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沈靜桐過了晚飯時間才回到家,一進家門,同胞弟弟沈皓立即關心地迎上麗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晚飯吃了嗎?」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溫淡一笑,反問:「今天是周末,你怎麼沒和筱宣出去約會?」筱萱是沈皓的女朋友,也是沈家世交童家的獨生愛女,小他四歲,是個很討人喜歡的爽朗女孩。

沈皓皺了皺眉,很快地察覺出她有些不對勁。對這個只比自己早五分鐘出生的雙胞胎姊姊,他可是了解得非常透徹。往常她若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以其它話題響應時,通常表示她有心事,這一點連她自己也沒察覺。

凝着眉跟在她身後走進她的房間,他也不繞圈子,直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妳看起來臉色不大好。」

她愣了一下,隨即回神。「有嗎?我很好哇!」努力擺出元氣十足的笑臉。

「少來了。」沈皓不相信地回了句。「別忘了我們是雙胞胎姊弟,妳有心事我還會看不出來嗎?」他可是家裏唯一和她最親近、也最了解她的人。

「我真的沒事……」她還想矇混過去,可一接觸到沈皓那雙盈滿關心而顯得固執的眼瞳,她不由得低垂下眼瞼,心裏油然升起一股過意不去。

「其實……也沒什麼。」將自己投向軟綿的大床,雙眼盯着天花板說話。「只是我又搞砸了今天的相親,所以心情不大好。」硬是扯上相親失敗為理由。

沈皓輕點了下頭。「相親的事我聽媽媽說了一些。」他跟着在她身旁躺下。

「她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吧?我讓她那麼丟臉。」雖然是存心的,可她心裏也不好過。

「這一點妳就別擔心了,誰教她老要勉強妳。」他很清楚母親強勢的作風帶給她多大的困擾。「況且,她也沒氣多久,周叔來電邀她和爸爸過去打個小牌,她立即眉開眼笑地出門,樂得很呢。」

「不過……話說回來,妳一定是存心搞砸的對不對?」深思地看了她一眼,他又接著說。

沈靜桐笑了笑。什麼事都瞞不過她這世故老成的弟弟。「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你不贊同嗎?」

「實話實說?妳簡直把自己丑化過頭了。」沈皓莞爾地搖了搖頭,似是拿她無可奈何。但他臉上的笑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精明的他隨即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思緒轉了一下,他的雙眼瞬間微瞇了起來。

「妳有事瞞着我,相親的事其實和妳心情不好一點關係也沒有,對不對?」差點不小心讓她給打混過去了。

聞言,沈靜桐一臉被抓包的心虛表情。他們姊弟倆向來無話不談;也許是因為雙胞眙的關係,他們比一般姊弟來得更加親密,也更了解對方,而她竟妄想瞞過這與她幾乎心靈相通的胞弟。

她訥訥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轉眸避開他有些嚴肅的注視。

沈皓緩了緩臉色,改以溫柔語氣道:「小桐,這世界可能再也找不到感情像我們這麼好的姊弟了,妳有心事不跟我說還能向誰說去?」

一如以往地,他充滿溫情的話語總能輕易觸動她易感、柔軟的心腸,她很快地投降,輕嘆了一口氣后,悠悠開口:

「我今天遇見『他』了。真不敢相信哪,沒想到我會再遇見他……」稍稍停頓了下,她的神情顯得有些失落。「可是他……卻不記得我了。」

沈皓不覺皺起眉頭。這個「他」是誰?聽她的語氣,該是以前認識的人……他的腦子開始自動運作了起來,搜索曾在她心裏佔有重要地位的人物。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出色……不,應該說,他比以前更加出色了。」她恍若失神地繼續喃語,「自從他畢業后,我就沒再見過他了,可我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但是他卻不記得我了……」

像是察覺到自己太過落寞的語氣,她忽地轉過臉朝他彎眼一笑,自嘲地說:

「他不認得我也是應該的,誰還會記得高中時代那個總是怯懦、畏縮的女孩?換成是我,可能也早忘記了。」

高中時代?這四個字像強烈的電流一樣,讓沈皓腦子裏的記憶通路瞬間接軌……耿牧雲!他想起來了,那個曾經幫過她許多次的酷男帥哥。

「妳說妳……遇見了耿牧雲?」這個名字他可是印象深刻得很。

沈靜桐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他?」關於耿牧雲的事,阿皓是唯一聽她談起的人,除了他,她不曾跟任何人提過。

