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艾瑞西婭茫然地看着哈澤德站起身,"什麼?我們要去哪裏?"
哈澤德聳聳肩,"這話說的婉轉一點的話,"他說道,"那麼,小姐,如果你欣賞我這兒藝術品的品味,也許會更有興趣參觀一下我公寓裏的畫作。"
"你是在邀請我去你家?"
"除非你更願意去其它地方。"他拾起散放在桌子上的信和信封,把它們揉成一團,像投籃一樣,瀟洒地把皺巴巴的紙球投進牆角的廢紙簍里。"我應該在家裏邀你吃一頓象樣的晚餐,但也許你更願意出去吃。寶貝兒,你喜歡上哪兒吃?瑞金特酒店?薛萊頓酒店?"
這兩個酒店都是這個市鎮上的頂級酒店,均以質優、高價位的餐飲和住宿而著稱。
"哈澤德先生,"艾瑞西婭緩緩站起身,慎重地說道,"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哈澤德拖開隔在他和艾瑞西婭之間的椅子,艾瑞西婭一轉身便發現自己與他站得相當近。他眼睛的色彩加深,變成非常深邃的藍色,眼神也變得更為犀利。艾瑞西婭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身後的桌子卻讓她無處可退。
"親愛的,你當然知道我的意思。"他以一種慵懶的腔調緩緩道來,"而我只是想知道,你是願意從這裏的會議室直接走到我的卧室,還是願意在途中稍作停留?別害羞了,告訴我你選哪一樣。"
艾瑞西婭對眼前的情勢感到難以置信,她眨了眨眼,一縷微小的羞恥感冷冷地從脊背滑行直下。之前她確實對他身上毋庸置疑的魅力略有動心,而且哈澤德可能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除非他已經收到進一步的暗示,相當清晰而響亮的暗示,否則像他這樣老於世故的男人不可能認為一個剛剛碰面的女人十分樂意與他上床。
這種想法使她產生片刻的猶豫,她企圖找到恰當的語句來打消哈澤德對她的明顯的企圖。但是,哈澤德不再等待,"我能幫你拿個主意嗎?"他說道。
一剎那間,艾瑞西婭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溫暖而堅實有力的唇已迅速攫住她,嫻熟地分開嬌嫩的唇瓣,一記快感襲遍她的身體,令她陷入全然的驚訝中,她一面不自覺地顫慄地響應着他帶給她的幾近霸道的感覺,而理智站在另一面搖旗吶喊:她的小手使勁想推開面前的強壯身軀,紅唇在他的唇齒間也只能發出含糊憤怒的聲音以示抗議。
起初,他惟一的反應只是不以為意地將一隻手移得更低更緊地摟着她,使她的身體與他的緊緊密合,但是當艾瑞西婭舉起小拳頭毫不含糊地捶着他的肩膀時,他毫不留情地制住了她搗亂的小手,溫柔的唇突然懲罰似地狠狠地吻着她。
許久,哈澤德才不舍地抬起頭,但仍緊緊地摟着她,此時的艾瑞西婭又羞又惱,嬌嫩的紅唇在霸道地掠奪后顫動不已,柔軟的嬌軀卻因憤怒而僵立。
"我沒有心情玩遊戲,"他的聲音顯得十分輕柔,"今天是漫長的一天,我十分願意愉快地結束它。你跟蹤我到會議室,其中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我衷心期待那幾個小時的美妙時光,但是,如果你不切實際地幻想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冰雪女王,我可不願意扮演可憐的乞丐角色。而且,我也同樣不想被指控為強姦,無論是真戲還是假作。所以你最好還是快點拿定主意,事實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要麼我們一同離開這兒,要麼你回家享受自己寂寞的小床,金髮小妞,我也是一樣。"
哈澤德放開了她,艾瑞西婭深吸了一口氣,在黑暗中摸到了放在桌上的手提袋,強忍着用手袋狠狠扇他那烏黑髮亮的腦袋,集中所有的力氣要多冷有多冷地說道:"我不需要你。"
他聳聳肩,半是微笑着轉身對着門,但艾瑞西婭並未因他如此而結束話語,"或許你自詡天生是上帝賜給女人們的禮物,"可能是由於極度憤怒,她的聲音非常大,比平時還高上八度,"可這世界上能成功容忍你這種自大和自負的女人還不存在。"
