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告訴你,你應該多看看這些畫,才能提升你的美學素養和心靈層次,不要老看什麼史努比和皮卡丘,你不是小孩子了!”
一堆顏色攪在一起有什麼好看的?
“用心!你要用心看。告訴我,你在這幅畫裏看到什麼?”
一男一女杵在色彩濃艷的抽象畫前,趾高氣揚的男子期待着身邊女子的意見,而女子則沉思着該如何措辭,才能符合對方的要求。
“如何?”
這幅畫用色濃艷大膽,底色是刺目的艷黃和鮮綠,大紅色的線條不規則地任意延展,正中央的藍黑色團塊似乎是個漩渦。
“呃……”
礙於身邊人的要求,女子勉強猜測着那一堆亂糟糟底下蘊含的深義,但顯然這幅畫不在她的理解範圍之內。
良久,她才勉強吐出評語:“很……很漂亮。”
這絕對是違心之論。照她看來,這幅畫看來就像是小狗跌倒時打翻了顏料瓶,黃色和綠色沾得到處都是,狗爪子拉出紅色的條痕,蜷起的尾巴製造了藍黑色的漩流。
換言之,就是一隻黃綠色身體、紅腳爪、黑尾巴的狗……
女子被自己想像的畫面逗得很樂,稍稍弭平了她不甚愉悅的心情。
顯然“漂亮”兩字並非男子期待聽見的評語,因為真正的藝術往往無關美醜,顯然女子的鑒賞能力有待改進。
“然後呢?”
“有很多顏色……”
“嗯哼。”
“這作品很有個性……”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男子揉着額角,耐性已近用罄。
“還有呢?”
“還有……”
“夠了!”男子的怒焰猛地發作起來,“意思就是你根本看不懂!你是笨蛋還是白痴?我怎麼娶了個像你這麼沒文化的老婆!”
她是笨蛋白痴,那娶了她的人不就是智障低能?很光彩嗎?
女子毫不客氣地反唇相稽:“我沒文化?你聽國劇不知道人家唱到哪裏,看芭蕾看到打呼,這是哪一國的有文化?你告訴我啊!”
男人訕訕地吼道:“他媽的!你還有沒有常識啊?這裏是讓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嗎?”渾然不覺自己的嗓門震耳欲聾。
“對!我是沒文化沒常識!那你幹嗎娶我?”女子脫口道:“做夫妻這麼沒意思,不如趁早離婚算了!”
“離婚就離婚!我還巴着你不成?”
“你!我要跟你離婚!”
“不必你提醒!”
男子火起來,拿着畫作簡介空白的背面一陣龍飛鳳舞,抬起頭來游目四顧,卻發現場館中除了他們夫妻並無他人,不由得怔了怔。
“幹嗎啦!”
女子搶過紙張簽了名,瀟洒地要轉身離開。
“喂!還要有兩個證人簽名!”
“隔壁有另一個畫展,你找一個,我找一個!趁今天辦一辦了事!”
“夏律師,您好您好……是……夏小姐已經過來了!是……是……五點……展覽結束夏小姐就可以拿畫……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畫廊老闆一面應對電話那頭的客戶,一面對眼前的小人兒遞來親切友善的笑容。大金主啊!怎能不拚命示好呢。
夏盈玥禮貌地回了個笑容,自顧自地在畫廊里游移漫步,全然沒把老闆和她爹地的對話放在心上。
老闆才放下電話,便巴結地迎上來諂笑道:“夏小姐,就你一個人來拿畫嗎?這畫很大哦。”
這不是明擺的事?現在畫廊里除了她再沒別的客人,難不成她還懂得五鬼搬運法,隨身帶着小鬼供她使喚嗎?
“可以的。”
口頭上,她仍得保持禮貌地虛應故事,沒辦法,總不能讓人家說她沒家教,自己被罵,還連累了爹地媽咪。
老闆不知是好心還是無聊,繼續絮叨道:“櫻桃木的畫框很有重量耶!一公尺見方,你真的拿得動嗎?”
又來了!她若說拿不動,難道他願意今天晚上幫她送畫嗎?如果可以,她何必現在來?
“應該沒問題。”
表面依然維持無懈可擊的應對談吐,夏盈玥漸漸感到不耐煩。
工筆畫磨功夫,鮮少有年輕畫家願意學,老一輩畫家又逐漸凋零,像樣的展覽如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盼啊盼的才盼到這次展覽,無巧不巧又遇到外公外婆的生日,媽咪挑了一幅畫當壽禮,爹地才放她出來逛逛兼拿畫。
如此難得的機會,錯過了不知還要等多久呢!眼見寶貴的時間在客套寒暄聲中一點一滴溜走,她如何不急?
