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在代理公司等了很久嗎?”
溫博羅的嘉芙蓮公主看了看那位打扮利索的婦女,見她在蘇德蘭莊園的門廳里一直緊張地來回踱步。“對不起,你說什麼?”
“你是來面試的嗎?”那位婦女問道,“我在亨德里克家當了多年保姆,可他們現在要移居海外了。我想留在阿爾布地區,不過現在我還拿不準,住在香港或是為特雷·蘇德蘭工作這兩件事哪個會更糟一點。”
此時,嘉芙蓮才恍然大悟。
面試!那就是為什麼突然間進蘇德蘭莊園會變得如此輕而易舉。原來他的秘書以為她是來面試的。
特雷·蘇德蘭無疑是整個新墨西哥州最難對付的男人。近一周來,她每次打電話,都被一系列的借口堵回去了。不行,蘇德蘭先生現在無法接公主的電話;不行,蘇德蘭先生最早也要到新年後才能接待客人;對不起,蘇德蘭先生深表歉意。
她懷疑蘇德蘭先生甚至都沒收到她的留言。如果說是他讓助手全權處理他的電話,她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只要不是純粹的公務,那就甭想通過。
不過,今天早晨卻大不相同,就好像突然中了頭獎。嘉芙蓮撥通了電話,她沒有通報姓名,直接要求與蘇德蘭先生面談。秘書讓她稍等,過了一會兒又拿起了電話,問她是否想預約個時間。嘉芙蓮還沒來得及說“是的,當然想”,那位女士就對她說:“三點整。”接着噼里啪啦說完位於阿爾布市郊的蘇德蘭莊園地址,就掛了電話。那風風火火、毫不拖泥帶水的美國速度委實讓嘉芙蓮有些吃驚。
當時,她並沒意識到秘書沒有記下嘉芙蓮的名字。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顯而易見,在離開科羅拉多,經過一段惱人的空中旅行后,她之所以能夠通過那些厚重的大鐵門進入莊園,惟一的解釋是她被誤會了。首先,是因為她那受過良好教育的英國口音,其次是她那缺乏皇室風度的舉止,使她被當作了保姆的候選人。
哦,天哪!
“你聽到傳言了嗎?”與她同在等候區的那位婦女一刻也坐不住,“有關特雷·蘇德蘭的?”
“事實上,我什麼也沒聽說。”嘉芙蓮語氣平淡地說。
那位婦女走近嘉芙蓮的座椅,壓低聲音道:“他夫人幾年前去世了。死得非常蹊蹺。我聽說他有嫌疑,但是警方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指控他。”她的聲音在顫抖,“這裏太暗了。”
“下雨了。”嘉芙蓮說。她駕車駛入莊園車道時,雷雨已經開始,雲層在漸漸消散。“現在這裏到處都很暗。”
對面牆上有一面鏡子,她用挑剔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身影。簡樸素雅的白襯衫,紐扣幾乎扣到了下巴,深灰色羊毛裙外加深灰短上衣,腳上是一雙舒適實用的低跟鞋。她的頭髮既不是紅色,也不像她的姐妹們那樣是金棕色。在透過窗戶的黯淡光線的映襯下,她的頭髮微微泛着光澤,但那絕對是毫不引人注目的棕色。額前的劉海恰到好處,一張臉不像大姐亞歷山德拉那樣驚艷絕倫,不像二姐伊麗莎白那樣典雅高貴,也不像小妹塞雷娜那樣可愛迷人。
她的三個姐妹看上去個個都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而她卻是一副……保姆模樣。她的臉顯得太圓,嘴角過於鬆弛,眼睛裏透出一種易於察覺的憂鬱神情。
“晚上睡覺怎麼辦?”那位婦女問道,“難道就在那兒琢磨他是否真的害死了她?”她收起錢包和雨衣。“我想還是去香港的好。”
“這太不明智了,”那位婦女開門離去時嘉芙蓮說。“你並不了解事實,那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另一道門開了,一位身材矮小的墨西哥裔美國婦女緩步走了出來。“就你一個人嗎?”說話時帶着一種輕快的西班牙口音。她走進來仔細察看,彷彿還有更多保姆候選人藏在牆邊的長椅下,或是躲在那立在灰色地磚上的直背椅下。
“好像就我一個,”嘉芙蓮略帶歉意地說,“不過——”她突然打住話頭。她會道歉的,可這要等到她見到那深藏不露的特雷·蘇德蘭之後。
“我叫阿妮塔,特雷的管家。”身材矮小的灰發女人說。
阿妮塔和特雷!不拘禮節,非常有趣。只見阿妮塔下穿牛仔褲,上穿一件寬大的羊毛套衫,腳套一雙旅遊鞋。
“他還沒完全準備好見你,”阿妮塔說,“不過,不管怎麼說,先跟我過來吧?”