哈澤德已經走到門邊,此刻卻突然轉過身,唇邊綻開半朵玩世不恭式的笑意,"寶貝兒,你可搞錯了,我可是經常遇到這些可人兒。
"嗯哼,先生,不幸的是今天你沒有遇到,"艾瑞西婭向他"保證",被他撩撥得怒焰高漲,"如果你有那麼一會兒異想天開地以為認識你一小時的我會立馬跳上你的床——"
"寶貝兒,那需要多長時間呢?"哈澤德表現出非凡的耐性,他瞥了瞥手腕上昂貴的金錶,"你知道,我是個大忙人,而且很累,現在我很不願意為一些小花樣徒生煩惱……"
"瞧你說的,真是生動!顯而易見你會很吃驚,哈澤德先生,但是我不得不說我對你那毋庸置疑充滿魅力的身體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或許是吧,"哈澤德打斷了她,"不過你在我懷中的時候可是表現出相當的興趣哦。可能你會對你所說的話感到失望。或許我沒有講清楚。實際上,我倒是不喜歡玩一夜情,這種親密的關係常常有可能延續為數月的浪漫之旅,我保證,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你會比現在富有。"
艾瑞西婭倒吸一口涼氣,"你不但傷害了我,還一併侮辱了我的人格,哈澤德先生,你真是擅長此道!你倒有可能為富不仁,毫無疑問,你為一己之私表現得過於慷慨——"
"多謝。"哈澤德露齒一笑。
"可惜你表現得像猩猩一樣無禮,像老鼠一樣卑鄙。"
"你用詞也挺有兩下子。"他低聲回擊道,一邊諷刺地挑高了眉頭。
"這是我的工作需要,"她說道,身體因為盛怒而輕顫,"如果在明天的報紙上我沒有把你罵得狗血淋頭,你就算是幸運的啦。可惜我們是家庭報紙,主編不會允許刊登我想用的言詞。現在請你開門,我要走了,突然之間我不能忍受這地方的味道。"
哈澤德握着門把兒站在原地,微微地皺起眉,"報紙?什麼報紙?"他問道。
"紐馬克特《旗幟報》。"她簡潔地說道,他假裝忘了採訪嗎?如果事前道格沒有告訴他,那他也應該看到印有她名字的參會證啦。
哈澤德突然站直了,明顯一怔,手從門把兒上滑落。
"你是位記者?"
"我當然是位記者!"艾瑞西婭尖聲叫道,"我剛剛不是在給你做訪問嗎?"
"訪問?"他詫異地瞪着她,彷彿她剛剛一陣煙似地打地底出現,但是因為震怒她沒有細想。
"這並不表示你有權力邀我上床,僅僅因為我碰巧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她憤怒地控訴着。
她徑直打開了門,一整風似地掠過他身邊,在他面前大聲地甩上門,這多少使她心裏產生一些滿足感。艾瑞西婭大踏步地沿着走廊直奔電梯,她的雙頰仍是排紅,站在電梯裏按樓層按鈕時手指猶自顫抖。此時,一群人急匆匆地從會議廳出來,她有禮貌地為他們按住門。
"好樣的。"其中一人說道,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實在對這種目光厭惡到了極點,恨不得逮住那人叫他少管閑事,然而她只是謹慎地笑了笑,沒作任何響應。當電梯門再度打開時,這群人走了出去,取下外套上的參會證,把它們扔進靜立在玻璃門旁的不鏽鋼垃圾桶里。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伸手也想拿掉胸前的參會證,卻發現它一無所蹤。糟糕,艾瑞西婭突然意識到,它可能早就遺失了,可能就在會議廳里哈澤德把她撞倒之時,沒過多久,她就被哈澤德那該死的愚蠢的暗示撞了一下腰。
經過這件事,艾瑞西婭抵制不住自尊心的縱容,忍不住想採取新聞手段給可恨的哈澤德一個教訓,但可惜《旗幟報》不是那樣的報紙。她曾經向托恩·斯特羅恩建議過,他們應該可以向讀者指出哈澤德並不完全符合他麾下宣傳工具所製造出來的公眾形象,而托恩咕噥着說:"把對醜聞作公開揭密的權利留給通俗雜誌吧,艾瑞西婭。只要他確實沒有撒謊,我們何妨就用上哈澤德公司公共關係部門提供的資料呢?實際上,我們的讀者完全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保守派的民眾業已為我們提供了足夠猛烈的炮火,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既要忠實地反映民意也要同樣忠實地報道哈澤德的想法。"
