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裴延禮剛剛走進房間,一個身影就猛撲了上來。裴延禮直覺地接住。
是博嵐。
“延禮延禮!告訴你哦!我今天作成了一筆大生意!一千多萬吶!”博嵐抱着他的脖子又叫又笑又跳,“爸爸說得沒錯,果然還是毒品生意比較好賺!雖然槍械生意是我的愛好,不過毒品也是滿有趣的!”
裴延禮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眸深處翻滾着無盡的波濤。
“延……禮?”博嵐面對着這樣的目光,不知為何竟有些畏縮,“你怎麼了?”
“為什麼這樣看我……”
裴延禮緩緩地開口,道:“嵐少爺,你知道你所販賣的毒品,都流散到哪裏去了嗎?”
“什麼?”
“它們都被賣到了普通人手裏,大家都抵擋不住它的誘惑,為了它去殺人,去放火,去犯罪,去死……”
“延禮?”
裴延禮抓住了博嵐的肩膀,惡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被毒品所傷害的家庭!”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了它妻離子散,抱恨終生!一千多萬?你賺了一千多萬,你知道這麼多錢底下會藏多少死人?你可以這麼開心嗎?踩着別人的骨頭爬上黑社會龍頭老大的位置,你認為那樣的位置很好嗎?你坐得安穩嗎?”
“延禮!你到底是……”
“我不稀罕什麼一千多萬!想來你也不稀罕對不對?嵐!你能不能就此放手?”
“從今天開始不再接觸任何你父親的事業,以及其他所有觸犯法律的事情!你可以保證嗎?”
博嵐茫然,“延禮,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你是在擔心我嗎?我很高興啊!”
“可是要我現在收手,那是不可能的。”他摸摸裴延禮的臉,“現在不是我能收手的時候啊,我要繼承我父親的事業,而且我只有繼承他,咱們才能在一起啊。”
“那算是什麼事業!”
博嵐驚愕:“什麼事業……這不是你讓我走上的路嗎?這不是很正常?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就是黑社會老大的兒子,你不讓我做這些事情,那我能做什麼?”
沒錯,這樣的博嵐能做什麼?一個從小就被按照一個黑社會人物來培養的小孩,除了去犯罪,還能幹什麼?
裴延禮深切地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不想放棄,他還抱着一絲希望,希望博嵐能夠不要再繼續這種“事業”,說不定他可以救他——是的,說不定,他真的可以救他。
也可能,怎樣也救不了他。裴延禮的手指慢慢一根一根地鬆開了。
“對不起,少爺,我只是……忽然有點害怕。”
“害怕?”博嵐大笑,“你也會害怕啊?說說看,為什麼會害怕?是不是因為怕我受傷害……”
他又想靠近裴延禮的身體,裴延禮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現在還不算太晚,現在離開的話,說不定可以……
從那天起,博嵐就明顯地感覺得到裴延禮在躲他。他在裴延禮房間的時候,裴延禮絕不回去,他會出現的場合,裴延禮就絕不出席。偶爾不小心碰到面,博嵐剛剛走近,裴延禮就會很快躲開。
“我到底犯了什麼錯!”博嵐瘋狂地亂砸房間裏的東西,他現任的貼身保鏢們都逃到了房間外面,沒人膽敢進去。“可惡!可惡可惡可惡!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跟他好好說話了!他明明就是在躲我!為什麼!我要是作了什麼錯事,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房間內一片狼籍,這是他發狂了一個小時的結果。幾天沒有見到裴延禮,他不僅是心理上,身體之中也充滿了慾望。見不到裴延禮,他派人去叫,裴延禮也會推辭,一次兩次博嵐還能安慰自己,可是十次八次下來,要他怎麼能不懷疑!
“延禮……”
決定了!不管延禮是不是想見他,是不是在躲他,他都要去見他!這種迫切的心情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一定要見到他!
此時的博英傑,同樣在他的公司里對着自己的下屬大發雷霆。
“你們這群飯桶!”他發泄憤怒的方式和他的兒子一模一樣,不僅辦公桌上的東西慘遭毒手,連擺放在角落的茶几也未能幸免於難,“你們是怎麼辦事的!這次總共才發了九批貨!你們呢!居然一口氣給我丟了六批!過去我們博家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屬下們都低下了頭,大汗淋漓,只有裴延禮,雖然也低着頭,但是眼睛很坦然地看着地面,情緒平靜而無波瀾。
“說什麼是條子的問題,那為什麼裴延禮的三批貨一批也沒有丟!怎麼就這麼巧!只有你們的丟了!”
這次押送的總共有五個人,只有裴延禮一個人押送了三批,每一批都是安全到達。其他人的貨要不是被“湊巧”路檢,要麼就是出了什麼“意外”,然後被當地警察碰巧路過逮捕。
聽到這話,其他幾個人的目光刷地一聲集中在裴延禮身上,裴延禮不動聲色。
博英傑看一眼裴延禮,似乎冷笑了一下,很快又變得非常憤慨,“你們這群蠢豬!難道不知道咱們這次幾乎是把身家都當上了!丟了這麼多貨,叫我拿什麼跟人家賠!把你們全部賣掉也還不起!怎麼不都被條子抓去殺了算了……”
博英傑還是在繼續破口大罵,裴延禮的思緒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那麼明顯的襲擊,絕對是衝著博英傑去的沒錯,現在上面的人要做的,恐怕就是切實地抓住這隻老狐狸販賣毒品的尾巴。
過去他交給他們的只有情報,光有這些足不夠的,還必須有人證和物證才行,尤其是對這隻已經成精的狐狸!
