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昔日有花木蘭代父從軍,而如今她劉丁兒則是「代父被吃」,雖然也算是孝女一名,足以名留青史。但是,花木蘭還可以衣錦還鄉,她卻極可能連塊骨頭都不剩啊!
確定新娘子到手之後,雷貫天抓起軟綿綿的丁兒,把她扛上寬闊的肩,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轉身就跨出書齋,筆直的往外走去。
被倒掛在他肩上的丁兒,絕望得頻頻啜泣,只能勉強抬起小腦袋,透過朦朧淚眼看着親人們,在心裏無聲的道別。
嗚嗚,爹爹,再見了。
嗚嗚,姊姊們:水別了。
嗚嗚,少主,丁兒要恨你一輩子啦,嗚嗚嗚嗚——
在一片靜默中,大隊人馬扛着丁兒,轟隆隆的離去。直到那群鐵騎遠去后,劉家姊妹們才敢放聲大哭,一時之間書齋內哭聲震天,吵得屋頂都快掀了。
在女娃兒們的哭聲中,嚴耀玉徐徐喝盡手裏那碗茶,接着撩袍起身,也朝書齋外走去。
「走吧!」他說道,示意三姊妹們跟上。
「少主,要、要走去哪裏?」甲兒走過來,哭得直打嗝。
「去替丁兒籌嫁妝。」
「丁兒不用嫁妝啦,她需要棺材。」乙兒堅信,只要一出京畿,小妹就會被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吃掉。
「嗚嗚,她會被吃得光光的,連棺材也不需要了。」丙兒更悲觀。
愈想愈是傷心,姊妹們又哭了起來,抱在一起哀悼那即將被啃得光光的小妹。
嚴耀玉卻笑而不答,信步往外走去,腦中已在盤算着,該替那小丫頭籌備哪些嫁妝。
一路之上,他微揚的嘴角,始終噙着那抹意味深長的笑。
【第二章】
風聲呼嘯,馬蹄飛踏,轉眼間大隊人馬早已離開京畿地界。
雖說是陽春時節,但是入夜之後,郊野氣溫驟降,還是讓人冷得直打顫。雷貫天「挾持」着淚眼汪汪的丁兒,一路往北奔馳。
事實上,她的眼淚從踏出嚴府大門后,就沒有干過。
直到這會兒月落烏啼,雷貫天在一條溪流旁勃馬停蹄,宣佈在此紮營休息時,她還是在哭,雙肩因為抽噎,不時一抖一抖的。
溪流之畔,有處平坦的空地,四周有密林做遮掩,還有幾顆巨石屏障,是紮營的最好地點。他在巨石旁停馬,俐落的翻身落地,還把馬背上的丁兒拎下來。
才一下馬,她就以火燒屁股的速度,連滾帶爬的逃開,緊縮到巨石之下,眨巴着那雙盈滿驚懼的眼兒,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一臉絕望的看着他。
他擰起眉頭,跨步插腰,半眯着獨眼看着她,覆蓋在嘴上的入把鬍子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開口——
「哇,不要、不要——」她哭着猛搖頭,根本沒辦法分辨,他張嘴是想說話,還是要咬人。
濃眉間的結擰得更緊,雷貫天無言的抽出腰間的匕首,鋒利的刀刃在滿月的銀輝下,映出一片森冶的光芒。
丁兒倒抽一口氣,嚇得沒了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把匕首朝她揮來。完蛋了!她要被殺了!啊、啊,救命啊!她要被——要被——
咦?!
眼前銀光亂閃,匕首在他手間翻轉飛舞,卻只是割裂她身上五花大綁的嫁裳,沒有傷到她分毫。那件縐巴巴的嫁裳,轉眼就成了幾塊破布。
解除她身上的束縛后,雷貫天逕自起身,取下馬鞍上的長弓與箭囊,就往密林中跨步走去。
丁兒癱坐在巨石下直喘氣,望着那消失在黑林里的高壯背影,還沒來得及慶幸死裏逃生,就瞧見那些樣貌兇惡的男人們,早已迅捷的生起熊熊篝火,還從馬背上拿下一口好大的深鍋。
一看見那口鍋,她的眼淚又給逼出來了。
先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等等儀式,她可都被雷貫天壓着小腦袋做過了。只是,別的新娘子在儀式之後,是嬌羞的被送進洞房,而她卻是要被送進大鍋!
