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要是那個女孩子沒有出現就好了!

沈遠征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望向坐在餐桌對面的男子。

他的面色黝黑,一雙眼睛隨時迸射着犀利的眸光,端正的鼻子下面那薄薄的嘴唇連吃飯都閉得緊緊的,嘴角邊一道深深的痕迹顯現了他的性格,使他看起來成熟又危險。他正拿起一張餐巾紙,輕輕地拭過嘴角,那動作優雅卻又機械。

“爸,我先上樓了。”他開口說話的聲音簡短而又低沉,隨後便站起身離開飯廳。

上樓?樓上有什麼?不過是他的辦公室和書房!總是這樣,他的生命中彷彿除了工作就什麼都沒有了。自從他接管了公司的業務,每天對他來說都是工作日,沒有休息沒有朋友沒有娛樂什麼都沒有。

沈遠征愣愣地看著兒子的背影。

他正一步步地踏上台階,那腳步是沉着穩健的,每一步都是那麼有力和踏實。如果是以前,沈遠征一定會非常欣賞這種步子的——路嘛,就應該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走出來的。可是現在他只有驚訝,因為他發現兒子的背竟有些傴僂了!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三十歲不到的兒子,走出了四十歲的步法和五十歲的步態呢?

沈遠征不是不喜歡現在的兒子,只是他更懷念以前的他。以前的兒子會吵吵嚷嚷,卻又神采飛揚地向全家人報告當天發生的每件新鮮事,會和盈盈和愷愷打成一片,笑成一團。

“爸,媽,我們計算機部又要競選部長了,這一次我一定會當選!”

“哦?”他故意揭兒子的“舊疤”,“是嗎?不知道去年是誰也是這麼說的呀,結果怎麼樣?”

“那不過是個意外。”兒子手中的筷子尷尬地停在了半空,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宣稱,“今年一定會不一樣!”

沈遠征喜歡兒子這種不服輸的個性,他總是充滿了陽光和活力,永遠認準了自己的目標不放棄。

“二哥好棒!我以後也要去競選部長!”小他兩歲的二兒子愷愷當初最崇拜的就是他了。

“當然!等二哥畢業以後,愷愷就來接二哥的班吧!”這下他得意了,許諾地說,彷彿部長已是手到擒來。

沈遠征不禁有些失笑,真是給點兒陽光就燦爛的單純男孩。

“唉呀,沒時間了!”突地,他跳起身,抓起一個蘋果在胸前的衣服擦了擦,一陣旋風似的刮上樓。

常淑青,他的妻子,他孩子們的母親,只有在這個時間才會急得沒有了淑惠的樣子:“朗朗,不吃飯了?你幹什麼去啊?”

“吃飽了!我和網友約了時間,要遲到了!”最後一句話已經消失在已然掩上的房門后。

他望向妻子,兩個人不禁相視着展開了無可奈何的笑容。

“哼,就知道玩!”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大盈盈終於開口了。明着是擺起姐姐的譜子來教訓弟弟,可是眼底那一抹真心地溺愛卻暴露了她對這個弟弟的關心與欣賞。

盈盈,他的大女兒,現在已經接管了公司一部分的工作。她有真正的商業頭腦,完全繼承了他的智慧和母親的賢淑,是美麗而又能幹的當代女性典範。沈遠征滿意地看着盈盈,眼光又轉向了愷愷,還在上高中的二兒子正在長身體,性格簡直是朗朗的翻版,同樣的熱情,同樣的活躍,和同樣的——讓人驕傲!還有今天參加學校活動尚沒回來的二女兒悅悅,調皮又聰敏。

他當年白手起家,創辦了“伊泰”集團,已有如今的輝煌業績。然而真正讓他感到幸福和驕傲的卻是他的家庭:他美麗賢淑、善解人意的妻子和四個優秀又友愛的孩子。只有看着他們,沈遠徵才會體會到生活中真正的幸福是什麼。這是任何財富和地位都換不到的無價之寶啊!

那時的家庭是多麼溫馨,氣氛是多麼融洽!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讓它改變了呢?他想起來了——

朗朗大三那年,一向不開竅的兒子開始每天在餐桌上更多地談起了他的學妹,那個被他稱為“熱情又冷漠,堅強卻又脆弱,集天下所有令人關切和愛慕的特質”於一身的女孩。

“朗朗,要是喜歡人家,就把她帶回來,讓我們見見。”常淑青很快接受了兒子的變化,當然了,這是人生的一個重要過程,他又怎麼會例外呢?

