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凌晨六點整,風翼就睜開雙眼,看見睡在旁邊彈簧墊上的人,他幸褔無比的笑了。
從小他就與楊絮青同榻而眠,這習慣自然不能因為楊絮青出國念書就有所改變。只要楊絮青一回國他就會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而這「寸步不離」是包括除了洗澡及上廁所之外的所有時間,所以他連睡覺都是睡在她房中。
這樣的情況當然是經過兩家父母默許的。他們經過多年的觀察,早已建立起一項共同的認知──如果那個恐龍迷楊絮青會結婚,那對象就一定非風翼不可,因為除了他,這世界怕再難找到會對楊絮青如此執着且死皮賴臉的人了。
不過楊絮青的地板床塾是單人床墊,當風翼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可以兩人同擠一張床墊,可是以現在風翼的身長,恐怕連那張單人床墊都擺不下他,所以他是睡在床墊旁的地毯上。
輕握了下落在床墊旁的纖縴手指,風翼心裏漲滿暖暖的愛意,卻也有些疼痛的感覺,因為他決定在今天對她表明心意,這就表示他這幾年來的努力都將在今天得到判決。
悄聲起身,替楊絮育拉整好被子,愛戀的看她一眼,他才離開房間到樓下準備早餐,他知道她習慣早起。
每當絮青回國的時候他一定會包辦她的三餐,因為如果不幫她準備好餐點,完全不諳廚藝,連打個蛋都打不好的她一定是隨便吃吃就好,那他可不允許。
走進廚房,風翼開始做起飯來。
「絮,請你聽我說,從我有記憶起,妳就是我最大的依靠,妳總是會陪着我笑、聽我說話;我哭了就哄我、我做錯了事就說道理給我聽……」風翼停頓下來,撫着下巴想了想,「這樣的開場白含不會太啰唆了點?」
鍋子開始冒煙,他掀開鍋蓋,拿起陽勺舀了些嘗味,覺得可以,關掉爐火將貢丸湯放上桌,又繼續自言自語着。
「絮,請你聽我說,這些年來我已經做好所有準備,我無法再忍受妳不在我身邊的日子,無論未來如何,我都會跟你到天涯海角、陪妳到地老天荒……」
他又停頓下來,蹙起眉看着剛放進煎鍋里的鮮筍煎蛋。「這樣講好象太肉麻了,絮青一定會笑出來的。」他帥氣的俊臉頓時流露出孩子似的委屈,也有些煩躁,「可是沒辦法呀!這真的是我最真實的心情嘛!而且無論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向絮青表明心意。
我已經等了這麼久、也計畫了這麼久,絕對非在今天向她求婚不可。」
他把煎蛋翻了面,手握緊鍋鏟,表情換上堅定。
「對!今天是攸關我這輩子幸褔的重大時刻。鎮定點,風翼,就算絮青會覺得突然。
就算她可能不會答應,就算我很緊張,就算我把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求婚詞寫了滿滿一張紙卻沒半句能用……」他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皺得不象話的紙張攤開來看了一遍,「天啊,真的沒半句能用,虧我全背了下來。」
說完,他深深吸口氣再吐出。
「聽好,風翼,不要緊張,你已經對你和絮背的未來有了完善的計畫,也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你現在只要鼓起勇氣向絮青求婚,讓她明白你的心意,不要怕被拒絕,就算她拒絕了也不要氣餒,絮青是最疼你的,只要多求幾次,她一定會答應的。」
說到底他還是害怕會被絮青拒絕。風翼嘆口氣,這教他如何能不害怕?絮青的遲鈍足可登上金氏世界紀錄,與她結婚雖然是他長久以來的執着,可是對她而言卻是一跳三級的狀況。即使她「有點」異於常人,但那也不代表她會在聽了他的求婚後,馬上給他一個笑容,回答他:「好,我嫁給你。」
這又不是在演戲,連開玩笑都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可是苦不踏出求婚這一步,依照她那種除了恐龍之外,其它事情都不會想太多的個性,如果他不說,可能等到他們全都鶴髮蒼蒼時,她仍然不會明白他的心意。
再嘆口氣,風翼將寫滿求婚詞的紙張收回口袋,將煎蛋盛起在盤上,看着盤中的鮮筍煎蛋,他又自語道:「絮,請你聽我說……」
這回沒了下文,他頓時發起呆來了,該用什麼樣的求婚詞才能讓絮青明白他的心意,又不會讓她覺得突兀……「我在聽啊!」
風翼抬起頭,差點沒打翻手中的煎蛋,楊絮青竟然就站在廚房門口看着他。
他瞪大眼看她,她聽到了嗎?如果她已經聽過了他的求婚詞,那他就可以不必再重複一遍……不對!他沒想到會讓她聽見他的話,現在怎麼辦?他該說些什麼?