「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他沒忘記在他們高一的那一年,她開口閉口談的都是他,日記簿里寫的也全是他;為此,他還特地跑到她的學校去找他,見了他一面。當然,這件事他沒讓她知道。

「他畢業那一天妳織給他的圍巾和手套還是我陪妳去挑顏色的,妳忘記了嗎?」他挑高一眉提醒她,

「是啊……」她點了點頭。

還記得那時候她為了織那條圍巾和那雙手套,整整熬夜熬了三個晚上;也記得將那兩樣東西親手交給耿牧雲時,自己抖得不像自己抖得不象話的手和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的情形。如今,那條圍巾和手套恐怕已經不存在了吧?又或者,被閑置在衣櫥的某個角落,未曾蒙受主人眷寵……

這麼一想,她心中的失落感不由得又加深了幾分。

「怎麼?妳還是很喜歡他嗎?」沈皓突來一問。他很清楚耿牧雲在她心裏的地位,只是……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他以為她應該已經忘了他才是。可如今看來,事情好像不是這樣。

沈靜桐微微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從前她是很喜歡他沒錯,心裏也確實對他暗藏着一份說不出口的情愫,但她也知道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他雖然屢次幫她,可那並不代表他就會喜歡她。對她而言,他就像是天上最閃亮而孤傲的一顆星,可望卻不可即。

所以,當他畢業離開校門后,她告訴自己,這生平第一次的單戀該結束了:關於他的一切,她將之深鎖在記憶的書篋里,屬於她最美的那一頁。

原本以為自己終究會漸漸淡忘了他,可沒想到,在與他重逢的那一刻,過往的回憶又鮮明地在腦海里跳躍,那曾經暗戀的情愫也悄悄蠢動起來;剎那間,她才明白,自己從沒有真正忘記過他。

沈皓專註地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不發一語,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難怪這兩年妳相了這麼多次親,沒有一次中意的。」他逕自下了個結論。

沈靜桐頓時紅了臉。「你胡說什麼!你也知道我的腿……媽媽介紹的那些對象,個個條件優秀卓越,而且皆來自上流社會之家,他們不挑剔我就不錯了,我怎麼可能去嫌棄人家。」

說到她的腿,沈皓的眼神忽地蒙上一層暗影,心窩處又隱隱痛了起來。

凝視着眼前這張和自己相似的清秀臉蛋,他心底充滿了不舍、心疼、歉疚及強烈保護欲的複雜情緒。

她原本該和他一樣完美無缺的,若不是因為他,她的腿不會變成今日這個模樣。從小到大,他們是最最親密的手足,她因為那條生病的腿所受的苦他點滴感同身受;他永遠也忘不了十一歲那一年到醫院探望她的那一刻,她的臉如同床單一樣雪白,黑黝黝的大眼空洞洞的,一看見他,眼淚立即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嘩啦啦流個不停,驚惶無助地朝他伸出手,哽咽着說:

「皓皓,怎麼辦?我的腿壞掉了,再也沒辦法好起來了,我好怕呀!」

那時候,他也哭了。總是這樣,她開心他也開心,她心裏難過他也跟着難過。他想奔過去抱住她、安慰她,但母親緊抓住他,硬是不讓他靠近,怕他也會受到感染:諷刺的是,要不是他,她也不會躺在病床上,因為是他將病毒傳染給她的。

為什麼他沒事,而她卻得遭受這樣的痛苦折磨?

就因為他是沈家唯一的兒子嗎?

這個問題多年來一直是他心裏的痛。

察覺到他異常的靜默,沈靜桐側過臉瞧着他,喚道:「小皓,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間不說話了?」因為是雙胞胎,他們總是直呼對方小名。

沈皓瞬即回神過來。「喔,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為什麼妳對那個耿牧雲始終念念不忘。」隨口找了個話題,卻也是他心裏極想知道的。

沈靜桐偏頭想了一下。「可能因為他是唯一主動幫助我、對我好的人吧。」

「嘿!人家不過幫了妳幾次就算對妳好啊?」他有些吃味的說。「女人還真是感情盲目的動物。」

「怎麼?你吃醋啊?」她溫恬一笑,扯了扯他的手臂說:「別這樣嘛,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了。」真的!他是個很貼心的弟弟,從小到大總是陪在她身邊,以她的保護者自居;甚至因為不放心她,捨棄美國的大學而執意跟着她赴日求學。

