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殷孜喬回家不到一天,又要走了。
殷奶奶再也裝不了酷地真情流露,百般叮嚀,要她學電視上廣告說的,做個工作認真的女人,才會美麗,雖然她已經不乏美麗了,可是認真工作自然不會被老闆開除。
奶奶的苦口婆心,殷孜喬只當是中了廣告的毒。
殷爺爺則交給孫女一張一日三餐的菜單,吩咐她要照單全吃,保證吃了會讓她“頭好壯壯”。
殷孜喬聽了兩老的電視教學法,差點沒昏倒,真是一對“電視老兒童”,也是她最可愛可親的爺爺和奶奶。
告別了兩老后,殷孜喬再度回到繁華忙碌的城市。
※※※
殷孜喬回到台北賃屋處,門口放着一堆報紙,是她這幾天外出,送報生幫她迭起來的。
經過一路舟車勞頓的她,疲累得只想找出鑰匙,進去小套房裏沖個涼,洗滌連日來的風塵僕僕,至於那堆及膝的報紙,已經從新聞變舊聞了,一點也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當她急忙忙地伸手進背包里,一陣東翻西攪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鑰匙串,突然,一時手滑,整串鑰匙掉落在舊報紙上。
殷孜喬瞪着一雙銅鈴大眼,吁了口氣,頗為不滿自己的笨手笨腳,但還是得彎下腰,撿起躺在報紙上面的鑰匙,然後才能大喊芝麻開門。
她一把將它撿起,急着想開門。她挺懷念門后那張柔軟舒服的彈簧床,像懷念遠方的一位友人。
拿了鑰匙,站直腰,“啪咿──”脊椎骨發出欲裂的聲音。
“不能再懶了,該去健身房練練身體了。”殷孜喬想到富華飯店裏最要好的同事──杜歡,她就是去健身房練出二頭肌、三頭肌的,害得她到現在還不太敢吃雞翅膀上的那塊肉,直覺像是在吃杜歡的二頭肌。
當她拾起了鑰匙,報頭下方廣告欄的內容終於撥雲見日。那是一則尋人啟事,刊登在報頭下,可見事態緊急。
不過,那都不關她的事。
殷孜喬冷靜地低着頭尋找鐵門的鑰匙,腦子裏卻浮現報頭下方的尋人啟事裏,三個打從她識字就認得的大字──殷孜喬。
哇!那不是她的名字嗎?
殷孜喬嚇得把捏在手中的鑰匙往上一拋,忙不迭地蹲到報紙堆前,看是誰登報找她。
殷孜喬,民國五十九年生,屏東人,身高一百六十六公分,體重五十公斤,五官端秀,見報后速回台北。
以上五項數據,經她比對只有四項符合,至於那個什麼五官端秀的述詞,她不能苟同,再怎麼說她也是校園美女出身的,豈能只以粗糙的形容詞來敷衍她,最起碼也該寫個美麗佳人或蕙質蘭心之類的,她才願意勉強承認尋人啟事上所找的人是她。
不過,就算是承認了也於事無補,那則沒頭沒腦的尋人啟事又沒刊登是誰急着找她,連個姓名、電話號碼或地址都沒留下,真是太沒誠意了。
殷孜喬順手翻看下一份報紙,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廣告。她禁不住好奇又往下翻閱,那則尋人啟事居然連登了一周。照日期推敲,應該是在她抵達花蓮的隔天開始見報的,難怪她沒瞧見,因為度假中的她,對俗事是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可惜登載者未留下姓名、電話號碼、地址,教她從何聯絡起呢?真是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別多。
殷孜喬開了門,進入套房裏,一臉的惶惶不安,脫了氣墊式球鞋,累得連將鞋子放進鞋櫃的力氣也沒有。
當她反身欲將大背包往牆角丟去時,赫然發現小小斗室被翻箱倒櫃,亂七八糟的。第一個閃現的想法是──遭小偷。
她幾近歇斯底里地將背包大力地甩向床頭,吼聲大叫:“天要亡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吧!”教她沒工作,又讓她遭小偷闖空門,難道真的是紅顏多薄命嗎?
