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休息室。

我和維拉麵對面坐着,氣氛甚是尷尬。維拉不主動問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艾里剛才死活要留下來,結果惹得維拉大發雄威,硬是把他丟了出去,也讓我見識到了天使外衣底下的小惡魔。

沒人說話,我只好不斷地喝咖啡,從方才到現在我喝的已經是第五杯了,今夜一定會失眠,可不找點什麽來干,又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喜歡你。”

維拉突兀地開口了。

“什麽?”

“他喜歡你。”

維拉重複了一遍,抬起眼來看我,眼底沒有惱怒,而是一片濃濃的哀怨與不甘,一反方才他對待艾里的凶樣。

“宇桓他……喜歡你!”

我才喝到嘴裏的咖啡差點全噴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擦擦水漬。

“喂!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陶宇桓會喜歡我?那可是比天上下牛奶老鼠生大象還要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找我麻煩就算不錯了!上次他根本就是要作戲給你看的,你可千萬別誤會!”

“那他為什麽只找你吻?”

維拉藍藍一泓的美麗大眼裏似乎泛著一層水氣,顯得撲朔迷離,氤氳未明。

“那是因為他連帶著要羞辱我!不把我氣死他不甘心!”

我一想起又忍不住心頭冒火。

連爛攤子都丟給我,那個魔頭不是一般的狠辣!

維拉搖頭,表情難過而有哀傷。

“才不是這樣,宇桓就算是要擺脫我,也絕不會隨便找個人來演戲,他只會直截了當地拒絕我。”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

我哼了一聲。

那魔頭什麽干不出來?吻男人說不定還只是他小小的一個毒計而已!

“因為他不是同性戀。”

維拉說。

“那就是了,我又不是女人!”

這一來不自相矛盾嗎?

“不,”維拉還是搖頭,“宇桓不是什麽人都可以輕易接近了,除非和他非常密切的人,而他肯主動吻你,這就表示你們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

我挫敗地大大嘆了口氣。

“維拉,如果你是在跟我說笑話,那麽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也不好笑。我確實不了解陶宇桓,我和他還沒深入到那種程度!但我自信我的直覺不會錯!他根本就是想整死我!至於原因,我想不要說你也應該很清楚才對。”

再說下去就太打擊維拉了。

“我也相信我的第六感不會錯。”

維拉堅持地說。

“這不是說笑話,我是很認真地在和你談。”

怎麽會有這麽頑固不化的人呢?

我無力地往椅背上一靠。

“你究竟想說什麽?”

不會就是為了告訴我陶宇桓喜歡我,或是和我一起喝喝咖啡吧?

維拉定定地望着我。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我的耐性漸漸磨損。他最好能在最短時間內把話說白一點,否則不要怪我掉頭就走。

“你和宇桓不過才相處了不到三個月,為什麽他會選上你?”

維拉語帶指控地說,臉上儘是受傷的神情。

看着這個一瞬間由知名學者變回普通少年的男孩,我那少得可憐的同情心竟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

“維拉,你聽我說,不管是你的多疑還是誤會,我先聲明一件事,”我試著好言說道,“就算老天沒長眼讓陶宇桓喜歡上我,我也不可能和他怎麽樣,因為我非常非常非常地討厭他!”

我特地加重了最後那三個字。

面對維拉瞪視的目光,我又道:

“他在你心裏或許是個無可挑剔的男人,但在我看來,卻爛到不能再爛!總而言之,我不是一般地討厭他!如果可以,我根本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話已至此,該說的都說了,我站起身。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相不相信在你,但請不要再把陶宇桓的事情和我扯到一塊!”

才一出門就又被守在外邊的艾里攔住,沒等他開口,我就丟了一句話給他:

“快帶你弟弟回美國吧!”

留在這裏徒添傷心,為陶宇桓,不值得!

走出外面,我才感覺到心情的沉重,原本是為了能靜下心才來聽講座的,誰知反而更加煩亂!我一點都不想遇到他們啊,為什麽命運偏偏要讓我撞上?