看着篝火愈燒愈旺,大鍋里的水冒出陣陣熱煙,丁兒啜泣的聲量也逐漸上揚,淚珠像是陽春小雨似的,浙瀝瀝落個不停。
孫虎持着杓子,往鍋子裏探了一眼,確認熱水滾沸。巨石旁的嚶嚶啜泣,讓他好奇的回頭,一雙虎目在瞧見那張帶淚小臉時,訝異的瞪得好大。
旁邊的江一刀拿出皮囊,朝沸水裏擱花椒與白鹽,隨口就問了一句。
「怎麼了?」
「這顆小肉包還在哭呢!」
「不會吧,她都哭了大半天了。」江一刀也回過頭來,一問一答之間,用的都是毛烏素大沙漠以北,蠻族們通用的語言。
雖說他們這群人都是漢家男兒,但是久住北方,跟蠻族們交流混處多年,早巳入境隨俗,說起蠻語順口過漢語。如今,才剛離開京城地界,就不知不覺改了腔調,說起北地的方言蠻語。
「什麼肉包!」獨臂的霍達走過來,不留情的各賞兩人一枚爆栗子。「她可是咱們的主母。」
旁邊的幾個人,紮好簡陋的營帳,綁好馬匹后,也紛紛聚攏過來,在丁兒旁邊圍了大圈。
「她在哭什麼?」
「大概是肚子餓了吧!」
「唉啊,笨蛋,姑娘家成親,都是會哭的。」
「不對吧,我看她不是因為成親才哭的。」瞧這小女人的表情,不像是嬌羞,倒像是恐懼呢!
孫虎摸摸腦袋,忍不住插嘴。
「我姊成親的時候,可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掉,還樂得連花轎都不肯坐,直接跳上馬奔去夫家。」
「那是因為,你大姊嫁的是我。」霍達冷靜的補充。「她沒哭,倒是我哭了。」
這群剽悍武猛的戰士們,像是參天巨木似的,聳立在她身旁聊得興高采烈,還不忘偶爾低下頭來,輪流湊近大臉,對着她齜牙咧嘴,擠出自以為親切和善的笑容,壓根兒就沒料想到,她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啥。
透過她淚汪汪的雙眼望去,他們的笑容看來,可都不懷好意。
那些人嘰哩咕嚕的說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講啥,丁兒提心弔膽的猜想,他們是不是正在討論,該要怎麼料理她,煎煮炒炸或火烤?還是——他們在商量,哪個人要吃她的手、哪個人又要吃她的腳?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裏轉啊轉,她心驚膽戰的抖啊抖,笨拙的把手腳都縮捲起來,就怕他們討論完畢,就要撲上來咬她——
啪!
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幾隻用麻繩綁好的野兔子,陡然從天而降,被扔到大鍋旁邊。
巨大的黑影,從密林中踏出,雷貫天走出密林,一頭的黑髮與黑須,在火光映照下,蓬亂如獅子的鬃。他的手裏還提着一隻肥美的野鹿,鹿首被一箭貫穿,早已沒了氣兒。
「這也拿去煮了。」他沉聲下令。
兔肉很快的下了鍋,丁兒跪坐在巨石旁,用小手拍拍自個兒心口,安撫因為緊張而紊亂的心跳。
呼,不怕不怕,他們今晚要煮的是那些野味,而不是她。
只是,既然有了她這現成的「食材」,為什麼雷貫天還要去獵這些野味?
她困惑的探過腦袋,看着那個獨臂男人,俐落的把鹿肉斬塊下鍋,肥滋滋的鹿肉,在熱鍋中翻滾,還泛出一層油花。
擱在心口的小手,不由自主的往下溜。丁兒嘗試的捏捏自個兒肚子上的軟肉,懷疑雷貫天是嫌她還不夠有肉,才暫時留她一條小命,打算多養她幾日,把她養得肥美些——
「那是什麼?」醇厚低沉的嗓音,突然從腦袋上方傳來,嚇了她一跳。
「啊?」
「你脖子上的傷。」黝黑的巨掌掃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拾起頭來,半眯的獨眼,審視着白嫩肌膚上的刺眼紅痕。「在哪裏弄傷的?」他不悅的問道,熱氣噴拂到她臉上。
「那個——那個——就是——呃——」丁兒困難的吞咽口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罪魁禍首」,卻不敢開口明說,只敢怯怯的伸出指頭,指着他那一臉的亂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