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餐廳里，欣萍偷偷的看着右前方盆栽上太陽折射的光影。

她還是被父親逮到了，只好乖乖的來相親。

現在，她眼前坐着一個戴着眼鏡、臉形四方、身材中等的男子，他看起來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對他，她除了排斥，沒有任何的感覺。

他叫做莊錢貴，聽爸爸說，他跟庄錢貴有生意上的來往，所以今天她才有機會能跟庄錢貴相親。

庄錢貴今年三十四歲，是興華電子的產品部經理，有房子、有車子，將來前途無可限量，是很多女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

“庄先生，這是小女欣萍，她今年二十二歲，學的是企業管理，個性文靜溫柔……”她爸爸開始介紹她。

依她看，這不是相親，根本就是她被介紹給對方，等著對方挑選而已。要不是爸爸真的北上來逮她、她受傷跑不掉、相親的地點就約在她住的地方附近等等原因加起來，她絕對不會來這裏被人評頭論足。

寒喧好一會，正好餐點也上了，她樂得低下頭專註進攻食物，這種場合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她只想儘快結束。

“徐小姐平常喜歡做什麼消遣？”庄先生看着她低頭進食，似乎是很害羞的樣子，決定主動詢問。

她還沒想好怎麼說，她的爸爸已經替她回答了：“我們家小萍平常很文靜，喜歡聽音樂、看書，還有做家事。”

垂著頭的欣萍偷偷挑高一邊眉，壓下想要反駁的衝動

今天出門之前，爸已經交代她不可以亂說話。那也好，她本來就懶得開口，就讓他們自己說，反正也不可能說幾句話，就決定了她的婚事。

可是，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卻不如她所想。

“是嗎？”庄先生露出笑容，似乎是很滿意。

“是啊，我們家小萍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太太的。”

“那結婚之後，徐小姐打算工作嗎？”

“小萍的心愿是當家庭主婦，結婚之後最好是能在家裏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徐爸爸再次代答，他早就打聽過庄錢貴想找的是身家清白，又能全心照顧家庭的媳婦。

“嗯，徐小姐真是乖巧。”

“是啊，小萍真的非常乖，非常聽話的。”

“那……不知道徐小姐是不是曾經交過男朋友？”

徐欣萍聞言愣了一下，怎麼相個親還要溯及既往嗎？

“當然沒有。我們家管得很嚴，小萍她沒有交過男朋友。”徐爸爸很想攀上這門親事，儘管他根本沒有這麼了解女兒，但是，他很清楚對方想聽見的回答是什麼。

“那太好了，我對徐小姐很滿意，如果徐先生同意的話，希望能儘快結成這門親事。”

從開始講話到現在，徐欣萍都沒有插過嘴，靜靜的坐在一旁，可見得非常識大體。而且，她始終害羞的低着頭，可見一定非常的純潔，庄錢貴滿意的想着，他可以娶個老婆好過年了。

什……什麼！？欣萍猛然抬起頭。他現在在說哪國話，她怎麼有聽沒有懂？

“那好，那好，小萍能夠嫁給你，真是我們徐家的榮幸，當然，你放心，小萍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徐爸爸笑得合不攏嘴，一旁的徐媽媽臉上也浮現滿意的微笑，似乎這麼三言兩語就可以確定女兒一生的幸福了。

欣萍瞪大眼。不……不會吧，她就這樣被決定了婚事嗎？

這怎麼可以！

“我不……”

“小萍，我知道你一定是太高興了，才會這麼驚訝。不過，你眼睛還是別瞪這麼大，免得把庄先生嚇跑了。”徐爸爸發現她臉色不對，趕緊拉住她手臂，搶先一步說。

“伯父，以後叫我錢貴就可以了。”

“呵呵，好、好，錢貴，我女兒就拜託你了。”

“爸，我……”她掙扎着想開口，可是徐爸爸卻在這時用力捏住她的手臂，讓她錯失了開口的機會。

“錢貴，那關於婚事的細節……”

