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深夜的巷子裏傳來凝重的喘息聲,少年環抱着自己的身體,蒼白的臉上溢着冷汗。

靜靜地靠了一會兒,發覺地上的陰影,抬起頭,看到衛朝陽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姜仰北垂下眼帘。

“你看到了?”

“嗯……”

“我是不是很可怕?”

衛朝陽沒有說話。

仰北慢慢地靠着牆蹲了下來,迷惘的臉顯得十分無助。

他想起小時候,媽媽把他關在黑房子,緊緊地抱着自己,一遍一遍地說:“欣欣……你不許走,你要留在媽媽身邊,永遠留在媽媽身邊……你要是敢離開,媽媽就殺了自己……你不想媽媽死對不對?”

那個神經質的聲音幾乎構成了姜仰北所有的童年,將僅有的兒子當作死去的女兒,可怕的佔有欲和吞噬感,從溫柔卻窒息的話語裏頻頻宣洩,那時的他不懂得反駁,即使害怕也無法掙扎,在那個小小的無法掙脫的煉獄裏,他無法抵抗那僅有的殘暴的溫柔,他誤以為,那就是愛。

“我有時候很害怕,不敢接近任何人,因為心裏藏着一個魔鬼,當與人超過了那個界限,就想要把對方狠狠地吞噬掉。也許,我跟我媽媽是一樣的人……”仰北喃喃說著,一雙手恐懼地戰慄着。

衛朝陽的聲音冷冷地從風裏傳來:“就算真的是又怎樣?你覺得你會毀了她嗎?”

仰北怔了怔,目光震蕩着,“剛才,我真的想要殺了那個男人的……”回想起MARS看申暖的眼神,謝小順和她親昵的動作,他厭惡那些待在申暖身邊的人,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會把那些人全部抹殺。只要申暖就夠了,只要她一個人就夠了,這種念頭像夢魘一樣潛伏在心底,當看到MARS躺在地上,他倉皇逃走了。

“那個人沒有死,只是腿撞傷了,我已經叫了救護車。”

仰北抬起頭,慘淡地問道:“朝陽,我是不是又病了?”

衛朝陽的臉僵了一下,隨即釋然一笑,“怎麼會,你只是戀愛了,回家洗個澡,早上起來就什麼都忘了。”

“真的嗎……”他望着自己的雙手,一陣恐懼,“你確定?”

“是,確定……”衛朝陽挽起他的肩膀,“走吧,聽天氣預報說今晚要下雪,再不回去就要着涼了。”

仰北點了點頭,像小孩子一樣受傷的臉終於平靜下來。

兩道身影隱入了巷子,不一會兒,一輛救護車趕到了空曠的馬路上,把昏迷的MARS抬走了。

初冬的第一場雪,洋洋洒洒地飄了下來。

好冷啊……

申暖站在姜家的大門口,不滿地拍拍頭上的雪漬。山裡都沒有這麼早下雪的,這裏入冬還真快。

知道仰北今晚一定會去朝陽那裏,申暖從酒吧出來后就一個人跑到姜家來了,管家說姜遠航還沒回來,她只有一個人坐在門口等。

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個小冰人,申暖嘆了口氣,後悔沒有先問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唐書。

管家在窗口看了看,見那孩子還在,也不敢叫她進來,老爺為人古怪,說不準變了臉要趕人,簡直就是古裝片里那黃阿媽,伴君如伴虎,她還想抱住飯碗。

之前喝的那杯酒後勁很大,申暖整個人都昏昏悠悠的,一會兒她睡著了,讓雪花在身上蒙了一層,聖誕老人似的。

凌晨三點唐書開着車送姜遠航回來,申暖整個人已經燒得跟炭似的僵在那裏。唐書立刻就叫了私人醫生,姜遠航自然也不好拒絕。

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申暖睜開眼睛,一張刀刻的臉吹鬍子瞪眼地對着自己。

“鬼啊!”她大叫着往後退,把姜遠航嚇得一愣,頭差點撞到柜子上。

“喊什麼喊,有病啊!”