「你要告訴我什麼?」楊絮青走進廚房坐在餐桌旁,神清氣爽的看着風翼。經過昨天的休息,時差已經調回來了,她現在覺得精神好。
「妳醒了?」風翼愣愣的看着她,說出口的話顯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楊絮背笑了下,「我醒了。早安。」她並不在意風翼的奇怪態度。進廚房時她只聽到他說有話要她聽的那句,如果他真有話對她說,那他自然會說。
「早……早安。」風翼緊繃著身體,故意轉開身去打開櫥櫃拿東西。不行,他現在腦子一團亂,求婚詞像是從紙上一個字一個字跳出來似的,在他的眼前飛舞,卻怎麼都湊不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天啊,風翼,妳還是男人嗎?有勇氣點好嗎?
「啊!」他一聲悶叫,原來是他不小心撞到了打開的櫥櫃門板。「痛……」他捂着額頭,覺得自尊心在同時受傷了。
「傻瓜。」楊絮青輕笑着走到他身邊,「櫥櫃的高度是依照我媽媽而設計的,你長這麼高,怎麼不注意些呢?來,頭低下來我看看。」
風翼順從的彎下腰,楊絮青看了看他撞到的地方。
「還好,沒破皮,只是有些腫而已。」她輕輕在他的傷處親了親,「沒關係,不痛不痛……」這是她小時候幫他「治療」的方法。
風翼怔怔凝望着楊絮青為他「療傷」,原本的擔憂不安霎時煙消雲散,溫泉般的暖流柔柔注入他的體內,眼裏、腦里全都是她的笑與她的美好……天啊,他好愛她。
小時候的他易感又愛哭,常常一哭就停不下來,連他父母都對他束手無策,而那時只有絮肯可以讓他停止哭泣,只要在她懷裏,就會讓他覺得找回了全部的安心。倒是長大之後,全世界只剩下她會讓他產生不安這種感覺,卻也還是只有她能將他的不安平復。
「絮。」他喚她。
「嗯?」她看他。
「嫁給我吧!」管它是開場白還是晚場白,管它是求婚詞還是證婚詞,全都滾到一邊去吧!單刀直入是最快的了。
楊絮青看風翼一眼,也沒多加細想就回道:「不好吧?」
風翼不死心,握住楊絮青的肩,眼神堅定而期盼,口氣緊張卻又認真無比的再次說著:「嫁給我吧!」
楊絮肯偏頭又看他一眼,仍是回答:「不好吧?」
風翼現在的表情像極跑百尺的選手在終點線前一公尺,亟欲沖扺終點的模樣,他觀察着楊絮肯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表情。
半晌,他以求婚的姿勢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摯情傾訴道:「絮,我會想與妳結婚的原因是因為我一直深愛着妳,我想要與妳共組家庭,想要每一天醒來就能看到妳,想要一輩子與妳形影不離……」
楊絮青一言不發的餚着他,表情是帶點疑惑的平淡,彷佛仍搞不清楚狀況。
風翼急了,快呀,笨瓜!快用你聰明的腦袋瓜想想呀!什麼樣的說詞最能讓絮青理解?
