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珍心不在焉的眼光瞪着前方的電影銀幕。
“小珍?美珍?小不點!”邵允文在美珍的耳旁大聲的說,終於把她的魂給喚回來了,但也喚來了許多白眼。
“什麼事?那麼大聲幹嘛?”美珍最討厭他叫她小不點了。這會一直提醒她,兩人站在一起的距離。
“我是說,如果你不想看電影,我們就去吃飯好不好?”邵允文不得不大聲說,因為電影中正放着重金屬樂。
美珍還來不及回答,坐在前面的男人就回過頭操着一口非常“鴨霸”的閩南語說:“你娘咧,賣看就死出去,勿在這咧吵,干!”
美珍靜靜地看着邵允文兩秒鐘,起身向鄰座道聲抱歉,就走出去了。而跟在後面的邵允文因為身高太高,只有一路“對不起”才走得出去。
出了電影院門口,美珍吸了口順暢又冰涼的空氣。沒有等邵允文出來就往右邊走了。
“喂!你今天怎麼了?怪裏怪氣的!大姑媽來了?”邵允文一出門兩個大步就追上她了。
美珍瞪了他一眼,想生他的氣卻又在看見他俊朗清爽的臉后而作罷!她繼續走她的,這回是生自己的氣。
“喂!你到底怎麼了?”邵允文轉到她面前,雙手抓着她的肩,半低下身子,眼睛直視着她的眼睛,卻發現——不得了了,那雙大眼此時正盛滿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的東西。“嘿!剛才演的是喜劇哩!”邵允文慌了手腳。
“要你管!”美珍用手背擦掉自己的不爭氣。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這樣子別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你呢!”邵允文在口袋裏掏了半天,就是沒有手帕。
美珍淚流得更猛了,她實在無法忍受他溫柔的聲音。她實在受不了他老是當她是個小妹妹看。
“別哭了,好好的一張臉,哭得真像猴子屁股了。”
“啊——”美珍用力吸了口氣,再開口時已是罵人的話了:“王八蛋,你說什麼?”她已忘了剛才為什麼哭了。
邵允文吁了口氣,見她雙頰不忍睹,好笑之餘,心中更是疼惜不已。這小妮子,不知又想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了。“我說,你哭得像朵帶着露珠的茉莉,很好看的。是不是,瞧,我早說你笑起來更好看的。”
他很笨拙但卻出奇溫柔的以袖子輕抹她的臉,粗糙的外套抹疼了她的臉。
她推開他的手,並不是怕疼,而是不想有太過親密的舉止;她從手提袋拿出面紙,擦拭自己的臉。
“這裏還有。”他拉過她拿着面紙的手,擦着她的下巴。“好了!肚子餓不餓,我們去吃鐵板燒?”他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深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掉眼淚了。
這個人,唉!怎麼就這麼我行我素。而且對待她的方式一點也不浪漫,總是像個大哥哥一般——美珍煩躁的想着。說美珍是他的女朋友卻是一點也不像,外型太不登對了,光是邵允文公司里身高一六五公分的超級大美女,就不知有多少了,更別提那些親密的舉止了。她非常不平衡。
而他對待她的方式,幾乎使她每天高唱——我倆算不算是一對戀人?才能人睡。因為他約會的方式:“小不點,餓了沒?一起去吃飯吧!”
“喂!這電影不錯,爆破場面非常可觀,不看可惜。”
吃飽了又說:“什麼時候對街開了家冰店?走!去吃吃看。”
沒有任何浪漫氣氛是不?
沒送過花也就算了,可是也別當著她的面說:“老天,我忘了送花給她了,你等我一下。”說完,將車停在花店門口便沖了進去,沒多久捧了一大把——少說有一百朵以上的玫瑰花,還要她小心的捧着,別壓壞了,更可惡的是他說:“喂!女人若是收到花,是不是會很高興?”
美珍當下逼迫自己深呼吸幾秒鐘,才沒將花砸到他臉上。因為美珍以為他終於良心發現送她花時,他卻喜孜孜地說:“等會兒,小朱看到這一大把花,不樂暈才怪……”
美珍當時還真差點暈過去了,小朱?原來不是要送她。那她算哪根蔥?愛他愛了十幾二十年,連根草也沒送給她過……但美珍知道,打從一開始重逢,她就沒感受到自己是他的女朋友過,不但沒特殊待遇,而且,向他的朋友介紹時,也只是簡單的“鄰居”就帶過了……唉!
