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暈車藥,龍雁一路上睡得昏昏沉沉;暈車照樣暈,倒是沒有吐出半點東西;加上很幸運地在宜蘭的前兩站醒來,龍雁覺得這是她有記憶以來最順利的一次旅遊。

後來,當她連攔了三輛計程車,司機都表示不知道她說的地方時,她想自己也許是高興得太早了。

是她記錯了住址嗎?

龍雁拿出胡美琦抄給她的住址看了又看,確定自己沒有說錯,於是拿着住址鍥而不捨地又攔了一輛計程車,並慎重地把住址說了兩次。

這回司機以怪異的眼光看她。

“你確定要去這個地方?”

雖覺得他問得怪,龍雁還是點點頭。

“你知道怎麼走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上車吧!”司機只簡單地說。

龍雁上了車,這會兒才開始有心情欣賞外頭的風光。胡美琦說的不錯,這兒看起來真是民風純樸,空氣里瀰漫著清新的味道;街道不寬但整齊,人車也不多,而且顯然不似南部那般酷熱,尤其車子沿山路往上開時更覺涼爽。

山路崎嶇,龍雁又有了頭昏的感覺,索性閉起眼來休息,並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幅美麗的圖畫;畫裏是一幢詩意的小木屋,屋外有林木,有巨石,還有溪流流經。溪里有小魚小蝦,清澈見底的溪水像在朝她招手。要她盡情享受它的冰涼不要怕羞。

此刻她開始興奮起來。除了暈車的痛苦,出來走走似乎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無聊;反正一上山就待在小木屋附近,那麼回台南以前就不須要接觸任何她討厭的交通工具;不會暈,也不會吐,她可以把這兒當家裏悠閑地過幾天。

老天!她差點忘了木屋裏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胡美琦的二哥也會住在那裏,而且他才是屋子的主人。

其實這不是她所喜歡的。

兩個不認識的人,又是一男一女,在一個屋子裏同住幾天總是很尷尬。一見面就大眼瞪小眼地拉拉雜雜地說些客套話;老實說,她每回遇上這種情形兩道眉就忍不住皺得老高。

可是人家是胡美琦的哥哥啊!又招待她到這麼棒的地方度假,不理會他的話太說不過去了,爸媽知道了會罵她沒禮貌——

車子猛然煞住,龍雁張開眼睛。

“到了?”

“到了,車資三百元”

“可是——”龍雁看看左右的山壁及陡崖說:“這裏沒有住家啊!”

“小姐!你要去的地方什麼車都開不上去。”

“你不是說你知道怎麼走嗎?”

司機不耐煩地指指山壁說:

“你看見那條路沒有?”

“哪裏?”龍雁極盡目力搜尋着。

“就在那棵樹旁邊嘛!”

“哪有?我沒看見啊!”

司機乾脆要她下車,帶她到山壁邊。

“喏!就是這條路,沒有岔路,一直走就會看見左手邊有三、四間破屋子,就是那裏了。”

“這——”看着那條狹窄,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徑,龍雁皺皺眉。“拜託!這也算路嗎?我要找的是一間小木屋子,像墾丁、溪頭那種漂亮的木頭屋,不是什麼破爛屋子。”

司機打趣地看看她。

“我在這裏開了幾年計程車,卻從沒聽過有什麼漂亮的小木屋。”

“怎麼可能?我——”

“小姐!我已經把路指給你了,你要不要上去快點決定,否則我走了,你想下山很難攔到車。”

開玩笑!搭了這麼久的火車怎麼能就這麼回去!

“你說車錢多少?”龍雁拿出皮包。

“三百。”

“這麼貴?”

“小姐!這個地方這麼偏僻,知道的人又沒幾個,我是怕你攔不到車才跑這一趟啊!回程一定是空車了,拿你三百哪裏貴?”

