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交換
全身的脈絡似乎被人捏斷,五臟六腑也似乎挪移了位置,劇烈的疼痛讓我在昏迷中也無法逃脫。
憂慮、無助、絕望……我彷彿又回到了不斷折磨我的惡夢之中。當被綁在那玉蘭樹枝做成的刑架上成為那個男人的玩物時,靈魂所感受到的痛也不過如此吧。何況,那種痛還有不曾放棄的尊嚴和純潔來撫平,但現在這種痛中卻蘊含了多少深入骨髓的自責和矛盾!
一股強勁的真氣從氣海中被貫入,引導着我四肢百骸中凌亂的氣血回歸本位,經脈逆行的疼痛慢慢減輕了。我緩緩睜開眼,看見了郁軒汗濕的面容。
然而,一接觸到我的視線,郁軒立時收了功,冷冷地看着痛苦的表情又回到了我臉上。
“還要給我多少驚喜啊?”半晌,郁軒終於冷笑道,“先是晏平放走了安王,現在你又會了內功!說,你到底是誰?”
我躺在床上,輕輕喘息着,卻很淡漠地回答了一句:“是不是也想對我嚴刑逼供?軒少爺似乎對這個很在行呢。”
“你不要逼我!庇糶說著,伸手卡上了我的脖子,然而那手指卻顫抖得厲害?我暗暗嘆了口氣,知道這個時候走錯一步棋就是死,於是看着他的眼睛道:“軒哥哥,我是葉昀。”
“你不是!”郁軒的手沒有鬆開,然而眼睛卻避開了我澄澈的凝視,“葉昀怎麼可能會武功!”
“我只是……碰巧學了些……內功而已,咳咳……”雖然郁軒沒有使力,但我還是忍不住在他的氣勁之下咳嗽起來。
“不要欺騙我,不要隱瞞我……”郁軒忽然放開了手,焦急地抹去我嘴角的血絲,痛苦的雙眸中泛起了淚光。
“我是葉……葉昀……”又是一陣劇痛驀地從四肢傳來,如同閃電一般插入心臟,我一時腦中一片空白。唉,早知道逆行經脈這麼痛苦,我當時就該用點別的方法來阻礙郁軒才是。
“昀弟,昀弟!”郁軒的聲音忽遠忽近,然而氣海穴中卻再度被貫入了渾厚的真氣,然後是小腹的中脘穴,再到胸口的膻中穴。待我再度恢復神志,正發現自己衣裳被解開,郁軒的雙掌正抵在我赤裸的胸前。
這種赤裸的感覺驀地讓我聯想起記憶中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下意識地往後一避,想要脫離郁軒的接觸。
“厭惡我是嗎?”郁軒敏感地覺察到了,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嫌我比不上晏平?你可是在這個地方和他親在一處呢……”
“不,不是的……”我想要掙脫他越來越重的力道,搖着頭道,“只是求你別再用那樣殘忍的酷刑來折磨晏平了……他真的好純良……”
“那就是我不純良了?”郁軒像受傷的野獸一般露出了狠戾的目光,“把他弄髒其實很容易,我手下並不缺對美少年感興趣的人……”說著,轉身就走。
“軒哥哥!”我知道他此刻想要下達什麼命令,不顧渾身的傷痛,從床上撲了下來,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不要這樣對他,他會死的……”
“你想跟我談條件?”郁軒轉頭看着我,促狹地笑了,“那你用什麼來交換呢?”
其實郁軒是別的意思,可我當時卻誤會了,慘然笑道:“我的一切,都是你們給的,我所有的不過這個身體而已……反正……反正我早就髒了,也不在乎多你一個……”一邊說著,我一邊重新爬回床上去,努力展現出一個引誘的媚笑。看着郁軒重重地向我靠近,我閉上眼睛,分開雙腿,努力咽下了湧進嘴裏的鮮血。
“原來我在你心中,一直跟那些嫖客是沒有區別的……”郁軒忽然一個耳光扇在我臉上,“原來你真的是這麼下賤!為了一個僕人,甚至可以出賣自己的身體……”
“我下賤的身體正等着您的玩弄。”忍不住嘔出喉間的血,我沒有睜開眼,強壓着最大的屈辱繼續魅惑地說著。此時此刻,為了讓晏平不再受到折磨,我真的可以付出一切。一半是因為愛,一半是為了——贖罪。
當下體被一個粗大的東西插入時,我的眼淚從緊閉的眼縫中汩汩湧出。然後,一切都安靜下來,直到很久以後房門被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我睜開眼睛,郁軒已經不見了,他並沒有碰我。我下身里插着的,是一隻燈座上的殘燭。還好,是早已熄滅冷卻的,頂端沒有帶着火焰。
我抽出了那根蠟燭,定定地盯着房門,莫非,是我誤會了郁軒的意思?想起他平時對我發乎情卻止乎禮的舉止,我明白自己剛才的失態已經侮辱了他,激怒了他,然而,他還是克制了自己。我是應該慶幸,還是感激?