令人有些意外地,兒子的眼神黯淡了下來:“不,現在還不行。”他低聲說,笑容隱退了些。

這是怎麼回事呢?常淑青有些不解。

“媽,人家女孩還指不定是怎想的呢?我看八成是朗朗單相思。”說話間盈盈投向弟弟的目光里充滿了詢問和疑惑,而他卻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常淑青靠過去坐在兒子旁邊,伸手將他的長發揉亂,雙眼看向沈遠征。對視中夫妻倆瞭然了——

是了,就是從那個時候,兒子的笑容就漸漸消失了。開始還勉強掩飾着,到後來連敷衍的笑容都沒有了。那個女孩子的出現,就像是吸引光源的導體,一點一滴地將兒子的活力、開朗、陽光……統統帶走了。從那個時候起,屬於朗朗的那份溫馨就再也不見了。

沈遠征不禁又嘆了一口氣,要是那個女孩沒有出現就好了!

兒子還在上樓,自己的神思卻又轉向了從前!人真是老了,越來越愛回憶過去了。沈遠征自嘲地想。

“朗朗。”他叫住了兒子。

“有什麼事?爸。”沒有表情,沒有任何語音變化,依然是不動如山的神色。

沈遠征嘆了一口氣:“朗朗,我有話對你說。”於是常朗轉身下了樓,父子兩個並肩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爸爸,要聽這個季度的經營彙報嗎?”常朗以為父親要談的是這個。

“不用了,明天叫陵打份報告給我就可以了。”沈遠征望著兒子沉默又寂寥的眼睛,猜測着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要告訴你的是,”他清了清嗓子,“我決定解除你的總經理職務。”

什麼?常朗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驚訝:“爸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沈遠征清楚地說,“我要解除你的總經理的職務,暫時由愷愷接任。”

“為什麼?”常朗還是有些不能相信,“我的工作有什麼錯誤嗎?”

“不,朗朗,你的工作非常出色。自從兩年前你代替盈盈接管了總經理的工作后,公司的發展與形勢的確是非常好。而且你對‘伊泰’最大的貢獻就是極大地開拓了海外市場。這兩年,無論是歐洲還是美洲,都有‘伊泰’的酒店。”沈遠征正色道,“但是,正因為這樣我才要罷免你。”

常朗皺起了眉頭:“爸,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沈遠征有些激動了:“自從你進到公司這幾年來,沒有渡假,沒有周末,甚至連最基本的休息都沒有!我不允許我的員工出現這種情況!”

常朗的眉頭依然沒有展開:“這是我自願的,爸爸,你不用負責任。”

唉,讓人操心的孩子。還外加固執!

沈遠征於是決定速戰速決:“我明天就會向董事會提議,暫時放你三個月假,期間由愷愷接管先前的工作。”

“爸爸,你這是假公濟私……”

“你也知道我這是假公濟私!”他飛快地接口,“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假日、陽光,我不想看着你把身體搞垮!況且,愷愷已經匿名在公司實習了很長時間了,他需要更強和更有挑戰性的鍛煉機會。我想他會和你做得一樣棒的。”“可是,爸,這樣做實在是太突然了。這麼重大的人事變動,沒有董事會的全體通過是不能執行的。”常朗總算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他們會同意的,”沈遠征說,“實際上,我已經和他們打好了招呼。”

常朗注視着父親,有些生硬地說:“那,愷愷什麼時候來接任?”

沈遠征緊盯著兒子的表情,想從中找出些什麼:“下個月。”

“好的。”常朗準備起身上樓了。在下個月來臨之前,他還是要工作的。

沈遠征有些失望地看着絲毫沒有休息意識的兒子,輕輕地說:“朗朗,爸爸大老遠飛來加拿大看你,你就不想陪爸爸聊聊天嗎?”

