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天,她在杜少桓房裏直待到次日破曉時分,差點急死外頭一伙人。
‘都火燒屁股了,你們還有心情關起門來談情說愛。’季筱柔一打開門,趙建時劈頭就狠狠數落他們一頓。
‘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杜少琪和張志朋也擠進房裏,七嘴八舌的提供意當所有人端着期盼的眼光盯着他看時,他卻無言地瞟向季筱柔。
‘我懂。’她誤會了他的意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我現在就回去想方法從卜中興那兒把內情套出來。’她所謂的方法相當然耳就是美人計嘍。
‘唔,很有創意。’杜少桓罩好外衫,提着一隻背包,掃視眾人,道:‘今明兩天,你們全給我乖乖的把店看好,建明,你留守總店操盤,我需要一點時間。’
‘你傷成這樣,還要去哪裏?’杜少琪焦急地攔住他。
‘有仇不報非君子。’精力過人的他,向來喜歡今日事今日畢。那張篤定剛毅的臉,給大夥安了不少的心。
‘我陪你。’季筱柔不放心他單搶匹馬前去找卜中興。
‘你有得是時間可以陪我。’輕撫了下她清麗的容顏,他意味深長地喚了口
氣。‘不要哭喪着臉,我的運氣一向不是太壞。’
‘運氣?你不會告訴我你就要靠“運氣”去為自己洗冤雪恥吧?’
他莫測高深地抿嘴淺笑。‘有何不可?’繼而轉頭跟張志朋說:‘打電話給光輝,要他幫忙查兩個帳戶的往來明細,我在總部等他。’
林光輝的老姊在某銀行擔任高階主管。
‘哪兩個?’
‘黃偉濤和張恆風。’
交代完,眾人立刻各忙各的,只剩下季筱柔無措地留在房裏。
‘你們的總部是在哪裏?’她拉着杜少琪問。
‘在頂樓。’
‘我可以上去嗎?’
‘除非我老哥允許。’杜少琪見她一臉渴望,不覺沉吟了下,‘要是我老哥追究--’
‘就說我誤打誤撞闖進去的。’季筱柔很上道的接口。
‘成。’
總部內的十幾二十部電腦螢幕上,正迅速躍出世界各國的股匯市漲跌幅度,以及期貨交易情形。
杜少桓從背包里取出一卷監視錄影帶交給張志朋。
‘去把它放出來看。’
張志朋愕然問:‘你懷疑我們之中有人內神通外鬼?’
杜少桓尚未回答,螢幕上已清楚播放出黃偉濤和張恆風趁夜將一口一口的木箱由外頭搬入二樓書房的畫面。
‘媽的!’張志朋破口大罵,‘狗娘養的爛東西,他們一定沒想到我們裝了監視攝影機,看我現在就去把他們兩個砍得稀巴爛。’
‘再等十五分鐘,我們需要更確切的證據。’杜少桓用力將他按回沙發椅上,要他先喝杯水緩緩情緒,繼續把帶子看完。然後,他開懷地粲然一笑。
張志朋沒注意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兀自燒着猛火。‘這麼明顯的犯罪事實還不夠?’他粗魯的抓過水杯,一大口灌進嘴裏,但不小心嗆到,咳得滿臉通紅。
‘保重點,別還沒砍到人,就先把自己噎進陰曹地府。’好累,杜少桓兩手抱胸,倚在沙發背上,竟然就夢周公去了。
‘喂,這節骨眼,你怎麼還睡得着?喂!’張志朋算是敗給他了。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左右,林光輝即火速趕至。
‘怎麼樣,查到了嗎?’張志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抓着他問。
‘少桓呢?’
‘睡了。’
張志朋話聲剛落,即聽到杜少桓說:‘把資料拿到這邊來。’
‘你不是已經入定了?’奇怪,剛剛那麼大聲都叫不醒他,這會兒他倒自己醒過來了。
‘我這叫自動裝置,兩隻耳朵會自動選項傳輸進入大腦,看是要把我叫醒,還是讓我睡得更沉。’
‘我聽你在唱布袋戲。’張志朋可沒心情跟他閑扯淡,要被捉去關的人是他,他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光輝,資料呢?’