跟着管家走下長長的走廊時,嘉芙蓮不得不小跑幾步才能跟上。莊園很美,地上鋪着墨西哥花磚,窗戶嵌在拱形窗框裏,俯瞰着青翠的中心庭院,那裏怒放着秋日裏最後的花朵,即便是在瀟瀟秋雨里,它們依然給花園帶來了絢麗的色彩。
嘉芙蓮跟着阿妮塔走上一段樓梯,接着又上了一段。這裏的走廊通道很寬,放着幾張椅子和一個長沙發,圍成一個會客區。
“特雷的套房在塔樓里,”阿妮塔解釋道。她在一扇厚重的木門外停下,“他的辦公室在這裏,卧室在樓上。孩子們和保姆,也就是你,睡在二樓的東翼房。”她用手指了指沙發說,“坐一下吧,特雷一會兒就來。”
嘉芙蓮慢悠悠地坐了下來,這時,阿妮塔悄然無聲地快步走下了樓。
嘉芙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啦,她到了這裏。再過一會兒,她就會見到那個人,他一定會幫助她回答所有的問題。
不過,一旦他明白過來自己是耍了點小聰明才潛入他家之後,那該多刺激啊!當然,她與他一樣受過騙。她最好把要說的先考慮好,而且要快。
嘉芙蓮又深吸了一口氣,演練着她那最為動人的、最具皇室風度的笑靨。“蘇德蘭先生,終於見到您了,多麼令人愉快啊!不過,我相信這裏面有些情況搞混了,先生。您的手下錯把我當作前來應聘的,而事實上我是一位公主。這就是我今天來見您的原因,先生。我的哥哥詹姆斯·溫德姆王子在襁褓里就被人拐走了,過去近三十年來,人們一直以為他死了,可是,我們姐妹四個最近發現有理由相信這麼多年來他其實並沒有死。蘇德蘭先生,您那同樣令人捉摸不定的生意合伙人,一個叫作比爾·劉易斯的,實際上可能就是我們失蹤的兄弟,溫博羅王位的真正繼承人。”
啊,沒錯。
那樣會非常精彩。
嘉芙蓮合上眼睛,想像着二姐伊麗莎白和她們的社交秘書勞拉不得不從科羅拉多飛到新墨西哥來將她從監獄的神經病房保釋出去的情形。
通過這種方法來阿爾布,以為自己能找到比爾·劉易斯,以為能夠通過特雷·蘇德蘭重重緊閉的大門,這其實是一個錯誤。她不是被派來扮演詹姆斯·邦德的。何況那是伊麗莎白或塞雷娜的專利。
照理說,嘉芙蓮該去位於亞利桑那州的兒童陽光之家查找過去的記錄,據信多年前詹姆斯被拐后就被帶到了那裏。
但是,嘉芙蓮被一些古怪的念頭纏住了。她同意到阿爾布來,而現在她已身臨其境。
還被誤認為保姆。
這下她的錯就更徹底了。
她把目光從特雷·蘇德蘭家中辦公室緊閉的門上移開,然後轉向通往大門的樓梯。
哦,天哪!