聊天?常朗稍吃一驚,這已經是好遙遠的事情了。是啊!自從自己來到加拿大,就沒有再和家人有過心對心地交流。

他不禁望向父親。曾幾何時,父親的頭髮都花白了,眼角的皺紋更細密了。是啊,自己已經二十九歲,愷愷都二十七歲念完碩士了。一絲歉疚迅速湧上他的心頭。

“對不起,爸。”他誠懇地說。

沈遠征不知道自己下面這番話會不會再勾起他的痛楚,但是七年了,是什麼樣的往事都應該被淡忘了。

“朗朗,你恨我嗎?”他的語調飽含着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愧疚。

常朗愣了一下:“怎麼會呢?爸爸?我從來都沒想過‘伊泰’是我一個人的,愷愷也應該得到鍛煉。”

他以為自己說的是這些嗎?沈遠征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

常朗接著說:“‘伊泰’從來都不是我所渴望的。”說到後來,聲音低下去了。

是啊,“伊泰”從來就不是我渴望的,我也從來不認為“伊泰”是我的。我想要的全部就只是一個女人,一個背叛我的女人。他自嘲地想,猛然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他抬起頭,驚愕地看着父親。他為什麼要提起這個根本已經成了禁忌的話題?

沈遠征正愛憐地看着他,頓了一下,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回家吧,朗朗。如果你不恨我,為什麼不肯回家呢?”回家?回到那個傷心地?他弄不懂為什麼父親會這樣要求。

“爸爸,我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人和任何事恨過你。”他着重地強調着“人”和“事”,卻不回答父親的問話。

沈遠征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朗朗,”他拍拍兒子瘦削的肩,“忘了以前的事吧,這不像你的性格。”他謹慎地挑選着字眼,尋找着最無害的,“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時間難道沒有沖淡一丁點兒你想要逃避和忘記的事嗎?”

常朗的劍眉緊擰在一起,徒勞地想要武裝自己,可是有一種隔年忘月的痛楚,仍舊不可掩飾地呈現出來。他的聲音沙啞又有些生硬:“爸,你忘記答應過我的事了嗎?”

沈遠征沉默了下來,眼角有些潮濕了。他不忍再揭開兒子內心的傷疤。這次的勸說失敗了,而且又帶給他傷害了。

你忘記答應過我的事了?

他怎麼能夠忘記呢?

在七年前那個大雨傾盆的晚上,常朗渾身淋得濕透,臉色慘白,神色痛楚,眼神散亂。他受到了那樣強烈的重創,一打開門,全家都被他的樣子嚇壞了。而他雖然被雨打得戰慄,神智卻出奇的冷靜,他有始以來第一次向他請求:“爸,媽,讓我離開這裏!我要永遠地離開這裏。”

常淑青最先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摟在自己懷裏,忍不住飲泣。作為父親的他能說什麼呢?

“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明天我們就去加拿大。”得到了這句話之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頭靠在母親的肩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沈常朗去了加拿大,一晃七年。這七年,他承擔了所有的海外業務,極大地拓展了“伊泰”的規模。可是他整個人彷彿將全部的生命力都留在了過去,留在了再也尋不回的時光。

要是那個女孩沒出現就好了,沈遠征模模糊糊地想,要是她沒有出現就好了。

兒子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回房了。

沈常朗走進書房,反手關上了門。不同於每天的習慣,他走到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雙手不自覺地緊握在一起,陷進了皮膚,掐出了一個個的紅印。

七年了,七年來家人很有默契地從不提這個話題,但是父親今天卻破了例。他希望自己能夠忘掉那些如噩夢般的過去,重新做回自己。可是生命沒有了她,又怎麼能夠稱作是“生命”?迷茫地將額頭抵在窗玻璃上,無法宣洩的痛楚久久不去。

第二天早上,當沈遠征來到餐廳時,他微微一愣,一向生活規律的常朗還沒有到。

“早安,爸。”正想着,常朗已出現。

“早安,兒子。”沈遠征仔細地捕捉着常朗每個動作細節,觀察着他的神情變化。可惜,他失望且一無所獲。這七年已經將一個活潑開朗的單純男孩,歷練成成熟而城府深沉的男子了。

常朗打開早報,開始一天的作息,父子倆一時無話。只有女僕忙着送上熱氣騰騰的早餐。對於這點,沈遠征早已習慣了。

突然,常朗左手舉着的咖啡杯“啪”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碎片濺得滿地都是,他卻視若無睹,依然緊盯着手中的報紙,嘴唇緊緊地抿在了一起。一股怒火突地在他心頭燃燒了起來,迅速又猛烈的火焰激烈地燒灼着他的神智,讓他整個人陷入了灼烈地憤怒中。

沈遠征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朗朗,你怎麼了?”他從來沒看到過兒子有這種樣子。這是怎麼了?