殷孜喬無力地癱軟在地板上,房內一片混亂的景象,宛如颱風過境后的災區。
當她那雙飛舞着怒火的眼睛梭巡着損失情況嚴不嚴重時,在落地窗前的梳妝枱鏡子上發現了一張白紙。八成是小偷的留言,抱怨她太窮了,沒能讓他滿載而歸。聽說現在的偷兒滿具幽默感的。
她彈坐起身,飛躍過沙發、彈簧床,沖向那張好似揚着勝利微笑的白紙,此刻白紙彷佛成了小偷的化身,她恨得牙痒痒地一把將它揉成一團,根本不想看偷兒留了什麼遺言嘲笑她。
原本從鄉下帶回來的歡欣心情,現在可是一掃而空了。
看着電話錄音機上閃爍不停的小紅燈,顯然有人來電留言,她無力地走回沙發旁,沮喪地按了錄音機play鈕,然後邊脫去衣服邊走進浴室,準備徹底地將身上的霉運沖洗乾淨。
錄音機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
“孜喬,有個台北陌生客連登了幾天的尋人啟事找你喔,你到底闖了什麼禍,是不是被“仙人跳”了?哈哈。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咱們都是曾經歃血為盟、患難與共的好朋友,我會永遠給你精神上的支持,千萬別連累到我。還有,找到工作了嗎?回來和我聯絡。”最後還來個一長串魔音傳腦的巫婆笑聲,那是杜歡的註冊商標。
殷孜喬在浴室裏邊刷牙邊啐了一句,“這個老魔女,就會落井下石。”
兩人習慣性的冷嘲熱諷,卻越罵越交心,完全是物以類聚。
錄音機嘟了一聲,換另一通留言。
“哈,又是我!你到底死去哪兒了,電話也不來一通。偷偷告訴你,咱們家那一隻沙豬開始後悔讓你離職了,因為他那位新來的秘書簡直是個超級大花瓶,啥事也不會做,現在大沙豬連打封E-Mail都得自己動手,你說這是不是報應呀!真是大快人心。說實在的,人家有點想念你了,你有沒有想念我這位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呢?別不好意思承認了啦!學人家小女生害羞啊,嘻!”又是杜歡的嗲聲嗲氣。
“這個老魔女,真是受不了的噁心巴拉。”殷孜喬做出嘔吐狀,還真吐出了滿嘴的牙膏泡沫。
聽到大沙豬的下場,倒是讓她灰色的心情得到些許陽光的暖意。
錄音機又嘟了一聲,還有留言。
“孜喬,你該不會是被綁架了吧?!人家會擔心呢!求求你,可別跟歹徒供出我是你的好朋友,免得殃及無辜,你撐着點,當他們發現你沒有個有錢有勢的老爸時,自然會放了你。還有啊,那則尋人啟事今天又出現了,很怪異喔!”杜歡最後那兩句話說得好像“匪諜就在你身邊”那般悚然。
“發哪門子神經,你才被綁架呢!”她走出浴室,想先撥通電話給杜歡,告訴大損友,殷孜喬沒被綁架,她會不會很失望啊?真是交友不慎!
當她拿起話筒時,錄音機又嘟了一聲,表示還有留言未聽。
“這個杜歡還真是友直、友諒、友“多話”呀,廢話一籮筐!”殷孜喬有點啼笑皆非。
好好的一台錄音機當場變成杜歡演講的工具了,也好,省得她三更半夜打電話來吵人,說什麼孤枕難眠,整個晚上在床上翻來翻去就是睡不着。真是怕了她了,就讓她對著錄音機盡情宣洩吧。
嘟……嘟……錄音機里傳來沙沙不清的聲音,然後又斷訊,顯然留言者不太會使用錄音機。真是的,連爺爺和奶奶都已經學會跟機器講話了,這個人居然不會,真是有點SPP。會是誰呢?肯定不是最佳損友。
嘟,又打進來了。
“你好,我是近西飯店的陸擎天,我去屏東鄉下找過你,又連登了七天的尋人啟事,可是你仍是音訊杳然,請你儘速和我聯絡,我的電話號碼和地址留在梳妝枱鏡子上,記得別直接來飯店找我,再見。”
斯文有禮的聲音,真好聽。那麼悅耳的聲音,怎麼會是個闖空門的小賊呢,太難聯想了。梳妝枱的鏡子上……呀──
殷孜喬一個箭步飛奔到梳妝枱下,尋找剛才那張差點被她碎屍萬段的白紙。
“找到了!”結果是在床鋪底下發現那張紙條,她吁了口氣,將慘遭她蹂躪得不成形的白紙撿起。
上面的確有電話號碼和地址,還有一句很奇怪的話──
對不起,我奉命搜查你的房間,希望你不會以為是家裏遭小偷了。不過,你房裏本來也並不怎麼整潔,就女孩子的閨房而言,真是少見的零亂,我差點以為走錯房間了呢,哈!
最後那個字儼然是他當時的心情,那麼那個陸擎天是在嘲笑她的房間不夠窗明几淨啰!
殷孜喬氣呼呼地想撕掉那張紙。“什麼叫“並不怎麼整潔”?真沒常識,那叫“亂中有秩序”!”