申暖一怔,看屋裏亮堂堂的,才意識到不是鬼,是妖怪!

“就是有病才躺在這裏,沒病誰樂意在這裏給你嚇。”申暖嘟起嘴說,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待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這是哪兒?”

姜遠航瞪了她一眼,回答:“姜歆的房間。”

“什麼?!”申暖又跳了起來。

姜遠航覺得奇怪,這人昨天還病得糊裏糊塗差點去見耶穌,怎麼一醒過來就像吃了禁藥似的瘋瘋癲癲的。

“這真的是姜歆的房間啊?”申暖睜大眼睛認真地問姜遠航。

他不耐地又瞪了她一眼,“是。”

申暖身子一軟,像卸了發條一樣坐回軟綿綿的席夢思上。

她哭了。

眼淚一串一串地從眼眶裏漫出來,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一張白凈的臉很快就一塌糊塗。

姜遠航沒有出聲,昨天把申暖抱進客廳里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喊着姜歆的名字哭個不停,唐書問他到底把她送哪兒,他想了一下,就指了女兒的房間。

看着一個陌生的孩子念着自己女兒的名字,姜遠航的感覺很奇妙。好像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可搶走的那個人卻又對那樣東西格外寶貝。

“你哭夠沒有!”姜遠航突然吼道。

申暖嚇了一跳,止住哭聲,不滿地看着他。申暖拿袖子擦了擦臉,“我怎麼會在這裏啊?”

姜遠航眼睛一瞪,“你自己跑來的還問我為什麼?!一個小丫頭片子三更半夜地在別人家門口堵門,居然還敢給我生病,你知道你耽誤了多少時間嗎,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是金錢,你耽誤的那些錢賠得起嗎你?!”姜遠航吼完嗓子都啞了,他還是頭一次說這麼多話,雖然是用來罵人。

申暖愣愣地看着他,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壞了……

她身子一抖,跳下床跪在了姜遠航面前,可憐他一把老骨頭差點沒讓她給嚇軟了。

“幹什麼呢你?!”剛才還趾高氣揚,怎麼說跪就跪下來了?

申暖咬了咬牙,“你是不是很有錢,可不可以幫我一件事?”

姜遠航的臉從驚愕到平靜,慢慢地又恢復到以往那個冷峻的冰山。

錢,終究還是為了錢。

姜遠航的目光變得陰森,“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申暖抬起頭,“可以,只要你幫我這個忙,要我滾到天涯海角都可以,如果你真的那麼討厭我,要我死也可以!”她是認真的,她不能讓小鎮毀在任何人手裏。

姜遠航疑惑了,這孩子的目光太清澈,即使吐出的是污穢的話語,可為什麼她的眼睛還能夠那麼乾淨?

申暖再次說:“我知道你一開始就不想收養我,厭惡我和姜歆的所有過去,我也一樣,我討厭你,也討厭姜家,我一點也不想姜歆跟這地方扯上關係,她是我媽媽,跟你們無關。可是我答應了她,代替她留在這裏,我已經努力過了,現在我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去守護,我可以放棄和姜歆的約定,從此不跟姜家有任何牽連,求你,幫我保護青森。”

姜遠航眯了眯眼睛,“真的是姜歆要你留在這裏?”

申暖握緊雙手,很不情願地答道:“她說她很後悔,沒有好好地跟家人在一起……”

姜遠航身子一顫,不禁用手捂住了臉,踉蹌地走出門去。

不一會兒,唐書走了進來,“怎麼回事,老闆臉色怎麼那麼奇怪?”

申暖擦了擦臉,站了起來,“想他寶貝女兒了。”

“你跟他說什麼了,剛才跪下來幹什麼,眼睛怎麼紅紅的,是不是哭過了?”