明明是敲竹杠還說得冠冕堂皇。遇上這種情況原本龍雁是絕不會妥協的只是天色已不早了,她若想走上山就得趁早,否則一個人在陰森的樹林裏摸黑前進,她平日膽子再大也覺得毛毛的。

她不情顯願地付了錢,車子咻地一聲跑得不見影子,留下龍雁獨自一人看着那條若隱若現的羊腸小道嘆氣。

唉!如果當年參加自強活動的戰鬥營該有多好!

名副其實的小路應該就是這樣子吧!大約是兩腳合併的寬度,上頭佈滿枯黃腐爛的葉子,偶爾還有掉落的樹枝橫在路中。有一段甚至被高及腰部、不知名的野草給埋住了,身穿短襯衫牛仔褲的龍雁還得心一橫地硬走過去,手臂上給刮出了幾道微細的傷痕。

胡美琦為什麼不說清楚要走到詩意的小木屋前還得這麼步履艱辛的呢?如果搞到後來得出動山難救災人員來搜尋她豈不是糗大了?

天已經接近全黑了,龍雁還一步一步往上爬;氣溫降低了些,她卻因走得香汗淋淋氣喘不已而毫無所覺。看看錶,她以為自己一口氣接着另一口氣已經走了一個小時了,怎麼手錶的分針卻像故障了似的只移動了兩格?

靠着一棵大樹,她邊喘氣邊極目四望,好像前頭不遠處有微微的燈光。

不會是海市蜃樓吧?她又餓又渴所以產生了幻覺?

龍雁不敢再想,她只能往前走不是嗎?都到這裏了,難道還能回頭?她可不是做做白工不領錢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上路,前頭隱隱的光亮令她的精神抖擻。浪漫的小木屋就在眼前了,她這麼鼓勵自己,並希望胡美琦的二哥不介意她一出現就開口要飯吃,她真的快餓昏了。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草叢一陣騷動,龍雁站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完了!

她才二十齣頭,婚沒結成,也沒來得及生個孩子過過癮,昨天那本精彩的小說甚至才看了三分之一,這麼多心愿未了就要成為猛獸的腹中物真是件令人鼻酸的事,尤其她是那麼衷心贊同保護野生動物。

這麼危急的時刻哪還有時間想那麼多!最重要的是想個辦法保護自己。龍雁左右看看,選擇了一棵較高的樹使勁往上爬,其速度足以打破她小時候在村裡中創下的紀錄。

爬到離地約兩公尺吧,草叢中突然沒了聲音;龍雁緩緩回頭往下看,本期待會看見一頭兇猛的獅子或老虎,沒想到卻跟一對靈巧而略帶敵意的眸子對上了;而那對漆黑的眼睛根本就是人的眼睛。

是人,不是獅子老虎,也不是其他動物,只是個人,還是個小女孩。

龍雁以絲毫稱不上優雅的姿勢蹲在樹上;而那女孩只是只手叉腰往上瞪視她,似乎是既不想開口也不想離開。兩人就這麼對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龍雁清了清喉嚨開口:

“我——登高望遠,我想看看還得走多遠才有人家。”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女孩語氣不甚友善。

“來玩,度假。”

“我看你腦袋瓜有問題。”

“喂!你幹嘛隨便罵人?”

“不是腦袋瓜子出毛病,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還說要度假?”

“我愛到哪裏度假關你屁事!”龍雁也不客氣了,她看不慣這丫頭目中無人的模樣。

“你以為我喜歡理你這個城市來的白痴?什麼登高望遠!我看你分明是把我當成猛獸被嚇得逃上了樹。”

龍雁從樹上指着她說:

“你在胡說什麼!我當然知道這裏沒有什麼猛獸。你這個人很奇怪喔!我站在樹上礙着你了?你走你的路嘛!管這麼多閑事幹什麼?”

“哈!也許我是你在這山裡遇上的唯一的人,你跟我說這種話不怕後悔?”

“少騙我了,明明前頭就有住家。”

“住家自然是有,但是沒有我帶路,能不能走到就很難說了;這附近雖沒什麼吃人的野獸,但誰知道你會不會給毒蛇咬上一口而命喪黃泉?”