她望着散亂一室的衣服、襪子,連內衣褲都曝光了。什麼玩意兒,闖她的空門,搜她的東西,又丟了一地,回過頭來還嘲笑房間的女主人不擅整理,真是過份!她氣怒的想衝去白紙上寫的地址找那個陸擎天算帳。
突然,她從梳妝枱上的圓鏡里驚見自己一絲不掛的誘人身材,又想到窗帘忘了拉上,趕緊躲進浴室。
她明天就去找他問個明白,他們經營的近西飯店,究竟是CIA還是KGB的大本營,怎麼找個機要秘書的手法竟然這麼恐怖,嚇死小老百姓了。
殷孜喬站在典雅的橢圓形梳妝鏡前,濃淡合宜地粉妝自己的容顏,吹彈欲破的肌膚在粉撲輕拍過後,更為光滑細緻,原就生得精緻的五官,即使凈着一張素顏,依舊動人。
蓄着輕爽俏麗的短髮,頗有層次感,是時下流行的復古髮型。並非她追求時髦,而是多年來偏愛短髮造型,一來,容易搭配衣服;二來,她喜愛中性扮相。爺爺就常摸着她的頭說:“男裝打扮的女孩子帶着點帥氣,雖然有些男性氣息,但畢竟是女孩子,只是多了點瀟洒俊俏。”
選了那件杜歡戲稱為“不卑不亢”的及膝窄裙套裝,穿在她秾纖合度的衣架子身上,婀娜多姿的身材一覽無遺,完全不失專業的秘書形象。至於“不卑不亢”的由來,是因為她把大沙豬開除的那一天,穿着的就是這套衣服。
既然穿了一身的“不卑不亢”,那麼也該找出一雙“莊敬自強”或是“處變不驚”的鞋子來搭配才能相得益彰。於是殷孜喬還真找到顏色搭配的半筒靴套上,攬鏡四顧,果真經營出一身的“禮義廉恥”,好樣兒的。
然後,她很滿意地前往白紙上所寫的地址,連電話聯絡預約都省了,此番前去就是要直搗黃龍。她存心要回敬那位蓋世太保作風的陸擎天一記回馬槍,讓他瞧瞧,她殷孜喬雖需求工作孔急,但也不是生冷不忌、沒原則的女孩,明知是賊船還往上跳。
坐上出租車后,她心中仍是疑惑不解。那個陸擎天為何特別聲明不得前去飯店找他呢?數天前,她不就是去近西飯店應徵工作時,才見到他的嗎?真不曉得那個蓋世太保在玩哪門子的“諜報遊戲”?
想起那天火速從台北火車站直奔近西飯店,她着實覺得冒失。由於一心惦着要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壓根兒忘了自己當時外表的一派休閑,說頹廢可能更貼切些。
當她十萬火急地趕到近西飯店人事室時,先在門口氣喘吁吁地彎下腰來做幾個深呼吸,待氣稍微順了之後,才走進去。
“對不起,我找……”
人事室內的工作人員突然全部起身,齊聲說:“總經理好!”
殷孜喬以為近西飯店的總經理可能剛才從她的身後走過去,所以這些人才朝她這個方向敬禮問好,她好奇地往身後瞧了老半天,可是連只蒼蠅、蚊子也沒瞧見。
於是她順了順氣,又說:“我找副總經理。”
這回有人答腔了,是個看上去較年長的女性,大概是主管吧。
“是的,副總經理正在三十八樓面試前來應徵的人員。”她說得利落有精神。
殷孜喬開心地笑道:“三十八樓,好,我立刻上去,謝謝。”
當她轉身出了人事室后,還聽到裏面的人壓低嗓門在交談──
“總經理今天好奇怪哦,居然來人事室。”
“她今天穿得好特別哦,牛仔褲耶!嘖嘖。”
“最稀奇的是,她跟我說謝謝呢。哇!果然是世紀末的現象。”
殷孜喬不曉得她們在嚼什麼舌根,反正與她無關。
到了三十八樓,她又聽到每個穿制服的人員精神抖擻地高喊:“總經理好!”
她依然莫名所以地表示要找副總經理,只見一位滿俊俏的接待人員十分有禮貌地替她打開其中一扇門。她看了那門上的標示牌寫着:“副總經理辦公室”,心想,沒錯,就是這裏了。
開門、關門、微笑,這是應徵工作時的基本禮儀。殷孜喬自認做得很好,最少姿勢滿分,這要拜三年的秘書工作所賜。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陸擎天,標準的企業家第二代公子,英俊多金,但多了份斯文氣質,像個文人墨客,不像商場上打滾的銅臭客。
“妹妹,你怎麼下來了?快回去總統套房陪雅各布,免得他又生氣了。”說完,他又埋首資料卷宗里。
殷孜喬被他劈頭一聲“妹妹”給嚇得差點往後倒,沒想到後頭還冒出個頗似人名的字眼來。雅各布?誰是雅各布?