老闆突然拍掌說道:“這樣好了!我叫他們包仔細點,邊角上多用幾層泡泡紙,萬一不小心碰到,框上也不會留痕迹。”
“謝謝,麻煩你了。”
這回她的笑容真心多了。
說老實話,這幅畫面積極大,並不好拿,偏偏又是要送給外公外婆的禮物,有了損傷總是不好看。
“小事小事!那我叫他們現在處理一下。”
夏盈玥納悶地抬手看錶。不會吧?現在才四點半多一點,不是說要等五點鐘展覽結束才能拿畫嗎?
“唉呀!”老闆揮揮手笑道:“例自人作,反正這些畫都賣出去了,現在沒別的客人,早點晚點沒關係的啦!”
怪不得這家畫廊生意好,除了作品的品質,老闆的殷勤和乾脆一定讓很多人印象深刻;尤其他懂得適時給人方便,更會讓客人覺得自己得到特別的服務,以後要買畫,自然樂於和他打交道。
夏盈玥謝了他,不經意望向門口,臉色突然有點尷尬。
這地方的風水一定很不利她!
夏盈玥暗自呻吟,才說沒客人,這會兒便馬上蹦出一個來了,希望老闆不會因此改變主意才好。
“呃,有人來了。”
老闆也看見門口的客人,當然要過去招呼,但並沒有隨便把她撂在一邊不管,一面抱歉,嘴裏仍不住東拉西扯着。
“夏小姐,你要等一下哦!打包要點時間。我招呼客人,你隨便看看畫吧,不好意思啊!”
“您請便。”
順勢打發了老闆,夏盈玥總算鬆了口氣,欣賞的目光飄移到牆上一幅幅的工筆花鳥畫。
歷代文人在繪畫上,往往偏好遊戲性濃、業餘性強、文學趣味高的畫,簡言之,是把繪畫當作輕鬆的、隨興的閑余戲筆;影響所及,一般人也往往認為工筆畫流於匠氣,比不上簡筆寫意來得有氣質。
但夏盈玥卻不作此想,國畫中,她偏只喜歡工筆畫。
一幅好的工筆畫,線條必須疏密有致,設色必須典雅清麗,形象刻畫必須細緻傳神,其中更必須蘊藏濃郁深摯的感情內涵,才能“奪造化而移情”,難度絕不在水墨畫或抽象畫之下。
工筆畫不但費眼力,而且耗時間,不比寫意畫可以一揮而就,好的工筆作品至少得雕琢個把月才能竣工;又由於其寫實的特性,佈局中的虛實對比與顧盼呼應更必須費心安排,才能夠達到“移生動質、變態不窮”的境界。
踟躕在一幅幅筆觸細膩的繪畫前,夏盈玥覺得身心放鬆;今天來拿畫,確實不虛此行。
但粗礪與尖細的噪音隱約傳來,干擾了她的好心情。
夏盈玥皺着眉環顧四周,敏銳的聽覺告訴她噪音應是來自畫廊的另一個展覽場地,而且正逐漸向這裏襲來。
嘈什麼!
她知道對面還有個抽象畫展,兩邊的展覽都是今天結束,都沒什麼人,怎麼會突然冒出這種怪異的聲響?
耐性和寬容一直是她引以為傲的美德,惟有在參觀畫展時,她無法忍受吵雜,一點點都不能。
看畫的心情被破壞殆盡,夏盈玥卻不能離開。
她還得拿畫呢!明天就是外公外婆的雙壽,這幅畫是要給他們的賀禮,待會兒她要親自送去,就算現在她再怎麼不爽,也只有姑且忍之了。
提起台北律師圈無人不知的大小穆律師穆崇真和穆尚理,尋常人通常會有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們兩人不可思議的相似。
他們同樣的品貌出眾、氣勢逼人、能力卓絕,就連要命的嗜好都一模一樣,喜歡把對方告到傾家蕩產。
當然,相似有相似的理由,他們是雙胞胎姐弟,從幼稚園到研究所又都是同學,長年朝夕相處下來,默契驚人自是不在話下。
不過對老闆來說,他們最相像的一點,也就是他們最大的好處東西專揀貴的買,付錢乾脆不啰嗦。
一個月前,畫展剛開幕時,他們就買下兩幅題材相近的大件作品——也就是最貴的兩幅畫。
開門見喜,直讓老闆笑得見牙不見眼。
因此,當高大俊雅的穆尚理出現在門口,只見老闆頰上的肥肉笑得一抖一抖的,童山濯濯的腦袋更是點得差點掉下來。
如果夏小姐算大金主,小穆律師就是財神爺了!
