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永遠愛你的人
周日,楊青父母來了。她頭雜亂,容顏慘淡,母親一見便落淚了。父親叉着腰,在地下走來走去,連看了她幾眼,火氣直往上撲,他終於忍不住道:“我當時就看這小子不穩當,勸你你又不聽,你什麼時候能聽我一句話!”母親打斷道:“別說了,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
床上堆着一個被窩兒,一條毯子也被撕擄開來,攤在一邊。楊青一拉被子,躺了進去。父親走過來道:“那臭小子呢,你把他給我叫回來!”楊青仰面朝天,瞪着一雙眼睛,道:“我再不想見他!”父親道:“是我要見,你把他叫回來,我不信,他還能無法無天了!”
淚水從眼角溢出,滴到頭上。楊青追悔莫及,告訴他們做什麼,譬如她的心已經死了。她慢慢把被子拉過頭頂,在裏邊一起一伏地啜泣開來。被子捂得緊緊地,有些喘不過氣來――喘不過氣更好,就悶死在這裏!
父親突然掏出手機,母親道:“你做什麼?”他粗聲粗氣地道:“給老齊打電話!”老齊是他的戰友,在當地公安上。母親立刻去搶他的手機,他不放,兩人扭在一起,母親扯着他的袖口,道:“你這是做什麼,你還能把他抓起來!”
她到底把手機死命奪了下來,父親暴跳如雷,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麼辦,我非得教訓一下這個小雜種,讓他知道天下沒這麼便宜的事!”
楊青猛得一掀被子坐了起來,吞聲忍淚,道:“你鬧夠了沒有!”父親道:“我鬧,我當時勸了你多少,你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母親急道:“快別說了!”又坐到她身邊,撫摸着她的手,道:“你爸就這急脾氣,你不要理他,媽知道你的心!”楊青抱住母親哭了起來。
他也沉默下來,坐在沙上。他知道那些話會像椎子一樣刺進她的心,可他還是說了,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絕望到極點。他掏出煙來點着,手卻哆嗦着,怎麼也送不到嘴裏。他終於老淚縱橫。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視如珍寶,她卻遇人不殊,碰見這麼個渾球,他連殺他的心都有了!
楊青看着父親,哭得更傷心了。
晚上她睡下了,母親又過來,坐在她身邊,半晌柔聲道:“你也糊塗,千錯萬錯,孩子是無辜的,不該――”母親眼角有淚流下來,楊青抬起手,輕輕替她拭去,道:“媽,睡吧!”
母親走到門口,又轉身道:“真的不用我陪你?”她點點頭。母親關了燈,喟然而出。
她的眼睛臃腫而脹澀,卻在黑暗中閃爍出一絲絕決。不,她不糊塗,不是她心狠,容不下這個孩子,她不能冒這個險,這樣的父親,要它和她一起擔驚受怕嗎,她絕不!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那場雨過後,天氣陡然轉涼,又熬過了一個炎夏,行人的眉頭也像那空氣一樣,舒展開來。楊青卧床在家已經是第七天了,她請了病假。
父親坐在陽台上聽京劇,閉着眼,仰着頭,很入神的樣子。小收音機咿咿呀呀地流出聲音來,雖然照舊會有大分大合,大悲大喜,她聽不懂唱詞,只跟着調子走,只覺得一片安穩。她朝陽台看過去,花架上涼着一件衣服,一片陰影落在他臉上,面目有些暗淡模糊。
她忽道:“爸!”他扭過頭來,道:“嗯?”那陰影立刻消失了,依然一張笑臉。她道:“唱的是什麼?”他笑道:“捉放曹。”她道:“哦!”母親端了一盤水果走進來,接口道:“這出戲裏有一段,可是你爸的拿手活兒。”她輕聲道:“哦?”輕到幾乎無聲,母親卻聽見了,笑道:“你自己問他。”她便又向父親道:“爸,真的?”父親起身走過來,笑道:“拿手不敢說,哪天你想聽了,唱給你聽!”她道:“哦――聽什麼?”父母一愣,道:“捉放曹呀。”她半晌道:“嗯,好!”
她儘管應着,心裏卻一片茫然。有時她都不覺得是自己在說話。
父母心疼極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她又睡了,一覺睡來,也不知是幾點,她去衛生間。客廳的燈滅着,父母卧室里的光透過門上的玻璃,灑在地上。靠近了,聽見他們唧唧噥噥的,無非是替她斟酌。
她再躺下便睡不着了。他們一定渴望與她暢談,想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想勸慰她――她一直對此事緘而不語,他們連勸慰的機會都沒有,怎能不急,急得沒法,又不敢問她,怕惹她傷心,兩人便背地裏商量來商量去,作無數次假設,無數次權衡,最後嘆着氣勸對方寬心,自己心裏卻心急如焚。
她又流下眼淚來,水晶燈的燈光在眼前模糊成一團光暈。他當初奚落她,說她怎麼不住水晶宮去,她現在整個人真浸在苦海里了,更苦了父母,他們的痛楚只會更甚!
她在嘴唇上咬出一個深印:不見得會這樣一直下去!
初秋的雨水特別多,這次來得卻很奇怪。雨零零落落地飄下來,天空卻不知從哪裏透出一絲晴朗之意,彷彿太陽隨時會出現。前面有個公園,從窗子能看到它的一角,花遮柳掩的,矇著一層薄薄的水氣。
父母並膝坐在沙上剝榛子,楊青忽道:“我想出去走走。”父親一愣,道:“好,我也正想呢。”楊青低聲道:“我想一個人去。”父親還要說話,母親伸出一隻手,背後悄悄扯他的衣服,又道:“也好,不要走遠,小心雨下大,早去早回!”楊青道:“嗯!”她望着父親,他半天才道:“好,我和你媽媽在家裏等你!”他把“等”字說得很重也很慢,楊青心裏忍不住一陣凄涼。
母親執意讓她穿厚褂子,她便穿了。走到外面,才覺得今非昔比,並沒有風吹過,空氣里卻冷颼颼的,連街道也跟着蕭疏起來。她閉門不出能有幾天,再出來竟換了天地似的。她把傘抬高了,扭頭朝自家窗子望了一眼――父母一定會在那裏看她!
公園裏竟有幾個孩子在玩邁大步。地上有些積水,雨滴接二連三落下來,在上面打出許多圓圈。兩個小男孩在一頭亂跳亂划,又“五步十步”地亂喊,另一頭兩個人已經跑出去老遠。
楊青覺得心裏一下子填進了什麼東西似的。他們在雨里玩得熱火朝天,這頭拚命一喊,那頭便使勁甩着胳膊跑,遇見水坑也不躲半下,“噼噼啪啪”地踩踏而過。
他們竟起了紛爭,她忽然一笑,她還能笑――真是出乎意料!她只顧看,傘慢慢歪在一邊。雨突然下大了,他們又一陣鬨笑,四下逃散,瞬間便無影無蹤。她覺得奇怪極了,怎麼能消失地這樣快,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公園裏立刻空落落的。
她推開門,父母臉上焦灼的神情還沒落盡,立即又堆出笑來,她也笑道:“我回來了!”父母在驚異中交遞了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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