這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是該留下來面試,還是去總統套房陪“雅各布”?不對呀,她又不認識雅各布,幹嘛去陪“他”,或是“她”,或者是個“它”也說不定,反正有錢人就喜歡抱個百萬名犬或名貓之類在身上裝闊。
“嗯……請問你是總經理嗎?”她以前曾聽說近西集團的老闆膝下有一子一女,照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來推敲,兒子該是擔任總經理,女兒擔任副總經理才是吧!
“妹妹,你不用這樣損你老哥,我知道爸爸比較疼你,你才是總經理,但是雅各布是爸爸選中的金龜婿,你如果不使出點女性的魅力,好好地對待他,恐怕你近西飯店總經理的職位也會不保喔!”他說得酸不溜丟的,比檸檬原汁還酸。
自認為聰穎機靈、不可一世的殷孜喬,這下子腦筋全打結了。
他一會兒叫她妹妹,一會兒說她才是總經理,真是莫名其妙加神經病!就算她今天穿着的確有點邋遢,不符合面試時的基本禮儀,但是他也不必這樣挖苦她吧?士可殺、不可辱,女人也是有骨氣的。
殷孜喬覺得此人既無禮又沒有誠意,雖然她是來求職,卻沒必要遭人奚落。她決定予以反擊,再退出陣仗。
她走到紅檜木製成的大辦公桌前,啪地一聲,把她的履歷表放在桌上。
桌子後面那個多金公子猛地一震,皺着眉從錯迭無致的履歷資料中抬起頭。
“你給我聽好,姑娘我原本是來應徵工作的,卻發現你們近西飯店從小妹到主管,每個人都莫名其妙,沒事就喊人總經理,不知你們在玩什麼徵人把戲,姑娘我也不稀罕來這種怪裏怪氣的飯店工作,受你們的氣,哼!”說完,殷孜喬轉過身要走,突然又回頭瞪着表情詫異的陸擎天,“還有,以後請別半路亂認妹妹!”她挺直了身,有些意氣風發的走出那間悶死人的辦公室,將那雙錯愕驚訝的眼神拋在身後。
講完那番大快人心的話后,殷孜喬頓覺身心舒暢,滿心以為所有的厄運都該在她決定放棄那一刻宣告終結了,沒想到,那才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就在她要走出近西飯店的圓弧形自動旋轉門時,從那扇擦拭得亮晶晶的玻璃上反射過來一雙銳利如刀鋒的眼神,直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一出了旋轉門,殷孜喬斜着身,往後尋找那對發著冷光的眼眸,為何待她如此不善?她甚至不認識他。
有了,那對眸子的主人,濃眉深眼,古銅色的肌膚,像是剛從夏威夷曬了艷陽回來,一身的陽光味道,英姿煥發,高挺的鼻樑下,兩片緊抿的唇,像憋了一肚子火似的,有些爆笑。
事實上卻一點也不好笑,因為那個人突然走到她面前,怒視着她,啐了一句很侮辱人的話,“你真該下地獄!”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那個無故開口罵她的無聊男子坐上了一輛敞篷跑車,咻一聲,就不見人影了。
這時候,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地眨着大眼睛。她招誰惹誰了?這家飯店真是住了一堆瘋子,每個人都瘋言瘋語。
那是殷孜喬對近西飯店及陸擎天的第一印象。
當出租車停在仰德大道旁的別墅前時,她也回過神了,突然尖叫一聲,“哎呀!”
出租車司機以為她沒帶錢包出門,急急回頭看她一眼。
殷孜喬尷尬的笑了笑。其實她是想起自己就要進入虎穴,怎麼忘了帶支噴霧器或電擊棒以策安全呢,萬一陸擎天是頭大色狼,那她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收了車資后,出租車司機彷佛不敢恭維殷孜喬的神經兮兮,白了她一眼,隨即在馬路上來個U形大迴轉,引擎發出噗噗兩聲,像在嘲弄她似的,很快的,人車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外。
而她仍杵在別墅門口,對於自己薄弱的危機意識扼腕不已,但是也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了。
※※※
她略微整理自認為十分賞心悅目的儀容,正準備按下電鈴時,門卻“喀嚓”一聲自行開了。她嚇了一跳,急急往後退一步,心中猜忖着,這該不會又是有錢人的什麼新鮮玩意兒吧?
