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毒水沾到她破皮流血的傷口，龍羽翼聽到她輕輕的呻吟聲，不自覺蹙起了眉頭，她這種為了工作就奮不顧身的行為，令他看了很火。

「為什麼躲我？」他沒好氣的道：「就算妳的答覆不是我所想要的回答，也犯不着為了躲我就去拚命啊！」

「我沒有躲你。」紀雲柔的手被激動的他握得好痛，但她只是咬緊牙關忍着。

「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該做的事，警察懲奸除惡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剛剛窩在他車上，看他跑來跑去的買藥粉和紗布，紀雲柔深深被他的體貼與關心所感動，但另一方面也氣他的霸道。

「妳的傷口再不好好處理就會爛掉，如果不想要手臂的話就早點說，我會砍下來送給妳當禮物。」

他嘴上雖然訓話連連，上藥的動作卻是異常輕柔。

龍羽翼小心地消毒好傷口，一圈圈纏上潔白的紗布，那專註的神情讓紀雲柔移不開視線，她的眼眶有點熱熱濕濕的。

「看我受傷你會心疼嗎？」她不自覺問出口。

龍羽翼替她包紮的動作變得更輕了。「我真的好心疼，甚至願意代妳受過，妳痛一分，我就為妳痛上十分，我情願自己難過，也不想看到妳受傷。」

他加緊速度將紗布固定住，紀雲柔的眼眸變得柔和起來，她望着他的臉，想要努力看清他的真心。

「曾經，我以為我會在那樣的生活中死去。」

「什麼？」龍羽翼停下手邊動作，他驚愕地看着她的眼。

「我不停的捉賊破案，有大案子發生時我一定沖第一，有人說鳳凰女那麼拚命是為了要陞官晉級，但我完全是為了另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

龍羽翼處理好她的傷口，輕輕摟住她瘦小的肩膀。他喜歡聽到她毫無隱瞞地說出心底話，只有這樣他才能更加了解她。

「我想死，卻一直無法如願。」紀雲柔眼中浮現淚光。「我曾經想過要自殺，但看到爸媽擔心的眼光，我不得不放棄這種自私的想法，但我真的很想見到你，我每次都期待，可以在出任務時意外死去。」

「雲柔……」龍羽翼心如刀割，銀色眸子閃過悲痛。

「無論是火拚、爆炸還是掃毒案，我都希望歹徒能用刀槍結束我的生命，因為只有死，我的心才不會一直痛下去。」

「妳真的好傻。」

她的淚讓他好心疼，龍羽翼輕嘆一聲，大掌握緊她的手。

「有五年的時間，我都不是為自己而活，我活在努力追逐Wing的世界裏，每次走在人群中，我都會苦苦搜尋和你相像的身影，因為我害怕和你擦身而過，有時

甚至還會狂奔好幾條街，就因為我以為我看到了你。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更沒有人知道我心中的痛苦。」

「對不起。」

閉起眼睛再沉痛睜開，龍羽翼將她的頭靠進自己頸閭，努力將自己還活着的訊息傳遞給她，希望她可以不再孤單。

「你說你的家在台北，所以我來了，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們可以在大街上不期而遇，就算再見面時，你已經為人夫或為人父，但只要能看到你活得很好，我有再多的委屈也會吞下去。」

說到此處，她已經泣不成聲，纖細肩膀脆弱地顫抖着，她原想努力忍着情緒，將這些過往說給他聽，誰知自己竟悲從中來，越說越傷心。

「人們眼中的紀雲柔孤僻、怪異，甚至還有點自虐和瘋狂，然而這就是鳳凰女的特色，大家只在乎我行俠仗義，把我的行徑當做八卦趣談，殊不知那就是我愛人的方式，我曾試着努力忘記你，但我做不到，所以我只得更加投入工作中，更加拚命殺敵報國，只希望有一天，如果在地底下相遇時，我也可以對你說－－我真的努力活過了。」

那一段瘋狂歲月，她現在回想起來才猛然發現，原來自己行為上的反覆無常，根本是因為自己也搞不清－－Wing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她的神志，一直追隨他遊走在生與死之間，如今Wing活生生的抱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也代表着她將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有他在活着的這一方呼喊她，對於死亡－－她當然不再追求和渴望。

