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這夜,蘭澤推說不適,沒有見客,雪綿密地下着,蘭澤隱約還聽得見前廳里的熱鬧,但這難得的獨處時刻,讓蘭澤有時間檢視自己真實的心情。

她救起潘磊不過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但她卻覺得他們彷彿認識下很久.幾年來她奉行不停的信條,卻一一讓他給動搖了,他讓她開抬相信.世上有一些事是真純的、值得期待的。但蘭澤並不能明確地說出那是什麼,或許,是他年輕乾淨的氣息讓她覺得……覺得……

蘭澤想找出適切的字句來形容,她開了窗,沉靜的飛雪緩緩降落,她腦中浮現起他淡淡的微笑,穩靜的眉眼,有一種讀書人特有的風骨……

“小姐,覺得好點兒了嗎?”江兒撥開珠簾進來,捧看一硯雞湯.擱在桌上。

“嗯。”蘭澤應了聲,看見雞湯,問:“那是……”

“是嬤嬤特別吩咐廚娘熬的雞湯,小姐趁熱喝。”

“你喝吧,我不想喝……”

“小姐還不舒服嗎?剛剛我在廚房外碰見磊哥,他也很擔心小姐,還說如果有需要,他便駕車去找大夫來看看……”江兒說。

“磊哥?”蘭澤挑出了這個稱謂。

一向安靜的江兒卻霎時紅了臉,支唔地道:“嗯......是呀......磊哥對我很好......有時還會教江兒賦詩呢……他真的很有文采……沒能參加春闈好可惜……”

蘭澤卻有些心驚,江兒說的一切,都是她不曾見過的,一向安靜的江兒此時雙頰撲紅、眼神中有着欣悅的神采,更是令她訝異:是呵……他們年齡相近,自己都因他而迷惑,況且是情竇初開的江兒呢?

“你愛上他了,是不是?”蘭澤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前,問句便出了口。

江兒的臉更紅了,垂頭不語。

“才半個月的光景,你們......就熟絡到這種地步了?你忘了我曾經告誡你的話嗎?”蘭澤的語氣分外嚴厲,她想,有一半是在提醒自己吧?

“江兒記得……”她囁嚅地回答。

蘭澤的心頓時間比冬雪還冷,原來,潘磊不只融化了她冰封的心,還擄獲了江兒的芳心,她覺得心寒,原來這麼些年,自己還是沒長進,她居然忘了裴四公子帶給她的幻滅……她在心底冷冷一笑,遏抑了心中另一個“潘磊”和他不一樣的念頭。

“記得就好……你可要好自為之。”蘭澤道:“別重蹈梅璨的覆轍。”想起梅璨,她的心無比沉重。

“江兒知道了……”她低下頭,小聲地說。

“你下去吧……我累了……想早點睡。”蘭澤道,眼底的神色有些飄忽。

“是,小姐。”

蘭澤的心卻難以平靜,關於梅璨的一切又悄悄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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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蘭澤使喚江兒準備了香燭,一夜未合眼的她,顯得疲憊而倏淬,許多心事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她無法一一釐清,她想找個人說話,卻悲衷地發現無人可傾訴,梅璨已死,而自己也好久好久,沒怯梅璨墳前為她上香了……

“早。”

聽見潘磊的聲音,蘭澤微微詫愕。

“聽說你昨晚不舒服……好些了嗎?”潘磊和煦如春陽的嗓音再度響起。

素凈着一張臉的蘭澤抬眼看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昨天下午的事,和晚上與江兒的對話,糾纏在她心中,他卻仍泰然自若,她低下頭,默不作聲。

“你看起來很累呢……怎麼了嗎?”潘磊扶她上車,關心地問道。

“江兒說……你教她賦詩?”掙扎了許久,蘭澤終於問出心中的問句。

“嗯……是有幾回我剛巧遇見她正為夫子交派的作業煩惱着,便稍微跟她聊了幾句。”潘磊道。

“她說你……很有文采。”

潘磊只搖頭笑笑。

“盼玉樓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錯過了這次考試,還要等三年......”