財神爺親自光臨,也難怪老闆要拚命巴結,只差沒像小狗在地上搖頭擺尾翻肚子了!
穆尚理隨意瀏覽着牆上的畫作;他不懂這些,也從來不裝懂,他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來這兒看看要送人的壽禮。
既是贈禮,自然得投人之所好,他個人的觀感可以掠在一邊不問。
不過他雖不懂畫,但也覺得這些價值不菲的畫作物有所值。
就以他買下的《鄉居拾趣》來說,絲瓜棚下,公雞昂首闊步,母雞帶着小雞在一旁啄米,構圖和諧、用色均衡,看着就賞心悅目。
站近一點看,更可發現筆觸十分細緻,尤其全身絨絨毛毛的小雞,簡直就像直接把細絨貼上去似的。
如果抽象畫那些亂七八糟的色塊線條湊在一起可以賣錢,這些精絕的工筆畫作沒理由不值三五十萬。
“這些畫似乎賣得不錯。”
放眼望去,每幅畫作旁無不貼着“已蒙收藏”的紅條子,即使景氣最好的時候,百分之百的銷售率也不是常常看得到的。
“工筆畫通常比較好賣,不過好的畫家少,而且也畫不快,所以展覽不多。”老闆搓着手,笑吟吟道。
工筆畫多半描繪花鳥蟲魚,容易表現出昇平安樂的氣氛,題材本就討喜,只要作品的品質不差,市場的反應都不錯,至少以賞心悅目的標準而言,工筆畫絕對比抽象畫高出好幾籌。
“可惜已經賣完了,不然我也想買一幅自己留着。”
“既然穆律師有興趣,下回有新的作品,我再通知您。”
老闆笑嘻嘻地,穆尚理這話等於確定他會再有一筆高額進賬。
“對了,聽說我姐也買了一幅畫送姐夫?”
穆崇真是八卦雜誌長期跟監對象,動見觀瞻,她嫁給年紀足以做她爸爸的教授,成票的狗仔記者撰文嘲諷,寫到爛掉了。
老闆所以能夠如魚得水地大做名人生意,當然對這些社交圈八卦了如指掌,應對時才有分寸。“唉,是啊,就是這幅‘闔家歡樂’。”
老闆說著,指向牆上的另一窩雞。
主題相同的兩幅畫掛在一起,旁邊卻有個突兀的空位,顯然旁邊本來還有另一幅畫,不過現在拿掉了。
看着大片姑婆芋前的雞隻一家,穆尚理突然笑不出來了。
今天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買了什麼,只曉得他買的那幅是最貴的。
但二姐不然,她是自己來挑畫的,美其名買給姐夫,說穿了不過是她剛從對方身上敲了一棟陽明山別墅,牆上缺了點裝飾。
只不過,花開富貴莫如牡丹,升官發財莫如錦鯉,但他們所選的,卻都是一窩子雞……
他心裏清楚,姐姐會選這幅畫,想必是畫中的場景觸動了她的某一條纖細的心弦。
闔家歡樂嗎?又怎麼能夠?
他甩甩頭,試着讓心思回到純然的欣賞角度。
雖然都是公雞母雞帶小雞,但兩幅畫的背景、構圖以至於造型都不盡相同,顯然畫家為此很下過一番心思。
可是……
察覺穆尚理微訝的目光停留在牆上的空白,老闆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喔,那幅畫剛拿下來,那是……”
穆尚理並沒注意聽他的說明,因為一旁蹙着眉心的可愛小丫頭已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力。
她正站在離他們大約兩公尺外——很容易引起注意,又不至於干擾到別人說話的距離。
小小的身子卻蘊藏着極強烈的存在感,她就像牆上的工筆畫,清新嫵媚,丰姿嫣然,很奇特的小丫頭!
可想而知,那幅拿下來的畫必定正在打包要讓小丫頭帶走,只是穆尚理不免好奇,畫廊明天一早就會送畫,她連一個晚上也等不得嗎?
穆尚理對她一笑,他金童般的笑容曾為他贏得無數名嬡淑女的好感,可是她卻仿如未見,凝着兩道清秀的眉,直勾勾地望向門口。
穆尚理狐疑地順着她的目光回望,什麼都沒有啊!
但下一秒鐘,他也皺起眉頭,“什麼聲音?”
他雖然難得來畫廊,但好歹知道公共場所不宜喧嘩,怎麼今天運氣這麼好,居然遇上有人在這裏吵架?!