常朗彷彿沒聽到父親的問話,他仍然是攢緊着手中的報紙,那麼用力,脆弱的報紙就在他的手中裂開。

他扔下手中的碎紙,盛怒和痛楚同時侵襲着他的腦海,閉了閉眼睛,他站起來。

“爸爸,我和你一起回去。”他的話語比起他的動作可是鎮靜多了,只是那驟然合上又睜開的眼眸里,閃爍着憤怒、痛楚、陰沉、殘酷和太多沈遠征看不懂的東西。

什麼?他要和自己一起回去?回去他昨天還堅持要逃避的地方?這是怎麼了?

就在沈遠征吃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時,沈常朗已經大步走出了房門,他的背影和以前明顯不同了,憤怒使他的後背僵直,緊握的雙拳扣在身體的兩邊。

這是怎麼回事?

沈遠征拿起了面前的早報,開始耐心地尋找着。“Sherry餾SweetSmile”——好醒目的標題,一個女人的半身照赫然在旁邊,臉上的笑容恬靜又甜美。

是她!沈遠征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怎麼會是她?!

“沈先生,”女傭收拾完地上的碎片,怯怯地上前問道,“您還想要什麼?”

沈遠征從報紙里抬起頭來:“哦,不用了。你還是去為朗朗準備行李吧。”

女傭擔心地問:“沈先生要出遠門嗎?”

“是的,可能要去很久……”他又似自言自語,又似吩咐女傭。扔下報紙,他站起身,離開了餐廳。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的請求依舊改變不了他的決定,然那女孩的一個消息卻能夠輕易操縱他!這對於朗朗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他感嘆萬千!

奉見陵在快速行馳的汽車裏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將兩條長腿伸展開,大大方方地將頭靠在椅背上,轉向坐在他身邊的男子。

“喂,我的總經理先生,請問您對於自己這種半個小時都沒有過變化的坐姿是否會感到厭倦?”沈常朗正雙腿交叉、肩背挺直地坐着,聽到他的話后不置一詞。

“唉,真受不了你。老是一張撲克臉,從早到晚說不了十句話。真不知道你以前的員工都怎麼適應你的。”陵假意抱怨着,英俊的眉眼都皺成了一團。

“其實你這種表情也不錯。每次你一擺出這副嘴臉,膽子再大的人都會嚇得輕則心臟狂跳、渾身發抖;重則屁滾尿流、當場昏倒。聽說每年醫院都要增加一些心臟病患病,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你的傑作。”陵有意思地想到“伊泰”的員工。他們一見到常朗就會變得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不至於吧?怎麼這麼多年他都不會怕他呢?

“那麼你跟在我身邊七年,有沒有得心臟病啊?”沈常朗面無表情地說。

“唔,好感動!終於想到要關心起我了?”陵一本正經地說,“至少到目前為止,我的心臟只會在看見美女——還得是絕色的——才會狂跳不止。對你的冰塊臉才不會起反應呢。”

沈常朗有些失笑,但他還是很默契地沒有拆穿陵的小把戲。天知道,陵因為自己這張冰塊臉得了多少好處!

他一向管理嚴格,所有的員工都已知曉。犯了錯的人本就心虛,再一看到他冷冽的目光箭一樣地射來,膽子再大的人都會當場認錯。所以“伊泰”的員工都很懼怕他,多少都有些戰戰兢兢。通常那時他會甩甩手走掉,由陵收拾殘局。

在目睹了他的嚴厲之後,陵的舉動就顯得可親多了。那些金髮的黑髮的,高挑的嬌小的年輕女孩,往往會把總是適時出現的陵當作她們的救星,對他感激涕零。陵也因此得以大享艷福,左擁右抱地還擺出標準大眾情人外加新好男人的樣子!