當殷孜喬垂首側身欲走進鐵門時,眼底出現一雙光亮無比的男鞋,停站在鐵門內。
這時的她竟沒來由地覺得心虛,像是個闖空門的偷兒,被主人逮了正着般的尷尬。她定定地注視着那雙男鞋,心裏思考着應對的話。
“我警告你,別玩過火了。”低沉而富磁性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殷孜喬像被揭穿了西洋鏡似的無處可藏身,她沒有事先電話聯絡預約見面時間,只是想回嚇他一下而已嘛,哪能算是玩火,他也太言過其實了吧!
她力圖自強,抬頭想狡辯。
喝!不是陸擎天!
一對濃眉深眼緊緊瞅住她,幽深漆黑的怒火似欲自眼底燃燒散開一般的可怕。這眼神,她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在近西飯店的旋轉門外,無緣無故對她口出惡言的男子。
這下子殷孜喬可有理了,上回平白無故地挨他的罵,還沒討回公道呢!
“喂,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半點修養都沒有,逢人就罵,像一隻亂咬人的狗!”哇,太爽了,她一向都是罵人不帶髒字的。
“你──”他的火舌才要從性感迷人的雙唇之間吐出,卻遭她給封了回去,燒向自己的五臟六腑。
“你又要叫人下地獄了,是吧!”她終於出了一口悶氣。
那位穿着高級意大利皮鞋的男人,以無比冷靜的姿態斜瞄了她一眼,她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男子壓抑怒氣,恢復一臉的平和,走近她,右手強而有力地支起她的下巴,眼睛半眯着,盯住她因不滿被他捏着下巴而微微噘起的紅唇。
當殷孜喬猛力搖頭想甩開他的大手時,他竟然狠狠地攫住她的雙唇,強行索吻,粗暴蠻橫地長驅直入她的唇齒間,帶着懲罰的意味。
殷孜喬被他摟在懷裏,為所欲為,她那對銅鈴大眼怒睜得幾乎要爆裂開來,一股憤怒之火從她腳底竄升上來,直奔腦門,進而產生一道蠻力將他推開。
“今天算你好狗運,否則你早就在一旁唉唉叫了。”因為她忘了帶防身器具。
男子一陣冷笑。
兩人狠瞪着對方,教人不敢相信前一刻那四片嘴唇還黏得死緊,好似拖車也拖不開來的親密狀。
男子拿出手帕擦拭唇角,再抖一下筆挺的西裝,神情自若地說:“你不只該下地獄,而且是十八層地獄!”
說完,他邁出鐵門,一輛勞斯萊斯適時出現在門口,待他入座后,立即駛離,留下殷孜喬一臉愕然。
碰上他兩次,也被罵兩次,她真想問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
她撫摸着微痛的嘴唇,想到莫名其妙地慘遭人身攻擊,一陣狼吻,險些將她小巧玲瓏的朱唇咬腫成兩片臘腸。
下回出門一定要記得隨身攜帶防狼器具,這年頭心理變態的人特別多,像她這種天生麗質難自棄的佳人不能不自我保護。
殷孜喬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屋內走,她可不能平白無故的被欺負,得去向陸擎天問個明白,討回公道,那傢伙既然出現在他家裏,肯定與他相識。
她怒氣衝天地疾步快走,傭人們紛紛交頭接耳的說:“大小姐回來了!”且個個神情緊張,躲得遠遠的,好像她會咬人一般。
“我要找陸擎天!”她平時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只是在非常情況之下,難免會有非常的情緒。
在二樓書房內的陸擎天聞聲而出,殷孜喬身後成群看熱鬧的傭人才退了出去。
這是殷孜喬第二次會見陸擎天。
※※※
落地窗外,可觀山嵐、可觀水秀,那是有錢人的視覺享受。
經過精雕細琢的大型原木茶几,與有如眾星拱月的真皮沙發,看得出是出自名家的設計,但這些昂貴的物品吸引不了殷孜喬的注意力,她向來就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她來這兒的目的,無非是想要問明真相,其它的一切與她無關。
“怎麼不先打通電話給我,我可以過去接你。”陸擎天為她倒了一杯熱咖啡,然後以近乎驚奇的眼神望着她。
“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簡直太像了!”他又嘆為觀止地讚美了兩句。
前後兩句話,聽在殷孜喬耳里有聽沒有懂。第一句話,他彷佛在與一位熟人寒暄,但事實上他們才見過兩次面,談不上熟稔,第一次甚至是不歡而散;而第二句話就更離奇了,完全與第一句話沒有關聯。
她可沒力氣在這兒跟他打啞謎,有事就打開天窗直說,免得浪費時間,浪費腦力。