***
‘他們都出去了。’杜少琪悄悄將門打開一條細縫,用眼睛仔細梭巡了一遍,回頭對季筱柔說。‘進來吧,這地方平時是不準閑雜人等進出,趙建明說你是我老哥的愛人,很快就要“登堂入室”,到時一定會把他們吃得死死的,所以特地寬香,讓你進來參觀,作為拍馬逢迎兼諂媚之用。’
‘一派胡言。’季筱柔很不高興趙建明他們還當她是昔日的凶婆娘,就算她尚未進階為溫柔淑女的行列,至少也該是個極具涵養,愛好和平的率真女子。
‘不能怪他們,誰叫你以前聲名那麼狼藉。’杜少琪朝她扮了一個鬼臉,趁她猶在考慮要不要暴力相向時,趕緊又道:‘你瞧,這就是我老哥製造上億財當的總部。’
‘匪夷所思。’季筱柔望着上百坪大的辦公室內,清一色的高科技設備,不禁瞠目結舌。‘他是怎麼辦到的?’
‘事在人為。我老哥雖然沒念書的慧根,生意頭腦倒是一流的。看他養活了我們多少人。’杜少琪臉上大有以兄長為榮的光彩。
季筱柔站在總部的正中央,環視四周一圈,慎而重之的告訴杜少琪,‘我想,我配不上他。’跟他豐富多彩的人生和財富比起來,她簡直連個期待神仙教母出現的灰姑娘還不如。
‘曖喲,姑奶奶,都木已成舟了,你可千萬別給我在這節骨眼出狀況,說不定你的肚子裏已經懷了我老哥的“龍種”,想當未婚媽媽,教壞囝仔大小?’
‘不是的,我……’
她話沒完呢,杜少琪就忙着搶話說:‘不是最好,我老哥說,等卜中興那件鳥事處理完之後,就帶着我們大夥回台灣,請我媽作主,把你娶回家當老婆。’
‘你哥哥,他,敢回台灣?’
‘為什麼不敢?’杜少琪問。
‘他……不是被通緝在案嗎?’
‘誰告訴你我老哥被通緝的?不用說了,包準是卜中興那小人。軍火走私,還有呢?殺人放火、作姦犯科、無惡不做?’杜少琪憤憤的神情清楚的對她作了最嚴厲的譴責。
‘我知道他的話不足採信,但,我向你哥哥求證的時候,他也沒反駁呀!’
‘要是你,你覺得除了痛心疾首,還需要多說什麼嗎?’杜少琪張着大眼等她回話,她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信任,筱柔,即使你對我老哥已情深意重,少了信任,一樣是當不成夫妻的。’
被杜少琪毫不留情的直指問題核心,季筱柔不禁深深自責。
‘卜中興跟你老哥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他要這樣不遺餘力的陷害他?’
‘兩個原因,一是宿怨,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我老哥和趟建明他們從小就跟他不對盤,雖說那只是孩提時候的老鼠冤,本來是無足掛齒的,可卜中興就有辦法把它擺在心上,一擱十五年。’
‘再者就是我老哥擋到了他的財路。卜中興貪污,收受賄賂,好死不死正巧被我老哥撞上。還記得那個曾經開車載你到別墅來的美少年阿海嗎?他哥哥阿平也是我老哥讀書時的死黨,因為女朋友鬧兵變,他老兄牛脾氣一發,居然跑到人家家裏去理論,兩人大吵一架之後,第二天,她女朋友竟莫名其妙的被人殺了。卜中興就是承辦那宗殺人案的檢察官,他要求阿平拿出兩百萬,否則就以殺人罪嫌起訴他。’
‘人真的是他殺的?’
‘阿平說不是,因為吵架那天女方的父母和弟弟都在,他根本沒機會下手。’
杜少琪嘆下一口氣。‘就算有機會他也不會下手的,我了解阿平,他心軟得很,做不來那種事。’
一除非有確切的證據,否則卜中興也不能歪曲事實呀。’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卜中興手握生殺大權,硬指阿平的嫌疑最大,你不曉得,當時把我老哥氣得差點拿刀子去砍他。’
季筱柔記得阿海告訴她,他哥現在在牢裏,可見--‘阿平還是被判了刑?’
