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好春光

番外之好春光

[壹]

陽春三月,梨州城內,秦江洲頭。

日子有些太平的過頭。梨州府衙內,小師爺伏在案上打了一上午瞌睡,醒過來后揉揉眼才現知府大人的座位已經空了。

茶樓子裏剛買來的小歌姬,穿着碧綠衣裳抱着琵琶正咿咿呀呀的唱。

……訴說著那無情郎,兒時盼紅妝,嫁衣新,玳瑁光,珍珠耀目玉玎璫,綵綢作花花似錦,花轎沿路路飄香,粉面含羞待郎來,郎卻不知至何方呀至何方。

裴若愚捏緊茶杯,咬着牙在桌子上使勁磨來磨去,旁邊跟着的小衙役看不下去了,就湊到他耳朵邊上來:“大人若覺得這裏沒意思,咱們去那剛重新開張的花滿樓里再逛逛去?”

裴若愚一愣,“花滿樓里還有姑娘嗎?”

“有。”

“還有說書的嗎?”

“有。”

“還有唱曲的嗎?”

“有。”

“好,你備下轎子,”裴若愚抖抖袍子起身,“咱們去那蘇大老闆的商號里逛逛。”

“……啊?”

[2]

三月冒芽四月開花五月六月香飄滿家,蘇延澤的商號就開在小柳巷,濃濃的柳蔭來回隨風搖擺也遮不住的簇新門面,把原本冷冷清清一條小巷子帶的變了模樣,現在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隱隱得頗也露些熱鬧氣。

剛剛才運來一批南貨,接着就訂給了城內幾家鋪子,現在管事的正齊齊地坐在大廳內喝茶水等着收取結算。蘇延澤站在靠南櫃枱邊上打算盤,細長的身條倚着暗紅的檯面,腳底下踩得光影流竄,濃郁的春光印在地板上,風動柳枝搖,活生生上演了一出精美絕倫的皮影戲。

裴若愚停了轎子大踏步邁進門檻,門口接待的小夥計趕緊上前行禮,一聲‘知府大人來了’之後,就看見蘇延澤眉心抖了抖,抬眼沖自己望過來。

“哎呀,”他擱下算盤,換上商人官方微笑,可身子動也不動,“知府大人親自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不知所為何事呀?”

蘇延澤你還真不怕被憋死,裴若愚**嘴角,“沒事,巡視巡視而已。”

“喔——店內事務繁忙還恕在下不便接待,”蘇延澤點點頭,寵辱不驚的笑:“大人喜歡就請隨意巡視,只是東西雜亂別撞了碰了以免傷了貴體。另外……碰壞了東西要賠的。”

裴若愚瞪他,“蘇老闆的意思是我來得不巧了?”

蘇延澤則繼續呼啦算盤,“裴大人這是要走?阿福送客。”

小夥計搓手抹汗,知府大人肯定又和老闆鬧彆扭了,只好慘兮兮的望着裴若愚笑。裴若愚臉色變了變,輕咳了一聲咬牙按耐下來,“本官有要事,蘇老闆借一步說話。”

“這樣啊。”蘇延澤終於抬了頭,“阿福你帶裴大人去大廳里等候就是了,先接待提前來的幾位老闆。”

“蘇延澤!”裴若愚眼裏要冒火,一哼鼻子甩袖進了大廳,不一會回來靠在門框上得意洋洋的看他,“蘇老闆你的客人有事告辭了,說以後閑了再來。”

[3]

“裴若愚你這是濫用職權!”大廳的人果真一個不剩,蘇延澤直接摔了算盤,“霸權!無賴!擾民生計!擋民財路!公報私仇!惡貫滿盈!……貪官!”

裴若愚笑眯眯的把最後一個小夥計也支了出去,回身撿起來算盤趴回櫃枱上,“本府一向清廉公正頗得民心,你可以去衙門擊鼓鳴冤,知府大人為你做主。”

蘇延澤氣呼呼扭頭,心裏疼的是今天恐又賺不到銀子了,那批貨擱到明天說不定就被別的商號搶了先機,這麼一來不知又要降幾分利錢……只要想到這裏氣就不打一處來,“裴若愚你賠我銀子!”