“陸擎天,你又到屏東找我,又闖入我台北的住處,又在報紙上連登七天的尋人啟事,你這麼焦急地找我,該不會只是要通知我被錄用了吧?”她向來懂得問話技巧,把心裏最希望的事情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滿不在乎地說出來,如此問話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陸擎天仔細地端詳眼前這位說話謹慎小心的美麗女子,合宜得體的裝扮有別於數天前的帥氣女子,但在眉眼之間流轉的慧黠卻絲毫未變。
“沒錯,你被錄取了。”陸擎天心裏有個金算盤,一撥一弄地照着計劃進行。
果然有驚喜,這個surprise對目前工作尚未有着落的殷孜喬而言,無疑是久旱逢甘霖,一場及時雨來得正是時候。她心裏暗爽着,但臉上卻不動聲色,對付如陸擎天這樣的蓋世太保,不能不學共產黨那一套。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我已言明,不屑在近西飯店工作的,為何你仍要苦苦相逼呢?”殷孜喬心裏偷笑着,這招以退為進法是跟奶奶學來的。只是陸擎天也不容小覷,他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因為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雖然是陸浣星,但是據聞陸浣星極少現身飯店內,整個飯店的經營權都掌握在他手裏。
“不過,你錄取的工作並非總經理的機要秘書。”說完,陸擎天笑了兩聲。
殷孜喬的心像雲霄飛車似地直直往下掉落,整顆心幾乎要從嘴裏吐出來了。她的臉色一沉,心想,不是錄用她擔任機要秘書,難不成教她去當工讀生?她為了掩飾心中的忐忑不安,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含在口舌之間,感受它的熱力香醇。
“我想聘請你擔任近西飯店的“總經理”。”陸擎天臉上的玩味意興更濃了。
殷孜喬含在口裏的咖啡一古腦全噴了出來,還差點噴到陸擎天的臉上。
她的臉色忽白忽青,好似剛才乘坐的雲霄飛車忽然又從萬丈深淵飛上了天,陸擎天的一字一句可以令她生、令她死,自己的性命居然如風中殘燭般掌握在別人的手中,這毋寧是致命的危機。在飯店業里打滾了三載的殷孜喬深諳其中的詭異之處,聰穎機智的她不會讓自己誤陷險境的。
知道自己失態了,她先露出迷人的微笑,才幽幽地說:“近西飯店的總經理不是陸浣星嗎?”
“我就是請你來客串演出陸浣星。”
陸擎天此話一出,更令自認為女諸葛的殷孜喬費疑猜。
她若有所思地奸笑着,只聽過電影或電視劇中有所謂的情商客串演出,但那是戲劇。在真實的世界裏,扮演自己的角色都忙不過來了,誰還有空去干涉別人的角色扮演得稱不稱職!再說,各人有各人的長相,騙不了人的。看來這個陸擎天根本就是在耍她。
“對不起,我不是演藝人員,戲劇方面的專業素養不夠,你另請高明吧!”她覺得多說無益,起身要走。
陸擎天橫過身,擋住了她的去路。
“只有你能扮演陸浣星。”他順手從身旁矮柜上抓起一個心型相框,拿到她面前,“你看!”
殷孜喬從來沒見過陸浣星,所以不知道她長得啥模樣,但是眼前相片里的女孩明明就是留着一頭波浪鬈髮、穿着一襲貂皮大衣的“殷孜喬”!
對,就是她自己嘛!
可是她沒留過波浪鬈髮,更買不起昂貴的貂皮大衣,何況她的相片絕不可能出現在陸擎天的別墅里。
她啞口無言又欲辯乏力,因為若只就五官而言,相片里的人確實是她,但除了美麗的臉孔以外,其餘的全部不是她呀!
“很驚訝吧?你長得和我妹妹陸浣星一模一樣。”陸擎天銳利的眼神直瞅着殷孜喬,內心嘖嘖稱奇,兩個非雙胞胎的人竟能如此相似。
殷孜喬彷若突遭雷擊,劈中腦門,無數的火花在腦海里炸開,每一朵火花都長得一模一樣,就像她和陸浣星。
“那麼真正的陸浣星呢?”她真想和她見一面,在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這就是我十萬火急地尋找你的原因。”陸擎天將相片放回矮柜上,然後扶着因過度震驚而產生間歇性腦筋空白的殷孜喬回座。
他謊稱妹妹因工作壓力太大,出國休養,但礙於此時正值飯店業的旺季,不能群龍無首,再加上市場上又有近西飯店將被莫氏銀行收購的傳聞,為了穩定飯店員工的士氣及人心,不得不出此下策。
是嗎?當個飯店總經理很辛苦嗎?殷孜喬全身僵硬,冰冷得毫無知覺,連思緒也在室溫下凍結了。
忽然,她瞄到那個相框旁邊另豎立着一張個人照,是在雪地拍攝的,白皚皚的一片,那人雖然裹着一身遮頭蓋腳的禦寒衣物,像一顆粽子,但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殷孜喬驚慌又憤怒地問:“他的相片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那個老是叫她下地獄的粗魯男子,化成灰她都認得,尤其他那雙莫測高深的眼神。
陸擎天循着她的視線看去,“哦”了一聲,呵呵地笑着。
“你認識他嗎?”聽她問話的口氣,好似兩人有交情,陸擎天緊張地回望殷孜喬,以問代答。
“誰認識他,誰就要倒八輩子的楣!”