「妳知道就好。」他佯裝一臉勉強接受的表情。「不過,我是不介意多一個人像我一樣對妳這麼好。」他很清楚她心裏的渴望。一直以來,她在這個家並沒有受到該有的重視,對沈家而言,並不多她這麼個女兒,而他的誕生更是完全掩蓋了她的存在。

「嘿!」她輕捶了他一下。「連你也怕我嫁不出去啊?」

他微笑地注視着她,眼裏流露出一抹憐惜,說:「怎麼會呢?妳絕對值得一個懂得欣賞妳、愛妳,疼妳的好男人。」而他,將不惜一切幫她找到那樣的男人。

忽地,耿牧雲這個名字又跳入他腦海里。小桐從來不曾對一個人惦念這麼深,或許……他會是一個不錯的對象。有機會的話,他倒想好好了解一下這個人……

等等!他腦子裏突然閃了一下。耿牧雲、耿牧雲……這個名字念多了,他突然覺得這三個字很眼熟,好像最近曾在哪裏見過……

房間裏,一場男歡女愛的酣戰方才止息,空氣中還殘留着激情的味道。

喘息漸趨平緩后,耿牧雲起身套上飯店準備的浴袍,走到窗邊燃超一根煙,望着窗外夜景,緩緩地吞吐着白茫茫的煙霧。

這是一家位於台北市中心的高級飯店,十層樓高的位置讓他輕易地擁有最好的視野。夜還不是很沉,霓虹四處閃爍,遠方的車流像天邊迤邐滑過的流星般,穿越他眼下的不夜城,他的思緒也隨着那流動的光帶起伏載沉。

「在想什麼?」身後,一雙藕臂圈上他結實的腰身,柔軟的女體跟着貼上寬闊的背脊。

「沒什麼,不過是一些煩人的事。」淡淡地回了句,他的目光依舊凝注在窗外黑夜裏的某一點。

何美菱將臉龐貼靠着他的背,柔聲道:「還在為公司的事煩心嗎?」與他同在一家公司任職的她,很清楚他的困境。他是一個有野心又有才幹的人,長時間遭人惡意打壓,不得出頭,確實是一件令人鬱悶的事。

他沉默着,不說一句話,只是眉間的皺褶微微加深了些。

「考慮過跳槽嗎?」她的臉頰輕輕摩挲着他的肩背。「最近有家公司有意挖我過去,提出的條件很吸引人,他們也很需要像你這樣出色的業務高手。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一起跳槽?」

耿牧雲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跳槽?妳真捨得離開?」話中別有意涵。

他的問話讓她溫柔放鬆的表情微微一凝。「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對方給我的待遇可比沈氏高得多。」

「妳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他挑了挑眉,似乎下大讚同她逃避問題的態度。「妳和楊經理之間還好吧?」身為公關部經理得力助手的她,和自己的上司發展出一段長達四年的婚外情,這段感情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她微瞇起眼,有些不悅地鬆開手。「為什麼提起他?現在是屬於我們兩人的時間,我不想談他的事。」

「不想提他,是因為他在妳心裏仍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吧?」他平淡地說出自己的看法,神態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何美菱冷笑了聲,「以前或許是吧,現在我可沒那麼確定了。」愛上一個已有家室的人,那苦頭她嘗得夠多了。

隨後,她移步至他面前,斜着眼,唇瓣輕勾地睨着他,淡露一股嫵媚風情地問:「你很在乎我和他之間的事嗎?」

他皺了下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怎麼會呢?我很清楚你們之間的感情,也明白自己無權涉問,」

他的回答讓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難道你……一點都不吃味?」

「吃味?」他的表情更訝異了。「妳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們之間的關係很簡單,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負累,只是純粹需要彼此的慰藉,我不會造成妳任何困擾。」

聞言,何美菱臉色微微一白。她深知他的個性,也明白聽似無情的話語卻是出自他誠實的表述。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感情沒有曖昧的灰色地帶,

只是……她以為,他終究會對她產生一些感情,就像她對他一樣。

沒錯!一開始,她確實只把他當成是一個慰藉。身為第三者的苦悶讓她極需另一個發泄的出口,但是,當她愈來愈靠近他、了解他后,就無法抗拒地被他吸引,並且發現自己愈來愈在乎他,渴望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改變。

「如果說……我一點也不介意你給我帶來困擾呢?」她咬了咬唇,試探地問。

耿牧雲困惑地皺了皺眉,似乎不大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刻意綻開一抹俏皮的微笑,以輕鬆玩笑的口吻說:「我不介意為了你拋棄另一個男人。」

