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阿曼達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衝下那條窄窄的小路,她要找到那幾匹馬。她全然不顧渾身上下的划傷、擦傷、刮傷和青腫,一心只想救他。絕望像鞭子一樣抽打着她,驅使她不停地向前。

天黑前,阿曼達筋疲力盡地趕到拴馬的地方。她不敢小睡片刻,因為她一旦閉上眼睛就可能睡過去一天。她只能做一件事情——繼續往山下趕。

好在下山比上山容易,速度快得多。她希望這個理論適用於騎馬趕路。

她認為公馬比牝馬跑得快,就要給白馬上馬鞍,可是它根本不讓她靠近。她只好轉而指望黑牝馬,發狂似地想趕緊走。

她拖着遍體鱗傷的身子爬上馬鞍,用腿夾,用手拍,抖韁繩,使盡了渾身解數,可牝馬只是在原地轉圈子,只要公馬不走它就堅決不走。

阿曼達咒罵著,用的都是以前從未說過的髒話,完全像個阿拉伯商隊的監工。她設法解開白馬的韁繩,在它臀部猛擊一掌。白馬用後腿直立起來,不過幸運的是,它終於沿來時的路線出發了。

黑牝馬緊跟着白馬跑着,阿曼達知道她無法控制馬兒們,無法控制它們去哪兒,怎麼去,速度有多快。她只能祈禱白馬能帶她到最近的居民點,她可以請求當地人組成一支救援小組,當然前提是他們聽得懂她的話。

她們慌慌張張地跑着。阿曼達不禁憐惜起她的馬來,它着魔似地寸步不離空鞍的白馬,好像並不在乎阿曼達的體重。

阿曼達了解馬的天性,牝馬離不開雄馬。這不正是她拼盡全力趕路的原因嗎?

一想起他還被埋在洞裏,她就受不了。從石縫中會不會吹進足夠的空氣?能否支撐到……救援人員的到來呢?

手電筒里的電池能堅持多長時間?如果他被猛然拋進無邊的黑暗中……阿曼達打了個冷戰。

堅持……堅持……堅持……

她做到了。

我要回到你身邊,她的心在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她腦子裏只有這些念頭,忘記了極度的疲勞。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完全靠機械慣性騎在馬背上。她不清楚自己在哪裏,已走了多遠。

光線漸暗。她不知道夜幕降臨后該怎麼辦。馬兒們會繼續向前嗎?冒險趕路明智嗎?但她必須這樣做!

必須這樣做……必須……必須……

她已失去了一切感覺。突然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她費力地抬頭向天空望去。直升機飛得又高又遠,上面的人不可能看見她。她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氣力揮動手臂。那只是枉費氣力。直升機飛出了她的視線,沒有調整航向。

她的心又被絕望填滿。她試圖辨認來時經過的標識,覺得認出了幾個,但她依然搞不清她到底走了多遠。天色已晚,她只得依靠馬兒的識途能力,把她帶到正確的目的地。

她記得成吉思汗的信使把自己捆在馬鞍上,她要是也採取了這些預防措施就好了。如果她從馬上掉下來,黑牝馬肯定會跟白馬走掉,扔下她不管。

不能出現這種結果。

她打起精神,不讓自己搖晃,強迫自己坐直。黑暗籠罩着她。她把韁繩繞在手腕上,如果她要掉下馬,這至少可以弄醒她。直升機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沒用。這次她根本沒抬頭看。她沒有力氣抬頭,直升機也不會在這裏降落。

天完全黑了,至少她還有星星做伴。她必須讓他再見到那些星星。他們之間的連接不能中斷。他們的親密關係寫在了星星上,他這樣說過。阿曼達相信他的話。

她的身體挺不住了,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要是能休息一分鐘多好。閉一會兒眼睛。睜不開了。就一分鐘。不能掉下去……

一聲喊叫猛然把她驚醒,她已經趴到馬脖子上了。牝馬因為疲乏已放慢了腳步,白馬則不見了蹤影。這時響起了一陣馬蹄聲,沖她這個方向而來。有人來了,是人聲!她會得到幫助的,謝天謝地!

這個想法支撐着她已經累垮的身體,也讓她意識到渾身都在疼痛。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趕緊找人救他。

又有更多的馬圍了上來。柏柏爾人對她說著阿拉伯語,從她手中接過韁繩。她無力拒絕,只好抓住馬鞍的前鞍橋穩住自己。

“快停下!聽我說!”她喊道,“有人會講英語嗎?”