「絮!」他想到了!「我想要和妳在一起的心情,就和妳想一輩子研究恐龍的心情是一樣的。」
楊絮青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露出訝異的表情,「你是認真的?」
「天地為證。」
「噗哧!」
深情的男人當面向她告白,許諾着一生一世的海誓山盟,她竟然極殺風景的嗤笑出聲,誰教風翼一臉嚴肅正經地說著像愛情小說里的用詞,讓她實在忍俊不住。
「絮……」風翼哀叫。嗚……好想哭,他就知道這麼說一定會被絮青笑的,她的浪漫子早在白堊紀就被暴龍吃掉了。
手指輕抿着唇,楊絮青道歉:「對不起。」看得出來她還是很想笑。
風翼幽怨委屈的看着她,「那妳到底懂不懂我的心?」
楊絮青輕吸口氣,了解似的點點頭,輕吐一聲:「哇!」
「哇?」這算哪種回答?風翼像難民看着食物般緊盯着楊絮青的表情,卻仍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好象很開心,卻又像是那種「覺得有趣」的開心。
楊絮肯伸手揉了蹂風翼的頭髮,站起身去拿碗筷,好象問題已經解決似的,可以開始吃早餐了。
「絮?」風翼有些可憐兮兮的出聲,視線一直跟着楊絮青轉,一顆心懸在半空。
她坐回桌邊,將另一副碗筷放到風翼面前,示意他生上椅子。「什麼時候開始的?」
明白她在問什麼,風翼有些無力的嘆口氣,雖然可想而知她會問及這個問題,但她那優閑的模樣看來真令人感到無奈且憂心。
「什麼時候呀?」他也記不清了。「大抵是從我有記憶以來,甚至還搞不太清楚「新郎、新娘」或「結婚」這些字眼真正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之前,我就決定我要一輩子都和妳在一起。」
楊絮青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她心滿意足的夾起一塊皮蛋豆腐送進嘴裏,風翼很清楚她愛吃些什麼,一定會為她準備得妥妥噹噹,不僅如此,她常覺得他對她生活上的種種喜好簡直比她自己還清楚。
「而等到明白結婚的涵義后,我就更加確定非要和妳結婚不可。現在,不管要求妳多久,不管妳對我有什麼樣的要求,我一定會做到讓妳肯和我結婚為止。」
頓了下,他又道:「我從一開始就是愛妳的,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如此雲淡風清的一句話,說的卻是他執着了十幾二十年的痴心愛戀。
她乂點點頭,她是知道他那耿直又勇往直前的個性,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他就一定會付出全部心力並堅持到底,打小就是這樣了。
風翼繼續說道:「當年妳出國念書,我整整三個月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思念妳的情緒一直纏繞着我……絮,別笑!我是很認真的。」
楊絮青眨眨眼,給風翼一個不大有懺悔的抱歉笑容。
風翼一把抓握住楊絮青的左手臂,略顯激動的說:「絮,我愛妳絕對不是什麼戀姊情結作祟,也不是一時的情緒衝動,更不是只隨口說說而沒有實際行動的不成熟行徑,我是真的真的想和妳共度一生的。」
和她分開時的思念是那般深刻蝕骨,讓他真實體悟到,他不能只是幻想着與她共度一生的美好遠景,在到達幸褔之前,他還必須付出許多努力。
他同時也明白,想要追上他們的年齡差距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事,但他這輩子絕不願再與地分開,只能無助的看着她離自己遠去。
所以,他把思念她的負面情緒轉化為至死不渝的堅強毅力,終於在努力了十年後,他是真的能夠對她、也對自己說:他是真真實實追上了她的腳步,有資格向她求婚了。
十年或許不算短,但對一個只惦念着要追上戀人的腳步,只看見前方目標而奮力衝刺的人,十年其實只是一眨眼。若真要說苦,最難熬的只有對她的思念,所以每次她回國時就是他最快樂的日子,讓他的思念得以獲得些許慰藉。
但思念其實也可以成為一種助力。在分開的日子裏,支持他努力不懈的就是只要想着每天都向前踏出一步,就離她越近一步,不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他知道在追上她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辛苦與煎熬都會變成最豐盈甜美的成果。