這是她的真心話。論事業成就,他雖然還比不上楊承修,但依她看人的眼光,她相信他絕對是個可期待的績優股。而在其它外在條件方面,他無疑比楊承修更出色;最重要的是,他還單身,光是這一點,他在她心裏便佔了極大的優勢。

只是,她實在捉摸不到他的心思。如果他對她有那麼一丁點意思,她會毫不猶豫的捨棄楊承修而選擇他。

「妳的心意我心領了。」終於聽懂她話里意思的耿牧雲,卻給了她一個失望的答案。「雖然我認為妳只是在開玩笑,不過還是很謝謝妳。」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而後抓起自己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她澀澀地笑了笑,在他身後喊道:「你難道沒想過,我有可能是認真的?」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反問她:「妳是認真的嗎?」

看着他笑意隱去的臉龐,她喉頭哽了下,心裏很清楚一旦她點頭說是,他們的關係將會立即終止,他不會再碰她,兩人之間就只剩下單純同事及朋友的情誼。

雖然知道他對她並非完全沒有情感,他喜歡她,但那非關男女之愛,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遲遲未和楊承修作個了斷,她怕自己到頭來兩邊都落了個空。然而,她心裏對他不免仍抱着些期望,可如今看來,她的期望恐難成真。

強作瀟洒地拉開笑臉,她以故作抱怨的姿態掩飾受傷的自尊心,嘟着嘴說:「瞧你,表情嚴肅得嚇人,我有那麼可怕嗎?」

她的話逗得他莞爾。「妳是一個很迷人的女人……」說著,他向她走近了幾步,神情認真而嚴肅地看着她說:「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目前的我還沒有打算和任何女人發展一段長遠而穩定的關係。」

何美菱聳了聳肩。「嘿,不過開個玩笑,你幹嘛那麼認真?」嘴裏這麼說,臉上的笑卻顯得有些僵硬。

耿牧雲注視了她好一會,才又開口:「洗完澡我就要離開,妳要一起走嗎?我可以送妳。」

「不必了。」她搖搖頭說,「我還想再多待些時候,你先走吧。」

他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向浴室。

財務部經理辦公室

「耿牧雲耿牧雲耿牧雲……」沈皓快速翻閱着手邊近幾個月來經他批准撥款的活動經費記錄簿,一邊喃喃念着。

啊,有了!他就說嘛,這名字他很眼熟,原來是自家公司里的人。

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仔細看了一下。耿牧雲,業務部副理,上頭的簽名每一筆都顯得剛棱有力,依稀可窺見其人自信強勢的性格。

沉吟了片刻,他立即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人事部的張經理。

「張經理嗎?我是財務部沈皓,我想調閱一份人事資料,能不能麻煩你請人幫我找一下?」

「沒問題沒問題……」那頭一聽是太子殿下親自來電,二話不說連忙迭聲答應。「不知道沈經理想找的是哪一個人的資料?」

沈皓藏在鏡片后的眼眸精光閃耀,唇角微微一勾。「業務部副理耿牧雲。」

整整忙碌了一個多月,甫從國外參展回來的耿牧雲,一跨進業務部便立刻被所有同事團團包圍住。

「副理,你可回來了,我們等着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呢!」楊詩涵人美聲音甜,眾人推她代表發言。

「哦?是什麼好消息,讓大伙兒這麼高興?」淡淡地笑了笑,他依然如往常般沉穩冷靜,沒有一絲躁動興奮。

「當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急性子的小張忍不住搶話道,「咱們公司推出的最新款PDA在國內的銷售量一路衝上最高點,賣得出奇的好!」

「是啊是啊!光是各大公司團體訂購的量就多得嚇人,比我們預估的成績還要好!」小李在一旁補充道。

說話間,已有人將這一個多月國內的銷售報表呈上。

耿牧雲迅速看了一下,臉上緩緩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會有這樣的成績,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除了業務部同仁的共同努力外,公關部的企畫與配合也幫了很大的忙;當然還得歸功於上頭肯撥下一筆可觀的宣傳經費,成功地將產品

