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近,張子揚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大陸的工廠毀於一場大火,紡織廠的股票也因政局影響再加上市場上不利的傳言,一路跌個不停。他真恨不得自己能有三頭六臂來處理一切。
偏偏在這個時候,秘書王小姐又有要事向他報告。天啊!看她一副為難且欲言又止的樣子,八成沒什麼好事,張子揚真是沮喪極了!
“總經理,我……想從明天起開始請假。”她小聲囁嚅着。
“為什麼?”在這種時刻,張子揚真不希望失去一位得力助手。但他縱使不滿,也不好對着孕婦發脾氣,只好盡量放平了聲調。
幸好總經理看起來好象不是很生氣,“我……胎位有些移動,我先生希望我在家安心休養。”她也不願意在風雨飄搖之際離開公司,可是孩子是她盼了好些年的。
張子揚無奈地嘆了口氣,“那麼,你找個人辦一下交接吧!”
“總經理,你覺不覺得現在需要一位更能幹的秘書來協助你。”她小心翼翼地問着。
張子揚微瞇起眼,你要選在這種時刻安胎,我有何辦法?秘書室哪有人比你能幹……
奇怪,王小姐一向謹守分際,不曾向他建議過什麼。
“你有什麼意見?”他淡淡地問着。
王小姐深吸了一口氣,才鼓起勇氣說:“不如請沈靜小姐代勞一陣子吧!”
“幹嘛找她?”張子揚的口氣有些不悅。他一向不喜歡下屬去揣摩他的心意,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對沈靜舊情未了。
“嗯,沈小姐做事細心又能幹,她……”
“夠了,那你通知她吧!她原來的工作就讓副主任暫代。”他不加思索就決定接納王小姐的意見,連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太過魯莽。可是,不是有句“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話嗎?
“是的,總經理。”至此,王小姐才放下心來,暗自吐了好大一口氣。
而沈靜得知了消息卻很不高興,礙着與王姊的交情,她算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但是,她這個樣子無異是被降職,這種苦她又不能當著王姊的面訴,一口氣憋在心裏更是難受。
花了一天的時間學了些她往後該做的工作,她實在沒把握能勝任。莫名其妙的張子揚,一點都沒有任用人事的正確觀念。
下班時,張子揚居然親自在停車場等地。
她愣住了。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夕陽籠罩下向她走近,她竟然覺得緊張。怎麼會感覺這幕情景像是電影中男女主角分隔多時的重逢戲?
走到她身前時,他笑了。“秘書小姐,可以請你吃個飯,順便談談你日後的新工作嗎?”
她翻了個白眼,“沒必要。我如果做不好,你就開除我吧!”
而張子揚只是直勾勾地瞧着她。那一頭長發在落日餘暉的掩映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澤,發怒的臉龐上滿是惹人憐惜的稚氣。這樣的女人,他當初怎麼捨得放手?
他伸手揉亂了她的頭髮,彎下腰哄小孩子似地說:“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
沈靜因為他親昵的舉動而感到一陣不安的燥熱。“誰說我怕了?我只是……”
“那就吃個飯。”他沒給她申辯的機會,就拉着她走,像是怕她溜走似地將她塞進車裏。
“喂,我的車還在停車場。”張子揚的車駛出停車場后,沈靜才恢復意識地嚷着。
他揚起了漂亮的唇角,“我會送你回家。”
沈靜還想反駁幾句,他就搶着開了口:“我明天早上可以去接你上班。”
“不用了,千萬不要。”她連忙推辭掉。怎麼回事?她的防線節節敗退。
他帶着她到了一家郊區的餐廳,全然中國味的建築。挺拔的竹子林立,小徑上鋪着碎石,迴廊上還吊著宮燈照明。
用餐的桌椅是用紅木製成的,古色古香,桌上還擺着一盞明晃晃的油燈。沈靜真以為會跑出一個甩着袖子的店小二,結果是一個身着改良式唐裝的女服務生送上茶水和菜單。
茶裝在深褐色的陶杯中,菜單則印在一串竹片上。仿古得太過火了吧!沈靜瞪着漂着幾縷茶葉的淡綠色液體,頗有時光倒流之感。
張子揚偏着頭瞅她,“怎麼了?”