坐在她那被稱為辦公室的玻璃隔間的小天地里,艾瑞西婭首先對哈澤德大廈的正式典禮作了一番詳盡而略顯誇張的描寫,而後便由訪談開始,參考過那晚回家后草草整理好的筆記,卻發現下筆有着難以預料的艱難。哈澤德的身影頻頻在她眼前閃現,當晚他與她談着話,懶洋洋的姿態,含笑的眼,偶爾在微笑中露出鋒芒的諷意,不由自主地思維敏銳起來,於是艾瑞西婭將當晚的情景付於行艾中,作了一幅白描畫。她提到了他冰冷的藍寶石般的眼和鑽石般光彩照人的笑容,他昂貴的受教育歷程和曾經艱難地邁向商界的步履,還有把握時機時的果敢和敏捷。同時,她也不帶任何評論色彩地提及他鐘愛的意大利產的轎車,位於維赫科島上的僻靜別墅,網球和小橡皮球遊戲。不過當被採訪者從嶄新的會議桌旁站起身來時,艾瑞西妞筆鋒一轉,行艾的視角又轉人到新建大廈的會議廳里。她用了一些詞組,諸如"一意孤行式地向高峰衝刺"、"無情的投標"、"自負孕育的成就"以及"公然無視大眾意識"。
"哎呀,哎呀!"在艾瑞西婭把她的稿子裏在他的桌面上並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讀完后,托恩不禁大叫,他覆蓋著濃密黑鬍鬚的嘴唇蠕動着,濃眉也皺了起來,"你相當不喜歡他,對嗎?"
"這和我的報道無關。"
托思露齒一笑,身體向後一仰,讓椅子微傾在半空,"哦,艾瑞西婭,你當然知道,這和你的報道很有關聯。你整篇艾章都在跟我說,'我恨這個男人,但他又該死地吸引着我。'很好。這也許是你寫的最好的艾章之一。但是我可能不得不作一些修改,讓艾章的基調柔和一點,至少讓他的形象少一點海盜的氣質。"
"你敢!"艾瑞西婭動火了,"否則我立馬離開。"
托思很是吃了一驚,讓椅子落回原地。艾瑞西婭鮮有質疑過他的編輯意見,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她從未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他確實惹惱了你,是嗎?他做過什麼?勾引未遂?"
而艾瑞西婭只是瞪着他,他放聲大笑,"我的天,他真做了!好了,也沒什麼好惱火的,如果他不這麼做,倒是有不少女人會感到難受。"
"這一點,他表述得相當清楚。"
"你拒絕他時有麻煩,是嗎?別放在心上,一些傢伙就是這樣。"
"我明白。"
托恩的眼神充滿了關切,"是啊,我想你也會明白。漂亮,而且是個寡婦,這可能給你惹下了不少麻煩。但也不要一味指責那些男人的躍躍欲試。畢竟,你丈夫去世也有——多長時間?到現在一年多了吧?"
"十一個月。"
"哦,是的……"托恩清了清嗓子,視線回到了面前的稿頁上,"你確定不需要修改嗎?"
"一個字也不需要。"前後細想了發生過的事情,艾瑞西婭幾乎可以肯定哈澤德並不知道她的記者身份,也因此得出了種種錯誤論斷,他們之間便出現了這樣那樣的誤會。但她並不打算原諒他,這個男人看待女人們的態度以及對待她們的方式令人反感,他應該受到懲罰。而且如果他不想公佈這次訪問,他應該早在她離開之前就告訴她,現在為時已晚。"我所做的只是寫下了事實,寫下他曾談到過的內容。整篇艾章完全沒有我個人的觀點。"
"嗯哼。"托恩講話的腔調分明在強調——但你可糊弄不了我。
艾瑞西婭報之以微笑。托恩明白,他肯定明白。其間的奧秘就在斟詞酌句,巧妙運用詞與詞之間的些微差別:是自信的還是魯莽的,是堅決的還是頑固的,是不屈不撓還是剛愎自用,是不妥協的還是堅持己見。作為一名職業記者經常得面臨如何恰如其分地運用詞彙,忠實地不加任何虛飾地陳述事實,與此同時,向讀者展現語義上的微妙差異以留下思考的空間。一些同行常常是無意識地做這項工作,更具專業素質的新聞記者則非常清楚用上不同的詞彙會產生的不同效果。艾瑞西婭一旦覺得她的艾章是作為武器在使用時,她會格外認真地進行推敲。
"好吧。"托恩說道,"我想哈澤德應該足夠成熟,能夠遭到痛擊而處之泰然。艾章不錯,也許你更應該賣給三流的通俗雜誌,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註銷來。"
"你不是害怕刊登我的報道吧?"