儘管她極想離開,但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她就不能一走了之。即使失敗,也不應該連試都不試一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蘇德蘭先生,我要對您說的聽上去將會荒唐之至,不過,先生,我還得問您……”
門開了。
特雷·蘇德蘭就在那裏。
嘉芙蓮見過他的照片。她早知道他英俊瀟洒,但卻沒想到照片上的他遠遠遜於現實中的他。
他比她想像中要高一些,一米八多。雙肩幾乎和整個門道一樣寬,身穿一套深灰色西服,看上去非常合體,像是量身定做的。襯衫是淺灰色的,衣領沒扣,領帶皺巴巴、松垮垮的。
他的頭髮烏黑凌亂,好像因為什麼不順心的事,所以曾經把手指插進頭髮里。他的臉漂亮冷峻,眉梢嘴角的樣子令人生畏。兩眼顯得有些疲憊,但卻天藍依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一副圓潤的男中音,不含一絲美國西南地區的土音,“請進來。”
她只得從他身邊走進辦公室。她步履輕盈地走過時,依稀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古龍香水味,再一次感受到他的偉岸身材。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嘉芙蓮停下腳步,拿不準是繼續往前走,還是該退回到大廳里去等候。
不過此時,特雷·蘇德蘭已關上了辦公室門。“對不起,我得接個電話。幹嗎不坐下?我一會兒就來。”
嘉芙蓮在那富麗堂皇的木製辦公桌前的一隻皮扶手椅邊緩緩坐下時,特雷·蘇德蘭拿起了電話,站在桌子後面背對着她開始講話。此時,他兩眼透過大觀景窗向外看着,一隻手放在脖子后,似乎想要鬆弛一下那裏發緊的肌肉。
“我是蘇德蘭。”
嘉芙蓮努力不聽他說話,眼睛盯着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的雙手。
“不行,”特雷的聲音讓人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絕對不行。”他朗聲大笑起來,不過,這不是幽默的笑,而是為了驅除對方不信任的笑。“沒有,我沒有把他藏起來。請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比爾·劉易斯在哪裏,我會帶頭去撞開他的門。”
比爾·劉易斯。她和姐妹們相信是她們同胞兄弟的那個人!嘉芙蓮打消了不聽他講話的念頭。
“是啊,他可能會打電話來,甚至可能隨時順便來訪。這是他慣用的方式。”特雷繼續往下說道,並坐到辦公桌的邊緣上,一副美國男人常有的隨意模樣,健康的體魄,瀟洒的姿態。他那強健的後背似乎更適合穿T恤和淺土藍色牛仔褲,雖然她不得不承認他那套西服特別合身。特別合身!“不過,我不能作任何承諾。哦,不行,我無法限制他的自由去等待你的到來。”他又一次大笑起來,聲音圓潤而洪亮、富於感染力,她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天哪,我不知道。他有可能在任何地方。上次他去了尼泊爾。尼泊爾!我喜歡他就像喜歡兄弟一樣,不過,尼泊爾?”
他站起來,轉身面向她。嘉芙蓮匆忙收起笑容,將目光移向掛在牆上的油畫上,佯作完全被那幅海洋風景的藍色所吸引。
特雷·蘇德蘭不知道比爾·劉易斯在哪裏。但是他相信劉易斯先生可能會隨時“順便來訪”。如果嘉芙蓮真想找到劉易斯先生,而且事實上她確實這樣想,那麼……
他正注視着她,嘴裏對着電話里不斷地說“是的、沒錯”之類的套話。與此同時,他以為她不會注意他,於是,便偷覷着……她的大腿?
這很荒唐。如果有人敢於窺視公主的大腿,那麼,他可能會去窺視亞歷山德拉或伊麗莎白的,而不是嘉芙蓮的。並非她的腿缺乏魅力,只是她不打扮成那樣來吸引男人異樣的目光。除非這個男人膽大到敢於小看公主的分上,而大多數男人並不敢。
不過,當然,特雷·蘇德蘭並不知道嘉芙蓮是位公主。特雷·蘇德蘭以為嘉芙蓮來他的辦公室是應聘當保姆的。
他掛了電話,“對不起。”
“沒關係。”
在他辦公室明亮的光線下,她發現他太陽穴上微微發著銀灰色,眼睛的顏色是讓人傾倒的天藍色,凝視着她的目光讓人局促不安。這一次,與其說是審視,不如說是鑒定。進貨,仔細察看。這沒有什麼不尊重人的,他只不過是以一種男性特有的方式做事。
“你比我想像中年輕得多,”他直截了當地說著,繞過桌子在她面前的另一張皮扶手椅上坐下。
嘉芙蓮眨了眨眼,“年輕得多?”
