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阿曼達鑽出帳篷時,見他已在外面等候了。只有他一人,顯然其他人都不得在附近停留。
由於戴着兜帽,他的臉不易辨認,但現在阿曼達可以在任何地方認出他來,不論他穿着什麼衣服。
他迅速打量了她一遍,露出讚賞的神色。不可思議的是,她昨夜睡得很好,也許素馨的香味還有催眠的作用呢。早晨的空氣清爽宜人,使人充滿了朝氣,他的出現又給她增添了一些活力。阿曼達等着他開口,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掌握在他的手中。
“你作好出發的準備了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這是他慣於下命令的那一部分在說話。它沒有慾望,沒有親昵的態度,只有理性和決斷。看來,他在星空下睡了一夜后,把頭天晚上表現出的面孔徹底抹去了。也許對扎·西拉克的不忠已成為他心靈的重負;也許一切取決於她今天早晨的態度。
他是否在等待,觀察她採取什麼態度?他是否像貓一樣在窺伺,看着老鼠如何逃避危險和圈套?
阿曼達昨晚斷定他不是傑貝勒·哈費。他回答她的方式轉彎抹角,含含糊糊,這使她相信,他是一個比忠誠的傑貝勒·哈費更複雜的人物。他可能是個地位更高,躲在幕後操縱的人。這與他隱匿身份的行為相吻合,還與他在費薩酒店裏的所作所為相吻合。
“我準備迎接新的挑戰。”她冷靜地回答,在心裏又加了一句,“免費升級”先生。
“你讓莫卡帶車隊去你父親標在地圖上的那個位置。”
阿曼達掩飾不住驚訝的表情,“你都知道?”多年來她一直把那張地圖當作秘密武器。
“你父親說話不謹慎。你並不是第一個來尋找帕特里克·布坎南偉大發現的人。”他冷冰冰地說,“再加上一次失敗也無妨,特別是由他的女兒來作嘗試。”
他如此自信,認為她一定會失敗。父親會不會弄錯了?阿曼達簡直不能相信。他因患肺炎而去世前,在譫妄中還念念不忘他的水晶洞。它一定存在。
“你允許我繼續尋找?”她問道,惟恐誤解了他的意思。
“你的隨從會聽從你的調遣。他們到地圖上標出的地點尋找,但不會發現你要找的東西。”
“那我呢?”
“跟着我。”
這樣乾脆的回答不給她一點選擇的餘地,也沒有提示她他們一起去哪裏,做什麼。
他沖營地那邊點點頭。莫卡和他的大家族正忙着打點行裝,準備出發。今天他們好像特別有秩序、有效率。“去向他們發佈命令,然後回到我這裏。”
這樣做的目的顯然是向大家表明她是自由的,儘管實際上她不是。阿曼達沮喪地想,如果違背他的命令,她肯定會遭受恥辱,最後被遺忘。她順從了他的意志,朝莫卡走去,決心在態度和用詞上不露破綻。
她不清楚“升級”先生那句話的確切含義,他說自己的一部分是傑貝勒·哈費,這是含有深意的呢,還是象徵性的?不管他是誰,做什麼,他仍聽命於扎·西拉克。這些計劃不大可能是他自己制定的,儘管執行命令時他有一定的自由。
她希望他們獨處時——假如他們真能獨處的話,他的態度會有所改變。她是如何陷入這種境地的,將來又如何擺脫它,阿曼達還沒有明確的概念。
她有可能被帶回阿爾卡巴布,接受扎·西拉克授意的審判,可能被指控犯有叛國罪。
另一個可能是:她與莫卡會合,一起尋找寶藏,但無功而返,那麼酋長就會把帕特里克·布坎南的發現當作無稽之談而永遠埋葬。不管出現哪一種情況,為什麼不讓她到現場,親自證明自己的失敗呢?
如果他想讓人們都知道她的失敗,那她應該在場才對。這幾種情況都不合理,所以它說明了一個問題:在表面現象的背後還隱藏着更深的意圖。
她的心跳因激動而加速。如果“升級”先生只是想玩弄她,那他昨晚就可以得手了。他沒有這樣做。也許他昨晚說的話並不是要表達如此強烈的慾望,也不是要顯露出他脆弱的一面,而是找個借口退出。
阿曼達忿忿地想,自己不過是個卒子。如果真是這樣,阿曼達對象棋的知識足以提醒她:卒子也可能成為王后。她希望“升級”先生注意到她是如何做到的。
“早上好,布坎南小姐。”莫卡向她問好,滿臉笑容。“您都看見了吧?沒有出現……問題。帶保鏢來是對您的庇護人的侮辱。”
“誰是我的庇護人,莫卡?他叫什麼?”