“俸祿還沒,”裴無賴伸手抱他,“只有人一個,賠給你,要不要?”

蘇延澤躲開,跑到牆角大柜子前面翻舊賬本,“不值錢的東西看都懶得看,”積壓了不知多久的灰塵從他指縫裏飛散出來,嗆得直冒眼淚,“……你要是真閑的沒事幹,就幫我把這些東西搬出來整理下。”

“……你還真知道隨時隨地……”裴若愚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廢物利用’給咽下肚去,摘了帽子挽了袖子跑過去搭手,“別鬧彆扭了,回家吧?”

蘇延澤不吭聲,裝沒聽見,蹲下把那一摞的賬本子使勁拍了拍,灰塵浮進空氣中,按照某一個輪廓緩慢升騰,繼而形成一陣不大不小的煙霧。

“小澤兒。”

“……”

“蘇延澤。”

“……”

“蘇老闆。”裴若愚沒耐心了,啪嗒啪嗒走過來兩手一搭蹲他面前,“你鬧彆扭也該有個限度啊是不是?吵個架就離家出走,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套的?”

蘇延澤就抬頭看他,一直看到對面那人心虛,裴若愚微微別過臉,手指在地上畫圈圈,“……那你至少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啊?”

蘇延澤把眼神換成鄙夷,抱起那一大堆賬本起身就要走,裴若愚趕緊拉住他,“小澤兒~~~”

“裴大人。”蘇延澤轉身,拎起他的衣領湊近嗅了嗅,“這次清理的很好嘛,脂粉味一點都聞不到。”

“……呃。”裴若愚搔搔腦袋,“洗過澡了嘛。”

“……那好,你解釋一下半夜喝到酩酊大醉回家拽着我喊小憐香,這是怎麼回事?”蘇延澤挑眉毛,話鋒轉的刻薄又犀利。

“那天和李大人吃飯啊,小憐香就是當晚叫的歌姬嘛……”

“內衣上的胭脂粉呢?”

“拉拉扯扯的時候蹭上的吧……”

“衣襟里的香絲帕呢?!”

“趁我沒注意時塞進去的吧……”

“……裴若愚你!”這傢伙特意跑過來勸自己回家,可現在滿嘴的大實話連一步台階都沒得下,蘇延澤突然覺得自己此時舉手投足從動作到表情都像個睚疵的怨婦一樣既沒面子又沒形象,惱羞成怒舉起那一摞子賬本砸了裴若愚滿頭滿臉的灰和泛黃的過期欠條,缺滿盈虧在他腦袋上聚齊成雲又嘩啦嘩啦下了陣雨。

“蘇延澤你……吃醋了?”

“有點。”蘇延澤撫胸順順氣,然後指指門口,“所以裴大人請回吧。”

“那你回不回家?”裴若愚死命扒住門框。“況且今天還是咱們約好……啊?!”

又有東西砸了出來,這次是算盤——在艷陽下顆顆珠子滾圓飽滿根根銅條閃閃亮的特大號算盤。

“去死!!”

[肆]

小師爺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現大人已經回來了,坐在堂前的門檻上望着府門口的影壁牆邊哼歌邊呆。

千萬針,情絲長,為他人做嫁衣裳,愁做粥,淚煮湯,孤枕難眠夜凄涼……

裴若愚出了半天神才現後面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快死過去的小師爺在地上顫抖。

“因為大人實在不適合這種曲調啊……”小師爺叩頭認罪:“不過大人正當青春好年華,何苦面帶如此愁容?”

“過了今天就剛好湊齊五個正字,”裴若愚跺腳扯頭,“本大人現在是無肉不歡,無肉不歡啊!”

[伍]

晚風習習,蘇延澤推門進屋,現有人歪在廳內小藤椅上睡的正香。

府門前清閑,生意場事忙,好幾次蘇延澤回去的時候裴若愚就先撐不住睡著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匆匆聯絡下感情又各奔西東,開始惆悵而又漫長的一天。好幾次裴若愚抱着蘇延澤說生意咱不做了你在家給我好好獃着我養得起你,蘇延澤就啼笑皆非,我為啥要靠你養?

