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升遷
突然一陣很大的聲響，佳萍驚醒了，朦朧中聽見哪裏在爭吵。又是悶沉沉一聲，這次清清楚楚――是樓上。她推推振華，道：“你聽！”振華一翻身坐起來，怔怔地道：“你要去哪兒？”佳萍一愣，道：“怎麼了”，又摸摸他的胳膊，道：“快醒醒！”
她看了看錶，才五點二十，夏天的陽光來得實大太早，無論什麼時候一睜眼，都擔心已經太遲了。她下床倒了一杯水，一直端到他臉前。帘子薄，光線幾乎一絲不剩地照了進來，落到他的頭上，亮晶晶的幾根銀絲――也許是黑，不過是光線的緣故。可是，她還是一下子對他疼惜起來。他要接杯子，她擎着不撒手，把杯子傾了傾，他便伸過頭去喝了幾口。
佳萍輕聲道：“作什麼夢了，一驚一乍的。”振華搓了搓臉，道：“嚇着你了，沒事，快睡吧！”佳萍道：“睡不着了，剛才樓上吵架，好像還砸了東西。”振華道：“哦？”
清晨的葉子真幸福，每一片都彷彿一張笑臉，瑟瑟地抖似地歡笑。有愛的人生多好，佳萍走在路上，突然決定不要別的，只要愛。
都說吵架傷感情，不知別人怎樣，他們每次口角平復后，卻總覺得感情更好了。彷彿一個瓷瓶裂開一道口，粘上了，又就着添了幾筆，彎彎曲曲地沿着裂紋一路盛開，瓷瓶又多了一朵花似的。
想想那吵，真是沒有原因，當然都怪她，老是沒事找事。他是從來不計較的，只要她笑臉一開，他便不管她當初如何可惡，立刻前嫌盡釋，也高興起來。她最愛他這點，大丈夫的作派。不似那般鼠肚雞腸的男人，吵架時咬着不放，吵完了還捨不得把氣放掉，那顆頭在外小雞啄米似的，一天不知點多少次，一回到家便脖子上支根支架，仰得高高的，再不肯低一下。
孫明忽然把振華叫過去，道：“你也知道，董助理調走了，空出個位置。前些天質檢上小錢來我家坐了半天。我的意見，你倆一塊兒進來的，論態度論能力，他都差你一截，雖然有戴總的關係在，但公司的事畢竟要以大局為重，我上午已經向部里推薦了你，你敢緊打個報告上去。”振華一下子雲裏霧裏，只連應幾聲，連感謝的話也忘了說一句。
剛回到座位上去，立刻有人來道賀――消息可傳得真快。振華笑道：“還並不一定，才剛推薦上去。”大家都笑道：“都煮熟的鴨子了，還怕飛了。”他們都笑着，可眉毛卻抬得都比平時高一些。太震驚了，不但振華，連他們一下子也難以接受――他憑什麼呢，就憑他是重點大學畢業生，要說出色，他們怎麼一點兒瞧不出來，悶頭悶腦的，從不說一句廢話，說白了就是書獃子一個！
安靜下來時，振華才感到那份舒心快樂真是前所未有，他努力剋制着，不讓自己像傻子一樣，咧着嘴笑個不休。他突然想到要給佳萍說一聲，可一想到佳萍，立刻便有一層陰影籠罩上來。
是她的原因嗎，應該不是，他問過好多次，她每次都是一句話“你煩不煩”，可為什麼又偏偏是這個時候提了！他低着頭，像是在看一份材料，心裏卻是正一遍反一遍地胡思亂想，一會兒緊鎖眉頭，一會兒又下意識地搖幾下頭。他真想找孫明當面問個清楚！
可是，他實在太高興了。他覺得自己突然間充滿力量，每一絲力量都注入了一隻快樂的氣球，氣球不停地膨脹，帶着他越飛越高，看見前途一片明亮。那片陰影便被擠兌着，縮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淡。最後，他認定升遷是自己實力所至，那個小錢，除了一個做副總的姑夫，拿什麼和自己比。他會好好乾一場給孫明看的。就是佳萍，她也一定會替他高興，錢掙多了，想買什麼樣的房子都輕而易舉。他會讓她過上幸福日子，更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
中午下班時，老秦笑着問他要不要搭車，說才知道他們住得近，又怪他怎麼不早打招呼，是不是把他當外人了。振華平時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副嘴臉，可是今天卻很受用。本來，看着別人奉承與被人奉承，感覺當然不一樣，一個是七月份的葡萄，又酸又澀，吃一肚子氣，一個是紅透了的草莓，又甜又軟，只是吃不夠！怪不得會奉承的人做什麼事都手到擒來，看來自己確實有點迂，今後得改一改了，不然，怎麼在這裏混下去。
老秦一邊開車一邊和他聊，他和他一年說的話，加起來都沒今天多，振華有種重新出世的感覺。車裏開起空調，立刻冷颼颼的，老秦笑道：“我一般也不開，寧肯熱着，我這老寒腿，還是和老闆一起闖蕩時落下的。”他四十多歲，當年也算得上是老闆身邊的人了。後來老闆漸漸有了身份，與他疏遠了，以前的事也就沉到別處去了，只有他歷歷在目，時不時搬出來說幾句。振華笑道：“不能大意，我媽也有這毛病。”老秦道：“你們都在一起？”振華道：“沒有，租的房子，太小，過段時間吧。”老秦道：“上年紀的人了，接到身邊放心。我認識一個房地產老闆，幫你打聽打聽，有合適的就出手。”振華笑道：“怎麼好意思。”老秦道：“還跟我客氣，那人也是老交情了，不算什麼！”
佳萍從大樓里出來，立刻被四面撲來的熱浪包圍，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彷彿一下子多了九個太陽。她被熱浪驅逐着，低着頭逃似地往前走，突然身後有人叫了聲“佳萍”，她一愣，這聲音彷彿是隔着幾千裡外的地底下傳來的，那麼陳舊，又好像每日都要聽上無數遍，熟悉得幾乎生厭。她轉身，剛一抬頭，眼裏立刻刺辣辣的，就在淚水模糊雙眼的瞬間，她看清了，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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