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傳功
見我走路時慢吞吞的吃力樣子,郁軒似乎想伸手拉我一把,卻又改變主意撤了回去。放慢了自己的腳步,郁軒保持在我身前一步的位置,不即不離。
往議事廳而去的路上,我緊緊地抿着唇,事到如今我已分辨不出自己是恐懼還是解脫,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向郁軒問了一句:“你們……還是不相信我嗎?”
“我也想相信你。”郁軒頭也不回地道,“可是——正是內奸把我們害得一敗塗地!”
我輕輕地笑了,沒想到郁軒到現在還對我心有不忍。於是我嘆了口氣道:“既然這樣……軒哥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說吧。”郁軒有些無力地道。
“你親手來殺我。”
“住口!”郁軒忽然被激怒了,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盯着我吼道,“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不辯解,為什麼不喊冤,為什麼不哀求?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聽了他這話,我越發笑得悲涼:“既然不相信我,我還有什麼可辯解的呢?活着對我來說,只是一個負擔而已。如果……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報答了你過去對我的好……”
“你……”郁軒只說出這一個字,便聽得遠處傳來一片震天般的喊殺聲,一個侍衛連滾帶爬地跑上來,顫聲道:“軒少爺,外面忽然冒出大隊北離人馬,老爺吩咐你趕緊去整裝迎敵!”
“果然動手了!”郁軒一撩衣擺便想離去,卻驀地回頭盯着我,出手如風點了我數個大穴,吩咐那侍衛道,“把昀少爺送回他房間去,再把門鎖上!”
那侍衛扶住無法動彈的我,驚異地聽着郁軒如此冰冷的吩咐,卻只得答應了一聲:“是!”
靠在侍衛身上,任他架着我往後宅的聆風閣而去,我看到望胤居幾乎所有的人都拿起武器向前院衝去。頃刻之間,整個后宅只有我們兩人向著孤零零的聆風閣走去。
“昀少爺,您安心呆在這裏,不會有事的。我想軒少爺一定是怕您受傷吧,他對您可真好……”侍衛正絮絮叨叨地說著,驀地頓住身形,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驚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看見我從他的要穴上縮回手指。
站穩了身體,我看看被我封住穴道的侍衛,微笑着向地牢走去。郁軒的點穴功夫並不差,不過他忘了我剛逆行經脈,所有的穴道都移動了位置,自然不會被他點穴困住。機緣巧合,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
聚斂起隨時會散去的精神,我靠指縫的牛毛細針解決了地牢門口最後兩個守衛,衝進了地牢之中。
魏老先生還在,他已把晏平挪到了一個乾燥的地方,並給他的雙腿打上了夾板,纏好繃帶。見到他這麼盡責,我於是好心提醒他道:“北離軍隊打過來了,您還是逃走吧,晏平交給我。”
“逃?還能逃到哪裏去?”魏老先生搖了搖頭,繼續給晏平上藥。
“我要帶他離開這裏。”等魏老先生終於忙活完,我脫下外衣裹住晏平的身子,把他抱了起來。
“小心別碰到他的腿。”魏老先生叮囑了一句,自己卻坐着不動。
我突然對這個老太醫生出了惻隱之心,回頭看着他道:“不如和我一起走吧。”
“胤皇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會投降北離的。”魏老先生閉着眼睛,似乎已下定了必死之心。
“你認為我要去投降北離?”我咬着嘴唇道,不知這個老頭怎麼會看穿了我的目的
“望胤居已危在旦夕,此刻你的神色卻並不為它焦急,想必你就是那個一直隱藏的姦細了。”魏老先生說到這裏,再不理我,神情之中已有鄙視之意。
“那是因為望胤居根本比不上晏平重要。”我哈哈一笑,抱着晏平離開了地牢。