“這是個需要寄宿的工作,”他解釋道,“如果你有丈夫和家庭……”
“我沒有。我是指沒有丈夫。”
“男友呢?”
她覺得臉上一紅,“也沒有。”
“你多大年紀了?”
“二十五歲。”這太荒唐了。此人的問題過於直截了當,顯得唐突無禮。她本來就不是來這兒應聘當保姆的。“您多大年紀了?”哦,天哪!這個問題打哪兒冒出來的?
但是他回答了她:“三十五歲。至少到一月初之前還是,過後就三十六啰。”
“對不起,我……”
“沒什麼,這樣公平。你有權問任何你想要問的問題。這個面試是雙向的。你喜歡孩子嗎?”
她又眨了眨眼,“我……”
“我明白,對於你申請的工作而言,這個問題顯得有些愚蠢。不過,我遇到過許多宣稱是保姆的人並不特別喜歡她們受雇照料的孩子。她們對孩子沒有任何特別的喜愛之情。”他向她傾過身來時,神情激動,“我的孩子需要得到起碼的尊重和喜愛。請你相信,如果我能夠付錢給你去愛他們,我會這麼去做的。”
他突然站起身,彷彿已經做出了太多的讓步,或者說好像他有着充沛的精力,不願長時間坐在椅子上。
“輪到我說對不起了,”他向辦公桌後面走去時說,“我們的上一個保姆甚至對斯塔茜和道格不辭而別。我要找到一個能夠充分理解她自己所負的責任的人,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的孩子們十分清楚地知道被遺棄是怎麼回事,而且……哦,我說的太多了,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我確實喜歡孩子。”她溫柔地說。她喜歡孩子,特雷·蘇德蘭似乎急需一個保姆,如果她繼續憑藉這種極其荒唐的借口並且因此進入蘇德蘭的莊園,那麼,也許當比爾·劉易斯出現的時候,她就不會錯過。
她也會在這裏常常看到特雷·蘇德蘭那漂亮異常的眼睛放出熠熠的光彩。她想像得出,他的眼睛一天至少會數十次發出那樣富於激情的光芒。
他臉上露出了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不過,這已足以使他臉上有些嚴峻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知道這點真好。小姐您……”
她把手放在身後,手指交叉在一起。平生第一次,她這麼意氣用事。
“溫德,”溫博羅的嘉芙蓮公主以她那優美的語調說,“凱茜·溫德。”
當特雷伸手來握凱茜·溫德的手時,她開始幾乎下意識地伸出指節讓他親吻,彷彿她是英國女王似的。這實在滑稽得很。
不過,雖然她的手綿軟柔嫩,但是指甲卻很短,有一些還被咬掉了。有誰聽說過女王自己咬指甲的?
她穩健而熱情地與他握了握手。
“你是哪裏人?”他鬆開她的手問道。
她得仰起脖子來看他,於是,他坐到桌邊上來,使他們的視線保持在相對一致的水平上。
她的眼裏沒有一絲怯意,目光逼視着特雷,而他卻十分喜歡她這樣。
“我是溫博羅人,”她略帶鄉音地說,“一個離英國不遠的島國。”
“那你為什麼不遠萬里來到美國的西南部呢?”
“我有家……在阿斯彭,科羅拉多。”她補充道,一副認真的神情,彷彿他會不知道阿斯彭在哪裏似的。
沒錯,特雷喜歡她。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因為,正如阿妮塔告訴他的,凱茜·溫德是剩下來的惟一保姆人選。其他人不是被莊園的宏大規模所震懾,就是被圍繞這座莊園及其主人的可怕謠傳嚇跑。
他直視凱茜那灰色的大眼睛,極想知道她了解他些什麼,想知道她是否聽到了什麼,為什麼傳言對她不起作用。當然啰,這次面試只是個開端。她還有時間提起這個話題。
“被逮捕過嗎?”他問道。這個問題擺在他兩個孩子的保姆的應試者面前時,他得到的回答總是千姿百態,令人驚異。
凱茜忍俊不禁,但仍然感到一陣驚訝。“我希望沒有過。”
“我也這樣希望,”特雷面無表情地說,“不過,到底有沒有過?”