“命吧……讓我多受三年磨練……功名對我來說,不是最要緊的事,我只記掛揚州的家人。”

“你有兄弟姊妹嗎?”蘭澤問。

“一個姊姊,一個弟弟。”

“可有捎信回家?”

“嚴冬時分……無人可托……得等春天來時……”潘磊嘆了口氣。

蘭澤沉默了一會兒,從袖口取出一個用布包起來的東西,潘磊疑問地揚起眉。

“打開它。”蘭澤遞給了他,這是她想了一夜做出的決定。布包里是幾件精巧的首飾,潘磊抬頭看她,問:“為什麼要給我?”

“這些是這幾年來客人送我的首飾,典當它們,可值不少錢,夠你一路上的花費。”

“進京?”潘磊見她點頭,又道,“不,我不能收,你已救我一命,我還無法報答……”

“我沒做過什麼善事,甚至,連好朋友的死都要負責,如果不是當晚我醉了沒去探看她……她也不會……”蘭澤的眼神很遙遠,她飄忽一笑,道:“拿去吧,不用報答我,我不相信這個。”

潘磊仍是立在原地,不語。

“你不收,代表你看不起我用身體換來的東西。”她笑得凄美。

“不……”潘磊搖搖頭,說:“我不會看不起……”

“收下,然後我們上路了,好不好?”蘭澤將首飾塞進他衣袖,堅持地道。

“你對我的恩情,有朝一日……我……”

“不說這些了,我說過,不用你還。”蘭澤打斷他的話,道:“載我去梅璨的墳前上炷香吧!”

潘磊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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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澤,你終於回來了,嬤嬤可急死了……”蘭澤一踏進盼玉樓,老鴇便趕忙迎了上來,這會兒不知是發生了什冬事。

“怎麼了?嬤嬤,這麼急着找我?”蘭澤卸下披肩,交給跟在後頭進門的潘磊,對他道:“麻煩你待會兒替我拿給江兒,可好?”

潘磊點頭接過。

“你究竟是跑哪兒去了?一天不見你人影……”老鴇見蘭澤還慢條斯理地吩咐下人,她不禁埋怨道。

“去給璨璨上香。”

“呃……這樣啊……”老鴨聽見梅璨的名字,頓了頓才又道:“人家裴四公子等你好久啦,我讓別的姑娘陪他他都不肯,指名要你這個老相好呢……真是!”

聽到“老相好”三個字,蘭澤愣了一下,覺得全身僵硬,她感覺得到潘磊仍在,她不敢回頭,勉強笑道:“嬤嬤,你說這話就不對了,這麼多年我與裴公子全無往來,怎能算是……熟識?況且,你忘了魏大人嗎?”

“哎……話不能這樣說,裴公子上回送來的帖子被你回絕了,這會兒親自來等你,你好歹也得陪陪人家,才說得過去嘛……”

“跟他說我累了,今天不見客。”蘭澤想起當年的事,當下鐵了心說道,一反平日招呼客人的殷勤。

“蘭澤………你這……呃……你這不是教嬤嬤為難嗎?”

“嬤嬤總有辦法的,不是嗎?”蘭澤把問題丟回去給她。

“哎……”

“潘磊,我們走吧!”蘭澤淡淡地說,轉身離去。

潘磊一路上沉默地跟着她,長廊外又下起雪了,細密地落下,蘭澤突然開口對他說:“裴季卿是我的第一個男人。”蘭澤不知自己為什麼覺得……覺得必須向他解釋什麼。

“嗯……”潘磊有些詫愕,她從來沒向他提過她的事。

“在一起一個月後,我就被他出讓了。”蘭澤極力掩飾住語句中的苦澀,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過了一會兒,潘磊好像沒有聽見似地,連聲回應也沒有,蘭澤停下腳步,正想開口,潘磊溫暖的手卻從身後握住她的,時間彷彿靜止了,蘭澤默默接受着由他掌心傳來的溫熱與關心,潘磊卻開口了:“蘭澤……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你在我心中……”

“不!別說了!我不要聽”蘭澤害怕地發現自己彷彿正朝虛幻的夢境踏去,她的心不再固若磐石,潘磊讓所有從前曹有的感情一一蘇醒,並更形強烈。這讓她覺得慌亂,彷彿自己就要陷入泥淖,她必須抗拒。