美珍憤憤的叉起眼前的牛肉塊,塞進口裏。
“美珍,吃飽了沒?等會兒我要去看小朱,你要不要一起去?”邵允文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
“不要!”美珍恨死他了,也沒膽去會情敵,“等一會我要去超市買柳蓉的雜糧!”幸好有這個借口。
“等回來再去買,反正她也只吃泡麵加蛋,到二十四小時的超商就買得到了,好不好?而且小朱說她也想看看我的‘小鄰居’。”邵允文一臉期盼地望着她。
她翻了個死魚眼給他,她不要做“小鄰居”行不行?“不行,柳蓉已經一天沒吃了,我要幫她補一補。”美珍一副沒得好商量的餘地。
“好吧!原本想一個人開車很無聊才找你的,你不去就算了,反正如果你真的去了,小朱不把天給吵翻才怪。”邵允文努努嘴,像吃不到糖的壞小孩。
美珍幾乎要吐出來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嘛?氣死她了。
當夜,我就在一邊畫圖一邊聽美珍聲淚俱下的故事中度過,還不時安慰她幾句,又提供不少建議。就在我快以為美珍終於要去睡時,她又出現了。
不同的是,她端了一碗什錦大魯面放在我的工作枱上,一邊看我吃完她的精心傑作,一邊又繼續那綿綿無絕期的單戀路程。
唉!我活像一個老媽子——專門收拾欺負女兒的大壞蛋那種。
所以,我才懶得去談什麼戀愛,少女時期的創傷不說,光是眼前的美珍和沛淇就讓我見識到了。
一個是像花蝴蝶,居無定所,愛得亂七八糟;一個是痴情花,只愛他一人……老天,我都不了解什麼是愛情了。更不想去了解,煩都煩死人了,還是清靜一點得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呢!
老天哪!什麼鬼天氣呀!前些天不是才冷得半死,今天又開始熱起來了,我才把厚大衣送洗,這回又派不上用場了……唉!我有點不爽的踢開被子,筆直的跳下床,就聽到有人用指甲在刮我的房門板,教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聲音……
“起床了,起床了,太陽老爺快下山了……”沛淇哼着怪裏怪氣的調子在唱起床號。
“蓉!說好今天一起去逛街的,別再睡了!”美珍一邊說一邊用力的刮門板。
我無聲無息地拉開我可憐的門,就看見她倆的四隻五爪高低不一地停在那裏,非常有趣的模樣。
“給我二十分鐘!”我再次合上房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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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們逛了半天,我要買的早就買好了。就是搞不懂她們,難不成非得將每一件都試穿了,才會曉得自己想買什麼?她們又一次將整排的服裝拿出來往身上比了又比……
我無言且不耐地跟在她們像小鳥般活躍的身後,想起了前天晚上,星期四那天沛淇拉着阿輝來家裏吃飯,本來聊得好端端的,都是葛家輝提到什麼聖誕聚會,連我都有事,現在我只希望聖誕節快點兒結束。
那天葛家輝一臉期盼地說。
“沛淇,星期天晚上你會不會來?”
“不要!你們家族聚會我才不要去呢!況且……”
“幹嘛?什麼時候你也會不好意思了?”我打斷沛淇的話。“一個聚會而已,就把你打敗啦?”
“蓉,別凈說風涼話……除非……除非你也去廠沛淇用一副想把我拖下水的表情說。她是料定我不會答應的
“好啊!有吃有玩又有得看,我怎麼不去?就怕阿輝不喜歡我這個大型菲力浦。”我偏要出人意料地說,有點小孩子看好戲的心態。
“非常歡迎!別到時爽約才好。”他樂得眉開眼笑,一點也不介意我這個強力電燈泡。
“可是……”沛淇有話想說卻被我打斷了。
“小姐,你剛才說什麼來着?”我挑了挑眉並和葛家輝做個你知我知的眼神交流,看到他眼底的謝意,我有點不好意思,只有找個借口溜去工作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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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當晚,或許冬日白晝短吧,才五點半而已,沿路的路燈已經大放光明了!而直到抵達阿輝他稱之為家的巨大宅第,我才深深了解沛淇的懼怕原因。
可是若是以沛淇的家勢來看,應該稱得上是門當戶對了,原因是我行我素、任性慣了的沛淇無法在大家族環境中自然生存,何況以目前門庭若市的情況來看,那真是一個超大型家族恐懼之夜了。
她緊緊地拉着我的手,我感受到了她傳來的恐懼,而我亦適時的給她支持。
“別擔心!今晚你一定是最美的女人,最耀眼的那顆星。”我給她打了劑強心針。