托恩立刻昂首表示輕蔑,"我——害怕?去年是誰頂住交通部的壓力刊登了一系列艾章,報道了孩子們不得不經過的危險的十字路口?是誰發表了正義無比勇敢無畏的社論,慨談艾牘主義的危害,因此成功地阻止了市議會裝置交通燈,並刊登了數字交警通過那個路口超速行駛的照片?"
"一個交警而已。"艾瑞西婭小聲嘀咕着,"而且他說他的超速情有可原。"
"哦,是的,但我絕不害怕。"托恩鬥志昂揚地望着她,"不管怎樣,我刊登了報道而且那伙人也受到了公眾的譴責。"他滿懷希望地繼續說道,"我認為哈澤德這個大忙人根本沒有時間去讀我們這種不上道報紙上的不足掛齒的小艾章,也許,每天他會快速翻翻《倫敦時報》,走馬觀花地再瞧瞧《國際商業評論》和《瞭望》的財經版。"
是的,他或許不會注意,但是道格·科茨肯定會讀到這篇艾章。不過,艾瑞西婭覺得沒必要告訴托恩這個。如果道格代表哈澤德怒氣沖沖地找托恩理論,將不利於這篇報道的發表,如果幸運的話,在報紙成功地付印之前,這事倒是沒大可能降臨到托恩頭上。
正當艾瑞西婭呆在辦公室里飽受良心譴責之時,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一束大得驚人的黃玫瑰送到了辦公室里,引起一陣"騷亂",接待小姐,兩個打字員和其餘的三個記者都興奮地注視着她從送花員手中接過花兒。
"誰送你花?而且是在上班時間?"
艾瑞西婭搖搖頭,也感到十分驚訝,"大概是某個欣賞漂亮艾章的讀者吧。"她略微猜了一下,翻開卡片,字跡粗黑潦草,不及送花員的字跡清晰易辨。她皺起了眉,接着,看見了卡片上的簽名,倒吸了一口涼氣。
"啊?"一人問道,"告訴我們好啦。"
"這個人你們不認識。"她堅定地回答,把花帶回了辦公室。空留下一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帶着明了似的微笑或者神秘似的聳聳肩。
他大概記住了紐馬克特《旗幟報》,並從道格那裏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名字。除非她認為在進會議室前就丟掉了參會證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她打開卡片又讀了一遍——"饋贈佳人一束花,它讓我看到自己顯得多麼愚蠢。謹致以卑賤的歉意——納桑·哈澤德。"
卑賤?她對此表示懷疑,而且,她也懷疑他是否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然而,這仍然是個漂亮的舉動,花兒很美。看得出哈澤德並沒有吩咐秘書打電話向花店訂花,而是一切自己親力親為,雖然這樣做的原因只是他認為其它人看到這張卡片是件尷尬的事。她再次看了看卡片上的字句,禁不住一陣小小的心滿意足。謹致以卑賤的歉意——納桑·哈澤德,確實籠罩着一層誠意光環,即使她並不完全相信其間傳遞的情意。
即使如此,將花在花瓶里安置好后,艾瑞西婭發現自己不大願意把花瓶放在辦公桌上,於是她把它放到了接待桌上,這樣進來的每一位客人都可以欣賞到它們的嬌艷。
四點半時,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艾瑞西婭。"
"納桑·哈澤德,"他自我介紹道,"你收到花兒了嗎?"
"收到了,謝謝,它們很漂亮。"
"接受我的道歉了?"
"當然,哈澤德先生。"她乾脆地答道。
"我衷心地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稍作補償,共進晚餐如何?讓我證實一下你是否真的原諒了我。"
"多謝,花和卡片足以表達你的歉意。"
"那你是拒絕了?"
"沒錯,我拒絕。"
"改天怎樣?"他建議,"我發誓決不會欺騙你,也決不會再莽撞地邀請你參觀我卧室里珍藏品。"
"不,謝謝,哈澤德先生。"
"聽起來似乎我並沒有被原諒。"
"只是不需要什麼補償,僅此而已。"
"好吧,如果我說這並不是什麼補償,只是我想邀你共進晚餐的借口——你會同意嗎?"他的聲音里透着笑意,顯得低沉,帶有一股子有意的甘言勸誘的味道。這種迷人的腔調或許常使他成功地達到目的,但對她還不管用。
"很遺憾,我還是得說不。"
"這可是一個大好的報復機會。"他說,"你不感興趣?"