「我太自私了。」他真的很抱歉，自以為是的奉獻，卻只換來她長達五年的悲痛。「我也想過要回到妳身邊，卻又害怕對妳造成二次傷害。」

「為什麼？」她輕輕伸手撫着他的臉。「我現在相信，只要我們依然彼此相愛，我們甚至可以生死與共，我活着要和你同吃一碗飯，死了要與你長眠墓室里，這不也是一種在一起的方式嗎？我乾脆直說了吧，我不再拒絕你了，因為今生今世，我的心除了你之外，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人。」

龍羽翼感動地摟緊她，聽到她壓抑多年的心聲，他久久無法言語。

「你能把遺失多年的愛情還給我嗎？」

紀雲柔企盼的張大眼睛看着他。

「我要你愛我、疼我，把曾經失去的一次還給我，我懇求你為了我停留，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見，我還記得你告訴我的故事，小王子最終還是會回到玫瑰花身邊的，現在就是你回來的時候了。」

「我不會再離開妳。」他發誓再也不會放開她的手，龍羽翼溫柔地拂去她的淚痕，鄭重地承諾。「我會讓妳比以前還要幸福。」

「有什麼難關需要我們一起面對的嗎？就算是死我也不怕，因為跟失去你的愛情相比，死亡根本不足為懼，你不要再為那些可笑的理由放開我了。」紀雲柔宛如一個祈求大人憐愛的孩子，低聲對他述說心中的渴望。

「再也不放開了，原諒我，雲柔，我的割愛不是為了欺騙，只是因為太愛妳了。」

很愛很愛她！龍羽翼吻去她的淚珠，火熱的唇瓣含住她輕顫的嘴唇。

紀雲柔摟住他的頸項，幾近瘋狂回應他的愛。

「我想要一個跟Wing一樣的天使。」

請他繼續寵她、愛她。

烈日當空，驕陽似火。

悶熱的仲夏時節令人心緒浮動。在威風特勤小組的審訊室內，紀雲柔與同事們歷經連番疲勞轟炸，終於為抓獲的黑道人士錄好口供后，她已經累到筋疲力盡了。

捧起咖啡輕啜一口，她聽到走廊傳出喧嘩聲，紀雲柔驚詫的起身，走出這密不透風的隔室，她難掩好奇，想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走廊明亮的玻璃窗外，緩緩飄過一顆粉紅色的氣球，上面是一張可愛的檸檬笑臉，這個突如其來的景象令她當場愣住。

「好漂亮。」

紀雲柔疑惑地推開窗，將頭伸出窗外。

窗外成群的氣球陸續飄過她眼前，各式各樣的笑臉飄浮、上升，以極緩慢的速度從她的臉旁輕輕掠過。

紀雲柔驚奇的小嘴微張，像個小女孩一樣發出欣喜的輕呼，伸手就想要抓住那好玩的圖案，她的紅唇也學着那笑臉圖案微微上翹，露出了如陽光般明媚燦亮的笑容。

紅色、綠色、黃色、紫色……

五彩繽紛的氣球佈滿了天空，她突然有種衝動，想要跟隨這一大片氣球一同上升躲進雲海裏頭去。

她大半身子幾乎探出窗外，仰高頭痴痴的微笑，望着它們飛進雲層上方－那個她曾經以為是Wing存在的天堂。

Ｌ、E、M、O、N、M、Y、L、O、Ｖ、E！

又有氣球飛升上空，正好在她眼前貼近飛過，在她看到氣球笑臉中的英文字母時，那一句耳熟的告白霎時令她眼睛一亮，她用驚喜的眼睛望向下方，直到望見人群中央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時，她的笑容更是燦爛，眼中漸漸浮現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龍羽翼穿着與以往不同的白色衣褲，正站在大樓的行人路上，將一顆顆氣球放向天空，他的眼神直直盯着她，不顧人群驚詫的眼光，逕自在警察局外營造屬於她的浪漫。