“伯父，這個星期我會連同家父、家母親自到府上提親的，到時我們再談婚事的細節。”決定要娶欣萍之後，庄錢貴直接對著徐爸爸說話，他認為這種事父母決定就可以了，所以沒再注意過欣萍，當然更沒發現她臉上為難的表情。

“太好了，那今天……”徐爸爸話還沒說完，欣萍就聽見一個宛若天籟的聲音。

“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你半天了。”上官颯面無表情地走向他們的位置。

他本來是到她住的地方找她，但卻剛好看見她被徐爸爸帶走，因為他發現了她臉上的不情願，一時好奇，就跟着來了。

原本他不打算出面，但是在看到他們三言兩語就決定了她的婚事，她很明顯想反抗卻被迫安靜的樣子，他什麼都來不及想，心裏只浮現了一個念頭——帶她離開這裏。

“你……你……”她好驚訝，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出現。

“怎麼？你該不會忘記我們今天的約會了吧？”上官颯看見徐爸爸因為訝異而鬆開了手，他手一伸就將她拉到身邊。

“我……”她什麼時候跟他有約啦？

“不好意思，我和欣萍有事先走了。”上官颯牽着她的手就想離開，沒打算多作任何解釋。

“等一下，你是什麼人？快把我女兒放開。”徐爸爸邊說邊拉住欣萍的另一隻手，還邊觀察庄錢貴臉上不豫的神色。該死，這門親事可不能就這樣毀了。

上官颯面無表情的盯着在場的人，氣氛一時凍結住了。

欣萍知道目前的狀況不適合離開，儘管她巴不得一走了之，可是想到離開的後果，她還是決定留下來把話說清楚，所以她打算掙脫上官颯握住她的手，沒想到這時候，上官颯卻做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用力拉回她，低頭吻上，然後趁著所有人錯愕的瞬間，帶着她離開了餐廳。

其他人在一陣沉默之後，庄錢貴率先開口：“我想，這件婚事還是作罷。”

“這……錢貴，你再考慮考慮，我一定會查清楚這件事，給你一個交代的。”徐爸爸連忙先安撫他，他不想失去這個金龜婿啊！

“不用，我先走了。”當眾和男人接吻的女人，他怎麼可能接受？庄錢貴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

“該死！”徐爸爸狠咒著。那個男的到底是誰！？竟敢破壞他的好事！還有，欣萍這丫頭居然當眾讓他難堪，等他抓到她，非扒下她一層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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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了她，是吧？

那眼前瞬間襲來的黑暗，雙唇傳來柔軟中帶著一絲溫暖的感覺，確實是吻吧？

但他怎麼會，又為什麼要吻她？

欣萍跟着他離開餐廳，走進巷子，腦中亂烘烘的，直到膝蓋上傳來熟悉的疼痛，她腳下一軟，倒向他的背。

背上傳來的奇異重量讓他腳步一頓，他回身，正好扶住她支撐不住的身子，這才想起她的腳傷還沒好。

他彎腰想將她抱起，卻被她阻止了。

“不，我自己站着行了。”藉着他穩住身子之後，她推開他站好。

上官颯不置可否的看着她，早知道她愛逞強的性子。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喘著氣等待膝蓋的疼痛趨緩。

“路過。”

喔，原來如此，她想着……咦，不對，她該先問的好像不是這個問題，下意識的瞄着他的唇，她想起了那淡如清風卻具有分量的吻。

“你、你、你剛才幹嘛吻我？”她不由自主的口吃起來。

“不知道。”上官颯沉默了下，選擇最簡潔明快的回答。

方才在餐廳里一察覺到她想鬆開手，他直覺不能就這樣放她離開，所以低頭吻了她，但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都不知道他怎麼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當然更不知道該怎麼說明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舉動。

“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怒意橫生。平白無故被偷走一個吻已經夠嘔的了，他至少要說清楚理由是什麼吧？她可不是隨便的女人。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無所謂的說。不過是一個吻，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你、你可惡！”她掄起拳頭撾他，卻在錘了第一下之後，就被他抓緊了雙手。