"記得看明天的報紙,哈澤德先生。"她輕柔地說道,小心地掛斷了電話。
事後她倒是確實有些慌張,不知道哈澤德到底會作何反應。一些人可能根本察覺不到她的艾章意欲何為,但不管作為一個男人哈澤德有多少缺點,有一點她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被瞞天過海的人。即使她並沒有給過他明確的暗示,他必將毫無困難地對她的報復意圖瞭然於心。
她沒料到的是這竟使得他在第二天親自登門造訪,繼他的鮮花到來之後,在辦公室里引發了更大的轟動。在那間勉強被稱作首席記者辦公室的小的可憐的玻璃隔間裏,與他會面簡直就是一個讓人極度不安的過程。她小心翼翼地沖他笑了笑,建議他坐下再聊,並努力使椅子上的自己看起來更加放鬆,但是他彷彿打定主意不讓她好過。他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生氣,事實上,他目前的表情像是戴着一張假面具,她根本無法得出任何結論。
他沒有應邀坐下,在她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糟糕的前兆。
"我讀了你的艾章。"他說。
她馬上作了一番深呼吸。天啦,他即將開始控訴她的偏見,欠公正的報道,亂加歪曲的訪談內容,甚至已然造成的誤導。
"我認為艾章寫得不錯,"他說道,着實讓她吃了一驚。"不過,稍顯誇張。"哈澤德繼而說道,一邊的眉毛稍稍挑高,"但確是一篇好艾章。"
"謝謝。"艾瑞西婭輕聲道。然而她並沒有放鬆警惕。不知怎的她覺得事態的發展倒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趨勢。哈澤德斜倚着門框,一手插進整潔筆挺的長褲的口袋裏,他眼裏的某種東西使艾瑞西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清晨看見的那隻蹲在鄰居花園裏準備捕食小鳥的大黑貓。
"那麼,"他站直身體說道,"既然你已經實施了小小的報復,再來一次如何?"
"沒有什麼好再來的。"她謹慎地說道。
'瞧瞧,"他說,"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地道的傻瓜——事已至此,無需借口。事實上,對於女人我時刻還保持着一點清醒的頭腦,因為我不慣於浪費感情,但是關於這一點我沒有權利逼你認同,即使你就像我認為的那樣通情達理。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對嗎?你知道那晚我根本不清楚你是誰,到會議室來意欲何為,對嗎?"
"沒錯,現在我當然認識到了這一點。"
"那麼——"他的雙臂撐在桌子上,身體向前傾。
"但正如你所說的,"艾瑞西婭繼續說道,"事已至此,無需借口,不是嗎?"
他的手臂從桌上懊惱地放下來,"哦!狠心的女人,你真是慣於在傷口裏撒鹽。瞧你,我從未認為你是報復心重的女人。"
"哈澤德先生,我只是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有工作要做。我肯定會有許多女性自覺自愿地陪你打發時間,事實上,這一點在你我首次見面時已經由你給我上過一課了。現在,若你不介意,我很忙——"
"只需片刻,女士。"哈澤德輕聲說道。一時他眼中所有的戲謔消失了,她感到一絲寒意。她確實惹惱了他,對此她十分高興。這個男人太自以為是,即便有那昂貴的道歉作鋪墊,她還是要堅持己見。
艾瑞西婭挑釁地看着他,確信自己不會受到他的威脅。而他也回望着她,以一種不同的推測性的目光,彷彿就要這樣看透她的思想。然後,一縷詭異爬上他的嘴角,他誇張地看了自己一眼,說道,"我可以跪下來求你接受我的邀請。"
他的意思是當著七八個同事的面,而他們正努力地假裝沒有隔着玻璃偷看他們。她盯着他的眼,"你這麼做會顯得很蠢,"她好心提醒道,"而且我仍然會說'不!'"
他們的目光相互糾纏着,一絲沮喪夾雜在哈澤德的目光中。"你肯定不喜歡我,是嗎?"
"哈澤德先生,我肯定你也毫不在乎我喜不喜歡你。"
哈澤德笑道:"你在乎我喜歡你嗎?"
"一點也不。"
"一點點在乎?"
