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遊戲室里傳來陣陣笑聲。
特雷站在過道里,全神貫注地聽着。斯塔茜正在講述她幾天前看過的一個滑稽電影。雖然特雷聽不到道格說話,但是,他的笑聲卻清晰可辨。
他迅速向門內瞥了一眼,發現道格正坐在桌上畫畫。這可是地地道道的人的活動。
斯塔茜和凱茜正在噼啪作響的爐火前玩着遊戲。
凱茜全身趴在地毯上,雙手托住下巴,兩肘撐在地上。
火光映在她那濃密的棕色頭髮上,發出誘人的光澤。聽了斯塔茜的故事她縱聲大笑,眼睛忽閃忽閃的。她的笑在他心裏產生了非常奇特的效果,並且……
沒等她抬起頭看到他,他迅速從門口走開,貼到了牆根上。
他在和誰開玩笑?
是啊,當然。他把凱茜·溫德當作了朋友,當作漂亮的小妹妹。但是,毫無疑問,她是別人的小妹妹,不是他的。
這個女人妙不可言。藍色牛仔褲加上寬鬆的襯衫,便是她的全部裝束。她是希望的化身,是勃勃生機的活見證。她溫柔甜蜜,而且……
她是一位與他的孩子相處得非常融洽的僱員。她與眾不同,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什麼令人奇怪的嗎?
這就是他心裏存在的所有滑稽的感覺。感激。感激加上對她美麗而溫柔的微笑由衷的讚賞。
她走出遊戲室,差點和他撞了個滿懷。
“哦,”她說,“我沒想到今天晚上能見到你。一切都好嗎?”
都好。特雷點了點頭,“是的,我……一切都好。”
她回身指了指遊戲室門,“你應該進來。斯塔茜、道格和我今晚在這裏吃飯。我們要一邊吃比薩餅一邊看電影。比薩餅隨時都可能到,真的。我們訂了許多,不知你有沒有時間來吃一小塊?”
她散發著一種異香,哦,是頭髮上發出的。他不得不抑制住自己,不靠近她去聞那誘人的香味。
“我沒時間,”他說,“已近很遲了。我正要……”他聳了聳肩,“我想看看斯塔茜和道格怎麼樣。”
他得承認自己也想看看凱茜。他喜歡看她的笑靨,喜歡看她毫無遮掩的直視,喜歡那種經歷了多年刺骨寒冷后感到的溫暖。
但是,這與性無關,純屬友情。如果他不斷地對自己這樣說,那麼,很可能他會開始相信自己的話。
“你難道不能把頭伸進去打個招呼嗎?”她問。
“我不想破壞斯塔茜的好情緒,”他坦誠地說,“她看上我一眼就……”
門鈴響了。
“我明白,這是一種逃避的借口。”他繼續說道。
“我得去門口,”凱茜說,“你知道嗎?斯塔茜今天自然科學考試得了個A。你是不是可以探身進去向她表示一下祝賀?”
特雷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她匆忙下樓的身影。
就探身進去一下。
門鈴又一次響起,他不必探身進去了,因為斯塔茜走了出來。
“凱茜,你到門口了嗎?”她大聲喊道。一看見特雷,她馬上停住口。
“嗨,斯塔茜,”他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沒錯,她,嗯,快到門口了。哦,聽說你今天自然科學考試得了個A,不簡單。”
她聳了聳肩,說:“真蠢,如果拿不到A的話,那我就是個十足的大傻瓜。”
“哦,那麼,就祝賀你不是十足的大傻瓜嘍!”
這是個拙劣的玩笑,但是,她甚至一點反應也沒有。“那好吧。”她轉身回到了遊戲室。
特雷覺得幾乎癱倒在牆上,感到疲憊不堪。天哪,與女兒進行一次簡單的談話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演變成了一場體力和精神上的嚴峻考驗?
時間已經不早,他得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頭靠在遊戲室的門上,說:“嘿,道格,我只想順便看一下,問一聲,你好嗎?”
道格眼睛盯着他,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你好。”特雷說著,心裏感到實在不是滋味,自己的話聽上去多麼差勁。他到底怎麼啦?對自己的孩子說話怎麼會那麼費勁?