“別太過分。”他皺起眉。她的反應也太大了點吧？

“我、我……過分的是你吧！”她恨恨的抽回手。可惡，罵沒用，打也打不過，她死命瞪着他，只想在他身上瞪出個窟窿來，沒想到卻先瞪出自己的眼淚。

上官颯有點訝異的看着她的眼淚。這種事有必要哭嗎？還是她本來就這麼愛哭？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看見她的眼淚了。

在他的世界中很少看見這麼愛哭的人，不，應該說，他的世界裏除了家人、少數朋友和電腦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了，所以他根本不能理解她現在是為了什麼在哭，就因為他吻了她嗎？

不過就是輕輕的碰了她的嘴唇，真的這麼嚴重嗎？

他不自覺的嘆了口氣。不管嚴不嚴重，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並不願意看見她的眼淚，每看見她掉了一滴淚珠，他的心就微微的刺痛了下，他同樣不懂這是為了什麼，畢竟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但既然她的淚水會讓自己有這種感受，就不能再讓她哭下去了。

“不要哭了。”他不會安慰人，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說明，但這種方式怎麼可能讓她接受？所以她還是繼續哭。

“我叫你不要哭了。”他粗聲粗氣的，越看見她的眼淚，／心裏就越煩躁起來。

“要、要你管。”她停了下，明明是他不對，他竟然還這麼凶。

“我那樣做到底有什麼不對？我不是成功的讓你不用嫁給那個人嗎？”他火了，腦中只閃過最初想帶她離開的理由。

“你、你是為了幫我才吻我？”她愣住。這就是他吻她的理由嗎？

不知為何，她心裏泛起又酸澀又生氣的感覺。

“嗯。”他哼了聲。不完全是，但……見她已經停下了眼淚，也許這是她可以接受的理由，那就當作是好了。

“你、多謝你的雞婆，以後請別再多管閑事了。”她說完就走，無法再忍受看見他站在她面前，

上官颯頓了下，直盯着她的背影，這次沒有再拉回她，因為他感覺一切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她搞什麼鬼！？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哭泣，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給她，她卻說走就走。他是招誰惹誰了！？就算他不小心吻了她是他的錯，但她有必要這麼生氣還怪他雞婆嗎？

該死，他用力擊了下旁邊的牆壁，遇見她之後，就開始產生許多陌生的感覺，他不懂這是為什麼，本來他以為多跟她接觸就會弄清楚，但幾次下來，他卻發現越接近她就越混亂，那他該去哪裏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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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離她住的地方不遠，所以她打算走回去。邊走，她邊想着方才的事。

可惡！他說的那是什麼狗屁理由？難道他平白無故吻了她，她還得跟他說謝謝，感激他好心救了她嗎？

而且他這麼做，爸爸一定會懲罰她的，她都沒怪他幫了倒忙，他竟然還這麼理直氣壯！？可惡，真是太可惡了！她越想越氣，巴不得狠狠甩他兩巴掌。

虧她一開始還覺得那個吻雖然突兀，卻不讓她排斥……

等一下！她居然……不排斥他的吻？她傻住了。

這代表着什麼？她開始仔細的回憶起與他相遇之後的一切——

雖然他傲慢無禮還得理不饒人，但是他也主動帶她看醫生、關心她的傷勢、幫她換藥……

現在想起之前的一切，她才驚覺他對她還不錯，也才驚覺自己對他是有感覺的，所以就算他對她很兇，她也不會非常排斥他的接近，甚至在聽到他對自己有興趣時，心跳得飛快，只是她真的不明白，他所謂的有興趣，指的是什麼？

因為要說是喜歡，她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人對自己喜歡的對象這麼凶的，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追求方式，讓她完全感覺不出他在追求她，何況他也說了，他親她只是想幫助她脫離那個場面，

如果他真的對她有意，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吧？不過，他又為何要幫她呢？這明明不關他的事。