“你得跟我們走。”有個人回答她。

“不,”她虛弱地搖搖頭,覺得腦袋暈暈沉沉的。“我需要幫助。我們必須回去,回到雙子峰。有個人被埋在洞裏了。”

“我們只服從扎·西拉克的命令。你必須跟我們走。”回答斬釘截鐵。

“可那人會死的。”

“毫無疑問。但你必須跟我們走。”

“不,我不跟你們走!”阿曼達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沒人聽她的懇求。“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她聽到的回答。“你必須到直升機那兒去。”

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中,她卻聽清了這句話。用直升機運送救援人員是個好主意,“這是誰的命令?”她問道。

“是傑貝勒·哈費的命令,他代表扎·西拉克的意志。”

“我必須見到這兩個人,”阿曼達說,試圖使自己的聲音富有說服力。“我要用他們的權力做我的事。帶我到直升機那兒去。”她希望這些話聽上去與她的想法一樣勇敢。

她的馬又被催着向前走。她的前後左右都是柏柏爾騎兵,她被牢牢地夾在當中。即使她還有力氣下馬,也沒有下馬的空間。她落入了護衛隊的羅網。

“這需要多長時間?”她絕望地問。

“我們得到的命令是不能受你的影響。”回答是斷然和無情的,“我們不聽你說的任何話。”

“噢,太好了。”阿曼達嘟囔着說,不再作無謂的掙扎。

她閉上眼睛,暗暗詛咒扎·西拉克。他一定發現了她沒和車隊在一起,也意識到了“升級”先生背叛了他。扎·西拉克交給他的任務是永遠不能讓她證實她父親的發現。現在她必須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說服扎·西拉克營救背叛自己的人。

剛才直升機從上空飛過時,可能就是在搜尋他們。直升機被派到這個地區肯定不是出於偶然。扎·西拉克一直想檢驗他所想到的最壞結果,現在他證實了這個想法。

“直升機要送我去哪兒?”她希望從回答中得到些啟發。

“阿爾卡巴布,酋長的宮殿。”

阿曼達的腦海里出現了莫卡開的發票。

“我能見到扎·西拉克本人嗎?”她故作輕鬆地問道,試圖掩飾她的絕望。

與她對話的柏柏爾人聳聳肩,“那要依照他的意願。”

這個回答並不確定。不管怎麼說,扎·西拉克應該有興趣親自審問她的。她不知道是否會對她進行公審。這不大可能,她最後確定。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向世人公佈水晶洞的秘密。他費盡了心機要保住這秘密,阿曼達清楚這一點。她會被帶走,永遠不見天日。

不過,她一定有機會與他面對面地交談。她會講出一切,懇求他的寬恕,求助於他人性中善良的一面。她一定要說服他去救那個多年來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的人。

或許扎·西拉克想讓他因饑渴而死,死在那又黑又深的水晶洞中?

“扶我下馬。”她提出要求。這時他們已經來到了直升機前,虛張聲勢似乎是她此時最好的武器。

“不行。”柏柏爾人拒絕了。

“那我怎麼下來?”

“跌下來。”他絲毫不同情她。

“你們為什麼不幫我?”

“任何男人都不得碰你。”他回答。

阿曼達再一次用粗鄙的髒話咒罵。以她目前的狀態,沒人幫忙她根本無法體面地下馬。這是有意讓她丟臉……

“讓我把這一切弄個清楚,”她怒氣沖沖地說,“你們不能聽我講的任何話,還要盡量跟我少說話,而且還不能碰我!”

“是的,”還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回答,“因為這是傑貝勒·哈費根據扎·西拉克的旨意下的命令。”

阿曼達氣得直咬牙。空話不如行動。她面對的是一堵用命令築成的牆。如果她想見到扎·西拉克,就必須自己設法上直升機。

她只得抱着馬脖子慢慢滑下來,這副狼狽相使她怒不可遏。柏柏爾騎兵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最後她終於搖搖擺擺地站在了地面上。

在她的一生中,阿曼達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她被當作一個被遺棄的人對待,一個賤民。最殘酷的深閨制度!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帶我去見扎·西拉克,”她要求道,“我要當面直言不諱地斥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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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馨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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