“我突然想拔下頭上的銀髮夾,試試茶水有沒有毒?”她的臉上閃着淘氣的光釆,不自覺地笑開了。
他的心感到一股強烈的悸動,這個女人總是會出人意料地展露出天真。
“你以為我們是躲避敵人追殺的俠客和俠女嗎?”本是一句玩笑話,他猛然覺得這麼說也不為過。公事上諸多不順,他多想攜着心愛的女人浪跡天涯。
沈靜察覺到他黯淡的眼神,居然感到──心痛?希望張子揚沒看穿她的心思。
他點了菜后,就不說話了,看得出來他心情並不好。
沈靜清清喉嚨,挑了挑眉,“不是要談我日後的新工作媽?”她不想看他靜默不言的樣子。
“是啊!有你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秘書,我的工作效率一定會大大提升。”他的興緻又好了起來,用着打量的眼光睨着她。“而且,其它的職員士氣也會大振。”
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這項人事命令明日一生效,一定又會鬧得滿城風雨。
“既然我有這層價值在,那我就比較不緊張了。”她的表情如釋重負。
“你也會緊張?”張子揚故意誇張地嚷着,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秘密。
“當然。”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嘟着嘴說:“我一直羨慕你,好象什麼事都難不倒你耶!”
微風輕拂着她的臉頰,吹起了她耳邊的幾縷髮絲。在這樣與世隔絕的靜謐空間裏,她再也沒有辦法武裝起自己,築那一道又一道的牆籬。
張子揚的心好似被灑了蜂蜜、灌了醋,又甜又酸的。
女服務生把菜送了土來。一盤鮮魚蒸蛋、一盤茉莉蹄膀、一盤澎湖絲瓜,還有一小鍋香菇雞湯。
菜簡簡單單的,張子揚溫柔的微笑卻讓沈靜心情複雜。
安安靜靜地吃完一頓飯後,他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離開。她的手纖細而柔滑,被他輕輕地包握在掌中。
她的心矛盾掙扎,這個樣子就像任何一對彼此相許的有情人,她沒想到被他牽着手的感覺會是這麼好。
“小靜,我還愛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勇氣轉頭去看她。
沈靜微微激動地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我說過我不走回頭路的。”她心慌意亂地直想逃離一切。眼前是萬丈深淵,一定得止住腳步。
這時,他們走到了他的車子旁,張子揚扳過她的肩,“我知道。那我們忘了過去的一切,就當彼此初相識。”他的語氣沉重而帶着懇求。
沈靜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們之間的迷糊帳,怎能不加以理清,說忘就忘?如果有一天要交往,那該是在一切歸零、平等而自由的基礎上。
張子揚見她搖頭,一下子感到心力交瘁,只好默默地開車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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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接下秘書的工作后,很認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張子揚也暫時摒除兒女私情,處理完大陸工廠的理賠事宜后,和日本廠商的合作企畫也逐漸步上軌道。他開始拓展旗下的紡織廠,和歐洲知名男裝品牌的合作案也浮上枱面,那家歐洲公司的台灣代理商還想情商張子揚客串模特兒,兩方的關係非常良好。
他常在想,是不是小靜帶來的幸運?
小靜是個不穩定的小女生,外表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湧。所以,他們兩人間每燃起一點點情愫,馬上又會撞到大冰山。可是,他還是要她。
無可救藥地,他已經習慣搜尋他那個小秘書的身影,喜歡逗她開心、生氣。總而言之,他現在愛死了上班,他甚至希望王秘書一胎接一胎生下去,直到沈靜也要生小寶寶……
“總經理?”沈靜放大了音量吼着,臉上的神情因看到張子揚在發獃而顯得不悅。
他嚇了一跳。人啊,真是壞事不能做,連壞念頭也不可以有。
“什麼事?下次要記得先敲門。”他有些惱羞成怒。
“我敲了。”沈靜的口氣很不好。“日本廠商的合作督導佐藤先生今天下午會抵台,我已經安排公關部的楊經理去接機,飯店也訂好了。不知道總經理是不是打算直接在飯店內為他洗塵?”
“不了。”他搖搖頭。“我昨天和他約好地方了。”
沈靜正要轉身離去時,張子揚叫住了她。
“你在生什麼氣?”他今天可是什麼玩笑都沒對她開呢!
不料她居然義正嚴辭地回答:“看到有人在上班時間心不在焉,我就會不高興。”
張子揚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是一個職員該對老闆說的話嗎?
後來,沈靜終於知道他和佐藤先生約在一家有女人陪酒的酒店,因為他竟跑出總經理辦公室要她送他去那兒。她從來對日本人沒有偏見,她認為那是他們兩個男人都喜歡的地方。
“小靜,晚上偏勞你了。我的司機人在醫院,我的愛車在修理廠……”
“喂,我什麼時候兼職司機了?”她覺得一切都不對勁,他怎麼老要她不務正業呢?