道格抬起手擺了擺,動作輕微,簡直讓人察覺不到。
“孩子們,再見,我得走了。”特雷說著,沒等斯塔茜在他身後咕噥什麼就匆匆離開了。
他快步走下樓梯,見到凱茜手拿幾盒比薩餅和一大瓶根汁汽水走來時,他才放慢腳步。比薩餅盒頂上搖搖晃晃地放着紙盤、紙杯和紙巾,凱茜在努力保持着平衡。
“需要我幫你嗎?”特雷問。
她莞爾一笑。“我能行,謝謝。”她慢慢停下,在他上面的台階上站住,轉身向下看看他說,“怎麼樣?”
“我不知道。”他承認道。
她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你還沒倒下,我會把這當成好兆頭。”
“我們用正常的語調說了幾句話,”他告訴她,“我猜這是個收穫,對吧?”
“絕對沒錯,我敢肯定。”
又來了。那種希望的感覺。“我希望能夠留下一道吃比薩餅。”他說。
“我們也希望你加入。”
我們。不是我。她沒有稱他為蘇德蘭先生,但是,她那樣叫倒也無妨。
不過,他指望什麼呢?難道指望她像《簡愛》中的女主人公那樣瘋狂地愛上他,見到他來到身邊就激動得發抖?
不,凱茜抬頭看他的時候,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僱主。如果她把他當作男人,那麼,她看到的是一個“本年度最令人討厭的父親”的有力角逐者,一個與自己的孩子無法溝通的男人。
如果她對他有什麼感覺的話,除了可憐,一無所有。
“您最好快一點,”她說,“否則,您要出席晚宴就會真的遲到了。”
她是對的,但是,他仍然猶豫不決。“你對斯塔茜和道格說晚安時,告訴他們我愛他們,好嗎?”
她的目光變得更加柔和了,“我總是這麼說的。”
她又開始向樓上走去,特雷則邁步向下走去。他從門邊拿起自己的外衣和手提箱,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夜刺骨的寒冷中。
他要以某種方式與凱茜達成一個她無法拒絕的協議。無論如何他要讓她在一月份以後繼續在這裏呆下去。
他在談判方面可稱得上是專家。他要弄清她的價碼,向她提出她無法拒絕的繼續工作的條件。
他這樣做可能很荒唐可笑,可能非常不理智。但是,她是這個家庭中最好、最合適的成員,這個想法在他頭腦里深深地紮下了根,怎麼也無法消除。
他已記不得自己上次有這種迫切的需要是在什麼時候了。
其實,是他自己快要發抖了,他是那麼需要她。
為他工作,他提醒自己。只是為自己工作。
直到永遠。
斯塔茜把一本“維多利亞的秘密”的購物目錄留在了嘉芙蓮的房間裏。
內衣。
每一頁都是內衣,而且絕對沒有一款是簡樸素凈的。甚至連白色的胸罩和內褲也與眾不同。
嘉芙蓮把它扔到地上,在穿衣鏡面前踱來踱去,顧影自憐。
斯塔茜對她睡衣的評價一語中的。這是印有細碎花紋的法蘭絨長睡衣,直拖到地上,紐扣一直扣到下巴。穿上它,沒有絲毫性感的影子。
她解開三個紐扣,接着又解開了兩個,像目錄上的模特那樣袒露出明顯的乳溝。她舔了舔雙唇,把頭髮弄得一片凌亂,試圖顯出風飄式的浪漫風情,但是,實際上,她只是把自己搞成一副亂糟糟的模樣。她還讓長睡衣滑下,露出一隻肩膀。
不,這樣並不好看。看上去十分愚蠢。
她看上去……
只聽到咚的一聲,緊接着,相隔幾道門的道格卧室里傳來輕輕的哭聲。
她沖向門口,砰地打開門,沿着大廳匆匆跑了過去。這個小男孩睡覺很不老實,前幾夜她就想到過,這孩子很容易就會從床上滾下來。毫無疑問,他是滾下來了。
他的門半開着,她推開了它。
特雷已經在裏面了,道格在地板上輕輕地哭着,特雷則跪在旁邊。他一定是剛剛到的,才把道格攬進懷裏。
嘉芙蓮在他身邊蹲下,說:“他還好嗎?”