蘭澤的理智警告她記取梅璨的教訓,感情是最虛幻的東西,她已為其所害一回,不應該再輕信任何言語……

潘磊輕輕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現在的我……着實沒有資格對你說些什麼……”

蘭澤的心理波濤洶湧,她強迫自己輕輕地抽回她的手,以免自己陷溺與眷戀…”

“什麼都別說了……你該想的……是準備動身赴考……我們朝着不同的人生邁進……只不過……是一場雪……把我們困在一起罷了……”蘭澤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深怕自己會不爭氣地流淚。

“不是這樣的,蘭澤……”潘磊喃喃地道,望着蘭澤漸行漸遠,臂上搭着的披肩還殘留着她的香氣。

他兀自怔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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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澤一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便開始拔足狂奔,直到回到了房間,才背抵着門喘氣,她深深吸氣,不讓自己哭出。

“怎麼?我的好蘭澤,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我?”冷不防一個聲音傳來,讓蘭澤嚇了一大跳。

“是你!”蘭澤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季卿懶懶笑着的臉,道:“你怎麼會在我房裏!”

“火氣真大啊…美人……在我的記憶中,你可是乖順得像只小貓呢……”裴季卿攤開摺扇,緩緩走近她,見蘭澤躲開,又竿道,“嬤嬤當我是熟人,二話不說就讓我進房裏等了,瞧瞧,等了個兒把時辰,我的美人竟連一句溫言軟語都沒有……枉我們當年的濃情蜜意……嘖嘖嘖!”

“夠了!別說了!裴季卿,你到底想幹嘛!”蘭澤想出去,裴季卿卻先一步抵住房門,蘭澤退了數步,微慍道。

“別惱!則惱!這麼多年不見,來看望你不行?”他邪邪一筍:又道:“當年你在床上羞澀得很呢……不過……這些年來你可是艷名遠播羅……”

“無恥!你……卑鄙!”

話沒說完,他便已以極快的速度攫住她的下巴,逼她與他對視,他輕蔑地道;“罵我?唷……當起貞潔烈女來了呀?呵......不像……一點兒也不像……聽說你最近跟了個老頭是吧?可惜了喔……”裴季卿伸手解她的衣襟,蘭澤想推開他,卻反被他抱住,雪白的胸脯在拉扯中露出了大半。

“你放手!”蘭澤怒喝。

裴季卿充耳不聞,一把將她扛上肩頭,走到床邊,重重地將些放下;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呵……本少爺沒耐心跟你耗!”一面動手脫去她的裙子。

蘭澤不顧一切地反抗,她用力地踢扭,卻掙不開,最後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下去,裴季卿痛叫了一聲,二話爾說反手給了她一巴掌,蘭澤痛得眼冒金星,裴季卿卻趁她無力反抗時脫去她的衣裳,並讓自己裸袒以對。

“不要……不要......啊——”蘭澤覺得自己快被撕裂,卻無力反擊,她恨恨地看着裴季卿猙獰、野獸似的嘴臉,感覺着他一次又一次挺進、撤出......蘭澤覺得自己支離破碎,再也拼湊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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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磊左思右想,卻理不出個頭緒。

“阿磊,你幹嘛迭聲嘆氣?”車夫阿進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心地問道。

“心煩意亂……不知為何……”

“這倒不曾在你身上見過,怎麼,有心事嗎?”阿進在他身旁坐下,道:“雖然我是個粗人,跟你不同,不過,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你儘管說!”

“這……”

“是有關於姑娘吧?”眼尖的阿進馬上注意到他手裏精巧的繡花披肩。

“嗯。”潘磊點點頭。

“盼玉樓的姑娘不宜招惹啊……個個懂得算計,銀子才是她們追求的……”阿進語重心長地說。

“或許,那只是外表的偽裝吧……為了保護自己……”潘磊徐徐地說。

“你們……我是說……你跟她……感情談到什麼地步了?”阿進小心地問。

孰料潘磊卻笑了笑,道,“現在的我哪有資格跟她談感情呢?”

