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應該舒服多了吧?」她羞不可遏的模樣嬌媚動人,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異樣。
雖然說她是他過門的妻子,可兩人到現在還沒同房,頂多只牽過手。
「謝謝你。」滿及第細若蚊蚋的回答,一時間不知道該繼續躺着還是坐起來,雙頰依然燒紅不已。
「小事一樁,我在戰場上見過的傷可比這嚴重幾百倍。」殺戮,是醜惡人性最淋漓盡致的表現,周而復始,一個朝代接着一個朝代,將軍白髮征夫淚,永遠沒有休止的一天。
堂余幽並不急着走,他慵懶的伸了伸腰,傍着她的身邊躺了下來。
感情奧妙無比,一旦確認心底搖擺不定的那份猶豫,就什麼都明白了,不用費心猜疑,從今以後,只要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感情豐富的人,對男女私情幾乎沒什麼感覺,只有對國家人民沉重的使命感,殫思極慮,為的都是天下蒼生。
要是他把對天下百姓的心都放到一個女子身上,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況!這值得人玩味。
「我對你一點都不了解。」滿及第側過身子,一頭烏絲散在稻草上有些凌亂,卻更顯嫵媚風情。
「你好大的膽子,不明白我的身世來歷還嫁我,不怕嫁給一個庸俗的人?」他細看滿及第的輪廓,她沒有驚人的美麗,五官不特別吸引人,卻有着璞玉般的聰慧,像一杯怎麼都喝不厭的水。
「我沒什麼聰明智慧,但是看人很准,布衣可以拜相,沒有人會是永遠的貧困,就怕不肯努力。」
「你的想法還真是奇怪,誰不愛眼前的富貴,不過——」他頓了下。「你當初嫁我為的是你幾個妹妹,恐怕也沒時間讓你多想太多吧。」
「是啊,除了么妹,其他的妹妹們都尋到自己的幸福,我也放心了。」事情終究來到眼前了嗎?
「幸福啊幸福,幸福到底長什麼樣子?」享受着溫暖的陽光,有心愛的人躺在身邊,是不是就是幸福的模樣?
堂余幽伸長了胳臂,將滿及第撈過來。
見她簡單的髮髻上簪着那朵小黃花,他溫吞的開口,「趕明兒個把長發綰起來吧,你是我的妻,不適合少女的髮型了。」
滿及第粉頰紅潤,心跳如擂鼓,他這麼說……莫非是承認她了?還是有不一樣的意思?
她彷彿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給我聽吧,我想知道有關於你的一切。」他眼神溫柔的望着她……
雇了轎子,一群人趕在黃昏來到張家渡口。
蒙面黑衣人們感覺得出來,堂余幽跟滿及第之間有了微妙的改變,神情間的親昵多了一分說不出來的柔情,讓一些沒老婆的單身魯男子羨慕極了。
一艘大型船泊在碼頭,旗幟鮮明,隨風飄揚,船夫們膚色光亮古銅,渾身充滿精神,一看就知道受過訓練。
蒙面黑衣人將堂余幽跟滿及第送上船后,責任已了,拱手一揖便瀟洒離去。
「我們到底要去哪裏?」滿及第好奇的問,開始打量起四周的一切。
船艙有床有幾,還有鮮花水果,以及一架子的書,在船上居然有這般的享受,像做夢一般。
「船會經巫峽下襄陽,取道天目山。」堂余幽說得輕鬆快意。
她從架上取來酈道元的《水經注》,這本以三國時代《水經》為藍本寫的地理書本,內容記載着一千兩百五十二條河川的發源處跟入海口,更詳細的述說各山川流域的山嶺、草原、城市,甚至有關的歷史神話故事與古迹碑文名勝都有紀錄。
看了上頭所記載的之後,滿及第不禁提出疑問,「我們這麼走,會繞好大一個圈。」
