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什麼?”
繆璇睇望着手中白皙潤澤的玉石,再抬眼詢問闕門矞皇。
“玉玲瓏。”他淺笑着。“這可是我的寶物,送給你。”
“送我?”她瞠目結舌。即使他不說,她也猜得出這玉玲瓏絕非俗物,豈能隨意送給她?“不好,你還是自個兒收着吧。”
“不,我只給你。”他斬釘截鐵地道,年少的俊臉上有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但是——”
“爹說過,只要是我喜歡的人,我便可以將這玉玲瓏交給對方。”他低調地提示着她。
“難道說……”繆璇恍然大悟地睇着他,滿心的不舍;要她怎麼忍心讓他這麼年輕的生命,為了她這個即將不久人世的人耗竭呢?“不行!你還是送給其他姑娘家吧。”
“我只給你,倘若你不要的話,我就把玉玲瓏摔破。”
他作勢要搶走她手中的玉佩,卻被她制止。
“先放在我這兒吧,倘若你需要的時候,再來找我拿。”算是替他保管吧。
“我說了,我只給你……”
***
“你先到馬車上等我,我隨後便到。”
闕門矞皇牽着炎燏煌上馬車,簡單地囑咐了幾句話,便轉身往內院走去。
“大哥,大清早的,你打算上哪兒?”闕門矞夐有點意外地在一大清早即看到自個兒的兄長。
這幾日來,他直鎖在門裏照顧那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姑娘,這下子又不知道他要帶着她上哪裏去了。
能見到大哥不再如行屍走肉般地四處游晃,倒也算是佳訊一樁,不過倘若太痴迷的話,怕是適得其反。
“我帶着燏煌到璇兒的墓前去。”他淡然地道,一手勾起置於大廳的謝籃,便打算離開。
“到璇兒的墓前?”闕門矞夐有點詫異的問。
真是絕了,他知道炎燏煌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定是不凡,但是帶着她到璇兒姐姐的墓前,似乎有點古怪。
“我要把玉玲瓏交給煌兒。”他淺然勾笑。
他從不曾將玉玲瓏放在身上,自爹將傳家之寶玉玲瓏交給他之後,他便把玉玲瓏交給璇兒,直到璇兒離開人世之後,玉玲瓏便隨着璇兒葬在墓底,畢竟是他承諾要交給她的,他便不會再將玉玲瓏取出。
但事出有因,倘若燏煌不是璇兒,他便打算讓玉玲瓏永世埋於墓底。
“為什麼?”
天啊,他沒想到大哥對炎燏煌的寵愛,居然可以讓他願意將玉玲瓏交給她,這豈不是意味着她的重要性已經大過於繆璇?
大哥能夠重獲紅顏知己,能夠自繆璇的愛戀中獲得解放,對大哥而言是一大美事,他心裏亦是欣慰,但要將玉玲瓏交給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他非得查清她的底細不可。
“因為她就是璇兒的轉世。”
闕門矞皇望着他一臉的不以為然,逕自笑着,隨即離開了大廳;現下他還有事要忙,待他回來再同弟弟解釋分明。
不會吧?
闕門矞夐瞪視着兄長離去的背影,腦袋轟然巨響——
她一點都不像繆旋,不管是臉蛋還是身形,無一處相似,為什麼大哥會認為她是繆璇的轉世?
可惡,這八成是炎燏煌對大哥說了什麼,否則依大哥對繆璇的依戀,怎麼可能會看不清兩人之間那麼大的差異?
她到底是對大哥下了什麼蠱,否則事情怎會演變成這樣?
而現下只能等着探子回報。
***
“你是不是對這裏感到似曾相識?”
坐在舢舨上頭,闕門矞皇靠在篷邊,一雙湛然的眸子直睇着炎燏煌東張西望的忙碌模樣,唇邊的笑意更深。
有太多表象指證歷歷,倘若他再看不出她的本性的話,豈不是白費了他和繆璇十幾年來的相處?
他聽矞夐說她可以在梅園和杏園之中來去自如,身邊沒有任何奴僕帶路,不將那些八卦陣型的迷宮看在眼裏;倘若她不是璇兒的話,又要如何解釋初次進入沄涌山莊的她,竟會把沄涌山莊的地形摸索得一清二楚?
“喂,你怎麼會知道?”
她驚詫不已。難不成是因為她的臉上神情凈是疑問,他才猜中了她的心事?