他的笑臉與她的淚眼相對，時間彷佛被凝住了一般。

龍羽翼今天的打扮就像當年的Wing一樣，溫和的笑容，文雅的氣質，他乾淨修長的身影已經令她迷醉。

此時的他和現在的自己，好似當年那對初嘗愛戀的情侶。

龍羽翼的銀色眸子閃閃發亮，他將雙手圈在嘴邊，朗朗的呼喚伴着風聲傳至她耳邊。

「我、們、戀、愛、吧！」

「你……」一滴清淚滑過她的臉頰，沖走了她所有的陰霾。

紀雲柔從二樓的窗戶探出身子，感動地生怕自己聽錯了他的表白。

她含着眼淚不確定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愛、妳！」

龍羽翼的嗓音宛若音樂般悠揚。

紀雲柔嘴角上揚，她好想笑又好想掉眼淚，更想一下子衝進他的懷抱里去。在眾多的目光注視下，她迫不及待以雙手扶住窗框，整個人飛身而起，從二樓一躍而下。

「翼！」

她叫着他的名字，跌進他的懷裏，帶來一串檸檬的清甜香氣。

她大膽的舉動令圍觀路人驚訝萬分，龍羽翼卻在此時笑得更為開朗，他健壯的雙臂是她最安全的避風港。

氣球飄在空中，徐徐緩緩被風兒給拖走，他抱住她嬌小可愛的身子，見她眨着大眼睛對他嬌笑，滿臉都是甜蜜和喜悅。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也是這樣的情景。」

「我記得！」

紀雲柔瘋狂地差點把頭點下來。

「我一直都記得你就是這樣接住我，讓我坐在你的懷裏聊天，然後幫我這個灰姑娘穿上鞋子。」

她的雙臂圈住他的脖頸，將沾着淚滴的臉頰置於他的頸窩，她真是感動極了。

「喜歡這份禮物嗎？我五年前就為妳準備好的生日禮物，只可惜拖了這麼久才送給妳。」

抱住自己的心肝寶貝，龍羽翼心跳得極為狂野強烈。他對着那張小臉親吻摩蹭，想將全部的愛戀一次告訴她。

「我好喜歡。」

她伸出手抓他身邊的氣球，將根根細線緊握在手裏，他們的身影在夕陽下相擁，又被五顏六色的氣球包圍住，這樣的情景美得就像一幅畫。

「五年前的那天我一直在等妳，等了好久妳都沒有來，我走的時候留了封信給妳，就獨自一人跑去買氣球。由於我要的氣球數量實在太多了，所以一連跑了好幾個地方才買齊，然後在約定的地方等了妳一個晚上……

可是妳都沒有出現；第二天我心急如焚的跑回去找妳時，才發現妳的家園全毀，人也不見蹤影了。」

龍羽翼第一次向她講述那天晚上的事情。

「你……你留了信叫我出去？」紀雲柔的心跳急促，她捂住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們竟那樣錯過彼此。「我一直以為你還待在房子裏。」

龍羽翼搖了搖頭，銀眸中竄過悲痛。

「有人說妳死了，也有人說妳受了重傷，還有人說妳們全家都在那場意外中不幸罹難。我真的好自責，因為那一切都是我帶給你們的。直到一年後，我多方查訪才找到妳的父母，他們告訴我，妳活得很好。」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那個時候她有多麼想念他，他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不現身？紀雲柔雙眼含淚，但她知道這一定另有隱情。

「當時的我……曾答應過妳的父母，在妳有能力自我保護以前，絕對不能和妳見面。」

況且那時的他滿身是傷，連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護自己，不停的追殺令他筋疲力盡，他又怎麼忍心將苦難一同加在她的身上呢？

「我爸媽？」紀雲柔心頭微顫。「是他們不讓你來找我的？」

「不。是我自己答應他們的，那時候他們也以為我早就死了，面對我的突然出現，他們對我的身分也很懷疑，會有這種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他提出要補償紀家損失的時候，她的父母明白拒絕了，並表明無論用什麼辦法，只希望女兒不要再次受傷害。

「怎麼會這樣？」紀雲柔抽咽哭泣起來，心裏感到好酸好澀，她就這樣與他錯過了整整五年。

「我也以為這樣的決定對妳是最好的，所以我便答應不去主動找妳，直到一年前我聽到鳳凰女的稱號，我的直覺告訴我，該是和妳重逢的時候了。」

龍羽翼抱住她的力氣，大到令紀雲柔的手臂發麻。

那段苦不堪言的歲月，對他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心中壓抑的熱情無處發泄，只能累積成對她深深的想念，加上他又連番遇襲受傷，直到一年前才勉強能從病床上爬起。