"事實上,我毫不在乎。"她冷酷地答道。
哈澤德依然保持著述人的笑容,就好象他知道她內心裏不敢確定的東西似的。此時,他的手臂斜撐在桌子上,他的面容緩緩向她逼近以至於她不得不偏一下頭才能面對他,哈澤德的聲音非常溫柔,"但是,你吻了我,艾瑞西婭。"
不管是因為對於那個火熱的吻的殘留記憶,還是他第一次呼喚她的名字,而且是用帶着轉調的輕柔的愛撫般的嗓音,她明顯感到心被不同尋常的某種東西輕擊了兩下。她的臉絆紅,她緩慢鎮靜地吸了一口氣,"哈澤德先生,是你,吻了——我。這個吻既未經過我的允許,也違背了我的意願,你強吻了我。這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
"真的嗎?你以為我感覺不到嗎?親愛的,將近一分鐘,那個吻令我們雙方都很陶醉。"
"一秒而已。"她飛快地說道。
笑容在他英俊的臉上擴展開來,"好吧,十秒。無論怎樣,時間長得足以讓我確定自己沒有弄錯這件事情。"
她敢打賭根本沒有十秒那麼長,頂多五秒,或是兩三秒,她就恢復了意識。但是,兩人公然討論這個未免太滑稽了吧。"你真令我吃驚,"她變攻為守,"我並不希望受到傷害,這是我沒有立刻阻止你的惟一原因。"
"事實上是因為你覺得很快樂。"
艾瑞西婭突然大力地把椅子往後一推,離牆壁只有兩英寸的距離。她瞥見一個打字員正專註地盯着他倆看熱鬧,那姑娘注意到艾瑞西婭的視線,馬上又把頭埋進了打字機里。
"哈澤德先生,"艾瑞西婭說道,"我非常反對你那相當老套的男性幻想,被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抓住強吻毫無樂趣可言。我並不希望被一個剛剛採訪過的對象緊緊捉住,而且只要是常人,就根本不可能立刻從驚怒中反應過來。如果你實在對那天的事情有着其它的想法,我恐怕要歸結於是你超凡的想像力在作祟。"
哈澤德依然保持着笑容,"正如我所說的,"他說道,"我們現在並非是陌生人了。"
"哦,我們當然不是——"
"朋友?情人?"當她猶豫用詞時,他猜道,"或者,以我們的關係更像兩者兼而有之。"他的目光在她美麗的臉上逡巡,最終落在了她線條優美的嘴上。
在他以那樣的方式說服別人的時候實在有一副催人人眠的美妙嗓音,她禁不住想。然而,她以示堅決地挺直肩膀。"不,謝了。我恐怕是既受寵若驚又膽戰心驚——"
"兩者都不是。"他的聲音隱含了一縷微小的不易察覺的尖刺的調子。"而且很明顯你不會的,好啦,"他重新站直了身體,將手插進口袋裏,"抱歉浪費了你很多時間。"
艾瑞西婭幾乎堅持不下去了,哈澤德緊閉的嘴因為明了她的沉默的含義而有些扭曲。她感到一絲痛楚,接近於同情憐憫的感覺。毋庸置疑,他幾乎沒有嘗過被拒絕的滋味。第一次,他看起來如此沮喪。
"為我做一件事,好嗎?"他說。
"什麼?"她警惕地問道。
"高興地道聲再會吧,以後就叫我納桑。"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扶在辦公桌的邊緣,"再見,納桑。"她本木地說道。
突然,他的視線轉移到她的手上,她低頭想看看是什麼東西如此震撼他。纏繞在指尖圓潤光潔的指甲、光滑的肌膚、她的結婚戒指……
他的頭猛地抬了起來,她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奇怪得很。"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幾乎是在質問。
"告訴你……"艾瑞西婭不確定地抬起手。
"你已經結婚的事實。"
她的腦子飛速地拋棄了想澄清的想法。"我一一認為沒必要。周二那晚我也帶了戒指啦,我經常帶着它。"
他搖搖頭,不知是向誰解釋似地說道:"我沒注意到,我根本沒看到。"他緊皺着濃眉,一時間手足無措。"抱歉,"他說道,"在你眼裏我是個十足的小丑。"
他不再作片刻的停留,只是使勁拉開玻璃門,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沒有回頭。
在他身上的確有別的男人不一樣的地方,這份與眾不同令她感到有些奇怪也有所觸動。她半懷希望地想道,對於哈澤德這個人,她的看法或許有些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