莫卡聳聳肩,“有許多傳言,但誰也說不準。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
“好吧,我的庇護人讓我跟他呆在一起。你們繼續替我做事,莫卡。我猜想逃走是不明智的。”
莫卡嚇得直發抖,“千萬不要動這種念頭,公然拒絕他的好意會給我們大家招來殺身之禍的。”他的眼睛骨碌碌轉着,給他的話增添了分量。“你很受尊敬,布坎南小姐。”
阿曼達覺得這種尊敬很可疑。
莫卡想了想,又說:“我買的宿營設備不夠好。”他指指那頂帳篷。“我算是開了眼了,我沒料到扎·西拉克的要求會這麼高。”他的微笑很有感染力,“相信我,布坎南小姐,我是家裏的智囊。下一次我會幹得更好,我的一個遠房親戚是野營設備進口商。”
“我肯定他是,”阿曼達冷淡地說,“現在聽我說……”
莫卡仔細聽她面授機宜,然後逐字逐句地重複了一遍。他不斷向她保證,一切都會準備就緒。
他們會對水晶洞進行預探,但阿曼達不在場時他們不能進去。
也許他還要給她弄來更多的設備,還要為她買一個特別的帳篷。為一個持有扎·西拉克手令的小姐做什麼都不過分。
阿曼達想起“升級”先生給她列舉的罪狀。她態度堅決地告訴莫卡不要再買東西了,他只能按吩咐做他的事。
她把那張地圖交給陪着莫卡的柏柏爾人,他昨天扮演的是代言人的角色。阿曼達猜想他一定會嚴格控制莫卡的過度揮霍行為。
她的包里還有另一張地圖,比她交出去的那張重要得多。沒人向她要,她也不打算把它交出來。其他人可能已經搜索過水晶洞的大概位置,但阿曼達不相信他們複製了這張標出具體位置的地圖。也許她還有機會反敗為勝,她需要的只是機會,然後抓住它。
在她父親臨終前,她曾答應過要盡一切努力還他清白。她從未想過也許不這樣做反而是合乎道理的。這會使自己放棄在父親臨終前所做的承諾嗎?
阿曼達多年來一直對自己很有把握,現在卻不那麼肯定了,她的意志被腐蝕了。她走向“升級”先生時思緒很亂。他昨天曾說過,他們之間會存在許多障礙,現在大概已經出現了,而且是他設置的。
馬已經牽到空地上了,他正站在那匹純白色良種馬旁。一匹漂亮的黑牝馬挨着白馬站着。昨天女僕搬進帳篷的行李已捆在馱馬的馬背上。柏柏爾騎兵列隊等候在通往村子的小路兩旁。
她的女僕也站在那兒,胳膊上搭着一件黑斗篷,手裏拎着一雙馬靴。阿曼達知道她要騎馬遠行了。她沒發一句怨言就換下了腳上穿的短角羚牌運動鞋。
“你怎麼知道我會騎馬?”她問這個掌握她命運的男人。
“你在費薩參加過這種娛樂運動。”他邊說邊幫她上馬。
“我們去哪兒?”
