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自己是狐狸精?這世上還真是千奇百怪,什麼樣的人都有。
“你好。”奧伏羲無可無不可的頷首。
“我會吃人。”荷眼的眼神里有着一抹難得的認真。
“哦。”他的聲音很淡,有股司空見慣的坦然。
“你不怕我吃你的肉,喝你的精血,讓你化成一堆白骨?”
“中國古典神話小說裏面的妖精鬼怪有情有義,不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狐狸精益惑人心,不過,人心不動,誰能迷惑得了誰?”!”
荷眼嫵媚的眼睛滑過一絲異彩,繼而撇撇好看的嘴,“不好玩,拐不動你,你……奇怪,真的有股很熟悉的味道,我發誓我見過你。”
把他說得像某種鮮美得叫人難忘的食物似的。“謝謝你的讚美。”他四兩撥千斤。
“呵呵,你是怎麼進來的?通常可娣不隨便讓人進來她的地盤的。”她長腿一彎,落地后就扭着小蠻腰往他身上靠近。
真是怪異,他身上的味道錯不了,她要再近些聞一聞。誰知道一轉身,呂可娣就站在她後面。
“他是我請進來的客人,荷眼,不可以沒禮貌!”她盤上捲髮,用一根木筷子固定,戴手套的雙手各端着一盤香噴噴的海鮮炯面。
“規矩、規矩,我又不是小狗,老是叫我注意禮貌!”她雙手趴伏在奧伏羲肩膀上,卻被他不着痕迹的卸下來。
呵呵,無所謂,確定了。
“嘿嘿,你長高,也長大了。”荷眼聳聳肩,吐了吐舌頭,帶着瞭然的神情等吃飯。
奧伏羲牽扯一下唇,什麼都沒說。
“你們……打什麼啞謎?”看見荷眼把身體倚上他的時候,呂可娣的心臟不由自主的緊縮了下,卻還是輕輕的把可口的食物放到桌上,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他聳了肩,僅此而已。
“見者有分,我也要吃。”荷眼耍賴的手段也沒多高竿,跟幼稚園裏的小鬼有得拼。
“狐狸精不食人間煙火的。”呂可娣好心提醒她。是她多疑嗎?怎麼覺得他們兩人怪怪的。
“你大小眼,我就是要吃。”有白食可嗟,不吃白不吃,吃了變白痴……那再說嘍。
“好妖精是不能嘴饞的。”
“鳴嗚……你明明知道我這妖精不倫不類的,離家出走一次都會迷路,找不到家回去,要不然哪需要在這裏看你的臉色吃飯!”她這等妖精比人還像人,不只是說謊的高手,還懂得用眼淚扣動人心。
“廚房裏還有一份。”明明沒少過她一頓飯,卻愛扮可憐,這也是狐狸的性子嗎?
荷眼破涕為笑的跑進跑出,沒一下子,手上又是喊燙喊香的多了一盤海鮮炯面,她開心得像極了找到食物的小狗,哈哈哈的一邊吹涼,一邊摸耳,一邊狼吞虎咽。
剛才的風情萬種根本是用來唬人的,她的本性跟孩子差不多,就像冰糖棗子,外表的冰糖看似堅硬,一撥開,裏面是柔軟酸甜的果肉。
奧伏羲聞着自己的那盤面。
“好香。”剛才那些葵瓜子根本不夠墊胃底。“這盤子也特別。”
一小株紅白相間的梅花樹靜靜貼在瓷盤上,用它最美麗的姿態襯托芳香的食物,不喧賓奪主,傲然自得。
“自己燒的。“她笑笑。
“別出心裁,用這麼好的藝術品來吃飯會不會被天打雷劈?”他衷心讚美。
“哈哈,你少逗了,再美麗的東西還是要拿來用,一旦被物投就沒意思了。”呂可娣才不管這些,只要她看中意就拿來“配菜”,把自己的心情顧好了,才能製造出更上層樓的餐具啊。
奧伏羲咻地一聲,把蝦仁跟麵條吞進嘴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示他的贊同和捧場。
“你信嗎?荷眼說的話。”她很少讓朋友到家裏來,為的就是荷眼。也許他剛剛沒有聽清楚弄明白,她有必要提醒他。
“信啊,為什麼不?”他再扒了兩口面,眼睛發亮,她的手藝真不賴,番茄的香味滲進了海鮮,洋蔥的甜亦非常吸引人,像這麼適合他口味的東西,吃兩盤都沒問題!
他沒有非我族類的想法嗎?呂可娣咬着筷子暗忖。
“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只要把心放寬,不能因為我們的眼睛沒看過就說沒有,這樣,就沒有不能接納的事了。”他用筷子比了比她面前的面,要她趁熱吃。
哦哦,他出乎意料的開明,入世的生活,出世的思想,讓她突然鬆了好大一口氣,整天陰晴不定的心因為他的話整個凈空,舒爽開朗了。
不知道這時候,可不可以對他提起他家的那面白玉屏風?