‘唔,還是重罪,叫什麼……過失殺人,刑期九年十個月。’杜少琪氣得咬牙切齒,‘我老哥一怒,寫了一封檢舉信,上頭啥話也沒說,只是把卜中興從台北地檢署調回東部老家,事情就算落幕了。’
‘原來如此。’季筱柔一股怒火從胸口竄燒到腦門。‘該死的卜中興,原來他之所以找上我,是因為他早設計好了圈套,讓我們個個中箭落馬。’
‘也不完全是這樣。他找上你,是我老哥的意思。’杜少琪臉上首度出現甜美的笑容。
‘我不懂。’卜中興應該恨死了杜少桓,怎麼會聽他的話?
‘你知道的,我老哥幫了很多留學生的忙,其中有幾個人是法學院的學生,回到台灣之後,無巧不巧地有三個人就和卜中興成了同事。得知他即將以卑鄙的手法誣陷我老哥,當下即掛了一通電話過來,然後就非常受教的向卜中興建議你這位令我老哥神魂顛倒的美麗尤物,一同出這趟狐狸精的超級任務。’
杜少琪搞業的措詞頗令季筱柔無地自容。‘難怪他把我的行程、目的,摸得一清二楚。’
‘不只如此,他對你這十幾年來的點點滴滴無一不瞭然於心。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可以用整個生命去愛一個女人,我老哥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季筱柔聽得痴了。是這樣嗎?她值得他這樣嗎?
在馬黑住處,卜中興見幾日來莫里哀都沒有逮捕杜少桓的進一步舉動,急得他一大早就把費曼找來共商對策。
‘找他又能想出什麼法子?’范可欣對費曼遲遲沒有進一步行動大感不滿。
‘他是巴黎有名的私家偵探,我透過好多關係才請到他來幫忙,如果連他都束手無策,我們就只能坐在這兒干著急了。’卜中興吐着大氣踱到門邊,朝外眺望,門鈴就在這時候響起。
‘一定是費曼,快去開門。’
‘是。’陳姿秀現在已經淪落為供眾人差遣的小妹了,開了門立刻走到廚房倒茶去。
‘怎麼樣?’卜中興一見到費曼就焦躁的拉着他的手問:‘有沒有好消息?’
哪知費曼啥話也沒說,一把擒住他的衣領,火氣旺盛得足以把他烤成BBQ。
‘你耍詐,製造偽證,誣告杜少桓?你這個下三濫的東西!’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范可欣和陳姿秀全大惑不解地盯着卜中興。
‘我,我哪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卜中興漲紅着臉,眼珠子在地面和天花板之間閃爍游移着。
‘別給我裝烏龜。’費曼放開他的衣領,用力將他推向牆角。‘杜少桓已經把監視錄影帶交給警方,你賄賂的那兩個笨蛋的一舉一動全部被人家錄了下來,連銀行帳戶里的贓款也被凍結。’
‘什麼?’范可欣驚訝的張大嘴巴。‘原來你所謂的人贓俱獲,竟是……老天,我還一直被你蒙在鼓裏,你……你怎麼可以!’
‘我們之間的合作關懷就到此結束,法國警方很快就會過來,將你遣送出境。’
費曼臨行前還憤憤的瞪了卜中興一眼。‘因為你卑劣的行為,讓我的名譽跟着受到嚴重損害,你賈在太可惡了。’
費曼走後,范可欣忽然捉狂地揪住卜中興,‘為什麼會這樣,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杜少桓真的是軍火犯?說呀!’
‘說什麼說!’上中興垂頭喪氣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當然是軍火犯,而且是狡猾透頂的惡棍,才會害我一時情急做出錯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不得已的,你知道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期限,眼看着就要到了,我真是被他給逼急了。而且一個大壞蛋就站在面前,我卻不能逮捕他,你可以想像我心裏有多嘔。’
‘沒騙我?’范可欣經他撩撥,心裏也是氣出一把火。‘你跟他真的沒什麼過節?不是公報私仇?’
‘不是,我可以發誓。’卜中興一臉灰敗,‘現在怎麼辦,我的前程就要毀在那個王八蛋手裏了。’堂堂一個大男人竟哭了起來。
‘不怕,我這就打電話找我爸爸,他一定有辦法。’范可欣拿起話筒。
卻聽見一旁陳姿秀冷冷的說:‘別白費心機了,你爸爸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亂講,我爸爸位高權重,他怎麼會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嘿,忘了當初是誰幫卜偷察官作擔保,說服上級准許他組成狐狸精專案,遠渡重洋,花大把鈔票到巴黎來捉人的?’陳姿秀很同情的嘆了一口氣,‘現在卜檢察官出事了,你想,你老爸脫離得了關係嗎?’