“你才哭了……”申暖瞪了他一眼,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姜歆真的說了這種話啊?”唐書一陣感嘆。

“是啊……不過跟你們老闆無關,她是對我說的。”申暖笑了笑,沒想到那老頭真的很懷念姜歆,一說她他就中招,“糟了!今天是不是星期一啊?!”

“是啊,怎麼了?”

“我要去上課!”申暖跳起來往門口跑去。

唐書在背後喊:“你急什麼,我跟你請了假了。”

“我是要去找……啊!”“砰”的一聲,撞到一個人懷裏,申暖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人,“仰北啊……”嚇了一跳,怎麼他每次出現都那麼突然。

姜仰北先是一怔,然後臉色沉澱了下來,因為他看到申暖紅着的眼眶,睫毛還沒有干,顯然是才哭過。“誰欺負你?”

申暖一怔,被他冰冷的語氣嚇了一跳,“沒有啊,怎麼了?”

仰北伸出手,順着那張臉緩緩撫摸着,手指落到睫毛,輕輕地刷了一下,申暖不由自主地眨眨眼睛,“好癢……”

姜仰北看着指尖的濕潤出神。

唐書不明所以地走過來,“你們?”

“唐律師。”仰北突然抬起頭,打斷他的話。

唐書一怔,不由得答了一聲是。

“可不可以幫我擬一份律師信?”

“律師信?什麼內容?”

仰北低下頭,注視着申暖困惑的目光,緩緩說:“解除我爺爺的監護人身份,由我來做申暖的監護人。”

“什麼?!”

驚訝的一聲,是同時從三個人嘴裏喊出的。

愕然的唐書,不解的申暖,還有震驚的姜遠航。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姜遠航緩緩地走過來,幹練的臉憤怒地抽搐。

姜仰北直視他的目光,“還有一年我就要成年了,到那個時候,我來做申暖的監護人,在此之前,可以讓唐律師代替我。”“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仰北臉上,“不知所謂!”

仰北的半張臉都紅了,卻只微微皺了皺眉,“反正你也不是真心關心申暖,我也不想把她交給像你這樣的人。”

姜遠航怒吼一聲:“混賬!誰給你權利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病糊塗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跟那個爸爸一樣……”

更惡毒的話出來之前,唐書已經攔住了自己的老闆。

這一邊申暖也拉着姜仰北往房裏帶去,關上門,上了鎖,把姜遠航的話語隔絕在外。

申暖懂了,從他說仰北爸爸的時候就懂了,在姜遠航的眼裏仰北就是他爸爸的翻版,他把失去孫女的一半怨恨轉移到了仰北身上。

可是怎麼能夠這樣,申暖簡直覺得不可理喻,姜欣雖然間接被自己爸爸害死,可那畢竟是她爸爸,仰北是他的兒子,可也同樣是姜遠航的孫子,這家人怎麼可以這麼霸道這麼自私,永遠將痛苦宣洩在無辜人的身上。

姜仰北靠在床邊,雙唇緊抿着,一言不發。從小到大,他就像一隻困獸被媽媽囚禁着,被爺爺冷漠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可以來指責他,為什麼連僅有的殘酷的愛也是給另一個人的……

申暖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仰北不那麼難過。

姜仰北伸出手,將她攬在懷裏,“有我一個就夠了,不可以讓他們再傷害你……”

申暖怔了一下,目光漸漸變暖。

明白了,他的擔心。

是靈魂深處的守護,細水長流。

姜遠航破天荒地推掉了當天的簽約儀式,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生着悶氣,唐書在一旁站着,心都快看涼了。一下午就這麼沉默地過去了,鍾指六點的時候,姜遠航終於開了口:“給我查一查,那個工程是誰負責的?”