但是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只襲擊那幾個人的貨物,而不來襲擊自己?真是做得太愚蠢了!難道他們不明白,這樣只會讓這老東西懷疑自己嗎?該死……
博英傑終於發夠了火,稍微平靜了一點,“你們幾個,回去等我發落吧!”
那些人如釋重負,裴延禮正想跟着他們一起離開,卻聽博英傑叫道:“裴延禮,你過來。”
裴延禮站住。博英傑走到辦公桌后坐下,把腿蹺到了桌子上。
“這次你幹得不錯。”博英傑道:“不過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擺脫那些條子的?”
裴延禮微微一鞠躬,淡淡道:“屬下只是很小心罷了。現在這世界,誰知道什麼地方會出現什麼東西呢?”
博英傑看來非常讚許地點頭,“沒錯沒錯!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這世界上,誰知道哪裏會出現什麼呢……不過延禮呀,你已經三十多歲了,為什麼還不結婚呢?”
“是不是也是因為太小心,而不敢跟任何女人交往?”
“不,”裴延禮回答,“我只是沒有時間。”
他不結婚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絕對不是“沒有時間”。最主要的一點,當然是博嵐對於他的獨佔,但是還有一點,他不想多一個累贅。
結婚是枷鎖,對於他的這種工作來說更是這樣——不管對於他黑社會的身分來說,還是對於他的卧底身分來說。他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給自己留下一個可怕的弱點,不能被別人發現之後去危害他所愛的人,所以他不能結婚!
“恩,很好。你走吧。”
“我告退了。”
裴延禮走出門去,只覺背後一片濕冷。這老傢伙太厲害,他根本無從揣摩他的心思,甚至不知道他剛才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看來他的確應該離開了,但不是現在,如果他離開得太早的話,萬一引起博英傑的懷疑,銷毀所有的證據,那麼他這十年中所搜集的東西,就會全都變成廢紙。
唯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為上。裴延禮第十次讓助理掛掉了博嵐的電話,之後的半個小時,博嵐沒有再打來。
在那段時間中,他明明應該覺得鬆了一口氣的,但卻莫名地感覺到了心神不寧。
他並不是在擔心博嵐,因為他知道至少今天,博嵐不會出什麼事,但是這種感覺還是揮之不去,讓他坐立不安。
距離他讓人掛掉博嵐最後一通電話過去了四十分鐘——他的預感應驗了。
外面忽然傳來雜亂的聲音,他的辦公室門被人一腳蠻橫地踢開,狠狠撞到牆壁上,門上裝飾的玻璃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裴延禮!你故意想躲我是不是!”博嵐雙腿分開,直挺挺地站在門口,漂亮的眼睛裏幾乎冒出火來。
一看見他,剛才掛了他N多次電話的助理,馬上嚇得鑽到盆栽後面,深怕他發現是自己做的。
其他的人看見他的表情,手中拿的東西全都淅瀝嘩啦地散落到地上,再看看面色平靜的裴延禮,都開始左右眼睛溜啊溜地各自尋找逃生的地方。
“少爺……”裴延禮剛想說什麼,博嵐手一揮,一隻手機掠過他的面頰。
“你還當我是少爺!我只是想和你說兩句話,你就不停地掛我電話!你就這麼對待‘少爺’的嗎?”
裴延禮攥緊手中的筆,一曰不發。
博嵐大步走到他身邊,揪起他的衣服領子大吼:“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我到底哪裏讓你不滿意!你說啊!”
周圍的人一見博嵐離開了那扇要命的門,都慌忙逃了出去,最後出去的是那個助理,臨走還不忘體貼地為他們把門關上。
“嵐少爺……”被博嵐揪住的領子讓裴延禮有點窒息的感覺,他想掰開他的手,但博嵐卻依然固執地抓緊他。
“我討厭你離我這麼遠,我討厭你對我這麼冷淡,我討厭你不理我,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我對你不夠好嗎?你對我好一點難道會死嗎?該死的……該死該死該死!”
博嵐好像已經忘記了怎麼去組織語言,只是不停地罵著一些無意義的詞彙,抓住裴延禮領子的手越來越緊,裴延禮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不能呼吸了,但他卻逐漸鬆了手,還是很平靜地看着博嵐,似乎在等他自動放開,或者直接掐死自己。
“你太可惡了……延禮……”博嵐的手漸漸鬆了下來,把頭靠在裴延禮的肩膀上。沒一會兒,裴延禮的肩膀上就濕了,“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冷淡……”
裴延禮微微抬起一隻手,想要觸摸博嵐的身體,卻有放了下來,在膝蓋上握成拳。
他的冷漠讓博嵐更加傷心,竟抱着他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聽到他的哭聲,裴延禮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在膝蓋上握成拳頭的手也鬆了開來,猶豫了很久,抬起胳膊,抱住了博嵐。博嵐順勢將整個上身都貼到了裴延禮的身上,屁股也不客氣地坐上他的腿,但是臉依然貼在裴延禮的肩窩裏,沒有動彈。
一個不長眼的小弟敲敲門,沒反應,其他的人還沒來得及警告他,他就已經推門而入,“裴哥,那件事……”
他的話沒說完就卡住了。這房間內的情景,難道會是……他慌忙退出來,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在門外獃滯了四五秒,迅速轉身逃之夭夭。
裴延禮看見了那個小弟恐慌地逃走的情景,不由得在心底嘆口氣。在這裏停留的時間過長不是好辦法,後面說不定還會有人進來,不能讓博嵐繼續這麼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