“秘書的全名是‘高級打雜員’。”他有些弔兒郎當地笑了。
沈靜還想再說些話挽回尊嚴時,卻瞥見了一些同事們窺伺的目光,只得硬生生地把話吞下去。
而為了送張子揚去應酬,沈靜下班后仍在座位上等着。她無奈地拿起一份會議報告來整理,好不容易挨到七點,她的老闆才慢條斯理地從總經理辦公室走出來。
他看起來神清氣爽,大概梳洗過了,因為他身上已換了套西裝。
他笑着上了她的車。“你有駕照嗎?”
“當然有。你如果不信任我的技術,為何不坐出租車?台北市的出租車司機開起車來,簡百出神入化。”她氣他佔了便宜還賣乖。
“你看過大老闆坐出租車去談生意嗎?”
“坐我的LIATA也不甚光彩。”
“我可以送你一部。最近BMW出了一款新車……”他話還沒說完,沈靜就故意在紅燈標誌前緊急煞車,一言不發地瞪着他。
“我的小老婆生氣了。”他雖低頭喃喃自語着,卻存心讓她聽得清清楚楚。
沈靜只好保持沉默。張子揚是出了名的談判高手,她怕自己出言頂撞,只會落個自取其辱的下場,屆時不知他還會說些什麼話來調戲她呢?
張子揚望着她好看的側面,輕輕地笑了。她開車還真不是普通地快,實在很難和她溫婉柔順的外表聯想在一起。他很高興對她又多認識了些。
他按住了她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小姐,你沒學過在巿區開車,時速不能超過四十公里嗎?”
她這次可是好整以暇地回他了,“第一,我不相信你會是個循規蹈矩的駕駛人;第二,這附近並沒有測速器。”
兩個人各自得意洋洋。沈靜高興自己駁得他啞口無言,張子揚則樂於繼續將自己的手掌輕覆在她的小手上。
到了那家酒店前,沈靜從自己的白色真皮手提袋裏掏出了一盒東西給張子揚。
“給你,你應該用得到。我是個細心又體貼的秘書。”她一臉的莫測高深,卻又笑得甜蜜可人。
張子揚感到一陣頭皮發痳,她那種神情,他好象在哪兒見過?他接過東西一看,霎時間氣得臉都扭曲了。
“你的手提袋裏怎麼會放這種東西?”他朝着她大聲地吼着。保險套?她的手提袋裏竟然放着保險套!他不敢也不願往下想。
“以備不時之需啊!”他生氣的樣子好駭人,可是既然打定主意損他,就只好硬着頭皮說些謊了。天知道今天中午她在便利商店裏買這個“東西”時,左顧右盼地有多像一個賊!
“我以為我是你唯一的男人!”他理百氣壯地嚷嚷着,像是在追討一樣屬於他的東西。
沈靜又氣又羞,一顆心直似要迸出胸口。他怎麼可以這麼自以為是地認定,儘管她的確只有過他一個男人。
突然,張子揚靈光一現,他知道她剛剛的神情在哪兒見過了──活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張寶琪的翻版!自己是一時失去了理智才會上了她的當,沈靜若生在古代,大概就是那種會得到貞節牌坊的女人。
於是,他故意將一盒保險套翻來覆去地看着,然後整盒丟還給她。
“你買錯尺寸了。”他露出了一副鄙吏的表情。沈靜不似寶琪,她並沒有捉弄別人的天分。
“是嗎?”她沒注意到他怎麼不氣了?有些沮喪又自覺很丟臉似地低着頭說:“我以為這種東西沒分尺寸的。”
他逼近了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吹着熱氣,“就是有,你也不知道我的尺寸。”
沈靜整個人由頭頂熱到腳趾頭,原來自己反倒被張子揚捉弄了。
張子揚看到她臉頰竄上了鮮明的紅暈,大聲地笑着下車,她真是太可愛了!