“你少咒我!我沒那麼倒霉。”龍雁心裏毛毛的,卻仍不肯示弱。

“這可難說了。喂!說實話,你究竟來這裏幹什麼?別又回答我說你是來度假的,那太可笑了。”女孩說著,不屑地看她一眼。

怎麼會這樣?

來這兒做做森林浴,接受大自然的洗禮有什麼可笑的?

算了,換個說法吧!如果這個傲慢的小丫頭知道胡美琦的哥哥住在哪兒並且好心地願意告訴她,那可比她一個人慢慢摸索好多了。

“我來找人,他叫胡信民,你認識嗎?知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嗯!”

“你真的是來找他的?”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龍雁耐心盡失,搞不懂這丫頭在口羅嗦什麼。

女孩向上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不再存有敵意。

“我有名字的,叫傅希敏,還有——我看你先下來吧!老這麼看你,害我脖子好酸啊!”

兩人站在同一個水平看對方,彼此都嚇了一跳。

龍雁心想:

“哇!這妞兒不過十六七歲,長得還真漂亮;藉著林中的小燈可以看出她皮膚稍黑,但濃眉大眼鼻子挺,很有個性美;再過個兩三年恐怕要迷死不少男人,自己剛剛居然還把她當毛丫頭看呢!”

傅希敏心裏也一直在嘀咕:

“這女人頭髮比她還短,倒是皮膚白,嘴形美,女人味比她濃;說是來找胡信民該不會假吧?若是衝著丁大哥來的,她傅希敏可會指示她一條相反的路;她討厭任何女人接近她的丁大哥,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你是胡信民什麼人?”傅希敏首先開口打破僵局。

“啊——只是朋友。”龍雁不想解釋她根本沒見過胡信民,這姓傅的女人東問西問的,遲早她又要繞到自己是來度假的話題上,少不得又要惹來她一副看人笑話的眼神。

“有急事啊?跑這兒來找他!這裏可不比平地。”

“計程車司機說只要沿着這條小路往上走就能找到,到底是不是這樣?”龍雁刻意把話題岔開。

“是這樣沒錯,不過天都黑了,你又是個女的,走在這黑漆漆的森林裏不怕嗎?為什麼不在市區住一晚明早再上山?”

“你不是也一個人在這兒晃來晃去的?”龍雁懶懶應道。

“你怎麼能跟我比?一點防身能力都沒有的城市佬!”

龍雁皺眉。

“怎樣才算有防身能力?”

“哎呀!跟你說也沒用!本來想下山去找關強的,我看還是先帶你去找胡信民,順便可以看看我的丁大哥。”這是她們見面后傅希敏首次出現的笑容,連龍雁這個對美幾近遲鈍的人都看痴了。

“誰是丁大哥?”

“丁漠啊!”傅希敏的笑容說收就收。“你不需要對他太注意,因為他只對我一個人好。”

“是你男朋友?”龍雁問。

“我十歲時就決定他是我未來的老公,任何女人都搶不走的。”她用眼神警告龍雁。

“我對男人暫時沒太大興趣,尤其是別人的男人。”

傅希敏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這樣我也不會找你麻煩——你叫什麼名字?”

“龍雁。”她說,聽見肚子發出更大的聲音。

龍雁的臉整個垮了下來。

“不會是這裏吧?”

“什麼意思?”傅希敏不解地問。

“這——這是胡信民住的地方?我想你搞錯了。他的名字是這麼寫的,胡說八道的胡,沒信用的信,斯騙善良人民的民——你——確定他是住在這裏?”

“你解釋名字的方式好奇怪。”傅希敏皺眉看她。“他這一陣子的確是住在這裏。難不成你認為這個總人數加起來不過十多人的山裏會有兩個胡信民?”

“可是——聽說他住在一間小木屋裏——”龍雁喃喃道。

傅希敏指指前頭。

“是木頭屋子沒錯啊!怎麼回事嘛?還差幾步路就到了,你卻反而癱在這兒不走。”

走?她怎麼還有力氣走下去!