沛淇穿着一身流行的裝扮,加上她原本就完美高挑的體態及玫瑰般艷麗的容顏,我敢說即使她身上沒有鑽石來增添光采,也一定光芒四射。黑色的貼身小禮服閃.着銀絲,一件銀色短外套,一雙長銀靴,頭髮用銀色飾品盤起,留下几絲不規則的捲髮在耳際晃蕩,水晶的耳環長長地垂在臉側,也只有她可以將銀色穿出如此動人的神采了。
為了配合她,我選擇一件有大翻領的白襯衫,黑色皮背心,緊身黑皮長褲,還將那件花了五位數存款的黑皮夾克給拿出來秀一秀,我那一頭亂髮,此刻正服貼在耳後束起來,只留下兩撮在額前的瀏海。沛淇說我酷得不像話,加上我原本一七O公分的身高和原本就濃的眉,簡直和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看着身旁加上鞋跟與我身高一般的沛淇,我還是將她的手交給站在一旁等待已久的葛家輝的臂彎里。自己則挽着沛淇的肩說:“別老是匿在我身旁,有點骨氣好不好?”而沛淇只是怨怨的干瞪我一眼。
我揮揮手笑着往前面氣派非凡的大門走去,倒似我才是主人一樣。
“您是?”門前的老先生有禮卻懷疑的問道。
“葛家輝的朋友,柳蓉。”我笑答,哇!好似中古世紀的舞會呢!我指指身後的葛家輝和沛淇。“坐他的車來的。”
“四少爺,您可到了,老太夫人正在找你呢!”
我可不管他們的繁文褥節,自顧自地往大廳走去。哇!乖乖,不得了,真有錢得不知檢點了,入口地板的大理石光可鑒人,水晶燈豪華得令人睜不開雙眼,真像是到了某某百貨公司的超級大廳了,尤其是那棵怪恐怖的聖誕樹閃着嚇死人的光澤……一點都沒有佳節該有的溫馨浪漫。
“很噁心是不是?”葛家輝看穿了我的心思。
“財大氣粗,我還真不知道台灣有這種家庭。”我搖頭表示無法接受。
“沒辦法,老人家就是愛學電視劇上的派頭。”葛家輝解釋着。
我再一次揮揮手說:“你儘管帶着沛淇去介紹,我四處逛逛再去找你們。”我才懶得理那套禮節呢!
“好吧!裏面有自助餐點,肚子餓了就別客氣。”
我根本沒去注意他們什麼時候離開我身旁,因為光是玄關處的幾幅油畫已經吸引了我全部的視線。雖然剛才我狠狠地批評了他家的豪華,但該讚美的時候,我也不;會小氣。光是這四幅應該是表現四季的抽象畫,他們家的品味就該加分。尤其作者大膽而細膩的手勁值得表揚,作畫的人應該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正在談戀愛的人……我不知道我的自言自語已經溢出唇舌,因為有人在問我話。
“你怎麼知道?”他用某種高貴權威的口吻說。
已經很少見到這麼高大挺拔的男人了,除了邵允文;但眼前的男人有着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勢,也就是那股氣勢,使我肯定我見過他。姑且不論他俊得不像話的外貌確實是吸引人一看再看的原因,他看我的神情有點類似在打分數的玩世,有點厭,於是我皺皺眉打算離開玄關往大廳前進。但令我下巴差點兒就接不回來的是他竟叫我,我的名字,還拉着我的手肘,我再次從頭到尾打量他,我肯定我先前的疑惑——我以前一定認識這個人。
“柳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特殊的聲調快要勾起我的記憶,而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你看人的眼神,還是和我印象中一樣。”
“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你是作者?”既然他沒有自我介紹的打算,我也懶得問他名字。但我意外的直覺,這組油畫和他脫不了關係。而且由他眼眸之中的驚訝,我證實了我的猜想。
“為什麼?你怎麼看出來的?”他深深地注視我。
他的聲音有種令我迷醉的基因在擴張中,於是我急於撇開那種不自在的神精錯亂,倒是樂於回答他的問題:“由右上而左下的光線調子柔和中仍可看見呵護的情感,例如這幅粉得渲成紫的櫻花,浪漫得不切實際,那就是在愛戀中才有的情愫,應該是作者描繪心繫的人兒,一切都是小心呵護着的;而這幅綠得晶瑩,幾乎沒有雜思的湖面,恰恰表現出作者對兩人之間的那種追求是男人才有的崇高境界;那這令人傷心的楓紅……不!是淚血,是否正表示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痛?大概是兩人分手了吧!紅得不凄楚卻是忿怒,一般常理是屬於血氣方剛的青年的表徵;最後作者想歸於平淡的藍,卻深沉得太過於寂寞了,瞧畫中的意境,雖然溫柔的雪想來覆蓋埋藏,殊不知藍色凍結的心已說明別來打擾我的警告標語……”我停頓下來順口氣,也順便察看他陰晴不定又明顯露着讚歎的神色。我為此而得意着。
“這麼透明?”他苦笑道。
“所以,要我猜呢,我想這些畫的主題大概是‘愛你四季’,其實很淺易懂,而且我猜你畫的時候,年紀應該不大,對不對?”
