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流雲的手輕輕掠過琴影的眉間,她張開眼,還帶著幾分惺忪的睡意。

“雲,你不開心?”他眉心的抑鬱太過沉重,若非是極難的事,他不會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流雲坐下來,在兩人之間隔放着的,就是承影劍。

承影劍,還會將他們分隔多久?“影,如果沒有承影劍,你會怎樣?”

琴影閉着眼睛回答:“這種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我對承影劍的感情只有你能懂。”

“若讓你在我和劍之間作一個抉擇呢?”

流雲古怪的問題讓琴影不得不再度看向他。

“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想知道答案。”流雲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

琴影慢聲回答:“我三歲起就看着承影劍長大,這三年我們為了它分離,又為了保劍不惜跳下懸崖,這種感情萬兩黃金難求,想,這一生除了你我之情,再沒有什麼可以媲美承影劍對我的意義。你們之間,如果一定要我選擇的話……”她一笑,雙臂環住他。“我選擇帶着你和劍,再跳一次懸崖。”

流雲渾身打了個寒噤,琴影敏感的察覺到,笑容消退。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流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他的沉默會讓琴影更不安,於是,他決定坦誠相告。“你中毒了。”

琴影秀眉一擰,並未驚慌失色。坐直了身,確定流雲的表情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戲謔。

“是什麼毒?”

“十日香。”

這種毒琴影也聽說過,但是何時中毒的,她卻想不起來。

反覆回憶良久,似乎在客棧中令外人配的調息葯頗有些可疑。當時她只覺得藥丸的清香不夠,卻當是藥材良莠不齊所致,而店小二言詞閃爍,她也沒有太注意。

是那時候誤食毒藥的嗎?“擅使這種毒的人,應該是柳依人。”她撫平他緊蹙的眉心,“放心,只要有龍涎草,就可以解毒。”

流雲深吸一口氣,只好把龍隱庄收買龍涎草,並付之一炬的事情說出,包括途中遇到阿紫,她以草藥相挾要劍的事也一點點道出,而琴影的神情就在他的訴說中,一點點變得凝重。

“你想讓我用劍換藥?”她的聲音驟然淡了許多。

流雲攬緊她的腰,吻着她的唇瓣,“不是用劍換藥,是用劍換命。”

琴影推開他,冷冷道:“你不用再說了。”她拿起劍,將劍身橫在兩人之間,“你看清這劍上的字——劍魔重生,劍心同存。”

流雲以手蓋握住那八個字,“劍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沒有承影劍而活,但不能沒有你而活,我以為你也是一樣的。”

琴影眸光一震,眼帘低垂,避開他懾人的黑眸。

流雲猛地將她擁住,眷戀纏綿的吻住她的唇,以舌尖攻佔她的整顆心,以怒放的情火將她密密封住。

他不想看她沉默的樣子,他要知道她的答案,知道她愛的究竟是劍還是他?“誰也不能讓我丟下承影劍,死都不能!”她說的每個字,都震蕩著兩個人的心。

阿紫在黑夜中佇立許久,仰望着樓上那一抹幽暗的燭光,直到白色的人影飄落到她的眼前。

“你考慮清楚了嗎?”她冷冷的問。黑夜裏看不清彼此的臉,但她可以想像流雲要作出這個抉擇!究竟有多痛苦。

他無聲的將手從背後伸出,手上握著長長的劍。

“龍涎草。”他以劍換藥草,不想多說廢話。

阿紫遞過去一個小包,接過了劍。抽劍出鞘,銀閃閃的光芒映亮了她興奮的眼。

承影劍,終於到手了!“琴影肯換劍?”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為自己要大費周章,沒想到竟是如此容易。

流雲沒有回答,接過藥包直接打開,取出一葉放在舌尖,龍涎草的味道是甘中微苦,澀且不化。不知道這是不是已經在暗示,他和琴影今後還有更艱難的一段路要走?“阿紫,你劍已到手,勢必會成為眾人追殺的目標,多保重吧。”他依然諄諄叮囑。

本已轉身的阿紫嘿嘿一笑,“多謝你的好意,你為了藥草,不惜盜劍,也自求多福吧。”她已經猜到是流雲盜劍來換藥草!為以琴影的性格,是寧可一死都不會舍劍的,所以當初才會有跳崖這樣的壯舉。