眼前的木頭房子簡直比古迹還破爛,木頭東補一塊西補一塊不說,還是那種潮濕,長着不知名蕈類的木頭,屋內的微弱燈光由牆上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縫隙照出來,龍雁幾乎可以想見它的通風是多麼良好。

屋外也沒有什麼小河,只有腐臭的落葉覆蓋整個地面。在夜裏,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陰森森的,哪裏有什麼詩情畫意可言?

旅遊圖片中的美景一一破滅,龍雁開始回想自己在大學時代是否曾跟胡美琦結下樑子,否則胡美琦幹嘛這麼誆她,讓她辛辛苦苦從南部跑到這兒來“度假”?

“龍雁——”

“你該叫我龍姐。”龍雁心不在焉地糾正她。

“你看起來跟我一般大。”

“胡說!我去年大學畢業了——你還在念高中吧?”

傅希敏吐吐舌頭,繼而又說:

“那你究竟還要不要去找你的胡信民嘛?不走我可要自己去了。”

是啊!再怎麼樣她也得去見見胡美琦的二哥,跟他要點東西吃,然後——也許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天一亮找個借口離開。這地方一點也無法引發她度假的興緻嘛!

龍雁正掙扎着想站起來,忽然前方的木屋門開了,一隻垂耳朵的狗衝出來,後頭跟着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就是胡美琦的二哥胡信民嗎?

她還沒時間多想呢!傅希敏已經邁開修長的雙腿跑過去,口中直嚷着:

“丁大哥!丁大哥!有個女人說要找胡信民哪!”

才想站起來的龍雁又跌坐回原來的石頭上。眼前的男人不知怎麼的令她有一種想立刻躲起來的衝動。

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她也無法解釋。這人雖高,也不過跟她大哥一般高;雖面無表情,看起來還不及她大哥兇惡。但是由於她從不以為一個人的外表有什麼重要,是以任何人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感覺;只有今天,這一刻,她覺得——有點怕他,怕這個被傅希敏稱做丁大哥的人。

垂耳朵的大黃狗,正熱情地蹲在龍雁身邊舔她的臉;一向酷愛狗兒的她恰好需要這樣的打擾來幫助她忘卻見到那人所產生的緊張感,於是她開心地抱着大狗和它逗玩起來。

“哈!別這樣,我的臉很髒的。”龍雁被狗撲倒在地,嘻嘻哈哈笑個不停,暫時忘了她目前的處境。

“阿胖!坐下!”

那人簡單的一句話,既非吼叫,命令意味也不濃;狗兒和龍雁卻不約而同立刻坐好。他們整齊的動作引來傅希敏一陣狂笑,連那個叫丁漠的男人都揚起了眉毛。

傅希敏似乎笑得停不下來。

“你看見沒有?他們的動作好一致喔!真是太好玩了。”

丁漠轉頭看傅希敏,微微蹙眉。

“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頭幹什麼?”

傅希敏極力止住笑。

“關強說今天回來,我想到山下去接他;沒想到遇上這個人。她說要找胡信民,我怕她找不着,所以就陪她來了。”

“這麼晚了你不該瞞着你爸媽一個人亂跑。”丁漠揉揉她的頭髮。

“你怎麼知道我是瞞着爸媽的?”傅希敏撒嬌地問。

“因為你爸媽絕不會答應你這個時候下山接人的。”他說完又轉向正在偷偷跟阿胖眉來眼去的龍雁。“你要找胡信民?”

“嗯,請問他——他是不是跟你住在一起?”——該死的胡美琦!說不定這會兒她得跟兩個男人住了。

丁漠看了她半晌,開口道:

“他本來是住在我的屋裏,但今天一早已經離開了。”

“離——離開了?這是什麼意思?他還會回來吧?”龍雁問,其實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真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她有預感這次的旅行會倒霉到底。

果不期然,丁漠搖搖頭。

“他的研究已經到一個段落,短期內不會回來了吧!——你是他的朋友,他難道沒通知你?”