“嗯?”陸擎天不解。
“我不認識他,不過倒被他莫名其妙地罵過兩次,你說我倒不倒霉?”說著,她的眼睛又燃起盛怒之火,想像着火焰把那個粗魯男子燒得遍體鱗傷,如此可令她有一絲復仇的快感。
“真的嗎?”陸擎天大笑出聲,“雅各布一定以為你是浣星。”說完又是一陣笑聲。
“雅各布?我還以為他的名字是撒旦呢,老是要人下地獄!”她不滿地努努嘴。
陸擎天聽了,笑得更放肆。他很肯定殷孜喬絕對可以扮演好浣星的角色,因為她們不僅外貌雷同,連個性也極為相似。
Re:常霄-危險關係
午後,暖暖春陽,適宜約好朋友去喝下午茶,聊聊天,交流一下女人之間風花雪月的浪漫心情。
殷孜喬和杜歡這一對最佳損友,正窩在一家熟絡得很的個性咖啡店裏。杜歡像名刑事警察局的偵查員逼問嫌犯口供似的,揪着殷孜喬問個不停,就差沒拿個菲利浦燈泡往她臉上照射。
“那個陸浣星真的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杜歡怕好友陷入他人的陰謀。
“簡直像雙胞胎!”殷孜喬顯得有些心煩氣躁,因為不知該不該答應陸擎天的聘請。
“嘿,搞不好你真有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姊妹。天啊,那你不是發了,近西飯店老闆的女兒……哇!好嫉妒哦!喂,孜喬,你認祖歸宗后,可不能忘了提拔好朋友喔!”杜歡露出一臉的諂媚討好。
殷孜喬狠瞪了她一眼,喚醒她的白日夢。
“你在發什麼高燒!怎麼連女人基本的生產常識都不懂!那個陸浣星比我老耶,有雙胞胎一個先出生,隔個幾年再生下另一個的嗎?”她好像在對一個小學生講話。
“哈,說得也是。”杜歡咋舌,陪着笑臉。
“何況我也打電話回去向奶奶求證了,我爸媽千真萬確只有我這麼一個獨生女,所以和那個陸浣星不可能有任何親屬關係的啦。”
兩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縷縷的曼特寧香味由吧枱那兒撲鼻而來,帶着提神醒腦的作用。
“那你打算怎麼做?”杜歡想到了重點。
殷孜喬手軟腳軟地癱在印花沙發座里,舒服得不想動彈。
“我還在考慮。”
“喂,你的演出“片酬”怎麼算?需不需要我這個經紀人去跟他談?”杜歡完全沒在談正事的氣氛。
“他開出的酬勞,足夠我在台北市買一楝房子。”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陸擎天竟然開出如此優渥的條件。
杜歡的嘴巴張得老大,像一隻正在打呵欠的母老虎。
“房……房……子……”
殷孜喬點點頭。那天,她乍聽到“片酬”時,表情也跟杜歡差不多。就因為“片酬”太高了,才讓她望而生怯。
“那你還考慮個什麼勁兒!換作我,半夜都跑去答應他,這種片酬連林青霞都拿不到,別說演他妹妹,演他奶奶我都願意!”杜歡是個直腸子,說話向來是直來直往的,有一說一,有二也不會硬拗成三,但有時難免會誇張了些。
話才說完,她卻擺出一副撲克臉。
殷孜喬看杜歡一下子手舞足蹈地發表高見,一下子又臉上結霜,表情變得真快,教人搞不清楚她是喜是怒。
“喂,杜歡,怎麼了?”杜歡有一頭長而直的秀髮,每回叫喚她時,殷孜喬總愛輕扯她烏黑柔順的秀髮兩下,像有錢人拉鈴召喚傭人似的。
杜歡別過臉去,她真的生氣了,這種突發性的彆扭倒不曾在兩人之間發生過,所以殷孜喬急急靠過去表示關切。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發起火了?”