阿紫沒有多說話,藉著夜色隱藏了她的身形,也隱藏了她的真情。

當初她對右使說,她之所以沒趁琴影重傷時,拿走承影劍,是因為劍中沒有魔性。

其實這根本是個借口。即使是沒有魔性的承影劍,城主也絕不會放手的。

若她當時不是因為看到流雲被琴影刺成重傷,而氣憤異常,全心全意只想救他,又怎麼會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所在,沒有奪劍?她與流雲雖然初識不久,但芳心早已拴在他身上。當他失憶時,她盡心照顧他,或許是為了承影劍,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喜歡他。

然而,她再多的情,都留不住他的心。

再見到流雲,確認他真的還活着的那一刻,她萬分開心,真想撲到他的懷裏痛哭一場,

但是,她知道她沒有這樣的資格和權利。她只能完成自己的任務,然後遠遠的,看着他與別人相愛相守。

密探遍佈全城的龍隱庄雖然晚了一步,但終於得到流雲和琴影的行蹤。

“在憐香樓?”龍三大笑道:“他們還真是會選地方,倒不怕玷污了他們的身分。”

“我去!”柳依人聽到琴影的消息,已經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殺了琴影。

龍三按住她,“你還有傷在身,養身子最為重要。”他對這個女人不夠信任,怕她會搶先拿走承影劍。

他看着弟弟龍四,“四弟,你陪我走一趟吧。”弟弟畢竟是龍家人,不會出賣他。

龍四聽到琴影還活着的消息,本已激動萬分,但他怕自己的情緒過分流露,會讓哥哥起疑。既然哥哥點名要他去,他當然不會推諉,只是如果要他殺琴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趁著夜色,龍隱庄內幾百名門徒已經悄悄來到憐香樓下。此時,正是憐香樓高朋滿座的時候。

龍三不是官吏,也不想被同樣想奪劍的人發現自己的意圖,所以他沒有大張旗鼓的抓人,而是自己帶著人守住正門,並讓龍四從後面包抄。

龍四心事重重的站在街上,遙望着樓頂或亮或暗的那些房間,不知道哪間裏會有琴影。

忽然,他似乎聽到從西南角的窗戶里,傳出杯盤碎裂的聲音。他心頭一動,沿着樓欄攀上去,悄悄來到窗口向里張望——瞬間他的呼吸停止,因為琴影就在裏頭。

此刻,琴影雙眸中含着震怒的神情,直直的瞪着流雲,地上碎裂的杯盤證明有場風暴即將開始。

他們在吵架?為什麼?龍四不明白,他們相愛如此深,甚至能同生共死,那還會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們不和?“你以為你用劍換藥草,我會高興嗎?”琴影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地獄而來。

龍四一愣。怎麼?他們已經知道了三哥的企圖?但接下來,琴影的話推翻了他的猜測。

“即使我活着,沒有了承影劍,我便如死了一樣。你自作主張,我會恨你一生一世!”

始終沉默的流雲,此時才慢慢點頭,“我知道你會這樣說,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琴影順手又掀翻了桌上的果盤,如瘋了一般,“你有你有!只要承影劍還在,誰也不能左右我們!龍涎草會找到的,但是失了承影劍,你要怎麼追回?”

“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去死!”流雲箍緊了她的雙臂,如她一樣的心痛,“為什麼你的心裏只有劍,不想想我們的未來?難道要我抱着你和劍任你去死?你要知道即使殺光了敵人,毒性也會蔓延你的全身,到時候我又拿什麼去救你?”

琴影拚命掙脫開他,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

“我不在乎你再刺我一劍,只要你不後悔。”

他悲涼的話並沒有喚醒琴影的神志,她靠着桌子同樣慘笑,“你算準了我不會殺你。我連劍都沒有了,還拿什麼去殺人?”

龍四赫然明白,有人先他們一步,用龍涎草換走了承影劍。但那人是誰?流雲連聲長嘆:“好,好,沒想到你我的情意,竟淪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那我拚命保護的又是什麼?”他取出自己的簫劍,劍刃對著自己,簫身留給她。

“你再刺我一劍,從此天涯海角,無論生死,你我都無牽連了。”

琴影竟然接過了簫,直直地刺進流雲的身體,眼神狂亂如魔,

“是你逼我的!”她扔下玉簫,不顧重傷的流雲,從龍四斜對面的另一扇窗戶一躍而出。

龍四匆忙躍下樓想去追她,但龍三的人已經帶人走進正門。龍四得到消息后,也跟進去攔住正在和老鴿說話的龍三。

“一哥,承影劍已經不在琴影手中了。”

“什麼?”龍三大驚。“那是落在誰的手裏了?”