知道他這種情況的人都把他當成傻子,因為他們也都知道楊絮青並不了解他對她的情意,但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雖然她的遲鈍總會讓他忍不住想哭,但以他的個性,他是絕不可能在尚未準備完全前就向她表明心意的。
傻子就傻子吧!只要能追上她,管它十年還是二十年,要他花一輩子時間他都甘願。
楊絮青看風翼一眼,先將夾在筷中的鹵海帶送進嘴裏,才雲淡風清的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妳?!」像被她一腳踩到了心中的地雷,風翼大聲重複她的問題,瞪大眼看她,神情迅速轉換,像是想拍桌子罵人。「我告訴妳!全世界不知道我愛着妳的人就只有妳而已,妳以為我閑着沒事老是對妳說我愛妳是說著玩的呀?妳以為我給妳的信中說的愛妳是說假的呀?不早告訴妳叫早八百年前我就──」
「飛飛。」楊絮青笑着將一顆貢丸塞進風翼嘴裏,讓他「閉嘴」。「我是問,你只要好好跟我解釋,我就一定會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卻一直到現在才對我解釋,究竟是為什麼?」
一顆貢丸完整的含在風翼嘴裏,他嚼也沒嚼,只是愣愣的看着楊絮青。
然後,像是想通了什麼,他把貢丸吃下去。「妳啊……」他深呼吸一口氣,又看她一會兒,神情轉為柔和,「該知道的事不去注意,偏偏去注意到那些其實無關緊要的事。」
楊絮青笑道:「你忘了我專門找尋別人不會去注意到的東西嗎?」
風翼也笑了,「對不起,我太急切了,忘了站在妳的立場替妳着想。」
楊絮育摸摸風翼的臉,「先吃飯再說吧!」
風翼點點頭,放鬆的拿起碗筷開始用餐。
他知道的,絮青雖然不會有一般人該有的反應,但她那顆乾淨透明的心卻往往能夠清明的看出問題癥結處。
雖然她會笑他,卻也是那個絕不會責怪他的人,她以最真實的方式展現她的情緒,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她的疑惑,也以最簡單的方式讓他看見自己的焦躁不安,然後以最溫柔的方式原諒他、讓他放鬆下來。
他因為害怕被她拒絕,所以急切的想要讓她接受他的心意,而讓焦躁的情緒蒙蔽了他的理智,忘了她才剛明白他的心意而已;而她又是一個那麼實際的人,不弄清楚狀況絕不會驟下決定,他是該按部就班的讓她接受他才對。
稍後,楊絮青坐在房裏的書桌前整理一些資料,今天她沒有外務要忙,而風翼坐在她身後的地板上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無語。
外面正下着細雨,淅淅瀝瀝的下雨聲與楊絮青偶爾的翻紙聲、計算機按鍵的機械聲相互交錯,兩人旁邊各有一杯熱茶,恬靜的感覺瀰漫整個房間。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風翼終於開口,「我很怕,怕被妳拒絕,怕妳怎麼都不肯接受我的心意。」
「嗯哼?」楊絮青仍然埋首書桌,只從計算機屏幕前冒出一聲淡淡的鼻音,表示她有在聽。
風翼暖暖淺笑,知道她沒回頭是為了顧及他男性的自尊,他吸口氣繼續說道:「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會在下意識中,故意不將我對妳的心意解釋清楚,故意讓情況顯得曖昧不明,期望妳也許有一天能夠突然開竅,發現我對妳的愛戀。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將心意表明,就只能前進,再無路可退,當然我不可能會放棄與妳在一起,可是若妳真的拒銫了我,我會很難過、很難過……」
請到這裏,風翼沉默了下,突然間像想到什麼似的口氣一變,「聲明哦!我可不是在以此博取妳的同情心,我要你真的接受了我的心意,想和我在一起。」
「啊哼。」楊絮青又是淡淡一聲。
觀望着楊絮青的背面,風翼將身體移往側邊一些,想看看她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
「絮?」
「嗯?」
「妳會不會因為妳我這十幾年來長期的聚少離多,而對我產生疏離感?」答案是不會,他百分之兩百確定。
「不會。」楊絮育回答。
「會不會因為妳我年齡的差距而有所遲疑?」答案是不會,絮青是什麼人嘛!怎麼可能會在意這種俗世的顧忌?
「不會。」
「會不會覺得我故意不解釋的行為很小孩子氣、很彆扭?」之前的問題是障眼法,這才是他想問的。
楊絮青沒有回答,可是風翼看見她頰邊的肌肉是往上揚的,他委屈的扁起嘴,他就知道她又會笑他。
真是的,風翼你這大笨瓜,明知會被她笑還問!