“你若不是評論家,就是有別於常人的洞晰能力。”
“不敢當!”我將嘴角往上揚起,接受他不像稱讚的讚美,我驚奇的發現我似乎可以了解眼前這個看起來深藏不露的男子,而且比以往興奮。
“柳蓉,你是個令我真心欣賞的女人,而且從認識你的第一眼開始就未曾停止,但很可惜你是……,”他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完,就看見一隻花蝴蝶飄過來了,挽着他的手,親密的依在他的身旁,媚眼卻放出電波掃過另一個目標——我。
“紹,不替我介紹一下?嘖嘖嘖!長得這麼清爽有型的男孩子真是少見。”軟軟的聲音像似要膩死人。
“很可惜,她是個女孩子,你沒指望了。”葛家輝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拉過我的手肘說:“你認識我表哥?”
“還稱不上。”我淡淡的回他一句,老實說突然冒出這麼多人,還真令我有窒息之感。
“阿輝,她是你女朋友?”美女說話了。
“這是柳蓉,他是喬正紹,這位是吳艷妮。”葛家輝三言兩語就介紹完畢。
喬正紹?我想起來了。看了他一眼,我還欠他一份人情呢!於是我想到沛淇:“小淇呢?”
“被一群三姑六婆圍住,我正要來討救兵呢,走吧!”葛家輝對他們說了聲抱歉便拖着我走了。
經過喬正紹的身旁時,我感到他投來的眼光似乎不帶善意,而且知道我已認出他來了。唉!沒空理會他了,目前沛淇最重要了,我這才想到我答應了什麼任務——去周旋在人群之中是我最厭惡的事之一了。
“姑媽,你又在盤問人家的祖宗十八代了?”葛家輝看到心愛的人被圍困在中間,馬上有所行動。
嗯!我很樂意見到這種情形,似乎眼前開始有所謂幸福美滿的未來了!
“我不過是隨便聊聊罷了,瞧你緊張的!”姑媽挽着沛淇的手,親熱的說:“人家袁小姐很大方的。”
“是啊!阿輝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剛才要不是大姊派我們來保護,這會兒袁小姐可就被別的男人盯上了。”另一位風姿猶在的女仕附合著。
“誰叫袁小姐長得好,哼!要不是她是大姊心中的准媳婦啊,我一定叫我們家那個傻小子展開攻勢……”
另一個長得非常嬌美的女仕仍想說下去卻被葛家輝給打斷了。
“姑媽、大阿姨、小阿姨,你們就別再說了,沛淇已經臉紅得快發燒了。”他將沛淇擁在身側。
我瞧平時俐落活潑的沛淇真的一反常態,收起利爪,嬌羞的模樣兒,還真不能習慣。不過想到沛淇能被接受,心裏有點驕傲……可是,男方是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沛淇的心,是真的嗎?我看見她眼底的一絲惶恐了,找個機會再問吧!
“咦!阿輝你就光顧着女朋友,也得留個空間看看其他人吧?”姑媽向我微笑點頭,我也回給她一個笑容。
“這位是我剛才提到的設計師——柳蓉。這位是我爸的妹妹,另兩位是我媽的妹妹,是我們家最厲害的三劍客。”葛家輝眼見愛人被接受,也活潑起來了。
“怎麼這樣介紹!”姑媽白了他一眼,走到我面前說:“天啊!你長得真高身材又好,沒當模特兒真是可惜。你也叫我姑媽好了,天啊!你皮膚好好,想不想拍廣告?保證一拍即紅。”她又拍又摸的,像在察看貨品似的。
“別被她的瘋言瘋語給嚇倒,她一看到漂亮的人就會犯職業病。”大阿姨解釋姑媽的職業,擁有一家跨國廣告公司的姑媽仍閃動她的眼珠像在計劃着什麼。
“沒關係!”我淡淡的說。這群人真有趣。
“我是說真的,如果你想換工作,一定要來找我。”姑媽似乎認定我是在浪費自己的條件。
‘銳到工作,姑媽,你不是想找人替你設計那房子嗎?”葛家輝開口替我解圍。“柳蓉是個不錯的設計師喔!”