“還不清楚,但是琴影剛剛因為承影劍丟失,而刺傷了流雲,一走了之。”

“你竟然不攔住她!?”龍三真恨弟弟的不爭氣,帶人立刻追上樓,推開流雲所在的房門,房屋中已是空空如也,只有幾滴鮮血,和滿地的碎片證明龍四所言不虛。

“下面的人幹什麼吃的!?”龍三氣得大罵。

“琴影、流雲絕裂,固然是好事,但是不知道承影劍落在誰手中,才是麻煩。”

榮氏森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兩個兒子,罵道:“你們也真是沒用!他們兩個一個中毒,一個帶傷,能走多遠?竟然都找不到!?”

柳依人在旁悠悠然道:“也怪不得三少,現在是找劍要緊,他們兩個死不死都無所謂了。”

“廢話!”榮氏白了柳依人一眼,“不找到他們,怎麼知道流雲和誰換的劍?”

柳依人藏在面紗后的朱唇動了動,“這事倒非全無頭緒。想想全城同時知道他們兩人出現的人能有多少?此人一定還熟知他們的脾氣,才能以劍換藥,在你我認識的人當中,有一個人最可疑,難道你們都忘了嗎?”

龍三雙眸一睜,脫口而出:“阿紫?”

柳依人哼哼笑道:“那個小丫頭上次趁亂逃走,就再也沒有消息。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忙着查流雲、琴影的下落,倒把她忽視了。其實她才是個最危險的人物。”

“怎麼說?”龍三原本只覺得阿紫是一個救過流雲,而跟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對流雲十分傾慕的女孩子,沒什麼心機,更沒什麼威脅。然而,聽柳依人突然點到她,龍三的心裏也隱隱覺得這女孩兒是有些古怪。

柳依人分析道:“聽她和流雲提過,當初琴影在承影宮刺傷他時,她也在場,可見那時候她便到了承影宮。而她始終陪在流雲左右,難道不是別有目的?”

“有道理。”龍三點點頭,“傳令下去,全城緝捕這個阿紫!”

榮氏提點一句:“承影宮也不可完全放棄。琴影丟了劍,必然會對奪劍的人追逐到底。更何況承影劍法還在她手裏,沒有劍法,承影劍頂多算是一把鋒利的寶劍,在五劍中並無特殊之處。”

柳依人道:“那麼我再走一趟承影宮,琴影的命和承影劍譜我一併帶回。”

龍三全心都在劍上,的確分身乏術,他看了一眼弟弟,“你陪依人去,這一次務必成功。”

“是。”龍四低下頭,苦惱的情緒再度佔據心頭。他不想殺琴影,不想。

阿紫得到劍后,便知自己身邊已是危機重重。龍三一家都是老狐狸,必定很快就查到是她拿走了劍。而琴影丟劍之後,怎麼可能善罷甘休?估計此時她就在自己附近不遠處,咬牙切齒的要報奪劍之仇。

她讓自己所住客店的店家雇了一條小船,準備第二天清晨啟程返回軒轅城。按路程來算,若是順利,走水路七天左右就可以趕回城,不耽誤城主的時限。

隔日清晨,她按期來到碼頭。船家正坐在船頭等她。那是一個滿臉叫髯的大漢,熱絡的招呼:“姑娘來啦,快上船吧!”

阿紫剛剛走上船板,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四下看了看,又沒發現有人跟蹤。一腳踏上船,船家伸過手來扶她,手掌剛挨近她的時候,她本能的一躲,將承影劍背在身後。

船家笑道:“小姑娘就是多心,你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麼神神秘秘的。”

船離開碼頭,航入河道的中心。風勢漸漲,鼓動著船帆,因為是逆風,船走得有些緩慢。

阿紫在船尾托著腮和船家漫不經心地交談:“船家,你平日就是在碼頭天天等客嗎?”

“是啊!”

“那你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個遠客?”

“這可不一定,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等不到一個啊!”

“那你怎麼養活你的家人啊?”

“我一人過日子,家裏也沒有別人,沒有生意的時候就賣力氣,給人扛貨賺錢吃飯了。”

阿紫嬌笑着,“那你可真是辛苦啊!我應該給你加雙倍的船錢才好。”

她本是和顏悅色的說著話,忽然飛身而起,劍柄抵在船家的喉頭,威嚇道:“說!是誰雇你來盯我的?”

那人嚇得船槳幾乎掉在水裏,大叫道:“姑娘,冤枉啊!不是你說讓我早上在碼頭等你,帶你北上的嗎?”

“這條路是北上沒有錯,但是按你現在的走法,只怕走上兩、三個月都走不到。”

阿紫明眸微寒,“你不是船家,船家不會不懂得要藉助風勢,才能越走越快。你只顧划槳,逆風而行,可見你是一個生手。是你自己報出身分,還是要本姑娘在你心頭捅上幾個窟窿,你才肯說?”