這時,剛好陳其佑和另一位男士也到了酒店門口,他們兩人都是這次與日本廠商合作計畫的出資人,所以今天也一起到酒店來。美其名是商討投資案,真正的原因他們心裏都有數。
那位男士笑着對張子揚說:“久聞張老闆深具女人緣,沒想到厲害到讓這麼漂亮的女人送你上酒店。”在這種夜夜笙歌的地方,每個人講話都正經不起來。
“沒有、沒有,那是我的秘書。”
“張老闆的秘書素質竟是如此之高。”那位男士滿心羨慕地說著。
張子揚不禁開懷大笑,他很喜歡聽別人稱讚小靜。
陳其佑忙拉了他到一旁。“她什麼時候變成你的秘書了?”
“原來的秘書在家裏安胎,小靜暫代她的工作。”
“你倒是挺會假公濟私啊!那你幹嘛叫她送你來酒店?”陳其佑真懷疑張子揚的腦袋有問題。
“我的司機出了車禍躺在醫院裏。”
“媽的!你還想不想要她啊?一點形象也不維持嗎?”張子揚這個人被女人寵壞了,居然連兩性相處的基本小常識都不懂。
“上酒店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他一派地不以為意。
“套句青青的話,你真是個沒“家教”的男人!”他是對這個老朋友沒撤了。
“是啊!全天下就是你們家青青最管教有方了。”張子揚反將了陳其佑一軍,惹得他恨恨地捶了一拳過來。兩個人相視大笑,弄得和陳其佑一道來的男士在一旁感到一頭霧水。
夜生活,正緩緩地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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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揚,最近你的流言不少啊!”張仲鴻在張家豪宅的餐桌前,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我倒不清楚。”他覺得這是個無聊的話題。黃芝柔為了巿中心一塊地的合建案,頻頻找上公司,製造出兩人要好的假相。而沈靜總愛藉此嘲弄他,他也不願意在沈靜沒有意願時展開熱烈的追求,她怎麼可能受得了那些指指點點?
“你在我面前也打太極嗎?”張仲鴻有些不悅。“芝柔家世不錯,看來也不計較你離過婚……”
“爸,”打斷張仲鴻話的竟是張子榆。“曾經滄海難為水,黃芝柔哪一點比得上沈靜?大哥也不至於飢不擇食吧!”
張子揚萬萬想不到子榆會出言相幫,心中很是感激。儘管,他話說得並不好聽。
張仲鴻心中頗感安慰:這兩個兒子表面爭強鬥狠,其實是惺惺相惜。他何嘗不知道沈靜比較好,要不然他何必安排沈靜到“競宇”工作?他是在幫子揚製造機會啊!
“哼,”張仲鴻冷笑了一聲。“至少芝柔的家世比沈靜好。”他說這句話的目的完全是為了逼子揚表態。
“爸,我對黃芝柔一點意思都沒有,和沈靜根本扯不上關係。”他真想放棄那個合建案。
“那你沒新的對象嗎?離婚也有半年多了。”張仲鴻今天真是窮追猛打。
“是啊!”蔣曼琳也應和着,“別人像我這個年紀,早就抱孫子了。”
“子榆也可以負起傳宗接代的責任啊!”他企圖轉移家人的注意力,希望大家別把矛頭指向他一個人身上。
張子榆狠瞪了他一眼:恩將仇報的傢伙!
江俐君聽了張子揚的話,難得地覺得有理。“對呀!子榆啊,有對象的話先帶回來給爸媽看看,要不然也可以請你爸爸介紹幾個世交的女兒給你認識一下啊!”她說到這裏自己都感到心花怒放,彷佛看到了一片美好的遠景。
張子榆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爸,我先向你報備:既然沈靜和大哥已成過去,我倒是對她很有興趣。”
其它的人都被他的話嚇住了!張子揚縱使早就知道他對沈靜有好感,也料不到他敢如此明目張胆,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那我們一家還要做人嗎?”張仲鴻氣得把筷子扔在桌上,他萬萬想不到情勢會這麼發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張子榆一點也不畏懼父親的怒氣。
突然,張子揚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升起一股敬意,可是他絕對無法忍受他的意圖。
“你別白費心機了,她不可能喜歡你的。”
張子榆冷冷地笑了。“她當初嫁你時,也不是喜歡你的吧!”
兩個氣勢相當的男人相爭,竟是壓倒了原本尷尬冷硬的氣氛。
“說了也不怕你笑我無恥,她之所以拒絕你邀約的工作,全是我從中作梗。我做事向來只問勝敗,不擇手段。”其實張子揚根本沒自己說得那麼狠。
張子榆衡量情勢,當然也知道他和沈靜是不可能的。別說一家人會設下種種阻礙,就是沈靜也絕不會點頭。“謝謝你提醒我。我從不打沒有勝算的仗,我只能說,你有機會而錯過,比起我的非戰之罪失敗多了。”
一場戰爭總算落幕。以後張家的聚餐中,大概沒人會想提起沈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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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一個會議記錄,沈靜瞄了一眼表──四點多了。她查看了張子揚的行事曆,正打算進去辦公室向他報告今晚所排定的飯局時,一個熟悉的人影映人了她的眼帘。
“小靜?”