「翼。」紀雲柔撲到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淚水不停滴落。

「妳能原諒我嗎？」他捧起她的小臉。「告訴我，妳是我的人。」

「我當然是你的！」

紀雲柔一口氣喊出心中的難過，原來壓抑的不只是她一個人，被思念啃蝕的不光是她而已，他一直與她同在，她很高興他不是有意欺騙她，卻又心疼他因為遵守承諾而被痛苦折磨。

「雲柔。」他喚她的名字，目光盯着她的眼睛。

龍羽翼壓下的薄唇含住她帶淚的顫唇，輕掠她口中甜美的芳津。紀雲柔偏過頭讓他能吻得更深入，手臂圈住他的頸項，她全心投入在醉心的親吻中。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就算妳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他的大掌緊摟住她的腰，大力的擁抱好像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血之中。

龍羽翼的眸子晶亮，他的陽光回來了，他的笑容也回來了。

「不分開了，再也不分開了，以後就算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誰都不可以先走一步。」

她受不了再為他的離去心痛一次，紀雲柔的頭抵住他的下巴，她主動的大力擁抱他，也對他訴說出她要他的渴望。

「我好想妳。」龍羽翼再次吻住她的唇瓣，吻不夠她的甜美。就算世界從此毀滅，天地從此合併，他們也不再離開彼此。

紀雲柔忘情的放開手掌，手中五彩繽紛的氣球迎風而起，高高地飄揚在他們的頭頂，圈起一個幸福的小天地。

愛情，回來了！

男子的悶哼與女子的呻吟，糾纏在暗夜裏，劇烈的心跳伴着呼吸，營造出一室的浪漫纏綿。

月光靜靜地灑在紀雲柔如雲朵般鬆軟的棉被上，她香汗淋漓地喘息着擁緊龍羽翼汗濕的寬背。

「妳好美。」他的大掌愛撫着她輕顫的身子。龍羽翼像是只被餵飽的大獅子，逗弄着懷中差不多快要斷氣的小綿羊。「我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等到妳，真想將五年份的一併吃回來。」

他的銀眸糾纏着愛戀，說出的話曖昧到令紀雲柔臉紅。

「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她的小手輕拍他的胳膊，嬌憨的抱怨。

龍羽翼將她抱到自己身側，溫柔的呵護令紀雲柔一陣心喜，她迷糊地閉上眼睛，聽着他的心跳聲，好半晌才平復自己劇烈的喘息。

「翼，你身上的那些傷疤是怎麼回事？」

她在跟他袒裎相見的時候，發現他胸前、後背，甚至是四肢都有傷痕，看得她膽顫心驚，一方面想要弄清楚他發生了什麼事，另一方面更想呵護他曾經受過的苦楚。

「別問這個。」龍羽翼眸子緊閉，逃避似的躲開那些問題。

「那些傷痕與你性格的改變有關係嗎？」

紀雲柔想要分享他的故事，而不是被他拒絕在心門之外，那會讓她再度失去安全感。

「我叫妳別問！」疤痕代表他曾經的不幸，他不想把那份壓抑的心情帶到她的生活中。

龍羽翼從床上坐起，月光下他的眼睛瞇出詭異的凝重。他實在不想在這甜蜜的時候，被心愛的她挖掘出心底的傷痛。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紀雲柔有些心酸地移開眼，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方便說的時候，我會對妳說的。」龍羽翼放鬆僵硬的身軀貼近她，不想因為他的過去而和她拉開距離。

活得越幸福他就越不安，彷佛那份不安定隨時會襲來一樣，他不想給她平靜快樂的生活帶來災難。

「我不問就是了。」嘟嘟嘴用被子掩住身子，紀雲柔輕輕將臉頰靠向他的後背。「我只想要讓你快樂，想看到你出自內心的笑容，你的快樂才是我的幸福，我的笑容都因你而起。」

以前的她愛得瘋狂，甚至連他的一切都可以不聞不問，愛得死去活來一塌糊塗。現在的她愛得深沉，她想要走進他的心裏，輿他分享所有喜怒哀樂，回憶過去也憧憬未來，一路並肩走向幸福。

她不僅他為什麼要抗拒，但她知道他的愛始終放在心底，不會刻意表達，卻總是在特別的時候給她驚喜。

「什麼都別問，愛我就好……」

龍羽翼回過身大力地抱住她，也只有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感受到安逸，還有那種心靈的滿足。

他有難言之隱，卻不想與她分享。

紀雲柔的眸子竄過心疼，還有幾分的失落。

她挑眉露出一抹壞笑，挑逗地含住他的嘴唇，在龍羽翼的銀眸變得更加深沉時，她使力將他整個人撲倒在床上，與他纏綿嬉戲玩樂。

不看過去，不想未來。

她覺得能夠擁抱現在，已經是上天賞賜的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