陵偷偷瞄了他一眼,暗自嘀咕着,不知那傢伙到底知不知道這些事,他的老闆太精明了。

“我們再換個話題好了,你為什麼讓沈老爺子自己一個人在機場接受採訪,自己卻偷偷拉了我就跑呢?不怕他一生氣回家后剝你的皮?要知道沈老爺子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這我可是從元老那裏聽說的,這幾年我倒是沒見過。他現在說不定會有多生氣,自己七年前出走的兒子突然決定回來,而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帶着特別助理一溜煙地跑掉,甩得他只剩一個人。”陵說到這裏,表情瞬息萬變,最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沈常朗終於說話了,他有時實在是受不了陵的想像力:“我只不過不喜歡應酬。看到那麼多阿諛奉承的臉,讓我覺得不舒服。”

“還好你把我一起拉走了,不然我也要去應付那些媒體。唉!光想就煩!”陵攏了攏有些不羈的頭髮,突然又想起來,“對了,你為什麼又回來了?不是說一輩子都不再踏上這片土地嗎?我就說嘛,人還是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什麼‘一輩子’,還不是七年而已嘛!”

他嬉皮笑臉地靠近沈常朗的俊臉:“該不會是回來找什麼人吧?一定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美女。”

沈常朗轉過頭,敏感地看着陵,警戒的神色出現在他眼裏。

可是陵還在自顧自地說著:“還是個蛇蠍美女,嘖嘖,是那種一見面就迷得你神魂顛倒,然後榨乾你的精力財富,再乘你不備時捅了你一刀。我說得對不對?”

沈常朗收回了警惕的目光,一反常態地沒有保持沉默,他慢慢地卻又不容置疑地說:“不錯,正是一個女人。”他冷笑一聲,“一個蛇蠍美女!”

不幸的是,陵沒有聽到他後面那句話。他只聽了前面的話就開始白痴起來:“什麼?一個女人?有沒有搞錯?你會有女人?”

陵目瞪口呆,然後反應了過來:“什麼?你居然敢背着——不是,你居然敢當著我的面說要找女人?”他撲上去裝腔作勢地揪着沈常朗的衣領撒潑,“你這個沒良心的!報紙上不是都說我們是戀人嗎?你怎麼敢去找別的女人?你怎麼對得起我?”他尖着喉嚨唱做俱佳,弄得沈常朗哭笑不得。

“我還惦記着你家四分之一的財產呢!這下沒戲了。”他哭喪着臉,向著沈常朗逼問,“說!她是誰?”還不忘順手吃了他胸膛一記豆腐。哦,觸感真好!他樂得夠嗆,平常這種機會可不多。

常朗慢條斯理地拍掉他的“毛手毛腳”,轉移了話題。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是戀人?”他整了整被陵揪亂的領帶,眼中透出了危險的光茫。

不幸的陵可能沒注意到,依然表演得興緻勃勃:“我可是暗戀你很長時間了,不然我這麼多年為什麼會不聲不響、不求回報地跟在你身邊,默默支持你?哦!你傷害了我純真的心靈!”陵滿含委屈地看着他,像個閨中怨婦。

常朗好像很感動:“這些年我真是忽略你了,陵!”

“哦?知道就好。”陵還在自我陶醉中。

“我是知道了,不知道你那些鶯鶯燕燕們知道不知道?”常朗像是很惋惜地說。

啥?陵嚇了一大跳!要是讓那些女孩知道他是“同志”,他可就不要混了:“開個玩笑嘛,老兄。不要那麼嚴肅嘛!”他乾笑着說,悄悄將掛在常朗脖子上偷吃豆腐的左手收回來。唉,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早知道就不逗他了。

“那怎麼行呢?”常朗表情沒改,“我還沒有為了你‘這麼多年不聲不響、不求回報地跟在我身邊,默默支持我’發給你精神損失費呢,怎麼可以當玩笑呢?”

陵愁眉苦臉地看着他:“不用了。謝謝。”

“你說什麼?”

“沒有,沒說什麼。嘿嘿嘿!”陵賠着笑,心裏在哀號不已,這一回合,落敗!

他無聊地看向窗外,突然叫了起來:“哇!這麼多年在國外打拚,沒想到這裏的變化這麼大!我都快不認識了!”他搖頭晃腦地說,“真是‘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唉!”他長舒一口氣。

常朗心中暗暗一動,這是金元好問的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痴兒女……”

他喃喃地在心中默念着,沒有注意陵悄悄地注視着他,那雙總是含着笑意和輕佻的眼睛裏,有着一抹費解的莊重。

“是你的戀人?”常朗不動聲色地問。

陵又恢復了沒個正經的樣子:“怎麼會呢?像我這種男人,天生就是多情種,是要做一輩子追逐美女也被美女追逐的情聖的。”

噁心。沈常朗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傢伙真是瘋了。他奇怪自己怎麼會和這種人認識的?