不妥當吧,感覺好像有企圖才請人家吃飯,而且他們的交情仍是薄弱得可以,還不到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地步。
她心思輾轉,不見奧伏羲已經把海鮮炯面吃得見底,並起身隨手把盤子拿進廚房沖洗。
她欣賞自動自發的人。荷眼睜着一雙太過閃爍亮麗的眼眸,瞧瞧廚房口,又瞄瞄身旁神情凝重的呂可娣,嘴角勾起一抹叫人起疑的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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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眼,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呂可娣喃喃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楚。
當初她在那間老店裏偷走的,只是一個玲瓏可愛的狐狸造型玩具,哪知道後來竟變成活生生的美女跟她要吃要喝,偶爾還把她浴室里的橙花精油泡澡泡光光,比人還愛美。
“我愛用國貨咩。”
她可是純種的中國狐狸精,就算要找個主子,也要帶有中國血統的人,那些洋鬼子她沒一個看順眼的,好不容易碰到黃皮膚黑眼睛的人……好啦,可娣的眼睛是混血的褐色,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反正,就是看她順眼咩,願意跟着她,誰管得着!
“算你有眼光!”
“呵呵,好說好說!”應該說這時代像她這麼傻的人類很少了,獃獃的供她白吃白喝不說,有時還任她欺凌。
主子、玩具,玩具、主子,嘿嘿,荷眼伸伸懶腰,愉悅的在沙灘上翻了個筋斗。
“你要回家的事包在我身上,告訴你喔,我在伏羲氏的屋子裏有看到很像你說過的那面屏風,白白的,上頭連刻畫一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你確定那地方能住人?”不能回家很苦吧,像她,連想回去的地方都沒有,乾脆不想了!
“這種事你就別管了,我自己有辦法。”
兩個人的對話隱約被沙沙的海浪聲給模糊掉,被暗影層層籠罩的岩壁下是平緩的沙灘。
晚上的海邊,海浪時大時小,太陽沒了,沙灘不若白天燙熱刺腳,呂可娣所居住的這社區里怪住戶不少,各有各的生活,可是數來算去,像她這樣日夜顛倒的人還是少數,半夜三更,也只有她會帶着幾罐啤酒還有自己的心情到這裏來。
說來好笑,有時候她曾想,不知道是潮來潮往看她,滿天星斗看她,還是她在看它們?
突出的礁石上,啤酒還沒開,一旁趴着已恢複本尊模樣的荷眼,她的外型就跟一隻黃金獵犬沒兩樣,只是身上的毛髮更為華麗,趴着趴着,吹着海風的她舒暢得露出肚皮睡覺,四腳朝天。
“這些年還好有你在。”拿起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呂可娣淺淺的喝了一口,口氣帶着麥子發酵的味道,不曉得是說給荷眼還是自己聽。
就算荷跟不怪她,多少年來,心中的罪惡感並沒有除去,它深入心底,混雜着其他更擾人的噩夢,糾結纏繞,變成渾沌夜裏無眠的根源。
“我們是孽緣……”冰涼的啤酒沁人脾肺,“敬你!”她朝荷眼晃了晃啤酒罐。
“你啊,一口醉的人,少喝點。”半閉着眼的荷眼提點。
“我知道啦。”
藉著朦朧的月光,她發現前方雙腳陷入沙里的人影正接近她們。
“你還沒睡覺?怎麼跑來啦?”近些,看清了來人輪廓,是奧伏羲。他身上帶着沐浴過的清香,一件簡單的無袖衫,夾腳涼鞋,隨意卻瀟洒。
他有一副好身材,胸肌結實,線條好看。
“這麼晚不睡的人不只我一個嗅。”他帶笑,神情朗朗。
“夜貓子又多出一隻來了。”她大方的讓渡地盤,示意要他坐下。
“我會打擾你嗎?”
“你已經打擾了。”呂可娣出讓一罐啤酒。
“噢,那……”
“那什麼,就繼續打擾下去啊!”喝了小酒的她變得很不一樣,不止笑容可掬,神態也很輕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他接過手,用啤酒罐對着似乎睡翻了的荷眼打招呼。
她微抬圓眸瞄他一眼,用掌扒了扒臉,繼續她的美容覺。
呂可娣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後來呆住,怎麼他們兩個看起來,似乎有老友重逢的味道?
“你跟她打招呼?”
“是啊。”奧伏羲點點頭。
“你知道她?”是荷眼?