龍雁也搖搖頭,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胡美琦的二哥不在這裏,她不能留下;要離開的話,時間又已經這麼晚了;就算她摸黑下山,也許也沒有車可以載她到市區。

“胡信民走了?怎麼沒跟我打個招呼?”傅希敏皺眉。

“他一早離開的,你還在被窩裏睡大頭覺呢!”丁漠說。

“那她怎麼辦?”傅希敏指着龍雁。

“你先回家,免得你爸媽擔心,至於她——我自會安排。”

“你怎麼安排?我可不准她跟你住,我也不准你自己送她下山。”傅希敏看了龍雁一眼,當她不存在似地說。

龍雁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與自憐,她摟過狗兒阿胖,把臉埋在它鬆軟的毛里。

好溫暖,像家裏的被子一樣,她好想回家躺在她的床上睡個香香的覺。

這一幕丁漠全看在眼裏,他揚了揚嘴角,對傅希敏說:

“我說過我會安排,你只要乖乖聽父母的話就夠了,操這麼多心幹什麼?”

“你這麼說我好像我是三歲小孩子似的。”傅希敏直跳腳。

“你雖不只三歲,卻絕對還是小孩子。快回去吧!聽話。”

“不!我不要,除非你先讓我知道你打算怎麼安置她。”傅希敏又指向龍雁。

龍雁忍不住抬起頭。

“你們不用安置我,我自己會照顧我自己。”

“你聽到了,丁大哥!她說自己會照顧自己,不用我們操心。”

“阿敏!——”丁漠蹙眉。

“阿敏!你又給丁漠找麻煩了?”

另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三個人同時回頭,丁漠甚至露出罕見的笑容說:

“放假了?”

山下走上來一個斯文瘦長的年輕人,正面露微笑,一口皓齒甚是好看。

“本來該早點就到的,跟同學聚餐,耽誤了些時間——怎麼?阿敏又在煩你了?”

“關強!”傅希敏走到年輕人身邊瞪着他。“你究竟站在哪一邊?居然幫着別人說我。”

“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叫關強的年輕人笑着對傅希敏說,然後看向龍雁。“這個小姐是——”

“她來找胡信民的,”傅希敏搶着說:“就是前一陣子在丁大哥這裏替他看房子,順便做一些研究的那個人;可是他今天一早已經走了,我正在和丁大哥討論如何安置她。”

丁漠苦笑着對關強說:

“其實沒什麼好討論的,你還是先帶阿敏回去吧!這裏我會處理。”

關強笑着點頭,不顧傅希敏的掙扎拉起她的手說:

“我們先走了。”

“不行!不能讓那個女人住丁大哥這裏;她可以到我們家去。”傅希敏一邊說一邊試着甩開關強的手。

“我們家哪還有地方安置人家?丁大哥已經說了他會安排,我們走吧!你在這兒只是耽誤別人的時間。”關強說著強拉她往左彎。傅希敏家離丁漠住的地方大約四、五百公尺遠,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山區算是“近鄰”了。

傅希敏力氣畢竟不敵關強,扯開嗓子罵終究還是被拉走了。丁漠鬆了口氣,隨即想起眼前還有個麻煩要解決,他得送胡信民的女友下山去。

她該是他的女朋友沒錯吧!沒聯絡好就跑來想給他個驚喜?

唉!不該答應把屋子借給那個教授從事什麼研究,明明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小姐!你先進屋休息一下,然後我送你到市區找個旅館住一晚。”

他問,她卻沒有迴音;走近一看,才發現她早已抱着阿胖睡著了;而阿胖正吐着舌頭熱切地看着他。

丁漠對大狗說:

“我知道你喜歡她,但她是女孩子,我們不該留她過夜的。”

大狗仍哈哈地不停吐舌。

丁漠無奈地嘆氣。

“先帶她進屋裏去,可以了吧?”

大狗用力甩動尾巴,而龍雁抱着它咕噥了幾聲並未醒來。

丁漠推了推龍雁,見她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於是彎下腰將她抱起,舉步往屋裏走。

她似乎察覺到有人移動她,眉頭皺起,雙手胡亂揮動,閉着眼喃喃道:

“你別想抱我進洞房,我已經知道你做的骯髒事,不結婚了,你懂嗎?沒有了——婚禮——不可能了——”

她在說什麼?