陵正興緻勃勃:“那些大嘴美女、波霸女郎已經讓我厭倦了。周遊一大圈,我發現還是東方小女人比較適合我。”“不要對公司的女員工下手。”常朗警告他。

“什麼?!”陵怪叫一聲,“虧你還認識我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對女人‘下手’了?我不過是來者是伴,從來不拒嘛!”

完了。沈常朗沒法克制地翻了個白眼,他只有在陵面前才會如此放鬆。陵真是無藥可救了,床伴的事也拿來開玩笑。

“哼!太小瞧我了!”陵忿忿不平,“我剛才說的是我弟弟啦!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

“你還有弟弟?”常朗有些驚訝,這小子從來都不提家裏的事。

“是我表弟。我們一起長大的,從小關係就特別好。”陵驕傲地說,“他的功課全部都是我教的。”

噢?!這傢伙還能當老師?

“是嗎?都教些什麼?”

陵不滿了:“你那是什麼態度?以為我什麼都不會嗎?你聽着,”他清清嗓子,“我弟弟的打架、喝酒、釣馬子……全部都是我教的!喂!你怎麼了?”

常朗的那張俊臉已經變成醬紫色,一向沒表情的臉正抽搐着,看得出他很難過。

“喂!你怎麼了?有這麼好笑嗎?”罪魁禍首還不知死活地追問。

“你弟弟現在是不是正在監獄服刑啊?”他有氣無力地問。

“瞧你說的!我弟弟可是個公關天才,他長得和我一樣帥,在公司里很吃得開的。”

和陵一樣?又多一個女性殺手了。他嘆息着想。

陵洋洋得意:“忘了告訴你——我弟弟跟我打聽過你的事,看來對你很有興趣,要不要我把他介紹給你?”他一肘撞上常朗的胸部,“你總是對女人缺乏興趣。不如換個男人試試吧,他可是美男子呢!”

常朗被打得悶哼一聲,剛剛平復的臉又開始抽搐,他費力地從牙縫中擠字:“換個男人試試?”

陵笑得很賊:“對哇!為了治療你的‘待人冷漠症’,我可是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推下水了。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剩下的話語突然斷了。

高速路上來往穿梭的車流中,有一輛車突然斜着竄了出去,歪歪地沿着外線跌跌撞撞跑着,把周圍的司機全嚇了個半死。

幾聲慘叫遠遠地傳來:“哇!這位先生,不要碰我的胳膊呀,我沒法掌握方向了!”這聲尖叫還沒消失,緊接着又是一聲,“哇,不要用力呀!他已經翻白眼了……哎呀不得了了,他吐白沫了!”

車子歪歪地停在路邊,司機已是一頭冷汗了。如果每次的客人都這麼搗亂,他決定馬上就轉工。

沈常朗西服革履,邁着沉穩的步子,從出租車裏出來。他拿出幾張鈔票,對驚魂未定的司機說:“帶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隨後伸手正了正有些歪斜的領帶,頭也不回地走了。

“咳咳……”陵咳嗽着從座位上爬起來,“喂,喂!你就這麼把我扔下了?咳咳……太沒良心了吧?”

沈常朗早就走遠了,沒了人影。

陵坐在座位上,忙着把亂成一團的衣服拉好,嘴裏亂七八糟地嘀咕:“下手這麼狠,真想掐死我啊?”他對着車上的小鏡子,看見脖子上的一圈指印,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完了完了,這下留下痕迹了!讓我怎麼跟娜娜、珍珍、辛辛、露露……她們交待啊?”

“先、先生!”司機惶惶地問,“你到底要去哪兒?”

這兩個人不會是神經病吧?走的那個有暴力傾向,車上的這個有幻想傾向,真可惜了這兩張帥氣的臉蛋。原來有漂亮臉蛋的人神經都會有毛病。

陵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再看不到沈常朗的身影了,臉色頓然一變,剛才的一派輕佻消失不見。

他收斂了方才的誇張和有些搞笑的笑容,目光也變得陰晴不定,背靠在後座靠背上,挑着劍眉,嘴角隱約帶出一絲邪氣:“立竿公司。”

“是是是……”司機又是嚇了一跳,嘀咕着這種客人還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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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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