楊絮青轉過身看他,「飛飛。」
風翼迅速收起委屈的表情,像小狗似的馬上爬起站到楊絮青面前,但他發覺自己太高了,讓她抬頭看他太吃力,又趕緊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楊絮青拍拍他的頭,笑得美麗,「妳還沒告訴我你做了些什麼?」
風翼看得失神,愣愣地道:「我沒有講嗎?」
楊絮青搖頭。風翼會到現在才對她表明心意,害怕被拒絕是其中負面的原因,而一定有一個正面的原因是促使他說出口的關鍵。
「啊,對!」風翼回過神,「我還沒講,還不都是因為妳剛才打斷我的關係……」
他神情又轉換,顯得很開心的樣子。「我告訴妳喔,從妳出國后我就開始想,什麼樣的方法可以讓我和妳一直一直在一起,妳不可能會放棄對恐龍化石的熱愛,我又對恐龍沒有興趣……事實上是我不想去熱愛我的情敵,而且──」
「情敵?」楊絮青挑眉,有些想笑。
風翼有些不自然的動了動,理直氣壯的說:「不可以嗎?從小我就認定恐龍是我此生的情敵。」
楊絮青贊同的點點頭,「不錯嘛,你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她給他一個笑,「加油了。」
「我會的。」風翼做出一個「我絕不會輸」的姿勢,「不過,絮,妳這個裁判不可以偏袒任何一方,一定要公平對待兩方的競爭者喔!」
楊絮青想了想,「我盡量。」
對她的回答他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我算過了,如果我跟着妳的腳步去研究古生物學,想要將妳我四年的差距拉在一起,所花費的時間會比現在多更多。而且對未來的生活而言,兩人都從事古生物研究也會比較沒有保障。」
「未來?保障?」她有些被弄胡塗了。
風翼擺出教訓的臉色,「當然要考慮未來呀!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恐龍古生物學家的薪水都非常少,即使近幾年大肆吹起恐龍風潮,但賺錢的都是那些以商業取向在推銷恐龍的生意人,學者們又不可能去申請專利權,更沒有商品的紅利或研究報導的版稅可抽,你們根本只是為人作嫁而已。」
楊絮青張嘴想插話,風翼早一步點着她的肩,搶白道:「我知道,像你們這樣對恐龍有着狂熱的人絕不是因為想要賺錢或成名才走入這行的,根本不會在乎有沒有錢可賺。
再說,全世界每年着落在恐龍化石的研究經費本來就少得可憐,有些學者甚至還會自掏腰包去做研究,從事恐龍研究的學者除非能夠、而且願意與媒體搭上線,否則想要賺錢根本是天方夜譚。」
楊絮青又想說話,風翼仍是早一步按住她的唇。
「別告訴我妳原本就沒想過要賺錢。絮,那是因為妳從沒想過會結婚,可是我愛妳,想要與妳共度一生,所以找必須因為我任性闖入了妳的夢想而扛起責任。
兩個人在一起就必須考慮到現實生活的問題,我們可能需要一個房子,還有其它柴米油鹽,以及老年安養等等問題,都是我們必須顧及的。而且我們如果有了小孩……」
說到這裏,他的臉微微紅了起來,「我的意思是說,我想和妳一輩子在一起,所以我必須考慮到未來的種種,而不是只會告訴妳我愛妳而已。」
突然他有些落寞了起來。
「絮,我知道妳一個人自由自在,也知道對妳的夢想而言,我是一個突然跳出來的存在,所以我只想請你別急着拒絕我。我會證明和我在一起絕不會影響到妳的工作,也銫不會對妳造成任何負擔,我希望妳仍然做着妳喜愛的工作,然後我想在妳身邊照顧妳一輩子,看着妳、陪着妳,讓妳永遠平安快樂。」
真摯深情的長篇傾訴告一段落,風翼心裏面戰戰兢兢的,看着似乎還在思索消化着他的話的楊絮青。
「我說完了。」發覺自己的手還放在她唇上,他趕緊放下,詢問道:「絮?」
嘴巴獲得自由的楊絮青直視着風翼,驀地她笑了起來,先是唇角微揚淺笑,然後露出編貝似的玉齒笑出聲,順勢將頭靠在風翼頸旁,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她知道風翼因為她的關係而對恐龍有所研究,但她沒想到他對恐龍學家的甘苦竟也是這般了解,可想而知他真的很關心她的生活狀況。算起來,這些年都是家裏向她聯絡,她鮮少主動打電話回家報告她的情況,雖然每次回國時風翼都會拉着她問廝在國外時的大小事情,但想必這些年來他仍是替她擔了不少心。
其實她的經濟狀況並不如他所以為的那般凄慘,她所就讀並就職的耶魯大學皮博迪自然史博物館已經有古生物學家的正式編製,不必擔心未來沒有保障。
她會笑固然是因為覺得好笑,但她也很開心得知風翼對她的關心。什麼柴米油盬、老年安養等的問題,普天之下大概只有飛飛會對她說這樣的話。還有那句「突然跳出來的存在」,實在是……他怎麼會想得這麼好笑?