慢慢爬起身整理好衣服,我支撐着向門外走去,晏平此刻不知怎麼樣了,如果我不去救他,他一定會死在那潮濕黑暗的地牢裏的!
“昀少爺,你快回去躺好!”房門忽然被推開,魏老先生急匆匆地跑進來扶住我,“軒少爺說你受了重傷,快讓老朽看看!”
“我不妨事……”我忽然像找到救星一般抓住了這個南胤太醫,“快和我去救救晏平……”
“軒少爺吩咐,不讓您出門。”門口兩個侍衛趕緊攔住我們。
“那麼,就讓他來給我收屍好了。”我抹了抹嘴角的血,懶得再看他們一眼,拉着魏老先生徑直往地牢走去。
在地牢門口我們又被攔住,這次侍衛們不敢造次,趕緊把郁軒請了過來。
“你真的要救他?難道你真的是他的同夥?”看着我堅定的神情,郁軒氣得發抖,“告訴我真正的原因!”
“因為——我愛他。”我微微仰起臉,笑了。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郁軒怔住了,似乎這才是他最怕聽到的答案。他盯着我半晌不語,忽然冒出一句孤注一擲的話來:“那麼,我殺了他!”
“不要做讓自己一輩子後悔的事。”從他色厲內荏的眼神,我知道郁軒此刻已成了強弩之末,不再理會他,扶着魏老先生走進了地牢中。
晏平仍然被吊在房頂的鐵鉤上,一滴滴鮮血從他嘴角溢出,在地上已經累積了一小灘。當我把他解下來抱在懷裏的時候,他雖然無力睜開眼睛,我卻在心底感覺到了他微弱的笑意。
“怎樣?”當魏老先生檢查完晏平的傷勢,做了簡單處理之後,我憂慮地問了一句。
“內外傷都十分嚴重,恐怕……”魏老先生忽然不再說下去,只是黯然地搖了搖頭。
恐怕什麼?定定地盯着魏老先生沉重的神情,我似乎被一道晴天霹靂從頭劈下,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我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彷彿要說服自己一般喃喃道:“不會的,一定有辦法可以救他的……”
“除非有仙丹妙藥……”魏老先生似乎想說什麼,又搖搖頭不說了。
我一聽“仙丹妙藥”幾個字,腦中靈光一現,伸手從貼身之處取出一個小荷包,在手心裏倒出了一粒瑩綠色的藥丸。
“啊,‘碧蓮丹’?”不愧是南胤的太醫,魏老先生的眼睛瞬間發光,“這可是皇宮裏才有的仙丹,起死回生,老朽還以為早就沒有了呢。”
“用這個救他……可使得?”我喘了口氣,把那顆碧蓮丹托得更高一些。
“使得使得,只要你捨得。”魏老先生將碧蓮丹從我手中拈起,像拿着什麼寶物一般鑒賞了一番,方才放入了晏平口中,“幸虧我二十年前服侍太后服過,知道怎樣才能發揮它最大的藥效——昀少爺是怎麼得來的?”
“家父是南胤的宰相……自然……自然留了一顆……”我知道郁軒此刻正站在地牢門口,索性把戲分強演到底。
“昀少爺……”半盞茶的時間過後,晏平的神志有了一些恢復,他再度睜開了眼睛,微笑着叫我。
“我在這裏。”我輕輕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沒事了,你服了碧蓮丹,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你服了沒有……我看見……你吐了好多血……”
“我也服了,所以我們都會沒事的。”我笑着看他,抱起他就想離開地牢。
“他不能離開這裏。”郁軒沒有表情地擋在門口,示意一個侍衛將晏平從我手中接過去。
“為什麼?”我心中雖然知曉原因,仍然忍不住抗議。
“舅舅有些話要問你。”郁軒失望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而去。
我心裏湧起一陣不祥,絕望到了盡頭竟然成了平靜,沒事人一般對魏老先生道:“晏平就麻煩您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