丁漠不解,好笑地揚了揚嘴角,用腳推開半掩的門,將她暫時放在他的木床上,並拉起薄被替她蓋上。

回頭髮現阿胖已經咬着她的行李跟進屋來,雖然袋子因拖在地上而沾滿了泥土,丁漠還是微笑地摸摸大狗的頭說:

“好狗狗,這麼聰明。”

狗兒彷佛知道受了稱讚,原地轉了兩圈並躺下來露出肚子,丁漠了解地搔了搔它,笑道:

“這個資勢真丑,有別人在時可別這樣喔!”

跟狗玩了一會兒,他靜靜地坐回椅子,打量着這個佔據了他的床的不速之客。她也許是太累了,睡得很熟,嘴巴還微微張開着。

他跟胡信民只有數面之緣,對他可說全不了解;不過,至少他現在知道他有一個漂亮,而且似乎很有趣的女朋友;他急着一早走也許就為了想早些見到她,卻沒有料到她竟上山來找他,兩人就這樣錯過了。

這種情感上的相互牽絆有時實在是件讓人羨慕的事情,可能有時候是煩了點,但多半時間應該都是甜蜜的吧!

他想這些幹什麼?於漠忽然納悶地想,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跟任何人扯上那種關係,是煩是甜蜜與他有何相干?還是想想該怎麼安置這個女人吧!她不能留在他這裏,絕不能!

看看錶,已經快九點了;如果任她睡下去,什麼時候才能送她下山?要叫醒她,看着看着又覺得不忍;她似乎真是累了,這麼一路走上來。

在丁漠猶豫的當兒,外頭響起轟隆的雷聲;他兩大步走到窗前一看,不由得咒罵起來,躺在地上的狗兒抬起頭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生什麼氣。

“阿敏又怎麼了?暑假一開始她就天天盼着你放假好回來陪她;現在你回來了,她卻一個人躲在房裏不吭聲。現在的女孩子心裏想些什麼還真難猜。”傅希敏的母親林秀文皺着眉頭說。

林秀文的第一任丈夫傅清和,也就是傅希敏的生父,四十六歲正值壯年時車禍身亡,留下她和年方十歲的女兒清苦度日。兩年前,林秀文再嫁喪偶多年的陶藝家關永白,隨他定居山林,她因此多了一個異姓兒子關強、女兒阿敏也有了一個處處讓着她的哥哥。

關強微笑着。

“她在生我的氣,我一會兒去找她談談就沒事了。”

“唉!多虧你總是讓着她,這孩子的脾氣真是——”林秀文連連搖頭。

關強但笑不語,林秀文接着問:

“功課還忙嗎?人家說研究所不好念,你用功之餘可得注意身體,別累壞了。”

“只是碩士班而已,並沒有那麼辛苦,否則哪還有假可放?不用擔心我,阿姨!我會照顧自己的。”

“阿敏若有你一半懂事,我就真的沒什麼好煩惱了。”

“她也不是真有什麼不好,這個年紀總是靜不下來,慢慢會變的。”關強仍是面露笑容。

“變?怎麼變也成不了窈窕淑女,我早就死心了。”

“她有她自己的味道嘛!”

林秀文笑着說:

“就你跟你爸爸把她捧得跟個公主一般高。”

屋外忽然雷聲大作,林秀文拍拍他的肩。

“要下雨了,我拿傘到後頭工作間給你爸爸。你搭了一天的車,又走了段山路,一定很累了,先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關強點點頭。

他的確是累了。為了能提早回來,他在學校趕了三四天的作業,能洗個澡睡覺是他此刻所能想到最大的享受了;只是,在這之前,他得先去瞧瞧他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她是個名副其實今日事今日畢的人,意思是今天的架今天一定要吵完,過了今天她就當你是個透明的,不看你,不跟你說話;而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她這麼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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