「別管這個,我記得這條水路風景優美,我帶你瞧瞧。」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堂余幽抱着她走出船艙。他們來到船頭,見兩岸皆險峻山壁,水流湍急,滿及第感到十分懼怕,她的衣衫甚至被水濺濕了。
可後來她膽子愈來愈大,反被這麼驚險刺激的感覺吸引,一串串笑聲傳出,引得賣力工作的船夫也露出會心笑靨來。
幾天後,滿及第在《水經在》的易水篇看見一座一千三百多年的休火山的記載,便纏着堂余幽,嚷着非要一探究竟不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非要好好把握不可。
為了滿足佳人的求知慾,堂余幽欣然應允。
於是,寬了淺灘靠岸,兩人準備乾糧茶水就興緻勃勃的上路了。
因為下過一場雨,從山下往上眺望,雲霧瀰漫,別說火山口,連山的模樣也不清楚。
「好特別的聲音。」走在滿是火山灰的小徑,滿及第分不清楚從哪灌來的聲音,嗡嗡嗡的融會交錯,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自然歌聲。
「你瞧,風歌唱的秘密在這裏。」堂余幽心領神會,握着她的手往另外一條叉路走,幾個迴轉就聞到海水的鹹味。
「我們明明在山上啊,怎麼會有海的鹹味?」滿及第感到驚奇的叫着,大自然究竟隱藏着多少神奇啊?
他們繼續往前走,路的盡頭是一座座洞穴。
「老天,這水是燙的!」蜂窩般的洞穴里光線明亮,一窩窩的水窟啵啵啵的冒着熱氣,風也不斷從四面八方灌進來。
洞穴寬度可容一個人過去,他們兩個人手腳並用,汗流浹背,小心翼翼的攀爬,一線曙光從洞穴的轉折處散射出來,他們欣喜的往光亮處爬去,終於出了洞穴。
剎那間,悠悠蕩蕩的風聲從幾百個洞穴里傳出來,那種浩大叫人心蕩神馳,感動得落淚。
堂余幽交握着滿及第的手,衣衫颯颯,塵土滿面,但是,天地為證,日月為憑,今天一切的一切證實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攜手共度未來的磐石。
天目山下的堂安鎮是個平凡的村鎮,惟一特殊的是,這個鎮上豎立了百年來最多的貞節牌坊。
而十一座牌坊里,有三座是堂府所有。
因為這樣,造就了凜然不可侵犯的形象,所有堂安鎮的人都以堂家為榮,千方百計想將女兒嫁進堂家,或娶堂姓的女兒為妻。
堂府如今是堂老夫人當家,自從被皇帝冊封為三品命婦后,不苟言笑的她更少笑容了,如今一百零九歲的她奄奄一息躺在精緻高貴的華帳中等死。
遇九大劫,她知道自己過不了這一關了。
回想她這一生,丈夫早早死去,留下四兒四女,好不容易孩子拉拔大了,四個兒子卻悉數戰死沙場,留下沒有用的女兒們,一個女人家要獨自撐起一片天多麼的不容易,卻沒有幾人領她這份心,無視她辛苦的付出……她怎會不知道這一屋子裏的人都在背後喊她什麼——
老鬼婆。
哼,要是家中有男人誰敢這麼欺負她?!
「奶奶,喝一口棗泥湯吧。」一個女孩柔聲勸慰,一碗甜湯端了好半晌,老人家還是不領情。
「滾邊去,我等着堂兒回來。」她看不起身邊的家人,從不給好臉色,就算再努力討好她都是枉然。
瞧了旁邊的龍頭杖一眼,女孩認命的走到一旁呆立,不敢隨便離開。
「我不要看見你的死樣子,給我出去!」
女孩一驚,美麗的鳳眼漾上水霧。
「只會哭,跟你那沒用的娘一個樣,看得我心煩!」堂老夫人尖酸刻薄的罵著,一點也不當她是孫女。「你還是愛罵人,家裏的人沒被你罵得走光真是奇迹。」堂余幽緩緩走進來,只能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