‘這……’范可欣臉色煞白,話筒順着她的手心滑落桌面。‘這要如何是好?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不是我,是季筱柔那個掃把星,要不是她陣前倒戈,被杜少桓收買去,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要怪就要怪她,都是她的錯。’
‘對,是她,你說的一點也沒錯。’終於找到一隻代罪羔羊,范可欣欣慰的說:‘到時候我們只要把所有的責任都往她身上推,不管法國警方問什麼,我們一概推說不知情。對,就是這樣。’
急瘋了,這兩個人。陳姿秀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兩人一搭一唱,全是非理智的言論,不禁覺得好悲傷。原是兩個學校里成績特優秀的學生,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天晌午,近三點左右,她在房裏收拾行李,突然聽見一陣嘈雜聲,趕忙衝到樓下查看究竟,赫然見到一屋子的警務人員,說是為逮捕卜中興來的。
‘他們可能在樓上。’
大批警察蜂擁而上,結果什麼也沒查到,整棟屋子空蕩蕩的,只剩下陳姿秀一個人。
她被帶回警局,因杜少桓出面斡旋,所幸沒遭到起訴,不久即被遞解出境,送回台灣。
至於卜中興和范可欣則行蹤成謎,一直到幾年以後都沒有人聽到他們的消息。
***
再過兩個星期就是農曆新年,這年冬天,台灣東部難得天大見得到暖陽。
季筱柔回到老家已經個把月了,說好第二個周末就來拜訪的杜少桓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這日,她站在雨檐前逗弄外公新養的巴哥阿扁仔,它很具慧根的已經學會總統好、柔柔好,還有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三輛計程單從小徑緩緩駛近,阿扁仔興奮的大叫,‘總統好,紅包拿來,紅包拿來。’
季筱柔循聲望過去,從車子裏陸續走出七、八個人,提着大包小包禮盒,朝國術館走來。
‘誰啊?’阿嬤聞聲走出來。‘啊,是杜家的人來提親啦,老伴,趕快出來!
阿柔,你進房裏去。’
杜家的人今天要來提親!怎麼都沒有先知會她一聲?
季筱柔不悅地提出抗議,‘事關我的終身大事,你們……’
‘-,年輕人真不懂事,快進去,不然會給人家笑的。快點!’阿嬤不容分說,硬是把她推向二樓,砰一聲關上房門。‘我沒交代不準下樓,知道嗎?’
‘喂,等等!’怎麼可以這樣?季筱柔氣急敗壞,險險沒-開房門,堂而皇之走到大廳,厚着臉皮跟眾人共商婚姻大事。
‘咦,什麼聲音?’好像有人用石頭丟她窗戶,八成是附近的野孩子。
‘喂,住手,不然把你的手扭斷,眼珠子挖出來,聽到沒?’誰教這人要選這時候來迎掃她的颱風尾,當她的出氣筒。
‘哇,你怎麼還是兇巴巴的,’杜少桓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嘻皮笑臉的挖苦她。‘我想我要重新考慮是不是娶你回去當老婆。’
一你,你在那兒幹麼?’季筱柔亂不好意思地哎着下唇。
‘找你約會嘍。’他悠閑地兩手插在口袋裏,偏着頭看她。
‘我阿嬤把房門鎖起來了,下不去。’
一區區兩層樓,怎難得倒你這位大名鼎鼎的李師傅?’他只差沒說--充當淑女又不是你的專長,少裝了。
‘說得也是。’只見她一個翻躍,身子已經掛上窗外的樹枝,眨眼便落了地。
‘去喝咖啡?’
‘喝啤酒還差不多,在我面前你大可放心做你自己。’杜少桓摟着她,很豪邁地獻上一記特大號的香吻。
季筱柔把手放入他的掌心,排山倒海般湧上的柔情霎時填滿她的胸臆。‘好,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嘿,才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房啦?不行!’
很多時候,男人說可以給你絕對的自由,意思是在他的淫威下,範圍和尺度‘絕對’要讓他‘自由’的規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