老闆也被嚇到了,喃喃自語道:“隔壁是抽象畫展……”
不管展什麼,都不可能出現男女吵架的聲音吧?
正想看看情況,卻見一對橫眉豎目的男女衝過來,異口同聲地嚷嚷着:“幫我們簽名,我們要離婚!”
有老闆在場,畫廊中的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悄悄作鳥獸散。開玩笑,壞人姻緣衰十年,誰吃飽撐着管這檔子閑事?
“小姐,你來,幫我在這裏簽名。”
女子抓過不明所以的夏盈玥,搶過男子手上的協議書,連筆一起推給她,希冀地期待她簽下自己的大名。
父母恩愛逾恆,數十年如百,連吵架伴嘴都很少見,頂多只是法律見解有歧異,各執一詞辯論不休而已。夏盈玥沒見過夫妻鬧離婚的場面,臉色尷尬,手中拿着那張紙,簽也不是,不簽也不是。
太扯了吧?急着離婚也不是這個德行!小丫頭根本還未成年,可以做證人嗎?穆尚理實在很懷疑。
再仔細看看她,雖然她的容貌稚嫩得像高中生,卻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聰慧眼神,可見她絕對比表面上看起來成熟。
“先生,簽個名讓我擺脫這瘋女人!”
穆尚理將男子的手從肩上甩下來,嫌惡之情表露無遺。
他連與陌生人交談都極其應付,更受不了別人對他動手動腳。
人家的家務事與他不相干,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他沒有強出頭的壞習慣。
更何況,事務所有事務所的行情,他的諮詢費一小時五千元起跳,要他簽名也要荷包里的鈔票夠多才行。
女子大罵道:“誰是瘋女人?!”
“除了你還有誰?!”
“你混蛋!”
一旦開戰就沒完沒了,一人一句地吵個不休。
真奇怪!既然相看兩厭,當初為什麼要在一起?穆尚理冷笑着瞄了眼那張紙,只見上頭寫着:
離婚協議書:
XXX、XXX協議離婚,爾後男婚女嫁各不相關。
穆尚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容軟化了一貫的孤漠冷傲。
雖然雙方都已簽字,但這張離婚協議書未免太草率,格式有待商榷不說,用的竟是畫作介紹的背面。
真是笑話!
看起來是成年人,實際上不過是兩個肩頭擔不了四兩責任的大小孩;名義上是婚姻,說穿了也就是一場家家酒。
今天心情不錯,他就免費服務一次。
嘴角嘲諷地揚起,穆尚理抽出鋼筆,信手從小丫頭手中抽過那張紙,簽下自己的名字。
“你也簽吧。”
穆尚理隨手一推,紙筆芷好推到夏盈玥面前。
“……”
夏盈玥略帶責備的目光飄向穆尚理。夫妻沒有不吵架的,他不勸和也就罷了,居然還幫人家離婚!
老闆怕夏盈玥尷尬,自動擔負起勸合不勸離的重責大任:“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哪就要離婚了,拿回去拿回去!”
男子才不理會老闆的這番“金玉涼言”,斜睨着妻子道:“嘿!說好一人找一個證人,我可是找到了!”
“個屁啊!我又沒說不跟你離婚!”女子氣鼓鼓地轉向夏盈玥,“這種老公留着也是氣死自己,小姐,你就當日行一善,簽個名吧!”
這人惹得一身膻,還拖她下水,真夠壞心的。
夏盈玥皺眉看向他的名字,穆尚理——
這個看起來就很理性的名字好熟,好像在哪裏聽過……印象中它總是跟另外一個名字一起出現……尚理……崇尚真理……
夏盈玥在腦殼裏東里西找,把零零散散的片斷記憶扔得到處都是,終究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好了好了,別吵了,都少說一句不就沒事了嗎?”
老闆持續着無力的勸說,但只想離婚的夫妻仍是爭吵不休,然而暴風圈中,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夏小姐!”
工作人員遠遠地招手示意她過去拿畫,門口那對男女大戰方酣,白痴才會走過去渾水!
整幅畫連框被牛皮紙覆蓋,邊角顯得格外厚實。夏盈玥試着把畫拿起來,嘖!老闆沒騙她,還真有點重量。
還好,她只要把畫搬上車,剩下的就簡單了。
偏偏天不從人願,她要殺出重圍還得費一番功夫哩,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但是門口杵了一群人,尤其是被丈夫譏笑找不到證人的女子乾脆把路都堵死了,她想走也走不了。
穆尚理魔魅的聲音里不無嘲弄:“簽個名有那麼難嗎?”