有一天終於把生意談攏了,蘇延澤回家回了個大早,珍饈佳肴菊花釀,秀色可餐小香燭,什麼都準備妥當托着腮等當家的回來,可偏偏又趕上京城什麼李大人來巡視,裴若愚陪酒陪到快天光,醉醺醺回家抱着蘇延澤就喊小憐香,蘇延澤一生氣把他推開,誰知從身上又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罪證。

如此,這般,因為,所以,蘇老闆一怒為紅顏,拂袖出了裴府門。

一直到再後來聽衙門裏那個愛睡覺的小師爺眉飛色舞的描述,大人坐在門檻上的《香閨怨》跟攤了一書案數都數不盡的‘正’字。

裴若愚覺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他當是做夢,揉揉眼準備翻個身繼續睡,只是在睜眼的一霎那看見了蘇延澤。

蘇延澤就看他睡眼朦朧盯着自己看,看了好一會又開始揉眼,然後再看,先撐不住笑了,推了他腦袋一把,“要睡回床上去睡!”

“你你你怎麼回來了?”裴若愚覺不是做夢后,睡意全無。

“生意忙完了不回家回哪?”蘇延澤捶捶肩,“誰跟你似的這麼清閑?這幾天連接了幾幢大生意,焦頭爛額的,累死了。”

“快快快,好好休息休息,”裴若愚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接着吩咐人去燒洗澡水,“明天呢?”

“明天在家閑着,”蘇延澤笑的開心,“可以睡懶覺。”

裴若愚頓時兩眼放光,伸胳膊抱起來就走,任蘇延澤怎麼掐他都不肯放下來。

[6]

黃楊木雕花的大木盆,用上好的漆一塗,藏在花開富貴的大屏風後面,裏面剛好能坐得開倆人。

柔和的蒸汽升騰起來,蘇延澤趴在盆沿上閉着眼,水珠從他皮膚上滾下來,拉出長長一道水漬,白裏透紅。裴若愚拿着舀子舀水,然後輕輕敲他脊樑,“我說蘇延澤你再胖點就更好看了。”

蘇延澤嗯一聲,“瘦了你嫌棄我啊?”

“瘦了抱着多不舒服。”裴若愚手伸到前面去,從他胸口開始往下數肋骨,“以前摸得着四根,現在第五根都出來了,肚皮上那點肉又沒了,可見你瘦了。”

蘇延澤擋他手,笑着說‘癢死了你別亂動’,裴若愚就把他手抓緊了抱起來,貼住他耳朵豎眉毛,“小澤兒你要知知好歹,你都欠我多少天的了,今天看你沒精神也就算了,怎麼連解解饞都不許啦?”

“那麼說我該謝謝你啦?”蘇延澤臉紅,探手過去抓了抵住自己身子**勃的那一處狠狠一掐,對着眼淚都要掉出來的裴若愚瞪眼,“算了?……這一根算是怎麼回事?”

“蘇延澤!”裴若愚眼睛滴血,箍住他小腰的手暗暗用力,“……你逼我。”

蘇延澤早知道自己逃不過,從那整整齊齊幾頁的正字裏就看得出來,晚點來還不如早承受,於是就回身過去拍拍那座活火山,“……這盆可是專門在秋山訂做的,萬一弄壞了要你賠的。”

“你的意思是……”裴若愚迷惑的看着他那嬌艷欲滴紅撲撲的小臉。

“……傻瓜。”

窗外一聲鑼響,即有人扯着嗓子喊。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柒]

陳年再憶舊時光,天色晚,風轉涼,房內籠暖香。意綿綿,兩相望,情滿小軒窗,綠臘綠絲絛,紅燭紅紗帳,紅紗帳里弄鴛鴦。

“裴若愚!你、你給我輕一……啊……”

——於是,春風一夜,無限思量。

(全文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梅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青梅事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之好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