打進市場,否則恐怕他們還得再拼個幾個月才能有這麼好的成績。

「副理,咱們這次可風光了,董事長還親自打電話過來嘉獎呢!」助理小朱擠在人群中,也插上一句話來。

這時候,有人手裏抓着一張紙,高高舉起揮舞着,邊道:「更好的消息在後頭呢!副理你才剛踏進國門,我們就接獲幾筆國外的訂單哩!」

大家的情緒都很high,有人吆喝着晚上一塊吃飯唱歌,慰勞大伙兒一個多月來的辛苦,順便給副理接風。

正當大伙兒說說鬧鬧、好不興奮的當口,經理辦公室的門突然打了開來,就見李永權板着一張臉,一副便秘樣地掃了眾人一眼,而後開口道:

「耿副理,請你進來一下。」說完,立即甩上門。

因這意外插曲而靜默了一會的眾人,隨即紛紛發出厭惡的噓聲。

耿牧雲只是淡淡一笑。「你們商量一下晚上要上哪兒吃飯唱歌,等會兒告訴我,這一頓算在我頭上。」說完,在大伙兒的歡呼聲中走進經理辦公室。

門才關上,李永權立即朝他射來一支箭。「很得意是吧?不過我勸你可別得意過頭了!」

不理會他酸溜溜的話語,他昂挺地走向前,平直地問:「經理找我有什麼事嗎?」

李永權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挑着眉,一臉譏嘲地看着他說:

「你還真有本事嘛!懂得找前周經理替你出頭,讓公司同意撥下經費,還大費周章辦了一場盛大的產品說明會,看不出來你也是個會耍手段的人!」

耿牧雲皺了皺眉,卻絲毫不動怒。「經理言重了。我不過是做自己該做的事,竭盡所能為公司創造最大的利益,相信換成是你也會這麼做。」他的態度不卑不亢,自有一番威儀,挺拔傑出的外貌隱隱散發著一股領導人的架勢與氣質。

看他這副模樣,李永權心頭的那把火燒得更旺了。這傢伙以為自己是誰?竟敢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不過是個小小副理,有什麼好神氣的!要不是父親阻止,他早把他開除了,還由得他這麼威風囂張!

「我告訴你,你可別以為得到了董事長的讚美就很了不得。」他瞇着眼,惡聲惡氣地說:「不要嘗到了一點甜頭,尾巴就翹起來了!那一點成績離年度預定的業績額還有一段距離呢,你可別說我沒有警告你,年終結算如果達不到這個標準,我只好請你捲鋪蓋走路了!」

耿牧雲一點也沒被他的威喝嚇着,神情依舊是淡淡的,彷佛他的一連串叫囂對他而言不過是令人煩厭的蚊蠅嗡鳴聲,不值一哂。

「經理找我進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話嗎?」決定自己沒有必要將時間耗在這裏,他直接地說:「如果沒其它的事,我出去了。」說完,當真轉身就要離開。

「你給我站住!」李永權氣急敗壞地喊住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達:「財務部的沈經理想見你一面,他要你一有空就過去找他。」可惡!沈皓那傢伙沒事找耿牧雲做什麼?搞清楚他才是業務部的頭頭,有事不是應該先找他嗎?

財務部沈經理找他?耿牧雲微微皺眉。訝異,也納悶。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財務部的沈經理是沈氏的太子殿下,也是未來的接班人,但他們兩人之間在公事上並無直接的接觸與來往,他找他會有什麼事?

儘管心裏疑惑,但他並不怎麼擔心。「我知道了,我會找個時間過去一趟。」

應答完畢后,他不再多作停留,立即轉身離開李永權的辦公室。

還沒來得及和沈皓見面,耿牧雲倒是先和獵人頭公司的人會面。

中午休息時間,他依約來到東區巷子底的一家咖啡店。

抵達時,何美菱已經帶了人在裏面等着。她是這一次會面的居中牽線者,所以也來了。

他們選擇一個較隱密的角落位置,點了餐點后,便開始進入正題。

一直到用完餐后,對方也已將所有優越的條件一一詳述完畢,就等耿牧雲點頭說好。

「耿先生,我已經把詳細細節都跟您說明了,不知道您的決定如何?」對方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等着他的回答。

何美菱也挑眉看着他,一臉「你還需要考慮嗎?」的表情。

耿牧雲沒有馬上響應,端起咖啡輕啜了一口后,才說:「很抱歉,恐怕我沒辦法馬上做出決定。不介意的話,能否讓我考慮幾天?」

「哪裏的話!這是應該的。」對方反應也快,並不緊迫逼人。「這是我的名片,耿先生如果決定好了,還請打個電話讓我知道。」

說著,掏出名片遞給他,而後,跟着拿起賬單,一臉和氣微笑地接著說:「我公司里還有事,得先走了,你們慢坐。」

對方離開后,何美菱立即開口問他:「你還要考慮什麼?我以為你會迫不及待想離開沈氏呢。」

耿牧雲垂下眼,又啜了一口咖啡。片刻后,緩緩道:

「沈氏是一個很有挑戰性的工作環境,要不是上面的人的不當干預與打壓,我並不想離開。」工作多年,對於自己努力開拓奮鬥的起源地,總是有些感情了,說要離開,還真有些捨不得。

何美菱理解地點點頭。「以你的才幹,沈氏失去你將會是一大損失。」

她的讚美卻換來他自嘲一笑。「謝謝妳這麼看得起我。不過,有些人可能不贊同妳的看法。」

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何美菱蹙着眉盯着他好半晌,眼神複雜而難決。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地,她深吸了一口氣說:

「真不想離開沈氏的話,還有另一個辦法。」

耿牧雲好奇地瞥她一眼,隨口一問:「什麼辦法?」

何美菱挑眉斜睨着他。「人家可以靠關係坐上經理位置,你難道不會有樣學樣嗎?」說完,點起一根涼煙,輕吐着白煙。

他哂然地搖了搖頭。「李永權靠的是他父親和沈家的關係,而我下過是一個『尋常百姓』能往哪邊靠?」前周經理能幫他的也有限,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那倒未必!」何美菱朝他吐了一口煙,眼底閃漾着一絲精明之氣。「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好心提供你一個很有用的情報。聽說董事長正在為自己的小女兒物色丈夫人選。怎麼樣?有興趣嗎?」

「妳以為我有那個機會嗎?」耿牧雲又是一笑,似是認為她太過天真了。「豪門婚姻多半要求門當戶對,我不做無謂的奢想。」

何美菱點點頭。「一般說來是如此,不過沈家小女兒的情形有點特別。據說她因為小時候生了一場病,導致右腿不良於行,幾次相親都沒成功,沈家也擔心她若嫁到一般大戶人家會被人欺負,所以決定在自家公司內部尋找優秀的青年才俊,以確保女兒的幸福。」

「妳知道得還真詳細。」耿牧雲頗為訝異地挑高了一邊眉毛。「這些事情妳是從哪裏聽來的?」

「拜我的頂頭上司所賜。」她聳了聳肩,一臉這沒什麼了不起的表情。「楊承修和沈家有那麼一點姻親關係,要從他那邊得到一些內幕消息並不困難。」

「據我所知,董事長私底下已經請幾位信任的幹部提供名單。」她繼續往下說:「沈家要的是身體強壯,年輕有才幹的人,你的條件剛好都符合,就看你願不願意了。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幫你。」

要將這麼好的男人推給別的女人,她心裏難免有些遺憾;但她也知道,他同她一樣,都是對事業擁有旺盛企圖心的人,要他愛上一個人很難。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幫他攀上沈家的小公主,起碼讓她在他心裏還佔有一個重要的地位。

耿牧雲睨了她一眼,沉默不語。他雖然對事業很有野心,但還沒想過要靠着裙帶關係往上爬,他一向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彷佛看出他心裏的掙扎,何美菱唇角微勾地笑了笑。「怎麼?不願意?我以為成大事的人不拘小節。」邊說著還邊斜勾着眼挑釁地看着他。

見他仍是沒有反應,她又接著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你雀屏中選,擋在前面的大石頭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被掃開,到時候,你盡可大展宏圖抱負,這不是你一心追求的嗎?」

耿牧雲仍是一聲不吭,只是臉色微沉地啜了一口已經涼掉的咖啡。

何美菱見狀,沒轍地翻了翻白眼。「不要告訴我,你是愛情的忠貞信徒,所以沒辦法接受這種交易的婚姻。」

愛情?耿牧雲無聲地在心底輕笑。他的字典里至今未曾存在過這兩個字。

並非沒有和女人交往過,但那都只限於肉體的交流,彼此沒有感情的負擔。他從來不是一個浪漫的人。

在艱苦的成長歲月中,他學會了一件事--找出自己的力量與創造自己的價值,才是生存的最高法則。所以,他一心追求的是事業上的成就,愛情,不曾在他的生命中駐足。

那麼,他還在猶豫什麼?

忽然間,一雙依戀的眼眸無端地浮上他腦海,那個在書店裏遇上的女子……

隨即,他錯愕地頓住思緒,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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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有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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