簽名不難,但她不希望夫妻因為一時意氣就說拜拜,四對就有一對離婚的比率還不夠高嗎?很不必他再煽風點火!
夏盈玥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但她生性溫柔,無意爭這些閑氣,更不主動跟人爭吵,一心只想腳底抹油連速溜走,六點要把畫送到外公外婆家,他們不讓路,她繞道總可以吧?
但還是不成,強健的手臂攔阻她的去路。
夏盈玥有絲氣惱地瞪着障礙物!這傢伙跟她犯哪門子的沖?沒看到她手上拿着重重的東西嗎?“你為什麼非要逼我簽名呢?”這傢伙是什麼意思啊?“我不想替人作證,你攔着我做什麼?”
不知何故,穆尚理就是想逗她,“小朋友,快簽名吧!給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要別人在你的離婚證書上簽名。”
他叫她什麼?小朋友?她已經二十歲了!他居然叫她小朋友!他以為他是誰啊?
再說,她還沒結婚,他就咒她婚姻必敗無疑,天下有這種道理嗎?夏盈玥搞不懂,她沒見過他,應該不可能得罪過他吧?
“就算我簽名,他們也要去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才有效。去了戶政事務所,何愁沒證人?你留難我並沒有意義。”
嘖!人不可貌相,雖說生得一副整天捧着流星花圈的做夢小丫頭樣,想不到倒還讀了幾本法律書,還知道離婚采登記生效主義。
穆尚理上上下下打量她,滿臉不以為然的神色。
看得出來她心裏不爽,低柔斯文的嗓音卻不帶火氣,連吵架都不會的人,不適合走法律這一行,真出了岔子,法院怪客柯賜海還比較罩得住。
下班時間容易塞車,再不走真的會遲到!
夏盈玥繞過三顆大石頭,逕自拿畫出了門。
女子望着她纖柔的背影大叫:“等一下,你還沒幫我簽名!”
男子幸災樂禍的表情教人瞧了就想給他一拳。
“撿角哦!連個證人都找不到。”
女子氣得抓狂,指着丈夫的鼻尖大罵道:“一張床睡不出兩種人。我撿角那你呢?吃屎嗎?”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了!我幫你們簽字!”
老闆氣得沒力!要吵架不會回家吵,在外面表演什麼!再讓他們吵下去,生意別做了事小,被吵死才划不來。
“簽都簽了!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麼?”老闆氣呼呼地道。
那對夫妻似乎沒料到人家會真的替他們簽字作證,一時竟愣住了,直到老闆趕人,才如夢初醒般,訕訕地走了。
“穆律師,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種事情!”
穆尚理笑了笑,這能怪誰呢?
大庭廣眾鬧離婚畢竟不是常有的事,他今天不知走的什麼運躬逢其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看他目光持續望着門外,老闆遲疑地叫道:“呃……穆律師……”
“喔!”穆尚理這才驚覺自己失態,“剛才那個小姐……是常客嗎?”卻仍忍不住想打聽那個奇怪的小丫頭。
很難解釋,但她確實對他有種難言的吸引力。
“穆律師沒見過她嗎?”老闆不解地道:“夏盈玥小姐就是貴事務所夏振剛所長的獨生女呀!”
穆尚理臉上肌肉猛地抽動,像是被砍了一刀,眼中逶着異樣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顯是記起了一件痛心疾首的恨事。
原來是她!那眼睛鼻子長得不像老狐狸嗎?微尖的臉蛋活脫脫是沈晴尹的翻版!他怎麼沒認出來?
“夏所長沒帶她去過事務所嗎?”老闆好奇地問。
他和老狐狸的辦公室分屬不同樓層,他怎麼可能見過她!
遠觀法律事務所生意興隆,客戶絡繹不絕,財源廣進自不在話下,市中心商業大樓的租金貴得令人咋舌,它還是包下第十層到二十一層作為公用。
老狐狸奸似鬼,私生活極端低調,對惟一的女兒更保護得無微不至,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女兒叫“夏盈玥”。
她這時候來拿畫,是要送給她的外公外婆嗎?真是巧啊!那幅《鄉居拾趣》的最終歸宿,正是去國多年難得返台的沈家兩老。
捨不得香餌就釣不到大魚,巴結老人家絕對有必要,沈晴尹在丈夫耳邊說上兩句好話,勝過他們姐弟打贏百宗官司!
夏盈玥,穆尚理在心底默念着她的名字,臉上揚起一絲惡魔的微笑——知道她的身份,她註定是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