特雷在用手梳理孩子的頭髮,檢查他的腦袋,確信他掉下床時沒有撞出包來。“信不信由你,他還睡得熟着呢。”
他身上有股雪茄煙味,混合著美味佳肴和咖啡的氣味——顯然是他參加晚宴時留下的。
“您肯定他沒問題嗎?”她問道,“我小妹妹有一次從床上跌下來,結果摔得鼻青臉腫。她甚至沒有摔醒,但是到早晨一看,發現有一大塊瘀紫。如果我們及時發現並且用冰塊冷敷的話,肯定不會那麼嚴重的。”
特雷微微挪動了一點,讓門廳里的光亮落到孩子的臉上。嘉芙蓮把道格覆蓋在臉上的頭髮捋到後面,這時,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特雷。
“對不起。”她低聲說道,但馬上就覺得自己很笨。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沒錯,她是碰到他了。但那並不需要正兒八經地道歉呀!天哪!
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準備遞上個友好的微笑,但卻發現他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看着她,彷彿剛剛發現她來到這裏似的。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睡衣的領口,看到她衣服滑落袒露出一隻肩膀的樣子,看到……
乳溝。
哦,天哪!
她迅速地把睡衣拉上肩頭,但立即意識到,這一調整反而使沒有扣紐扣的前襟更加向下,使乳房更加突出。
他猝然一動,抬起頭來,彷彿突然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直瞪瞪地盯着別人看。
“你已上床了?”他說,聲音有些刺耳。他低下聲說話,好像突然間需要清清嗓子似的。
“不完全是。”她說,拚命抑制住要去合上睡衣前襟的念頭,心想那樣做會更加引人注目的。紐扣是解開了一些,但還不至於太過分。塞雷娜穿襯衫都差不多會把紐扣解成這樣。
“現在我可以坐在這裏陪他了,”她告訴特雷,暗自慶幸的是,幽暗的光線幫助她掩飾住了自己窘迫的赧顏。“只要您能幫我把他弄上床……”
特雷輕而易舉地把他抱上床,蓋上被子,把道格每天都抱着睡覺的那隻髒兮兮的玩具狗塞到他的身邊。“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到他身邊來坐一會兒,”他在兒子身邊坐下平靜地說,“我不介意在此坐一會兒。”
特雷盡量不去看凱茜,而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道格,這時的道格又已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可是,他仍然神經過於敏感地意識到,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而且離得很近。可能這只是他的想像,但是,他敢發誓他已經感到了她的體溫。
他熱切地希望她走開。
因為他內心強烈地希望她留下來。他渴望把她拉到身邊,不顧一切地去感受她雙唇的甜蜜,她身體的酥軟。他有着抑制不住的慾望,想去觸摸她那光潔如玉、滑如凝脂的肌膚,她那豐滿而嬌嫩的乳房,透過薄薄的睡衣看到的一切使他禁不住心蕩神馳。
完全失去理智了。
他現在在六歲兒子的卧室里。他對離自己很近的這個女人所表現出的強烈反應無論從哪個方面考慮都是非常不合適的。
但是,這種反應卻如此強烈,它壓倒一切,勢不可擋,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它一舉擊穿了他一直在哄騙自己的所有謊言。
妹妹。
朋友。
開什麼玩笑!
事實是無法否認的。他貪戀着孩子們的保姆。從她走進他辦公室的那一剎那間,他就對她產生了強烈的慾望。想一想吧,甚至當他還是個十歲的孩子時,瑪麗·波平斯就總是讓他興奮不已。
她仍然站在那裏,猶豫不決。
他絕不能讓自己抬起頭來看她,決不能。
“只要您肯定沒問題,”她聲音柔和地說,“坦率地說,我並不介意在此多呆一會兒。”
“我知道。”他說,眼睛依然很保險地盯着道格的臉。
他本該十分成功地做到這一點,本該做到不去再看她一眼。
但是,她卻俯身向前,將道格臉上的頭髮捋到腦後,甜甜地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在做這一切的過程中,她毫無知覺地將睡衣前襟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本可以閉上眼睛的,可能他也應該這樣做。但是,他卻沒有。他的眼睛恣意地看着她那對完美無瑕的乳房,心裏放肆地在想着她,儘管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能,明白自己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晚安。”她直起身來說道。
顯而易見,她對自己剛才所做的一切沒有任何察覺。
“晚安。”他低聲說道,屏住呼吸,直到聽到她走開了,直到聽到她關上了卧室門。
天哪!
這回他可遇到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