「絮?」風翼愣怔不已,他講的話有那麼好笑嗎?為什麼從開始求婚到現在,絮青總在聽完他說的話后就莫名其妙的只會笑?他覺得他講的內容都很嚴肅?。
楊絮青總算抬起頭,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仍是笑意滿滿的問道:「然後呢?你在做什麼工作,讓你覺得可以幫我們兩個賺到未來?」
風翼的神情霎時飛揚起來,「其實我嘗試過很多種行業,可是要兼顧能夠隨時隨地有錢可賺,又必須可以一直和妳在一起的,只剩下一種。」唯獨這件事,他沒有在給她的信中提起,因為他認為一定要做出一些成績后才有資格告訴她、向她求婚。
「哦?」楊絮青饒富興味的看着他。
「寫作。」
楊絮青揚起眉,訝異的看着風翼,「你?寫作?」
風翼不甘心被看扁,他頭一抬,鼻一揚,「怎麼?不可以呀?我的書賣得不錯?!」
寫作不限時間、地點,只要一枝筆、一張紙,以及一顆腦袋瓜就能夠完成,這是他所想出來可以一直跟在絮青身邊到任何地方,又賺得了錢的最佳工作。
楊絮青又笑了起來,「飛飛?那個從小就活潑好動、沒一刻安靜下來的飛飛?那個只有跟我在一起才會比較安靜,其它時候卻從不肯乖乖坐下來寫功課,只想着要去哪裏玩的飛飛?」
風翼嘟起嘴,「絮,妳看不起我喔!」
楊絮育笑着搖搖頭,「我只是很驚訝。你都寫些什麼?」
風翼站起身,從房間角落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紙箱中拿出一堆書放到地板上,大部分是小說,其它還有三、四本散文小品。
楊絮青站起身坐到地板上看着琳琅滿目的書籍,她有些訝異,繼而柔柔笑起,看見道些書就像是看見了風翼的努力。以風翼的年紀,已經有如此的出書量,想必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用心鑽研寫作了。
風翼指着一套小說道:「從三年前起我開始寫這一個系列的科幻小說。」他笑了下,「是有關古生物及恐龍的,從二疊紀的那次三葉蟲滅絕記事開始,然後三疊紀、侏羅紀、白堊紀,最後是六千五百萬年前的恐龍大滅絕,我的書中以這一系列最受歡迎。」
遵照「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古訓,他對「情敵」恐龍的了解雖比不上專門人員,但已具有一定的知識程度,從小到大也存積了不少對恐龍的想像。結合知識與想像的結果,自然可以將恐龍的科幻故事寫得人木三分、精采刺激。
楊絮青翻了翻書堆,「你寫的種類相當多樣。」
風翼點點頭,「科幻、推理、懸疑,這三類寫法的本質近似,創意、邏輯、佈局與想像空間是這三者共通的主要考量因素,所以幾年前我就認為我可以多方嘗試寫作的方向,這樣也會有比較多的寫作空間。」
「散文呢?它倒是與你的小說類型大相逕庭。」楊絮青看他一眼,隱隱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答案。
風翼微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每次想到妳的時候寫下來的東西,幾年累積下來也有不少數量,有一次出版社的編輯看到了,說要幫我集結出書,就……出書了。」
楊絮青揚了揚眉,正想翻開其中一本散文來看,誰知風翼一個動作將書本撈走。
他慌張的解釋,「這個……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看,先別管這個了,妳還有很多資料要整理吧!我等會來幫妳。」
風翼的俊臉竟紅得像熟透的蕃茄,七手八腳收拾着散落在地板上的書本。
他在害羞,楊絮青清楚得很。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用說的他可以說得比任何人都溜,可是每次當她想看他的作文或者周記時,他總是不可思議的會紅着臉逃避。其實他寫的只是一般的生活事件,但他不好意思將心情類的作品攤在人前,而只要是不在他面前,不管是誰、要怎麼看他的作品他就完全無所謂了。怎麼會有這麼怪異但可愛的行為偏差?