“怎麼老是喂呀喂地叫,你應該要喚我一聲矞皇。”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拉到身邊,放肆地汲取她身上杏花的香氣。
“不要,叫你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聽起來古怪極了。”炎燏煌的頭一偏,小臉微微地漲紅。真是的,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巧的事,她的名字偏與他的一樣,以往她不會覺得怎樣,現下卻覺得有點難以啟齒,總覺得要她喊他的名字,倒不如喂呀喂地喊,還來得親切一點。
“怎麼會?”他不理她,逕自纏着她,整個人將她緊緊包圍,壓根兒不理睬現下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儘管江面的霧氣重,但並不代表其他的船上的人不會瞧見他們在做什麼勾當。
“喂,你別這樣子摟着,別人都在瞧了。”她阻止着,卻只能無奈地偎在他的懷裏,享受他的寵溺。
“要瞧便讓他們瞧。”闕門矞皇偷了一個香吻,恣情地再往她雪白的頸項襲去。
他擁着她,瞧她羞怯的掙扎着,不禁放聲大笑,那種充實感再度塞滿胸臆。
他以為他不可能再擁有這樣的喜悅,他以為他不可能再回復以往的意氣風發,但老天終究是憐惜他的,自然會還他一個公道,再將璇兒帶回到他的身邊,填補他殘缺的心。
“你、你、你……放開我,我要吃杏花糕,我肚子餓了,你放開我!”炎燏煌將臉埋入他的懷裏,想要阻隔船家和鄰近如箭般凌厲的視線。
可惡,他這個人的性情也未免太過於舛變了?
一會兒對她疼入心坎,一會兒卻又對她鄙夷有加。唉,他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難不成他真想要娶她為妻?
可她還有一大簍的話還沒同他說,倘若同他說了,他會不會又翻臉不認人?
唉,要怎麼辦?
炎燏煌接過闕門矞皇遞過來的杏花糕,瞅了一眼他萬般寵溺的眼神,不禁將粉嫩的小臉垂得更低了。唉,他幹嘛沒事對她這麼好?這麼一來,她連要先發制人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知道要怎麼跟他提玉玲瓏的事。
“改日我再帶着你回大別山,同你的爹娘正式提親。”他輕聲地說著,大手仍佔有性地撫着她滑細的檀木髮絲。
“嗄?”
她倏地咳了一聲,使勁地拍打着自個兒的胸脯,直要將梗住的杏花糕拍下,更要將滿心的驚愕一併拍下腹。
“怎麼?連吃個糕餅也噎着了你?”他的大手如風地輕拍着她的背。
“太好吃了。”炎燏煌心虛地說著,不過好吃倒也是真的,只是他幹嘛在這當頭提起這件事?
他不是在說笑啊?她一直以為他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他是真的有這個打算。她跟他根本就不熟,哪裏算得上論及婚嫁的地步?提親……要是爹跟娘知道她偷個玉玲瓏偷到把自個兒給賣了,不知道會怎麼想。
“杏花糕可是用蘇州出產的紅粳稻磨製成粉,再細熬成糕,除了我沒有人會這項絕學。”闕門矞皇威逼不成,這下打算改為利誘。“你若是待在沄涌山莊的話,就可以吃這種糕餅,吃到厭倦為止。”
“真的?”她挑眉睨他。
雖然她不知道他說的是否屬實,但這杏花糕確實是好吃得讓人想要把舌頭給一併吞下,倘若可以一直吃着……想着想着,一個不小心,口水又快要滴落,她便趕緊吸進去。
“春天有杏花糕,夏天有冰鎮蓮子湯,秋天有桂圓棗子糕,冬天便會有冰醉蜜梅,自然在其他的時令里亦會有其他的糕點;不管是宮內御食燕窩榛果,還是北方名食油淋頂皮酥,還有……”
“不要再說了!”
她呆愣着雙眼,不斷地將口水往下咽,覺得快要被自己的口水給淹沒了。
天,倘若沒吃到這些東西,她豈不是虧大了?
她需要考慮,得要好好地衡量得失才成。
“主子,到了。”
船家突地喊了一聲,炎燏煌一抬眼,便瞅住闕門矞皇突地黯然失色的隱晦眸子。
咦?這不是那一天,她初次與闕門矞皇碰頭的地方?她記得在岸的那一邊有一座墳,而那天他則像個傻子似地坐在墳前瞧得失神。而今他帶她到這裏來是什麼用意?