“去完成我的意願。”
這正是她想聽到的話。不是扎·西拉克的意願,而是他的意願!她並不確切地知道他們要去哪兒,但她肯定那是他的意願。
“我不喜歡別人不和我商量。”她試探着發出一個小小的挑戰。
“你自己會發現,還是不商量的好。”他平靜地回答,這使她灰心喪氣。
她從馬背上瞪了他一眼,“當你擺出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時,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他不理會她這句會引起爭議的話。
阿曼達很想知道他的秘密,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他的生活完全是一個謎。他的家庭情況怎麼樣?他從哪裏來?他是何時與扎·西拉克聯盟的?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這次旅行肯定能給她一些答案。
她在馬鞍上坐穩后,他開始為她調整馬蹬,好讓她騎馬時舒適一些。她認為他這樣做不妥,一個首領不該做這樣的事,況且他的部下都在不遠處看着。
“你怎麼能幹這種活?”她問,敏銳地感到周圍的人都懷着極大的興趣看着他們。
他停下來抬頭看着她,黑眼睛在兜帽下閃閃發光。“珍貴的東西必須細心呵護。我不允許其他男人碰你。”
阿曼達頓覺一股熱潮襲遍了全身。在這個國家裏它意味着宣佈佔有一個女人。他的女人。所以他要坐在莫卡和她之間,所以晚上讓她獨享一頂帳篷,阿曼達恍然大悟。儘管他今早的態度很生硬,她肯定還是在他個人的保護之下。
他從女僕手中拿過連帽斗篷,遞給阿曼達。“穿上它,”他命令道,“這樣閑人就不會注意我們的行蹤了。”
他沒解釋閑人會有什麼問題。阿曼達猜想他不願意讓其他男人看到她,轉念又一想,假如他打算違背扎·西拉克的意志,連帽斗篷是非常有用的。
阿曼達看他身體輕輕一旋就坐在了馬鞍上,他的身體是那樣靈巧、柔軟、強壯和優雅。她的腹部又傳過一陣輕微的顫抖。他是個值得擁有的男人。
儘管這種風俗原始得難以置信,她還是渴望被他宣佈擁有。
他雙腿輕輕一夾馬,向前馳去。阿曼達騎的黑牝馬根本不用催促,白公馬剛一邁步,它就緊緊跟上,兩匹馬剛好並駕齊驅。
這很自然,阿曼達心想,一向如此。
柏柏爾騎兵排成隊伍,有些走在他們前面,大多數跟在後面,但他們都保持一段距離,好讓他倆有足夠的空間獨自交談。
他們走的不是通向村莊的路。他們沿着雪松林中的小道穿行,繞過了村子。她聽見汽車引擎的嗡嗡聲漸漸遠去。騎在身旁的男人打了個手勢,柏柏爾騎兵與他們分開了。他猛地勒住馬,黑牝馬也立刻停下。
“出什麼事了?”阿曼達問。
“我們自己進山,我們得趕快走,一路上會很累。可我不會憐香惜玉的。”
他停下來想了一會兒,又說:“你要我信任你。那好,我信任你。”他緊緊盯着她,“我希望你值得我信任。對背叛的懲罰是死罪。”
阿曼達感到一陣恐懼。他是指他自己對酋長的背叛,還是指如果她背叛了他的信任,他就會如此報復她?
阿曼達趕緊向他保證,“我不會背叛你。”
“公雞打鳴叫三遍。”他挖苦道。
阿曼達覺得這是種痛苦的感覺,好像自己正在做的和以前的背道而馳。她不知道到最後是否會背叛對父親的諾言。“你那樣想我很遺憾。”她平靜地說。
這溫和的回答似乎刺激了他繼續說下去,“我們已踏上一條未知的路——或者上天堂,或者下地獄,沒有折衷,不能回頭。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只要你說聲再見,我們就在此分手,永不相見。你可以在蒂爾哈姆等你的車隊。現在你選擇吧。”
他內心的緊張感傳染給她,她的心揪緊了。憑直覺,她知道他在下一生中最大的賭注,賭的是什麼她只能猜測。無疑他希望她跟隨他,讓她證明自己的勇氣;然而他的內心在猶豫,也許因為她是女人?他認為所有女人都比他柔弱。
她想起來昨晚在帳篷里的對話,他說過“你仍是一個女人”。今天早上他的態度冷淡,說出的話都是命令。他是否有意避免情感上的影響,好讓她無拘無束地作出選擇?
阿曼達覺得受了侮辱。
“你的話真是可愛極了,哪個女人能拒絕你的請求呢?”她嘲弄地說道,“我的選擇當然是跟着你走。”
他的眼中又出現了尊敬的神色。阿曼達渴望看見這種眼神,哪怕死也值得。往日被當作嘲笑對象的痛苦經歷已變得無足輕重,贏得這個男人的尊重就平息了阿諾德之流的惡言毒語。
她望着這張永不顯老的臉,看到背後隱藏的孤獨。她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她渴望有一個真正的伴侶,為此冒任何風險都是值得的。
“我跟你往前走。”她又說了一遍。
“就這樣定了。”他回答。
在他轉過頭去之前,她看到他眼中赤裸裸的慾望。阿曼達的心一陣狂跳。她剛才的選擇是冒險,她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害怕,而她卻沒有這種感覺。她只覺得興奮。
她納悶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他提供的選擇居然是天堂或地獄!不管這條路通向何方,她都義無反顧。她騎在馬上,一隻手鬆松地握着韁繩。
如果要讓她的牝馬飛奔,就得放鬆韁繩。這是她頭腦里最主要的想法。
爾後,她對自己的舉動感到驚奇:她如此輕易地作出了選擇……與他同行……無論他想帶她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