她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這是她第二次露出赧顏,給人十分甜蜜、百般嫵媚的感覺。“從來沒有。”
“好,我也一樣。”他告訴她。
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東西從她眼中掠過,他明白她已經聽說過他的事。不過,她並未趁機向他提問。看來,她不是緊張過度,就是過於溫文爾雅。
過於溫文爾雅,他認定了。儘管有牙齒咬過的指甲,儘管心底涌動着某種情感潛流,凱茜·溫德並不怕他。上帝,如果這些嫻靜的舉止對斯塔茜能產生些許影響的話,他一定會十分歡喜的。海倫娜去世后,女兒變得肆無忌憚。至於道格,那孩子已經完全停止開口說話。特雷最想要的就是再聽到兒子說話的聲音。在這一點上,他甚至不會在意兒子是否會用它來罵他。
“你當過多長時間的保姆?”他問她,一面在辦公桌後走着,翻看着代理公司送來的薄薄一沓個人簡歷。“代理公司沒有送來你的推薦信。”
“沒有?”凱茜對他眨了眨眼,“哦,我是……新手。不過,我會……把材料傳真給您的。”她在椅子上移動了一下。“事實上,蘇德蘭先生,我得誠實一點。我沒有通過代理公司。我聽說有這麼個工作,是,嗯……”她清了清嗓子,“一個熟人告訴我的。不過,我保證讓您在今天晚些時候收到我的推薦信。但是……”
特雷仔細打量着她,他意識到,雖然她誠實地承認,但此事用他在紐約大學朋友的話說還是“有點不合適”。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直盯着他,沒有絲毫慌亂。“恐怕您會發現我對這一工作不完全稱職。事實上,我以前從來沒當過保姆。”她向他投以最溫柔、最不自然但卻滿懷希望的微笑,“不過,每個人都得從什麼地方開始,不是嗎?”
她十分可愛。她給他帶來了溫暖,而這種溫暖他已記不起以前是否有過。這不是因為他發現她富於魅力。不是那種性感魅力。當然,她有一雙美腿,而且,她的身材纖細而勻稱,至少這是他能看到的在那極度缺乏女性特徵的羊毛套裝包裹之下的體形。……好吧,就算她有吸引力吧。她有驚人的吸引力,不過,是那種充滿青春活力、溫柔體貼的小妹妹式的吸引力。他從未有過小妹妹。但是,如果說他有過,那麼,這種溫馨的感受就是由她引發的。
她的臉有點兒圓,有一種文靜的美。臉上沒抹任何化妝品,清純可愛,看上去不像二十五歲,倒有點像十五歲。她的容貌姣好,幾近精緻:挺直的小鼻樑,稍稍突出的下巴。嘴唇豐滿而怡人,不過他最喜歡的是她的眼睛:灰色大眼睛有着濃濃的黑睫毛,忽閃忽閃的,十分可愛。她擺出一副超然冷漠的表情,但卻無法掩飾她那聰慧、志趣和率真結合在一起所產生的吸引力。
此前,特雷確實傾向僱用一位有經驗的保姆,但現在卻也認為人人都得從什麼地方開始。
“你需要有駕駛證,”他說,“你有嗎?”
“當然。”她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為什麼?”
“你要負責接送孩子上學,”他說,“他們倆都在離這裏大約六公里的私立學校讀書。另外,他們還要參加聚會和一些其他活動,需要用車。”至少,他希望有聚會和活動。儘管斯塔茜已經八年級了,但是她的社交日曆上一直鮮有紀錄。“哦,斯塔茜每周還得去上幾次單簧管輔導課。”
“這樣看來,您基本上是雇我來當司機的。”凱茜優雅地抬了抬眉頭,強調地說。
“不!請相信我,這還涉及到管理工作。”特雷告訴她,“實際上,有大量的管理工作。你會付出很多時間。孩子們在學校時,你可以自己支配時間,但是,晚上我需要你在他們身邊。學校放假時,我需要你24/7。”
她又眨了眨眼,“二十四……”
“每天二十四小時,每周七天。”他解釋道。她怎麼會如此孤陋寡聞,竟然沒聽到過24/7這種說法?“當然,你會因為加班工作得到補償的。”
“當然,不過……”她那天真無邪的眼睛睜得很大,“您什麼時候見他們呢?”