看着將紙箱放回原位的風翼,楊絮青眼裏隱隱遊盪着神秘的色調,她喚道:「飛飛。」
風翼轉回頭,看見她對着他漾起柔柔淺笑。
「辛苦你了。」
她的一句話讓他這幾年來的努力全都有了回報。他定定看着她,耳邊響起自己怦然的心跳聲,心像在雲端飛翔,胸口漲得滿滿的,有點呼吸不過來。
「絮……」他不自覺的低喚。
「嗯?」她偏頭看他。
風翼一個箭步跨到她面前蹲跪下身,衝動的脫口而出:「我可以吻妳嗎?」
楊絮肯聽了微愣。
風翼在她直勾勾的清明視線下退縮了。「呃,我的意思是說……」他眼神左右閃了閃,「我……我先去幫妳拿資料。」
他起身想逃,她卻拉住他的手,笑得坦然,「我沒有說不好啊!」
他愣了三秒鐘才了悟她肯讓他吻她,然後又花了三秒鐘確定她真的肯讓他吻她,最後仍然用了三秒鐘發現她答應讓他吻她的另一層涵義。
他正想開口,她就笑着道:「試試看啰!看看你有沒有辦法讓我想和你結婚。不過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因為一個月後我就要回美國了,緊接着要參與一項蒙古戈壁的挖掘化石計畫,預定在蒙古工作三個月。而你應該知道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已經申請了綠卡,無論去什麼國家都非常方便快速,你如果想和我一直在一起,依照我這樣飄忽不定的行程,想辦法和我結婚才是最實際的作法。」
古生物學家的工作分成兩部分,一是野外挖掘化石的工作,一是實驗室的修復作業。
身為古生物學家,楊絮青經常得不定時、不定期的在各個不同的國家挖掘化石,行湶歡ǎ風翼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在幾經思量后選擇自由業為終生職業,這樣也才能「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邊。
她是沒答應嫁他,但她也沒有馬上拒絕他,她給他機會證明他的真心,也給自己時閑讓她接受他的愛。明白這點后,風翼認真且鄭重的說:「絮,我要吻妳。」也要讓她答應嫁給他。
她笑着微仰起頭。
他深情款款,緩緩俯近笑意盈然的楊絮青,直到兩唇只差吋許時,他忽然輕蹙起眉,對着那雙仍然大睜的瞳眸遲疑的問道:「絮,妳不閉上眼睛嗎?」
楊絮青的眼睛睜得更大,「我應該閉上眼晴嗎?」
被她這麼一問,他也不甚了解的想了想,「一般……應該……都是會閉上眼睛吧?」
她聳聳肩,「好吧!」說完便將眼睛閉上。
風翼終於舒展開眉頭與唇線,緩緩將唇貼上她的。
兩唇相貼的感覺是如此柔軟而甜美,像小兩落在青草地,滋潤了一整個季節的乾渴;
像陽光擁抱住玟瑰花瓣,喚醒了一整片大地的溫暖。風翼心中充斥着激動澎湃的情緒,啊,他能活在這世上真是人幸褔了!
他試着吻得更深人,突然「卡」的小小一聲牙齒的碰揰聲響起。
「對不起。」他趕緊退開,紅着臉道歉。
楊絮青在同時睜開眼,看見手足無措的風翼,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風翼恨不得此時此地有一個地洞可以讓他鑽進去躲起來,他竟然碰到了她的牙齒!
天啊!為什麼不給他一把刀讓他切腹算了,還來得有尊嚴些。尢其它實在不知道絮青現在笑成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又不是故意撞到她牙齒的。
楊絮青笑夠了,眼裏還帶着濃濃的笑意,對那個兀自揪起一張俊臉,恨不能立即消失似的風翼說道:「還不錯。」
慘淡如死灰的情緒像在瞬間被電殛救醒,風翼的眼睛閃着希朢的星芒,期期艾艾的問:「真……真的嗎?」
她點頭並給他一個坦然的笑。
「那……」這就表示……
「加油吧!」她又給他一個美麗無比的笑容,「我會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