可惡，到底是不是也不幹脆點說清楚，讓她想了老半天，就是想不透他對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懊惱得想抱頭大叫，更懊惱的是，開始意識到自己對他是有感覺的之後，她也開始非常想弄清楚他對她的看法。想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她？想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有可能？

可惡，她幹嘛要對這樣一個難搞的人心動啊？在她的人生規畫裏，根本沒有戀愛這部分。她應該只想着要開一問自己的店，過著不再受家人左右的日子，到那時候，如果她遇見心動的對象，再來談一場令人難忘的戀愛。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呢？

更糟的是，她想找的對象應該是很尊重女性、具有紳士風範的人啊，怎麼會選上一個這麼凶、這麼強勢又自我的人呢？

不、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認了，就算她真的對他有感覺，也不代表以後還會如此，只要他們不再接觸，她相信感覺很快就會消失了，就像她高中時暗戀學長一樣，學長一畢業，她的感覺也就消失了，這次肯定也會。一樣的，只要她不再見到他，她會很容易就忘掉這種心動的！

欣萍拚命的說服自己放棄對上官颯的期望，努力忽略內心深處泛起的一點疼痛與不舍。

她邊想着邊走近家門，沒注意到她的爸爸就站在門口等她。

啪！徐爸爸一看見她回來，二話不說就甩了她一巴掌。

她呆愣的看着他，臉上火辣辣的痛起來。

“你還知道要回來。說！那個男的是誰？你跟他死到哪裏去了？”徐爸爸怒氣沖沖。

“我們沒什麼。”她撫著臉，早猜到爸爸會非常生氣，但一見面就被打還是讓她嚇了一跳。

“沒什麼？你們當眾接吻還敢說沒什麼！？”徐爸爸氣得跳腳，反手又打了她一巴掌，“你居然這麼不知羞恥！”

欣萍咬住下唇，避免自己叫出聲，她知道她一喊痛，會被打得更嚴重，而且現在不管她說什麼，爸爸都聽不進去的，只會讓他更生氣。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我養你這麼大，你竟然做這種不要臉的事，我的面子都被你丟光了！現在可好，庄錢貴不要你了，你知道我花費多少心思，才安排好今天的聚會？你知道他是我精心為你挑選的好對象嗎？”徐爸爸激動的走來走去。

欣萍站在一旁，默默的忍受着責罵，知道一時半刻爸爸的怒火不會消。

果然，徐爸爸又罵了好一陣子之後，他急促來回的步伐才逐漸緩了下來。

“開門。”他決定現在就把她帶回家，免得她在台北繼續和男人鬼混。

拿出鑰匙開了門，她正想跟在爸爸後面進門時，卻聽見他說：“快點進去把東西收拾好。”

欣萍聞言驚訝的看着他。

“你看什麼，動作還不快點！等回去天都黑了。”

“爸，你要帶我回去？”她不能回去，回去了她就逃不出來了。

“廢話，不帶你回去，還讓你繼續在台北做出丟人現眼的事嗎？”

“爸，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存到一百萬的。”

“哼，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你現在就跟我回去！除了庄錢貴之外，我們村裡開水電行的王有富，也是個不錯的對象。”

徐爸爸當然不會只把希望放在庄錢貴身上，只不過庄錢貴是第一人選，而且差點就談成了這門親事，所以親事告吹他才會這麼生氣。不過吹了就吹了，他還有別的人選，這個做水電的王有富也賺了不少錢，還算是可以接受的對象。

“我不要。”她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兩步。她知道那個姓王的水電行老闆，他的年紀比她整整大了二十歲，而且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是混黑道的，她不敢相信爸爸竟然要她跟他相親。

“由不得你不要！”徐爸爸說著，料准她不敢反抗，沒想到她卻快一步轉身跑了。

他怔了一下才追過去，見欣萍轉進了巷子，也跟着跑了進去，沒想到進了巷子之後，竟然不見她的身影。

他四處張望了下，這條巷子除了幾間未開張的店面之外，其餘都是住家，他根本猜不到她會躲進哪裏，而他也不可能拉下臉一間一間找。

哼，他就回去她住的地方守株待兔，不相信她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