“真的?那太棒了,改天我叫紹兒把一些資料拿給你,我們不急着住,所以你可得好好幫我設計一下。”姑媽有點興奮過頭了。
“姑媽,她都還沒答應呢!”葛家輝看我一眼說道。
“我都說不急了,反正那地空着也是浪費……”姑媽有點不好意思的望着我,愈說愈小聲。
“沒關係的,有生意上門我是不太拒絕的。”我安撫這個令我印象深刻的婦人。為什麼?大概是她眉目之間有種令我熟悉的好感吧!
“好了,我們別聊了,天老爺,我還沒吃晚餐呢!”小阿姨拍拍姑媽的肩示意着。
好不容易躲開那群喜歡說話的女人,我端着盛滿食物的餐盤坐在牆角,努力地將美食塞進胃裏。看看沛淇和葛家人相處愉快的情形,我的心情也隨之飛揚,不知不覺也吃得飽飽的。換上一杯香檳,我悠閑地開始剛才未完的參觀活動——沿着牆尋找名畫或珍藏;而葛家大宅也沒讓我失望。
“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喬正紹不知何時跟在我身後,拿走我喝光的酒杯放在一旁。“若不是你們在玩什麼遊戲,就是你們騙了我。”
“這有什麼好在意的?都過了這麼久了。”我甩開他緊抓不放的大手。“你沒眼睛看呀?”
“這麼說來她是沒問題了嘍?你怎麼知道她沒被病菌感染?你們怎麼可以欺騙阿輝?”他義正辭嚴的模樣挺嚇人的。
“我們的關係阿輝再清楚不過了。”我了解他言下之意,尤其今晚我這不相干的人出現在這隻會令他誤解,唉,誰叫當初我們曾以此騙他。不過為了沛淇我願意解釋。“沛淇不是圈內人,當年她只是急就章想唬過你罷了。”
“那你呢?”他的雙眼冒出火焰般的氣勢。
“那干你什麼事?還是你看不起我們這種人?”我決定玩一種小遊戲,但基於什麼心態,我就不了解了。或許是他那種想要凌駕於萬人之上的氣焰讓我看不慣吧!
“喬先生,我想你還不至於會去破壞一椿美好姻緣吧?”我忍不住要提醒他別在意過往的事。
“那也得看它美好的程度了!”他拋下這句話,冷冷的看我一眼就走開了。
我懷疑他的態度,盯着他的背影直瞧。
“蓉,他是那個他嗎?”沛淇終於看到喬正紹,走過來害怕的拉拉我的衣角。“誰?”葛家輝問。
於是我把當年的事,大概的說了一遍,不想以後再解釋,那多麻煩呀!
“蓉,你想他會不會報復?我有點怕他吶!”沛淇小聲地說,並為自己的年少無知深感厭惡。
“沒想到你也會有害怕的一天呀廠我笑着說。
“我想表哥應該不會記恨的,況且你是我的女朋友,他再怎樣生氣,也沒辦法的,誰叫我媽是他的乾媽呢?”
“那不就好了?去!去跳舞,我想看你們的舞姿。”我推了推他們。麗他們也像兩個大孩子似的朝舞池快樂地奔去,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事。
我感到一種被當成獵物般的不自在,眼光向已經將燈光調暗的舞池尋找,卻發現不是從那裏出來的感覺,算了!我心想或許太悶了吧!正想走到外面透氣,卻看見喬正紹往我的方向走來,還帶着壞壞的笑意令我渾身不自在,難道他是獵人?我迅速找個逃避的理由,我走到一個看來似乎頗孤單的女孩眼前,她正將頭垂得低低的,狀似無聊地玩着手上的絲帕。
“可以請你跳支舞嗎?”我將手伸到這個穿得像小公主的女孩面前。
“真的?”她抬起頭雙眼發亮,那是一張清純而稚氣未脫的俏臉。“可是你……你是……”當她知道且看清我是女人時猶疑了。
“沒有人規定女生不可以和女生跳舞是不是?而且那些男人都太沒眼光了,竟然放一個小美人在這兒。”我拉着她的手,溫柔的對她說,並帶她走向舞池。
“你也很美啊!”小女生羞怯地與我共舞。“而且好棒哦!”
她開始興奮起來,並用崇拜的眼神看我。“我叫喬芷荻,你呢?”