那個原本嚇得戰戰兢兢的大漢忽然哈哈大笑,聲音從渾厚變得清朗許多。

“小阿紫真是個鬼靈精啊!”他在臉上一抹,扯下了臉上的軟皮面具,露出一張年輕俊俏的臉,“城主派我來接應右使,沒想到剛送走他,就找到了你。”

阿紫哼了一聲,“軒轅無名,你也真是膽大,若不是我剛才已經看到你手背上的那顆痣,就憑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我早就一劍宰了你。”

“好了,廢話不說,你既然得到了承影劍,咱們儘快回城。除了風二公子,你是第二個得劍之人,城主一定很高興。”軒轅無名剛剛低頭拾槳,就見身後河道上似乎出現了一片黑黑的小影。他神情一正,“龍隱庄的人發現你了。”

阿紫向後看去——果然,在距離他們較遠的地方,十幾艘大船一字排開,向他們急速駛來。

她又轉過身,在他們的前方,同樣是十幾艘大船擋在江面上,每艘船上都有一面綉著龍紋的旗幟,顯然是龍隱庄的人馬。

“我小看龍三了。”阿紫對軒轅無名說道:“你繼續裝你的船家,別說話,我來對付他們。”她抓起承影劍走到船尾,將劍扔進水中,然後又不動聲色的坐回來。

龍隱庄的船很快追到他們身邊,將小船團團包圍。

龍三在其中一條大船上,冷著臉問道:“阿紫姑娘,匆匆忙忙地一個人要去哪裏?”

“龍三少啊,我要回家,怎麼?不許嗎?”阿紫一雙玉足撥打着水面,全然不將他放在眼裏。

龍三陰鷥的目光在她身前身後梭巡,皮笑肉不笑的對她說:“姑娘要走當然可以,只是我龍隱庄昨天丟了一件祖傳的寶物,還想問姑娘見過沒有?”

“怎麼?懷疑本姑娘偷你們的東西?真是豈有此理!”阿紫柳眉倒豎,把手一擺,“好啊,有本事你們上來搜搜看,若是搜不到,你龍三就給我磕頭陪罪。”

龍三等的就是她這句話,使了個眼色,兩、三個手下搭好船板,迅速跑上阿紫的船。幾個人在船中搜了半天,恨不得把船板掀起來,卻什麼都沒有搜到,

龍三沉聲道:“下水!”

其中兩人躍入水中,在船底板又摸了一遍,還是什麼都沒有。

見手下一無所獲的從水中出來,龍三鐵青了臉。

以劍的長度、硬度,再看阿紫行動自如的樣子,東西斷然不會放在她身上,難道是柳依人估計錯了?這劍不是阿紫偷的?阿紫揚著臉問:“怎麼樣?沒有搜到?你龍三少是否該依照約定,給我磕頭了?”

這種事龍三當然不會做。他仗着自己人多勢眾,只是拱了拱手,說道:“在下搞錯了,向姑娘賠句不是,改天有空請到庄內喝茶。”然後手一擺,幾十條船立刻撤走。

見龍隱庄的人漸漸走遠,軒轅無名哈哈笑道:“阿紫,還真有你的!”

阿紫如游魚一樣躍入水中。她天賦異稟,水性極好,在水底摸了半盞茶的工夫,就找到了沉在水底深泥中的承影劍。

浮出水面,她將劍扔回船內,濕淋淋的爬上來。

軒轅無名拿起劍,好奇道:“五劍中的魔之劍是什麼樣子?”他緩緩拔出劍,銀色的光芒若隱若現,他眉峰一跳,悅之色凍凝在嘴邊。

“看呆了?”阿紫撇撇嘴。承影劍的確惑人,她第一次見到此劍的劍光時,大概也是這種表情。

軒轅無名緩緩抬起頭,正色道:“這劍你從何處得到的?”

“流雲親手交給我的,為此他恐怕已和琴影鬧翻了。”阿紫說完,便察覺軒轅無名的神情古怪,“怎麼?”她心頭湧起不祥之兆。

軒轅無名將劍扔給她,所有笑容都已消失殆盡,淡漠地念出四個字:“劍是假的。”

此時,在阿紫手中的承影劍,半截劍身在外,雖然銀光閃爍,但與那種清澈明亮的月光之澤,相差甚遠,倒像是被人塗抹了一層銀粉。

阿紫全身僵直,呼吸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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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雅軒主V.S嗆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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