“寶琪?”
兩個人相顧愕然,幾乎是同時叫出聲。
張寶琪對這一棟大樓十分熟悉,她記得大哥的秘書一直是王小姐啊!何時竟換成了沈靜,真令人難以置信。她剛剛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
沈靜笑着走到她面前。“放暑假了?來找你大哥嗎?”
張寶琪愣在原地,難道大哥說離婚了是唬她的?
“小靜,你和大哥怎麼回事?”她忍不住問了出來。
沈靜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他沒對你說起嗎?我們離婚啦!你別太驚訝,離婚在現代杜會不是很平常的事嗎?他的秘書正在家裏安胎,我暫代她的工作。”
“喔!”張寶琪獃獃地應了一聲,覺得乍見沈靜有些尷尬。“那我先進去找大哥了。”
“嗯。”沈靜說著便回到位子上,打一份張子揚交代下來的文件。她想還是先讓他們兄妹倆敘敘舊,等一會兒再進去向他報告好了。
張寶琪一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柚木大門,馬上大叫了一聲:“大哥!”
張子揚有些錯愕地從文件堆里抬起頭來。他這個寶貝妹妹,每次回國從不事先通知,行蹤有如鬼魅。
他一邊看文件,一邊開口說:“還好你沒直接去天母家裏,我現在搬到巿中心了。”
“喂,大哥,小靜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她非常好奇,而且,他們兩人究竟以什麼心態共事呢?
張子揚只好認命了!哪一次張寶琪來,他還能好好工作?
“你不會去問她?”他一副“干我何事”的口氣。
“我猜一定有。”張寶琪偷覷着大哥的反應,嘴裏正經八百地說著:“我常在想,如果我有小靜的容貌,我非要顛倒眾生才甘心!”
“無聊!”張子揚面無表情地說著,心裏則慶幸小靜是個乖孩子。
這時,沈靜送了一份採購單進來。張寶琪過去挽了她的手說:“小靜,我們聊聊。”
“寶琪,”她可是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現在是上班時間,下了班我請你吃飯。”
張寶琪不依地說:“哪差幾分鐘痳!你老闆也不會說話的。”
“誰說的?”張子揚挑了挑眉,看到寶琪雙手叉腰瞪着他。他強忍住笑意,故作嚴肅狀說:“下了班我請你們吧!”最近約沈靜吃飯,她都不肯。總不成讓他每回都去停車場堵人吧?
“不要!”兩個女人異口同聲地說著,默契十足,完全沒顧慮到張子揚的感受。
張寶琪得寸進尺地指着自己哥哥的鼻子,“你這種差勁的男人,會嚴重影響我們兩位美女的用餐情緒。”
沈靜抿嘴笑着,也出言相幫起來,“還會嚴重影響我們兩位單身女子的身價。”
“對啊!別人一定會質疑我們的品味,帶你出門簡直太丟臉了。”張寶琪煞有介事地說著,把清秀的眉眼都皺成一團。
“張、寶、琪……”張子揚拍案而起,怎麼小靜一遇到寶琪,就像起了化學作用似的?
“總經理,”沈靜打斷了張子揚正要脫口而出的一連串怒罵。“今天晚上在‘遠企’有一個飯局,是富貴建設的黃小姐約你的,她說她已訂了位置,請你記得在七點鐘準時赴約。”她實在很有一個稱職秘書的架勢。
“我什麼時候答應的?”要他去和那個女人吃飯,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月初的集團工作會報上,不是把與富貴建設的合建案,列為下半年度的工作重點嗎?”她心裏其實有一絲絲的故意。張於揚為了這筆大生意,委屈求全卻不得要領,讓她看了就有氣。她哪能了解競宇集團現今並不是張子揚在當家作主,他根本沒有權力瀟洒隨意地處理這件CASE。
“請你下次不要擅作主張,別忘了自己的身分。”張子揚的口氣非常冷竣,不帶一絲感情。一想到今晚要和一個矯揉造作的女人吃飯,他就輕鬆不起來。
沈靜不禁紅了眼眶。以往他冷嘲熱諷,總是帶着玩笑性質,今天的話里卻是深沉而尖刻的責備,讓她難堪極了!更何況還有寶琪在場。
張寶琪看到沈靜一副難過至極的模樣,着急地對着張子揚嚷着:“哥,你幹嘛說得這麼難聽?”