“下來吧。”
閥門矞皇低沉不如方才嘻笑的語調,強自拉回她的心神,跟着他走下岸邊,來到那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墳。
“你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麼?”她不解地蹙緊眉,不太願意走到墳前。
墳地原本就是不祥之地,而她不只是因為這個膚淺的原因,更是因為來到這裏便會讓她想起闕門矞皇晦暗的神情,那會令她難過。
“你不是想要玉玲瓏嗎?”他淺笑着,第一次感到自個兒來到這兒不再如往常那般痛苦。
“嗯。”
“那就等我一下吧。”閥門矞皇走到墳前,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直視着墳前墓碑,突地將碑給扳起,把手探進碑洞裏,嚇得炎燏煌忙不迭阻止他。
“喂,你瘋了?就算躺在裏頭的人是你的好友,你也不能隨意拆人家的碑石,這樣子是會招天怒的,你……”她斥責着,卻見到闕門矞皇的手自碑洞裏探出,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這是?”
“玉玲瓏。”他將玉玲瓏遞給她。
“這個?”
這就是玉玲瓏!?她大氣不敢亂喘,水眸直盯着手中渾圓柔潤的玉佩,望着那白皙如雪般清澈的玉玲瓏,眼裏飄着莫名的感動,淚水沒來由地直往下落。
是多麼的荒唐,但是她的心裏卻真實地傳遞出一道道疾厲的聲音,像是在告訴她,她終於得到了。
彷彿在歷經多年以後,她總算又再度擁有了它……
***
“你在房裏好好地躺着。”闕門矞皇身手敏捷地將臉色蒼白的炎燏煌放置在床榻上,隨即便往門外走,“我去差人打桶水來。”
炎燏煌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斂下恍惚的眼,小口地喘息着。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才一接到玉玲瓏,便覺得腦海中不斷地閃掠過古怪的畫面,直衝擊着她的心窩,像是在對她吶喊着什麼,直要將那些詭譎的畫面片段鐫鏤腦海。
她到底是怎麼了?不管她身子怎麼翻轉,那種椎骨挫髓的酸澀仍沉在心底。
“你還要再裝下去嗎?”
炎燏煌痛苦地睜開眼,睇着翩然進入房內的闕門矞夐,不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對她說。
“你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玉玲瓏,你不就是想要這一樣稀世珍寶而已嗎?縴手神偷炎燏煌!”闕門矞夐鄙夷地道。
“你……”
她痛苦地閉上死灰眼眸,身子不斷地輕顫,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底細,更不知道他對她說這一番話到底有什麼用意。
“我告訴你,你千萬別以為你跟大哥說你是璇兒轉世,你就可以因此進入沄涌山莊!”闕門矞夐逼近至她身邊。“沄涌山莊沒有你立足之地,倘若你真要玉玲瓏,你倒不如帶着玉玲瓏回去,別留在這裏騷擾我大哥的心神。”
據探子回報,她只是個偷兒,到沄涌山莊來不過是為了要偷玉玲瓏。
他無法原諒她為了得到玉玲瓏竟然編出這般喪心病狂的謊言,只為了騙取大哥的心;大哥的心仍懸在璇兒身上,只要以這一點當幌子,還怕大哥不上當?
但是大哥該如何自處?一旦謊言被拆穿時,她豈會知道大哥會如何作態?
“我不懂你的話……”炎燸煌支離破碎地道,只覺得心神幾欲衝出體外。
什麼璇兒?什麼轉世?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還要我說明嗎?”他輕挑起眉。“你騙大哥說你是璇兒轉世輪迴后的現世,再乘機騙取玉玲瓏。我道縴手神偷有多了不起?不過是較會耍嘴皮子罷了。”
“玉玲瓏是闕門矞皇交給我的,我並沒有騙他,也沒有逼他,更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什麼叫作璇兒的人……”她氣若遊絲地開口,卻又突地發覺璇兒這個名字好似常常聽見,只是憶不起在哪兒聽過。
“你還想狡辯,”闕門矞夐怒斥一聲。“你明明知道這玉玲瓏是大哥送給璇兒的定情物,而你又假冒璇兒,只為了玉玲瓏;你用這種伎倆騙取玉玲瓏,實是令人輕蔑!”
炎燏煌無力地爬起身,氣喘吁吁,只覺得難以置信。她根本沒做那些事,他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矞夐,是誰准你進來的!”
闕門矞皇提着一桶水,見着闕門矞夐咄咄逼人的氣勢,狂然地將他拽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