判和凌遲。
申暖擰了擰眉睫,看着正往門內走來的人,不覺鬆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事。
姜仰北穿着消毒過的病服,走到她身邊。肩膀上的傷口很深,整個手臂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着。曾經那麼活潑的人,就這樣怏怏地躺在這裏,仰北看着,心裏一陣疼痛。
申暖笑了,雖然還很吃力,只微微牽動了嘴角,可是那笑容,始終顯得格外溫暖。姜仰北終於明白到,原來這溫暖並不是從她臉上顯現的,它來自於申暖的內心,由內到外,滲透到身邊所有人的心裏,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人,並不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她的光芒那樣耀眼,張揚着整個天空,自由自在。
該怎樣解釋心中的感情,該怎樣傳達內心的不安,兩個人靠得太近,越發清楚地看到彼此是分別的個體。
一年裏的最後一天,護士在病房裏給申暖拉線。
整整三十六針,密密麻麻地延伸在背後,本已習慣的刺痛感突然抽離,麻木后,背上反而感到一陣空虛。整型醫院已經找好了,唐書再三強調,一定不能讓身上留下傷口,申暖其實並不在意,但她怕仰北難過,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那一天後姜芷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走進隔離的時候,口裏依舊不斷地念着:欣欣,我找到欣欣了……
姜遠航看着她,手裏握着申暖的驗血報告。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觸手擺弄着人間的命運。
到底是誰讓她離開,又到底是誰把她帶了回來?
姜遠航低下頭,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姜仰北和衛朝陽走進房間,申暖揮動着還能動的那隻手,一拳打在衛朝陽的肩膀上,“為什麼你每次來探病都不帶禮物?”
衛朝陽從身後提出一個哈密瓜,“小沒良心的,沒看到我專程從國外空運哈密瓜給你吃嗎?”
申暖笑了,“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居然知道送禮物。”
衛朝陽和仰北都是一怔,“今天是你生日?”
“對啊。”
“你不是被撿來的怎麼會有生日?”
申暖瞪着朝陽,“我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怎麼不能有生日,姜歆說了我就是這天出生的,我想應該是撿到我的人告訴她的吧。”
姜仰北有些詫異地說:“我的生日也是今天。”
申暖一樂,“這麼巧?!我們真有緣。”
真的只是巧合?衛朝陽倍感疑惑。
“等下我們去謝小順工作的酒吧,他們說好了要在那裏慶祝的,還買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申暖誇張着用單手劃了個弧,“小順的媽媽也渡過危險期了,真好。”
姜仰北看着她笑,也略微啟動着嘴角。
這些天來朝夕相對,仰北比護士還要緊張地照顧着申暖,兩個人雖然都沒有再談過什麼,但有些東西,卻自然而然地理解和釋然了。
愉快地瘋了一個下午,考慮到申暖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大家都提前散了場。
和那兩個人告別以後,衛朝陽準備去找姜遠航,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漸漸地,已不再是懷疑,而是一種預感。他相信,姜遠航一定已經有了答案。
雪已經停了,申暖和姜仰北沿着護城河往醫院走着。
“你剛剛許了什麼願?”
仰北抬起頭,“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申暖摸摸頭,“對哦……”
姜仰北笑了,“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我也沒有準備你的啊。”
“那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仰北愣了愣,許久,才笑道:“好像是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不可以去數落自己的付出與得到,我們都該明白,那本與愛無關。
河岸的對面升起煙花,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去看。
“申暖。”
“什麼?”她抬起頭。
吻,親親地,落在嘴角。
傍晚,回到醫院,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往房裏走,推開門,卻見一個許久未出現的人物,突兀地,站在窗前。
“你們回來了……”
姜遠航轉過身,嚴肅地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