“你不適合喝酒,而且這邊的風太大,一不小心容易着涼的。”他不答,說他想說的。
喝了點酒的她臉上好像上了層粉,小嘴濕潤,非常誘人。
他,什麼意思?是關心她嗎?呂可娣被轉移了焦點。
“我不冷,我酒量好得很,你放心,一罐啤酒不算什麼!”她很沒情調的據實以告。
荷眼美麗的眼睛依然閉着,長長的耳朵卻豎得老高……
“喝酒對女孩子沒好處。”
“從來沒人管我,被人管,好像你看重我,好幸福喔……”呂可娣一時感動,熱淚盈眶。
她要的幸福也太簡單了吧!“你喝醉了。”
只見她眼一眨,奧伏羲沒預期會看見她的眼淚,怔了下。
“醉了好,不用堅強,不用獨立,不用什麼都要逼着自己去扛,那不是很好嗎?”罐子早就空了,她輕輕捏,它馬上凹了肚子,“你瞧,我連力氣都比別的女生強!哈哈!”
他沒有急着出言安慰她,只是用眼睛專註的看,用耳朵仔細聆聽。
“你知道嗎?荷眼是我偷來的,當初被老人帶回去睡好床的我,醒來后情急之下只是想帶一樣可以回去
交差的東西,誰知道她是活的,我很忘恩負義對不對?!”
她看向海,“你知道泡過酒的藤鞭打在身上的滋味嗎?皮開肉綻耶,傷口要好久才會好……那個人把我們養得像乖乖的小狗,忠心不二,沒有人敢背叛,呵呵……只要你嘗過鞭子就知道那種可怕了!”話說得顛顛倒倒,眼眶的淚意卻已收得一乾二淨。
他們從來都不是人,是工具。不會有人允許工具有思想。
“別想了。”奧伏羲摟住她的肩,陽剛的手出奇的溫柔。
“伏羲氏……”呂可娣溫馴的靠着溫暖的所在。
“噓。”
她口齒不清的說:“抱我。”他好像沒有剛認識的那麼壞,什麼都要照時間表來。
他遲疑了下,用另外一隻手穿過她弓起的腿,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
“你好暖,就像你的床。”她幸福的嘆息。
這句話一字不漏的鑽進他的心梅。
把他當床比,儘管不倫不類,把它當成是讚美好了。
白天的她堅強如斯,卻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夜晚看見她的脆弱。她的頭髮像海潮披散在他的腿上,髮絲一如他想像的柔軟……
“啊!你看到沒有,那個那個……”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振奮了呂可娣的精神,她忽然彈跳起來,也不管腳下的拖鞋,就往大海跑去。
懷中的人兒乍然不見,感覺腳上失去重量的奧伏羲呆了幾秒,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踩進海水的她拉不動她看見的事物,那是一根被海浪衝上岸的流木,“來幫幫我啊……”她用手把嘴圈起來對着他喊,也不管深夜的海水有多冷。
荷眼聽見騷動也睜了眼,尾巴豎了起來。
“快來看我找到什麼好東西!”呂可娣樂得像小孩子撿到糖果。
只是一根木頭有什麼好樂的!嘖,荷眼的尾巴朝上甩了個優美的弧度,重新把雙掌交疊在下巴處,靈敏的耳朵感覺到奧伏羲的腳步踩着海水而去。
隨後,兩人通力合作拉住流木,撥掉上面的垃圾,把它往沙灘拖。
“太完美了!”呂可娣的酒早醒了,她用手肘撞了下一旁的奧伏羲,“你說是不是?”
“拿來當涼椅很適當。”長且凹的造型,很天然,連一點修飾都不用。
“是我發現的!”
“是啊,你天才!”
呵呵,“你也不賴啦。”
這真是老天爺賞賜他們最好的禮物了!
“請坐!”他有禮的欠欠身。女士優先嘍。
呂可娣開心的一屁股往流木上坐下……“哇!”她兩腳一翻,掀起沙子,摔得四腳朝天。
怎麼回事?!被尖叫聲驚醒的荷眼忽地站起來。
“哎呀,這下邊不夠穩固。“奧伏羲馬上找出毛病所在,吃吃吃的聲音不斷從他故意掩上的嘴裏跑出來。
呂可娣吃了一嘴的沙,站起身,她看看自己一身臟,再看着奧伏羲肩膀可疑的抽動,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
是——喔,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美目流轉,轉頭無聲的噓了荷眼一下,然後雙雙捧起一大把沙子奉送給專心檢視流木的奧伏羲的頭頂。
“哇!”慘叫難免,肇禍者早已經逃之天天,快樂的影子跳進剛好卷上來的海潮。
她跳上跳下的對着他示威。
“你居然這樣對待恩人!”真是叫人捉不着性子的女人!奧伏羲看着她站在滿是泡沫的海浪上面,不像珍珠生成的維納斯,是泡沫生成的精靈。
月下,她那頭褐色的髫發染着金銀光,像飛躥的絲線,潔白的腰身顯露着天真與成熟共存的嫵媚。
“你最好逃得快,要不然……你就完蛋了!”他叫了聲,往前衝去。
眺望遠處靠岸碼頭上的燈火,像火樹銀花繽紛流離。
星子與涼風相對。
才剛開啟了的夏天,天空美美的,肚子涼涼的,談感情啊,還有點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