“這麼說,是你單方面的……”

“我也不知道……”潘磊落寞地聳聳肩,想起蘭澤絕然離去的背影。

“是蘭澤姑娘吧?”阿進猜道。

潘磊驚訝地揚了揚眉。

阿進接着道:“哎,我還是有點腦子的,畢竟是蘭澤姑娘救你回來的呀……”

“是啊……她有一副好心腸……”

“這我倒不訝異……其實在這兒待久了,你就會發現,每個姑娘都有個辛酸的過往,逼得她們不得不墮入風塵,像蘭澤姑娘,當年她和襁褓中的弟弟被嬤嬤從雪地理撿了回來,那樣清清靈靈的模樣我都還記得,後來她弟弟當晚便死了,她便在盼玉樓待了下來,一待就待了十年,從那個毫無心機的小女孩出落成顛倒眾生的名技……說真的,我真覺得惋惜……是環境逼得她們藏起真心,向財勢看齊吧……”阿進搖了搖頭說。

“蘭澤……不是她的本名吧?”潘磊記起有一次她說。

“這兒的姑娘都是按部系起名的……我想想……她原來叫作……對……叫作采采……”

“采……采?”潘磊怔仲,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個小女孩的模樣。

“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阿進又問。

“等我夠資格了……我會回來的……”潘磊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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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季卿起身着衣,床上的蘭澤像只破碎的玩偶,一動也不動,只有呼吸聲證明她還活着。

“我一向不強迫女人的,你該知道。”裴季卿扔下一句話,見蘭澤沒有回答,他有些惱怒,向來是女人巴結逢迎他,沒想到這個蘭澤不知吃錯什麼葯,對他又踢又咬,才使他失去控制,強要了她。

“你裝死是不?”裴季卿又說了聲,見到她充滿恨意的眼神,他有些畏懼了,道:“是你自己不守本分,怨不得我。”

蘭澤還是沒有答話,但那種凜冽無比的眼神卻讓他有些害怕,他穿好衣裳,拾起自己的把扇,丟了一袋銀子到她枕邊,道:“無趣的女人,真是!”

說罷,他大搖大擺地走出房間。

蘭澤躺在床上,沒有哭,沒有感覺,她彷彿覺得身體不屬於自己,她的靈魂在游移,彷彿游移到十歲那年,抱着弟弟,挨家挨戶乞討的時刻……

有人就是天生賤命吧?她在心底苦笑了笑。

叩、叩、叩。

敲門的聲音,蘭澤沒有理會,任自己的思銬飄忽不定,這樣,她才不用面對現實,才能在骨子裏擁有片刻的純凈與自由。

“蘭澤……我替你送……”潘磊望着眼前的景象,披肩掉落了地。

蘭澤彷彿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她沒有表情,沒有動作,甚至連潘磊跪在床邊為她找緊破碎的衣衫時也全無知覺,直到她的頰上滴下了滾燙的淚……

她哭了嗎?蘭澤恍惚地想,卻想不出來,直到她眼前漸漸清晰,她才看見潘磊的臉龐,和他沉默的眼淚。

為她而流的嗎?

蘭澤覺得好羞愧,這種樣子竟讓他看到了,他應該覺得憎惡的,為什麼他要流淚?

“為什麼哭?”蘭澤干啞啞地擠出這個問句,抬手輕輕替他擦去眼淚。

“為你所受的委屈……采采。”

他叫她什麼?嗯?好熟悉的名字……“我幾乎忘了……這個名字……”蘭澤像個害怕失去什麼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問:“你是為我而……哭嗎?”

從沒有人為她而流淚呢……

潘磊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

“真好……”蘭澤不自禁地流下淚來,他的淚洗去了她的污穢,一點一滴……訴說著他的珍惜與心疼……

“采采……別哭……”潘磊替她擦眼淚。

“我不能讓自己……不去在乎你……”蘭澤哽咽地說出自己心底的聲音。

“我愛你,采采……”潘磊輕吻她的發道。

蘭澤怔仲了起來,“愛”這個字……令她迷惑……

蘭澤緊緊地擁住他,不敢出聲,然而決堤而出的淚水,卻無法遏抑地浸濕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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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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