張子揚不知怎麼了,可能是氣惱沈靜給他好幾次釘子碰,可能是不滿她剛剛和寶琪讓他下不了台,也可能是恨今晚要跟一個惹人厭的女人吃飯,總之他衝著沈靜吼了起來,“別以為你跟我上過床就有什麼了不起,我睡過的女人還少嗎?”
張寶琪恨恨地吼了回去:“哥,你太過分了!”
沈靜強忍着不讓淚水滴落,那種感覺好難受,心痛得像是被拿了一把刀子亂捅。
“對不起,下次我一定會先請示你。”她低聲下氣地道了歉。
張子揚看她咬着下唇,勉強地說著話,心中着實不忍。她的話里沒帶一根刺,所以她一定把這份恨意烙在心頭了。她不會故意把工作搞砸,她只會覺得他是個差勁而不值得交往的男人。他好想哄哄她,無奈下班鈴一響起時,寶琪就義憤填膺地拉着她離開了。
他跌坐在椅上,用力地捶着桌子。中國命相學裏有單單“克兄”這種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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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靜,你怎麼能忍氣吞聲?”張寶琪邊喝着紅茶邊問着。她現在正和沈靜坐在FRIDAY餐廳的幽暗角落裏。
“寶琪,在外頭工作總是得斂起自己的性子,老闆最大嘛!”沈靜切了一小塊蛋糕往嘴裏送,其實她的心裏到現在還是很難受。
“可是他欺人太甚了!”張寶琪很認真地望着沉靜,“別把我當成他妹妹,你可以對我訴苦的。”
“幹嘛總是談他呢?你在美國有沒有男朋友?”寶琪天真爛漫,一定很有男孩子緣吧?!
“是有一些約過會的男朋友,但是卻沒有一個讓我真正動心。我的男朋友可沒有一個敢對我凶。”她說到這裏,很得意。“我普經和一個意大利帥哥交往半年喔!他真是個標準的紳士,溫柔又體貼,每次都叫我‘可愛的東方娃娃’,但是我們的觀念差太多,後來就分手了。”
張寶琪雙手合十放在耳側,緬懷着過往的美麗戀情。過了一會兒,她又很有精神地對着沈靜眨眼,“他接吻的技術很棒喔!”
“真的?”沈靜笑了起來,也感染了她的興奮,心中的抑鬱才稍稍得以紓解。
“喂,我老哥接吻的技術還可以吧?”窺探大哥的私隱在張寶琪小小的心靈中比安慰沈靜還重要些,更何況她曾親眼目睹他們火辣辣的親熱場面。
沈靜微微臉紅,支支吾吾地說:“應該……算不錯吧!”
“你不會只和他一個人打過KISS吧?”張寶琪睜大了雙眼瞪着她,大驚小怪地嚷着。
奇怪,這個小丫頭怎麼對這種事這麼有興趣?沈靜有些緊張地打量四周,深怕別人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當然不是。”她回答寶琪問題的同時,才驚覺話題又扯回了張子揚身上。
張寶琪臉上露出了一副“對嘛!這樣才正常”的表情。接着,她嘆了好大一口氣,“唉!他今天這麼對你說話,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已大大打了折扣啦!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她的話中充滿着憐惜。
“瞧你,好似把我說成吃不飽、穿不暖,還時時受到凌虐的小媳婦!”沈靜輕輕攪着卡而其諾咖啡上的奶油,在張寶琪的眼中看來,她真的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她啜了口咖啡,輕輕地說:“你不知道嗎?我們結婚時,他拿了一大筆錢幫我度過難關,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很感激他。”
這件事,張寶琪也從多嘴的二媽那裏聽說了。“那筆錢對我們家而言又不是大數目,你別因為這樣而乖乖讓他欺負了。”
“寶琪,”沈靜忍不住捏了捏那個小丫頭的鼻子。“你大哥若聽了你的話,一定說你吃裏扒外!”
張寶琪痴痴地看着她溫柔含笑的眼眸,她自始至終一定不曾在人前說大哥半句不好,她也一定沒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那蠻橫不講理的男人。要不要告訴她呢……算了!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描述那種純屬直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