“從現在起到過新年,我的時間真的非常緊張。”他這樣說著,好像就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他突然站起身來,說:“在我們談論任何其他細節之前,你需要見見他們。斯塔茜今年十三歲,道格六歲。兩個孩子都不容易相處。”他十分勉強地笑了笑,“不過,考慮到他們的父親是誰,就不該有什麼奇怪了。”
她仔細地端詳了他一會兒,說:“您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異常的。”
好吧,可他並不是這樣的,“三年前他們的母親去世后,他倆誰都沒有調整過來。”
“那是任何孩子都無法調整好的事,至少不會調整得很好。”
這是理智的說法,不過,斯塔茜和道格的缺乏調整有時似乎太出格。當然,特雷是一個傑出的人。但是,他對海倫娜的死也沒有調整得很好。
“斯塔茜對人有些敵意,”他告訴凱茜,輕描淡寫地敘述,“她的學業成績糟透了。事實上,她離家好幾次,有時是在半夜。她並未跑遠,沒有遠到可以稱之為離家出走,但是這仍然……”
“令人害怕,”她補上了這個詞,“我能想像得出。您一定是嚇壞了。”
“她需要的東西,我似乎無法給她。”特雷老老實實地說,“至於道格……”他搖了搖頭。兒子在他媽媽死後選擇了一種全然不同的方式來逃避生活現實。特雷用手指了指門,說:“現在或許是你見他們的最好時間,我是說,如果你對這個工作還有興趣的話。”
凱茜沒有站起身來。這不是個好兆頭。她嘆了口氣,“蘇德蘭先生。”
“請叫我特雷,”他說,“我們在這個家裏沒那麼多禮數。”
“特雷,”她仰起頭看看他,“勞駕您能坐下來一會兒嗎?您個頭高得讓我脖子發酸,恐怕我得跟您面對面地說幾句。”
特雷微微一笑。這個女人真是妙趣橫生。只是她說任何話時都沒有刻意追求滑稽的效果。但是,她很可能不想要這份工作,所以,她的話對他來說也就不再顯得那麼有趣。他順從地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聽聽她要說些什麼。
她稍稍側過身來面對他。“雖然我很喜歡這份工作,真的很喜歡,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合適的人選。”她十分誠摯地告訴她,眼睛裏透出嚴肅的神情,“您知道,我並不找長期性的工作。依我看,先生,如果僱用一位能夠準備長期工作直到孩子們長大的保姆的話,您和斯塔茜以及道格都會得到最好的服務。在我看來,您和孩子們都已經歷了太多的動蕩。”
這太過分了。她想要這份工作,但卻在這裏儘力說服他為了孩子的緣故不要僱用她。
“看來要想改變你的想法很困難,”他滿腹狐疑地說,“不知能否說服你在這裏呆上十年,怎麼樣?”
她嫣然一笑,臉上露出非常好看的酒窩。“十年的24/7?”她搖了搖頭,“不行,謝謝。”
“你肯定不行嗎?”他問道,“我們可以重新考慮24/7的問題,或者……”
“短短一次見面您對我評價這麼高,真讓我受寵若驚,”凱茜對他說,“不過,不行,先生,這點沒有討論的餘地。我倒希望有那麼一天我會有自己的家,並且……”
“當然,”特雷讓步了,“我理解。只不過是……我現在的處境有些棘手。準確地說這不是人們想要調換工作的季節。代理公司說,一月份我可能會有多一些的選擇,但是,我不能等那麼久。我甚至不能等到明天。我需要有人現在就開始工作。”
她若有所思地凝視了他一會兒。“我可以呆到一月份,條件是我需要聖誕節休息一星期。”她對他說,“這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案,但是……如果孩子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這裏是臨時的,也許……”
“也許在你做出這麼慷慨的提議前最好先見見他們。”他反駁道。
凱茜站了起來,“那麼,請帶路。”她帶着皇室固有的氣度命令道。
“請從這邊走,殿下。”說著,他領路向門邊走去。
她猶豫了一下,“對不起,您說什麼?”
“糟糕的玩笑,”他說,“我想這可能是由於你的口氣。非常……有皇室的感覺。”
“是嗎?”她大吃一驚,“實在對不起,我沒有意識到……”
“放鬆一點,”特雷告訴她,“這很適合你,非常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