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回家
世傑與蘭芝這邊感慨萬千，楊青那邊正緊鎖眉頭，從冰箱裏取出一碗煎好的中藥，放到爐子上加熱。立刻有一股苦辛瀰漫開來，喝了一周的中藥，她現在一聞這種味道就想吐。她不給自己厭惡的時間，立刻端起來，一閉眼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幾大口吞了下去。這副葯實在太苦了，她連着咳嗽了幾聲，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門外忽然有鑰匙轉動的聲音，楊青並沒聽見，蘭芝卻一下子警覺起來。門開了，是軍偉！軍偉也愣了一下，道：“媽！”世傑也跟出來，站在他面前了。軍偉低聲道：“爸！”世傑喝道：“誰是你爸，我生不出你這樣的混賬兒子來！”蘭芝臉皮卻是極薄的，立刻替軍偉感到難堪，擋在世傑面前道：“回來就好！”世傑卻一把把她拽回來，道：“你還拿他當個東西！”蘭芝竟有些憤怒，掙脫了世傑，道：“你還不閉嘴！”
世傑儘管弄性尚氣，蘭芝真要動怒了，他卻有點畏懼，也許就因為她是溫順慣了的。世傑的聲音低了下來，面紅耳赤地道：“你還回護他！”蘭芝鐵青着臉，世傑不再朝她看，他扭頭環顧，並不見楊青――她不想見他！
世傑一賭氣，也回到屋裏。窗台上扔着一把扇子，他在屋裏踱來踱去，看見扇子便抄起來，“呼哧呼哧”地使勁扇。那扇子一角有些破損，被楊青收拾出來要丟棄的，卻因為這場事故暫時得已保全，如今又被世傑拿來出氣。
渾小子那樣欺負楊青，就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想到楊青這些日子受的罪，他的拳頭越攥越緊，照他的個性，先揍他一頓再說，可蘭芝她――他真想不通，蘭芝在關鍵問題上總是與他做對。好，先看她的，這臭小子，今天無論如何是要過他這一關的，
蘭芝與軍偉已經坐在沙上了。幾件衣服從沙靠背上垂下來，軍偉無意中一坐，恰坐在了衣服上，一種熟悉的味道立刻包圍了他。
蘭芝先道：“我們也在等你回來。只要開誠佈公，天大的事也總有一個解決辦法。兩個人過日子，最重要的是學會寬容。這兩個字呀，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有時竟比登天還難。”她說得很慢，一字一頓的，彷彿每一個字都要經過一番掂量。她沒說什麼重話，軍偉卻覺得沉重了許多。茶几上有杯剛沏好的水，蘭芝把它推到軍偉跟前，道：“孩子的事，小青也實在不該，她這點隨她爸，倔強任性，我真是拿她沒辦法，只有你們在生活中慢慢磨練了。”
軍偉的眼圈有點紅了，道：“媽，我――”蘭芝笑道：“小青在屋裏，她心裏還有一些解不開的結，你們好好談談吧，給別人希望，也是給自己希望。”
門半掩着，軍偉推門進去，楊青正倚在床上，只望了他一眼便扭回去朝牆壁坐着。她瘦多了，連背影都顯得很單薄。他心裏一陣難過，並不知道自己的面目也大不如前，她一眼之下，也非常凄愴。
沉默了一會兒，軍偉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想等你氣消了再來看你。”這些天，他一直惶惶不安，他好幾次想回來看她，或打個電話，可她正在氣頭上，一定不會給他好話。她一向最會譏諷了，何況又是這樣一樁大錯，如果她一直不放他，他也保不住自己說出什麼話來，畢竟他也正痛心疾。
他又道：“事情壞到這樣，全怪我，全是我的錯……”他一直說下去，她哭了，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漸漸聽不清他的話語，突然胃裏一陣絞痛，“哇哇”地幾口，剛喝下去的葯全吐在了地上。軍偉急道：“你不要急，不要難過，是我不好，你要打要罵都好！”他越這樣說，她越是傷心，他早這樣，她也不至於萬念俱灰，孩子也不會白白犧牲掉。
世傑在那邊聽見動靜就要往過走，蘭芝擋在門口道：“你非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嗎！”世傑急道：“我怕他再欺負小青！”蘭芝道：“他還不至於！”世傑急道：“你就那樣信他！”蘭芝並不接口，卻道：“走吧，去菜市場轉一圈，小青說想吃蓮藕餡餃子了。”
軍偉把地下打掃了，又端了一杯水來，楊青終於說話了，道：“你回來做什麼，這裏已經不是家了！”軍偉道：“我不放心。”楊青道：“你不放心我是死是活，你看到了，我還好好地活着，你失望了吧！”軍偉半晌道：“我知道你恨我。”楊青道：“怎麼會，你讓我明白了我是一個多麼愚蠢的人，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清醒過，感激你都來不及！”
他忽然蹲下去，伏在床邊，前額壓在手背上，一動不動，他的頭那樣長了。楊青心裏一痛，眼淚又流了下來，半日，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的胳膊。她道：“你幾天沒剃鬍子了，頭也長了，毛賊一樣。”他抬起頭，摸了摸頭，楊青又道：“臉也這樣黑”，頓了頓又道：“難道心黑了，臉也跟着黑了！”說完又覺得有些好笑，卻笑不出來，流淚道：“孩子沒了！”軍偉起身坐在她身邊道：“沒關係，以後咱們還會有，想要幾個要幾個！”他也痛心入骨。楊青哭道：“有什麼用，誰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來！”這種事一件就夠了，就能讓信心轟然倒塌。
她突然伏在他懷裏，哭道：“軍偉，你說我該怎麼辦，你不愛我，我的感情白付出了！”軍偉抱緊她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他心裏也很茫然，對未來也並不確定。可是，經過這一場，他一定要確定起來。
她哭了一陣，忽然又把他推開，道：“你走吧，我再想想，我現在心裏很亂。”軍偉沉默了半天，道：“好，你好好休息！”
軍偉很快走了。過了片刻，楊青忽然心急如焚，跑到窗前，拉開窗子朝下望去，幾盞路燈矮矮地照着，那點光亮連自己也溫暖不了。她沒看見軍偉，卻看見父母一前一後拎着東西回來了。
天快黑了，也不知他去了哪裏。他來了她難過，走了她也難過。
她泣下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