唐書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申暖的事。

姜遠航以手撫頭,嘆了口氣,“你去忙吧,晚飯叫人送上來。”

“好。”唐書走了書房,看着老闆一臉恍然的樣子,微微抬了抬嘴。

下了樓,走廊上突然晃過一道影子,唐書嚇了一跳,再看去,卻又不見人影。他皺了皺眉,推開門,申暖和姜仰北正偎在床腳,像兩隻小動物一樣,親昵地在一起睡著了。

唐書笑了笑,又將門帶上了。

風吹過,將門慢慢地吹開,隔着細細的門縫,一雙陰森的眼睛向內望了過去。

那天後,申暖在姜家住下了,原因無他,只是姜遠航說,不想讓她在外面惹麻煩,破壞姜家的名望,申暖聽后不屑地皺眉,但心裏卻是存着感激的,她突然覺得姜遠航也許不是那麼壞的人,因為謝小順跟她說,有人給了錢,讓他媽媽轉到這裏的醫院來,小鎮的工程莫名地停下了,申暖知道這是誰的功勞。有好幾次她都想去說句謝謝,或是做些什麼,最後不是被仰北攔住,就是害怕地不敢上前。

臨近聖誕,學校準備舉行一場冬季運動會,邀請了其他幾個高中一起參加,二年八班,正在為報名的事開着班會。

沈駱瑤站在講台上,往黑板上寫所有的項目名單,方宇微笑地坐在一旁。申暖看着他的側臉,若有所思。

衛朝陽把橡皮擦丟在她頭上,“你看什麼呢?”

申暖搖了搖頭。到底是誰呢?她始終想不起來。

姜仰北看着她,“怎麼了?”

“方宇好奇怪……”她沒頭沒尾地說,“到底是哪裏呢……”

姜仰北皺了皺,看向微笑的方宇,神情有些黯淡。

“女子三千米,誰來?”講台上,沈駱瑤正大聲喊着。

每次運動會最變態的項目莫過於男子五千米和女子三千米,整整十二圈,可以跑死個把人。

就在沈駱瑤準備放棄跳過的時候,有人站起來,指着教室後面,“我推薦申暖。”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裏看去,沈駱瑤頓了一下,問:“申暖,你行嗎?”

她認真地想了想,“隨便,我沒意見。”

又是一陣喧嘩,沒有相信這麼個小不隆冬的丫頭能跑完三千米,選她,不過是整她罷了。申暖才不介意,不就是跑步嘛,又死不了人。

“要練習嗎?”

申暖沖仰北點頭。

“明天起我陪你早起。”

“好。”反正現在住一塊兒了,有人陪當然好,何況還是仰北。

衛朝陽看他們和諧的樣子,心寬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申暖早早就推開房門,仰北已經在門口等她了。

“這麼早?”

“我也剛起來。”仰北笑了笑。

兩個人出了大門,冷風灌到脖子裏,一片冰涼。

“真冷。”申暖握握仰北的手,“還好,你的手不冰。”

仰北笑了。

兩個人沿着路邊小跑,申暖突然問:“你為什麼叫仰北啊?跟冬天有關嗎?”

姜仰北搖了搖頭,“是朝陽的爸爸起的,仰北朝陽,他希望我們成為好兄弟。”

“真的是好兄弟。”申暖笑笑。

仰北突然想到什麼,“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申暖歪了歪頭,頭一次想這個問題,腦筋糊塗著,“不太記得了,好像一直就被人這麼叫着吧……大概當初揀到我的那個和尚姓申,後來姜歆收養就沒給我改名字了。”

“辛苦嗎?”他問。

申暖暖暖地笑開了,“我很幸福。”

雖然有時候會覺得難過,但是,她依然感到很幸福。

仰北摸了摸她的頭,“我也是。”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溫柔的情緒佔據着胸口,打心裏漫溢出來的滿足,太過暖和的溫度,將自己的心一點一點改變着……融化了,看到了真實的自己。

運動會開幕那天,幸運的是個大晴天,第一天沒申暖的事,就跟在沈駱瑤後面跟她跑腿。

“你的跟班都散了就折騰我,太不公平了……”申暖送完水回來,悶悶地抱怨着。

沈駱瑤敲了敲她的手,“你也不想想那是誰害的,我辛辛苦苦積累了整整一年的形象就讓你給隨便破壞了,我容易嗎我?”