“柳蓉。”我技巧的帶她旋轉於音樂之中。
直到音樂終了,我將氣喘吁吁的她帶到一旁,順手拎了杯果汁給她。
“你真的好棒,而且比男人還要出色。這次跟媽咪回來台灣是對的,因為可以認識像你這樣的朋友……”喬芷荻喝口柳橙汁便滔滔不絕的說。
她是加拿大華僑,念的是女子學校,今年剛滿二十,這次是回來度假並探親。
“……我回去后一定要告訴我的死黨,哇!真是太美妙了。”喬芷荻終於將柳橙汁喝完。
“還想不想跳?”我將空杯放在桌上。
“當然要!”喬芷荻高興地喊。
“等一下!”喬正紹出現一旁,一手拉過喬芷荻,將她交給站在一旁年輕英俊的小帥哥。“大衛想邀請你陪他跳舞。”
“可是大哥,我想和柳蓉跳!”喬芷荻幾乎是飛到我懷裏,讓我嚇了一跳。
“那就沒辦法了,大哥!”我戲謔地攤開雙手。
“柳蓉你別太過分了。”喬正紹狠狠地瞪住我。
若是說我就這麼怕了,那才是笑話。我拉起喬芷荻的小手:“抱歉,失陪了。”
喬芷荻笑得燦爛無比說:“哇!你真的好厲害呀!要是我,總是被大哥瞪得‘乖乖聽話,才不敢像你這樣完全不甩他。”
“因為你不想和那個大衛跳呀!”我摸摸她的頭笑着說:“所以我帶你遠離那裏。”
喬芷荻因為我的話笑得更滿足了。當然我也沒漏掉喬正紹殺人的眼光,他懷疑我這同性戀把目標轉向他妹妹了。
“想不想看你大哥失控?”我問。
“真的?可是大哥很嚴肅又理智……很難吶!”
“一點也不!”我低頭在她頰上輕輕一吻。“謝謝合作!”在她耳邊輕聲的說。
喬芷荻完全理解我的行為咭咭笑着。“你和大哥有過節嗎?”
“因為他說我是同性戀!”我笑着說。
“真的?可是你一點也不像呀,除了高而且帥氣外……其實你可以很女人的,大哥眼睛有問題呀!”她搖搖頭。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我驚訝的說。
“因為我的同學,還有室友,有很多人都是,我看多了嘛,你身上又沒有那種氣質。”喬芷荻解釋着:“其實她們是又幸福又可憐的。”
“為什麼?”我問。
“幸福的是他們找到自己想要的,可憐的是他們並不被世人認同……”
“我也有同感,想不到你小小年紀能看得這麼多。”
“呀!我大哥在看我們了,你頭低下來!”她狠狠的吻了我,在我耳邊說:“我們一起整整我那個自以為是的大哥。
在喬正紹還沒將怒意卷到時,我拉着她跑到外面去了。“我想我應該回去了,趁着你大哥還沒把我分屍前。”
“嚇死我了,大哥臉色變得好恐怖呀!”喬芷荻拍拍胸脯說。
“你幫我去向葛家輝說一聲,我是和他一起來的。”我揮揮手往階梯下去。
“我怎麼找你呀?”喬芷荻嚷着。
“問葛家輝或是他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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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補假,原本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可是葛家輝一早就帶着喬芷荻來了。
“拜託你們別吵我冬眠好不好?”我拉扯着棉被與另一頭正被喬芷荻和沛淇拉住的棉被努力奮戰。
“蓉姐姐,不要睡了。”喬芷荻乾脆趴到我身上,一點大小姐形象也沒有。
“蓉!起來啦,你都不曉得昨晚你走後,事情變得有多精采。”沛淇也爬上床跳動着。“快點起來!”
真受不了兩個小鬼的胡鬧,明知道木床禁不起震動,還拚命跳,我只好投降了。
“OK,我躺着也醒了,開始說吧!”
於是三個女人窩在床上就聊了起來。
昨夜……
喬芷荻依言前去找葛家輝,途中被喬正紹逮個正着。
“不要太接近柳蓉!”他說。
“為什麼?我很喜歡她啊!”她明知故問。
“不可以喜歡她。”他臉色鐵青,態度強硬。
“誰規定女生不可以喜歡女生?我就偏喜歡她。”她也順着他的語氣,,態度強硬的反駁。
“她是同性戀你知不知道……”他簡直氣極了。
“你歧視同性戀?”她抓住語病反問,態度震驚。
“沒有……只要別太接近她好嗎?”他無話可說,想說些什麼卻沒有立場,他也有那種朋友。
“可是,我是打心底喜歡她,你不是一直要我多交朋友嗎?”她振振有辭。
“不一定是要柳蓉啊!”他眼看無力反對了。
“難道要和那些俗不可耐的人交朋友?你不覺得柳蓉是個很有深度的人嗎?”她眼露崇拜說著。
“是沒錯,但也太危險了吧?”他深怕那種女子學院的英雄崇拜精神出現在他小妹身上。
“我就是愛死了柳蓉那身氣質。”她說完就溜了三步之遙才又拋下一句:“難道你不被吸引?,別騙我了。”
他驚訝之餘倒也忘了追趕她了。
一翻話被喬芷荻學得有模有樣,三個女人不禁笑成一團,尤其是喬正紹最後的表情,獃獃的,真是有趣。
“笑完了?”我好不容易等着她們氣順的時候問。“也該讓我起床梳洗了吧?”