剛走到院子裏,忽聽轟的一聲,牆外竟冒出了震天的烈焰,彷彿一條火龍,把整個望胤居都圍了起來。隨後伴隨着北離士兵被燒得焦頭爛額的慘叫,守衛望胤居眾人發出了一陣歡呼。原來他們對北離的進攻早有準備,在牆外挖溝澆上火油,形成了一道保衛望胤居的屏障。
這一招,我竟然沒有事先打聽到。
然而烈焰雖猛,竟抵擋不住蘊炎更加熾烈的怒氣。北離士兵在他的嚴督之下,一部分奮力滅火,一部分不顧烈火焚身,竟前仆後繼地衝過火圈,與望胤居的守衛們戰在了一處。頃刻之間,兵刃撞擊聲與喝罵號哭之聲直上雲霄。
我抱着晏平在後宅之中傾聽了許久,憑着自己對北離陣形的判斷,終於找到一個小門跑出瞭望胤居。此刻牆外火溝中的烈火已近熄滅,我踏着腳下依然熾熱的土地,發瘋一般地向前方無人的山林跑去。
此刻,我不能丟下晏平不管,但我也不能帶着他回歸北離軍隊,否則蘊炎很快就會知道晏平的真實身份,肯定不會放過他的!我唯一的選擇,是暫時避過此刻的風頭,然後偷偷安置好晏平,不讓蘊炎知道我違背了他的意思,私自將本該除掉的南胤宰相之子藏在了自己身邊。
或許是跑得太過用力,激蕩了本未調諧的氣血,我只覺得耳中的嗡鳴聲越來越大,眼前的景物也越發不清楚起來,腳下一滑,帶着晏平直向山坡下滑落。
“不能碰到他的傷……”在胸中的灼熱終於突破了咽喉,黑暗如同幕布一般覆蓋在我臉上之前,我腦海中最後出現的竟是這個念頭。
醒過來時也是同樣。當我睜開眼睛時已是深夜,淺淡的月光晃花了我的視線,我的心猛地一沉——晏平怎麼樣了?剛想到這裏,卻驀地感覺到懷中一個微溫的身體,正正地躺在我的身體上,被我的雙臂牢牢地護住。
不顧渾身的傷痛,我小心地從地上坐起,細細觀察懷中晏平的狀況。還好,由於滾落時我下意識的保護,他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連腿上的夾板都沒有移位,此刻還陷在碧蓮丹的藥效中沉沉地睡着。雖然眉頭還因為劇痛而輕微地皺着,呼吸和脈搏都平穩了許多。
想了一會,我抱着晏平向最近的市鎮走去。估摸着口袋裏的銀子,我打算先在鎮子裏休養幾天再雇車回家。
客店中,我凝視着晏平清秀的睡顏,一直不肯睡去,儘管從身體到精神都已疲憊到了極點。似乎有一副重擔已經從我肩上卸去,我不必再去關心其他所有的人和事,不必再煞費苦心地營造着搖搖欲墜的謊言,可以全身心地躺在晏平身旁,聽着他清淺的呼吸。
經過一路痛苦疲憊的跋涉,我終於到了一個休息的地方——就在他的身邊。
“泓……痛……”晏平沒有睜開眼睛,口中卻輕輕地呼喊着。
我驀地爬起身,將他發抖的身軀摟進懷中,只望能夠分擔一點他的痛苦。然而那灼熱的身軀卻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明白這是傷勢正常的反覆,卻終於不忍心晏平在昏迷中還要忍受這樣的痛楚。沒有多猶豫什麼,我將雙掌抵上了他的胸前,凝練氣息,緩緩地將自己的內力輸入了晏平體內。
當年母親也正是靠這“嫁衣神功”保住了我奄奄一息的性命,我知道這次輸入自己的三層功力加上仙藥碧蓮丹,定然可以保全他的生命了。
失去了三層功力后我疲憊得立時昏睡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已看見了晏平蓄滿淚水的眼睛。
“怎麼了,還疼得厲害?”我趕緊問道。
晏平搖了搖頭,似乎用全部的力氣說了出來:“泓……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愛你。”剋制不住心中的柔情,我俯下身,輕輕吻住了他的嘴唇。
身下的人兒不知是因為欣喜還是害羞,微微擰動身體,想要回應我的溫柔,卻被我一把按住:“不許亂動,若是碰到腿傷,會成小瘸子的!”
“成了小瘸子你就不要我了嗎?”晏平傻傻地問。
“怎麼會呢?”我終於忍下了和他開玩笑的心,認真地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的呀。”
“我也是。”雖然只是短短三個字,晏平卻說得無比堅定。
“好好休息幾天,然後我帶你回家看我娘。”愛憐地望着晏平的笑意,我下床換了一個房間,開始運功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