“要形象幹嗎,你就是你,難道還能積累成別人?”

沈駱瑤一怔,被她的坦言弄得說不出話來。

申暖突然又想起那晚的那一幕,“對了……那天……嗯,你是不是有什麼困難不好跟人說啊?”直接來問不出口,申暖決定旁敲側擊那次看到的事。

沈駱瑤皺了皺眉,“什麼困難?”

“就是……比如說,錢方面的?”

“嗯,這個啊,是挺煩的。”她一臉鬱悶。

“那你爸爸媽媽身體好嗎?”

“我媽早不在了。”她又說,“我爸現在大概在醫院吧。”

申暖一聽目光就軟了,母親早逝,父親重病,為了昂貴的醫藥費忍辱負重,踏上不歸的旅途……好可憐……

沈駱瑤被她軟趴趴的眼神嚇得毛骨悚然,“幹嗎那麼噁心地看着我?”

申暖拍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原來你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啊?”

“生活是美好的,你還有這麼多好朋友,千萬不要自暴自棄。”

“什麼?”

“唉,我去搬凳子了,你好好休息……”申暖說著,拖着沉重的步伐心甘情願地做起苦工,留下沈駱瑤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腦袋上掛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上樓的時候,箱子突然輕了下來,申暖歪了歪頭,方宇正用手拖着箱底,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幫你吧。”

“不用,我搬得動。”

“你明天還有項目,別傷了筋骨。”方宇二話沒說拿過了箱子,申暖趕緊跟了上去。

“以前跑過三千米嗎?”

申暖搖了搖頭,“沒。”

“十二圈不好跑,要是跑不下來就放棄好了,沒有人怪你。”

申暖認真地說:“我能跑完。”

方宇笑了,這一笑,又讓申暖想起了什麼,“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啊,就是,來這個學校之前?”

方宇的笑頓了一下,隨即不自然地說:“沒有。”

申暖低下頭。怎麼會這樣呢……

仰北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看到申暖旁邊的方宇,目光一窒。他剛剛到男生那邊幫忙去了,這會兒本來想過來問申暖要不要幫忙,可是看到方宇在,臉色卻沉了下來,看着申暖和方宇上了樓,姜仰北頓了一下,又緩緩地往回走去。

一天下來,二年八班的成績不錯,只要拿下明天幾個項目就有機會拿第一,大家也都挺高興的。回家的時候,姜仰北問申暖:“你跟那個老師很熟嗎?”

她想了想,“也不是很熟,就覺得蠻親切的。上次在小教堂跟他聊過天,他說話很有道理。”

“是么……”仰北牽動着嘴角,笑卻未到眼底,“申暖,改天我給你畫畫吧。”

“好啊,很久沒看你畫畫。”

姜仰北撥撥她的頭髮,眼神溫柔。

第二天早上,二年八班的跳遠和接力都失利了,接下來的項目都沒人報,唯一能得分的只剩一個三千米,大家的心都懸着,看申暖上了起跑線,不覺地都湊過去看着。

所有人都在做熱身運動,只有申暖還站在一旁,跟仰北他們聊着天。

“要陪你跑一圈嗎?”

“不用。”申暖擺擺手。

衛朝陽拍拍她的肩膀,“跑不了就下來,別給我們丟臉。”

“去你的!”申暖踹了他一腳,對這個傢伙她是從來不會客氣的。

沈駱瑤也擔心着,“開始別跑太快,注意保持體力,講點技巧,不然後面會很吃虧。”

“嗯。”

“去吧,快開始了。”

申暖拍拍仰北的手,“到終點等我,很快。”說著轉身跑了。

“她倒輕鬆,還很快。”衛朝陽笑笑,仰北看着自己還留有溫度的手,也輕輕笑了。

作為裁判,方宇吹響了口哨,為了防污染,現在的比賽都是不用槍的。

浩浩蕩蕩的二三十個人上了路,申暖體格最小,身子細腿短,擠在裏面就像個初中生似的,別班的同學看着好笑,“那是你們班的啊,個子那麼小還跑三千,是不是弄錯了項目跑去的啊,真逗!”