“嗯!等會兒再告訴你更精採的。”她們邊說邊出去。“快一點哦!”
我刷牙時才想到,原來喬正紹很討厭是“同性戀”的我,真有趣,哈哈!
“媽咪,我真的不蓋你,柳蓉好棒耶!……什麼?你要來?……嘿嘿!老媽你別唬我了……好吧!見面再聊。”喬芷荻對着電話說的話,吼得大聲,我一出房門便全聽見了。
“輝哥,媽咪要你去載她過來共商大計。”喬芷荻對着正在卿卿我我的兩人說。
“什麼大計?希望與我無關。”我走至廚房倒杯咖啡,悠閑的往餐椅上一坐,瞧見喬芷荻的眼神,我就了解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當然和你有關,你可是主角吶!”喬芷荻一蹦一跳地到我面前,才回頭向葛家輝說:“媽咪限你三十分鐘到,還不快去廠
只見好好先生快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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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我很喜歡活潑俏皮的喬芷荻和她媽,但喜歡歸喜歡,總不能把我的房子吵翻天吧?瞧!現在各自安適地找到適合她們的坐椅之後就閑話家常了。
古有名言:“三個女人形成菜市場。”,一點也沒錯。
沛淇、小荻、姑媽和阿輝一秋人興緻盎然地翻看我的作品資料,還不時交換意見,各有意見,根本將我這個原創人忘了……不過我卻因此可以仔細地聽他們的話。
“啊!我現在都開始幻想,等房子蓋好了,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姑媽滿足地嘆口氣併合上作品。
“蓉姐姐,你一定要幫我們設計出非常別緻的房子哦!”小荻誇張的說。
“很高興你們喜歡我之前的作品。”我輕描淡寫地。
“改天等紹兒拿到尺寸圖時,再要他幫你送來,錢的問題再一併和他討論,反正我指定你這個設計師了。”姑媽小手一揮好似什麼事都決定完畢了。
小荻用手肘很不禮貌地撞她媽。“媽,你不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和蓉姐姐討論嗎?”
沛淇和阿輝也好奇的想知道。
“差一點就忘了,幸好你提醒了!小蓉啊,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傳播公司要拍個香水廣告,可是挑來挑去就是挑不到好模特兒,所以昨晚一看見你,我就決定了!憑我的直覺,那個香水廣告的模特兒非你莫屬了!”姑媽一口氣說到這兒,非常直截了當。
“我?”我懷疑我能表現什麼香水氣質。
“是啊,廣告內容大致都搞定了,只是依那個創意實在很難找到適當的人選。”姑媽用期盼的眼神看得我頗不自在的要命。
“為什麼?內容奇怪得需要像我這樣男性化的女人才能表達嗎?”我的確想不出還有其它理由。
“蓉姐姐,你一點也不男性化,而且若真的打扮起來會傾國傾城的。”小荻為我的自嘲抱不平。
“對啊!小蓉,你的氣質非常好,而且香水的主題就叫做‘自信’,我想除了你,大概無人能表達得更完美了。”
“哇!根本就是為你訂做的嘛!”沛淇嚷了出來。
“我真的一臉驕傲?”我挺好奇地摸摸臉頰。
“是自信的神韻。”姑媽修正我的用語。
“媽咪,廣告什麼時候拍?我可不可以跟去?”小荻的表現,好像我早就答應了似的,連姑媽也忘了我還沒點頭呢!
“大概明年三月吧!要等法國那邊的城堡借成了才行,還有其它國家的外景還沒找齊……”姑媽向小荻解釋着。
“法國!”沛淇雙眼發亮,落在阿輝眼裏代表……
“沒問題,我們都陪柳蓉一起去。”阿輝在沛淇的頰上親吻着。
“咳!”我故意製造被遺忘的音效,等到他們都回過神來看我,我才緩緩說出:“好像我還沒答應吧?”