“不關你的事,我在跟我爸媽生氣!”杜歡的嘴噘得老高,足足可以掛上三斤半的豬肉。
殷孜喬皺着眉,低下頭去尋找杜歡謎樣的怒眼。她怎麼無緣無故生起她爸媽的氣呢?
“你爸媽什麼時候惹你生氣了?”
“就是剛剛啊!”杜歡的臉皺得像粒包子。
剛剛?殷孜喬迷糊了。打一進這家咖啡店,她們兩人就坐在這張桌子旁,根本沒見到杜歡的爸媽呀。
“為什麼跟你爸媽生氣?”殷孜喬捺着性子盤問她。原本是杜歡來幫她解悶的,現在倒成了她在安撫這個小女人對父母的莫名之火。
“誰教他們不把我生得像某個名流大亨的女兒嘛!你說我該不該生他們的氣?”杜歡越想越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殷孜喬聽了,差點從沙發座滑下。這是哪門子的謬論啊?!
“杜──歡,你別鬧了好不好?我都煩死了。”這算什麼好朋友嘛。
杜歡當然是跟她開玩笑的,立即換了一副笑臉。
“嘿,你真是庸人自擾,碰上這等好事,樂翻天都來不及了,還有什麼好煩的?”杜歡揶揄她。
“我覺得整個事情很詭異。”她心中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危機意識。
杜歡的舌頭抵住牙齒髮出嘖嘖之聲,那是她的壞毛病,只要別人的意見與她相左,她便會嘖嘖出聲,像是另一種形式的嗤之以鼻。
“詭異什麼!又不是要你賣身。”言下之意好像她也是挺潔身自愛的。
“少來了,看不出你還挺有原則的!”兩人又互損起來,好像損友就是要這樣互揭瘡疤,互道彼之短,以增強自己的功力。
斗完了嘴,但問題仍然存在。
“我答應陸擎天明天給他答案呢!”殷孜喬又苦惱起來。
杜歡邊搖頭邊嘆氣,“我真不懂你到底在考慮個什麼勁兒。一來,你現在正是失業中,亟須一份工作;二來,人家提供這麼優渥的條件,又是你最有興趣的飯店業,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求求你快答應人家吧,別腦筋不清楚。”
殷孜喬斜瞪了杜歡一眼,說得好像她是個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貪婪女人。
“去就去嘛,誰怕誰,烏龜怕鐵槌!”殷孜喬被杜歡激怒地脫口而出。
其實她也想在台北買楝房子,再把爺爺、奶奶從鄉下接來同住,以便就近照顧兩老。只是台北寸土寸金的房價,若按她目前的存款數字,大概連個廁所都還買不起呢!
但是她還是覺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更何況演個臨時的假總經理也是個閑差事,拿份總經理的高薪已經受之有愧了,怎可再奢望暗盤呢?那有損人格,不像她的作風。
“對嘛,這才是聰明的抉擇。”杜歡起鬨附議她的決定。
殷孜喬心意已定,頓覺輕鬆不少。“我答應客串演出,但只領薪資,其它的酬勞一律拒絕,免得多生枝節。”
“你瘋啦!連房子也不要?不如你先收了,再捐贈給我這個可憐的無殼蝸牛,也算是做了件善事,這樣比較不浪費。”杜歡的如意算盤永遠掛在胸前,怎麼算她都不能吃虧。
“你還在鬧!”殷孜喬白了杜歡一眼。
“你真的不要?”杜歡心疼得好像殷孜喬要從她的身上割下一塊肉似的。
殷孜喬不以為然地點頭,因為東西本來就不是她的,便無所謂得失了。
“啊,真是可惜!算那個陸擎天走運,碰上你這個小白痴,大的不要,卻拿小的。我看你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啊!”杜歡念念不忘那楝幾乎唾手可得的房子。
“夠了吧你,喜歡就自己賺嘛!別那麼沒出息。”殷孜喬心中坦蕩蕩的訓斥着愛貪小便宜的杜歡。
“好好好,我的殷大總經理,等你上任后,別忘了提拔好朋友喔!”
“大庭廣眾之下,別亂叫呀!”
殷孜喬猛掐杜歡的脖子,一邊還捂住她的大嘴巴。兩個知心好友又笑鬧成一團了。
她們的笑聲回蕩在溫馨雅緻且充滿了陽光的咖啡店內,什麼都是明亮的,連笑聲也是一片燦爛。
此時,就坐在離她們一桌之遙的一位中年男子,拿起行動電話,撥了一組號碼。
“陸先生,我是“探聽徵信社”的老李,目標已經答應了。”他的聲音有着專業的謹慎與小心。說完即刻掛掉,買了單離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