一句話激起民憤,雖然跟申暖沒交情,礙着面子都幫她說起話來。

“那叫短小精悍,你懂個屁,一邊涼快去。”

兩邊人很快就叫罵起來了,你諷刺我我鄙視你,最後乾脆扯着嗓子猛給自己班的那個加油,硬要扯回面子。

申暖啥也沒聽進耳朵里,依舊不緊不慢地跑着,溫溫吞吞的急死個把人。有人看不下去,泄了口氣跑去遛了一圈,回來一看,發現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跑道,一句話也不說。那人趕緊朝跑道望過去,見申暖溫吞地跟在後面,失望地嘆了口氣,“什麼啊……都掉最後一個了……”

“少胡說,她都已經超別人兩圈了!”

“什麼?!”手上的可樂罐掉在地上,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道上的那人。

申暖跑得並不慢,只是臉上的表情太悠閑,步子太懶散,整個人就給人一種慢吞吞的感覺,但其實她只是跑得太輕鬆了,腳步卻不比任何人慢,很快就在別人失去體力的時候超了整整兩圈。

跑過起點方宇喊了聲還有一圈,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看着申暖終於開始加速,不覺地猛喊加油,不到十米就已經超了三個人,二十米后她已經是第一,飛快地衝過了終點,和等在那裏的仰北迎面擊掌,申暖毫無疑問地破了校紀錄。

二年八班整個地沸騰了,本以為毫無機會,卻在最後這麼出乎意料地扳回一城,大伙兒圍到了申暖身邊,二話不說把她舉起來英雄似的往天上拋。

“行啊你申暖,真看不出來!”

“這回我們可威風了,你是救星啊你!”

申暖嚇了一跳,等重新回到地面才回過了魂,看大家都這麼不留餘力地誇着自己,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心裏卻挺開心的,反正,大家是接納我了吧?申暖想着,不覺笑得暖洋洋的。

姜仰北被人群隔開,遠遠地看着申暖臉上的笑容,卻不是向著自己,他的目光一點一點地黯了下去。

申暖——

仰北喘息着,默默地念這個名字。

申暖——

他站起來,往門外走去,沿着走廊往那個房間。

申暖——

推開門,那人正安靜地躺在那裏,睡相不好,表情卻很安適。

姜仰北走過去,膝蓋跪在床沿,雙手慢慢地靠近申暖的脖子,一個一個的畫面從眼前浮過。

申暖和MARS,申暖和謝小順,申暖和方宇,申暖和沈駱瑤,申暖和二年八班。

申暖和申暖的笑容,拼圖一般佔據了全部的思維。

欣欣……你是媽媽的,永遠不可以離開媽媽身邊——

我不是欣欣——

你是,你是我的寶貝女兒欣欣……欣欣,媽媽最愛你了——

我不是——

你是——

睜着泛疼的眼眶,仰北一點點地朝床上的人逼近的。

為什麼對着別人笑?離開我你也能過得好好的是嗎?

申暖——

“仰北……”一道細碎的聲音劃破寧靜。

姜仰北怔在那裏,看着申暖開啟的雙唇模糊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像被一盆涼水潑過,如夢初醒。

申暖翻了身,被子被踢到一邊,似乎是感到冷了,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

“仰北?”她奇怪地望着眼前的身影,以為仍舊是在睡夢裏,“好累啊……”她說著,抓着仰北的手,又睡著了。

姜仰北怔怔地看着她,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夢,但現在,夢醒了。

只是一個夢而已。仰北溫柔地看着申暖的睡臉,躺了下來,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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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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