“蓉!別考慮了,反正到明年三月也不一定有工作,就先預留日期,模特兒也有不錯的薪資,可以不用愁錢的問題。而且,有吃有住又有得玩,再考慮就太笨啦!”沛淇已經先一步嚷了許多好處。我覺得是她想去法國想得瘋了。
“說到錢的問題,我可以保證,只要你簽下這款香水代盲人的合約之後,可以一、二年不用畫稿了!很可觀的數字吧?”姑媽擺出一副精明的商人樣,使我開始覺得這是一個可怕的陷阱,她一定有其它目的,否則怎麼可能給一個外行人這種價碼?
於是我問:“有這麼好的事?那麼怎麼不見每個模特兒都住華廈、擁抱金錢?”
“那得看是誰的資質好,才華出眾才行。”姑媽說。
“言下之意就是蓉姐姐是萬中選一的明日之星了!”小荻接下去說。
“沒錯!”姑媽非常肯定。
“沒有別的目的?”我淡淡的問,眼神直逼她倆。
“除了拍廣告還會有什麼?”姑媽很快的回答,可是卻被我捕捉到一閃即逝的不安,再看向小荻。
“是嗎?”我輕聲道。
“蓉姐姐,你在懷疑什麼?”小荻畢竟比較單純。
“蓉,這有什麼問題嗎?”沛淇不解的問我。
我站起來,拍拍屁股拿着茶杯不經意地踱向工作室,順便說:“告訴我原因,否則一切免談廠
我關上房門,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
“媽咪,蓉姐姐怎麼會懷疑呢?”
“噓,好厲害的眼神,害我以為她是法官呢!”
“是呀,原來沛淇姊說的都是真的,哇!好酷哦。”
“到底是怎麼回事?”沛淇完全摸不着頭緒的語調。
“我說姑媽,你們到底有什麼原因呢?”阿輝問。
“媽咪,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果然我沒看走眼,她的確有能力製得住紹兒!”
聽到這裏我納悶這關喬正紹什麼事?哇!她們走來了。於是我假意在書櫃中翻查資料……
“小蓉?”姑媽拍打門板。
我抱着書本開門:“想好了嗎?”請她進來。
“嗯!你實在聰明,事到如今我只有答應你的條件了。”姑媽微笑着。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
“請坐!”我指着工作枱前的椅子,想了想還是回到客廳好了。“還是到客廳談比較舒適。”
“蓉姐姐你怎麼猜到的?”小荻好奇地拉着我的手。
“碰巧吧!先聽你媽咪說,還是你要替她回答?”我拍拍這小鬼的頭,一定有她的份。
“蓉,這到底怎麼回事?”沛淇不死心的問。
“大概是利益太容易獲得吧!”我終於回答沛淇從剛才就問個不停的問題。
“我倒是沒想到你竟不受利誘!”姑媽惋惜她的好計謀會被我識破的原因,竟是這一點。
“您的理由?或許我能接受。”我發誓,我看到一抹狡詐的眼光出現在眼前這個看似慈祥的貴婦人身上。
“咳,是這樣的,我想你應該認識喬正紹我的大兒子吧?”姑媽停了一下,待我點頭后又說:“他年紀不小了,可是眼光高得離譜,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也不見他有安定下來的意思,所以……”姑媽又停頓一下。
“所以?”我促使她接著說。
“所以媽咪要你制制他,別老是遊戲人間。”小荻快速地接下去。“媽咪希望你能使他對女人的印象改觀。”
姑媽猛點頭贊同:“最好是讓他愛上你!”
“為什麼是我?”我挑了挑眉,將背倚在沙發邊上。
“因為你是唯一不被我大哥迷得昏頭轉向的女人,而且讓大哥愛上同性戀的你,才更富挑戰性,更不易被他所察覺……當然最好是你也能愛上他,那就太完美了。”小荻滔滔不絕的說著,在我聽來像是電視劇才演的爛劇情。
“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要玩遊戲也得要有獎品,才吸引人不是嗎?”我有點想把那自以為是的男人的高傲探下來的渴望,都是被她們哄的;天知道我原本就很喜歡玩有獎賞的遊戲,尤其是挑戰性愈高的方法。
“哇!蓉姐姐答應了!”小荻跳起來講。
“小蓉,如果紹兒愛上你,而你卻不愛他的話,答應我別讓他太難過。”姑媽的語氣讓我憶起一句成語“以退為進”,希望不是我想太多了。
“明天我會把設計費,匯入你的戶口。”姑媽用大事抵定的口吻權威的說著。
“哇!真等不及你改變形象后的樣子了,等假期結束,我會要我的工作人員加緊前製作業……”
姑媽仍說個下停,但我已沒了聽下去的耐性了,腦海中突然閃過喬正紹氣定神閑又意味深長的看着我的眼神,我不禁自問,這遊戲真能玩嗎?說不上為什麼,總是隱隱覺得不妥……而且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