***

接下來過了好些日子,竟出奇的平靜,我沒再遇到陶宇桓,也沒看到維拉他們,敬輝一切如故,使我失眠了幾夜的心總算又平復回來。

這一天晚上沒有課,我正想出去上自習,卻遇上萎靡不振的柯卿遠。這可奇怪了,前幾天看到他時還春風得意的,聽說交了新的女朋友,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沒隔幾天就變成這樣。不用說,一定又被甩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太沒骨氣了吧?”

我還沒那良心去安慰他。

柯卿遠一看到是我就哀號著撲了上來。

“啊啊~~~~~狄健人!陪我去喝幾杯吧!”

“搞錯沒有?我昨天才睡了個通宵,今天就要陪你去買醉?失戀你又不是沒有過,幹嘛要死要活的?”

我不客氣地甩開他。

“這一次不一樣!”

柯卿遠痛心地叫道。

“有什麽不一樣?”

都是被人甩就是了。

“這一次的她又溫柔又體貼,又美麗又大方,又賢淑又……”

柯卿遠開始滔滔不絕地誇讚起他的前女友來。

“可人家就是不要你!”

我打斷他的歌功頌德。

“才不是她不要我!”

柯卿遠彷彿被針扎似的大叫起來。

“那是為什麽?”

不是被甩何必激動成這副鬼樣?

“這是……命運的捉弄!”

柯卿遠欲哭無淚地道。

“什麽?”

聽完柯卿遠的訴說,我著實有股爆笑的衝動。

“就因為你女朋友的祖宗留下鐵律說後代一律不準和姓柯的人結合,所以你們就……”

這也太扯了吧?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事?

柯卿遠悲痛萬分地點頭。

“據她家的族譜,說祖上曾和姓柯的家族有深仇大恨,因此……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我生不逢姓?”

我很想同情他,可我更想笑,這是我心情最低落的時候聽到的唯一個笑話,於情於理都應該感謝感謝他。

“你跟你媽姓不就得了?”

反正在乎的只是那個姓氏嘛!

柯卿遠大叫:

“可我全家都姓柯!”

聞此我只能給他又倒了一杯啤酒。

“那麽,祝賀你失戀,下一個會更好。”

說這話時的我臉部正在抽筋。

柯卿遠奪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開始發酒瘋,又叫又鬧,惹得旁人紛紛側目。我差點就想掏出紙筆寫張字條直接貼在他的額頭上:“此為瘋犬,生人勿近。”

A大怎麽盡招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當老師?在眾人面前一本正經,肅穆端莊,到了人後或亂沒形象或青面獠牙,嚴家老太爺用人的方式還真不敢令人苟同!

等走出酒吧,這一晚上的大好時光也過了一半。在三岔路等綠燈的時候,我突然瞥見對面街上有一條熟悉的身影。

那是……

“那不是嚴敬輝嗎?”

在酒吧里瘋了好一陣子的柯卿遠此時已基本恢復正常,只是有些無精打采。

的確是敬輝!他怎麽又一個人跑到街上來?

我再次定睛望去。

不對!不是一個人!

“耶?那個不是我們學校的特邀嘉賓亞歷山大嗎?不知道是哥哥還是弟弟,他怎麽會和嚴敬輝在一起?”

柯卿遠咋呼。

維拉?還是艾里?

我心一沈。

不管是兄弟中的哪個,他們怎麽會湊到一塊?看樣子似乎還在爭執着什麽。敬輝這小子莫不是在我面前裝老實,背地裏卻私下找維拉他們去了吧?

他們不知在爭什麽,吵得臉紅脖子粗的,表情都非常激動,氣氛一定也相當火爆,這對敬輝倒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沒有任何人敢接近他們。

不良的預感浮上心頭,我快步朝他們所在方向走去。

究竟搞什麽!竟然當街吵架,也不嫌丟人!

正當這檔兒,那邊的人行紅燈亮了,一排排汽車陸續啟動。

那兩個笨蛋!為什麽還杵在那裏!

我心中警燈大亮,急得跑了起來。

敬輝和那個多半是維拉的小鬼壓根不曉得自己所處的險境,仍吵得不可開交。每有一輛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我的心跳就漏掉一拍。

“狄健人!你做什麽?那邊是紅燈耶!”

柯卿遠在身後叫道。

這時,一輛中型貨車由拐彎角開了出來,也許沒注意,也許來不及剎車,車速竟絲毫未減地朝敬輝他們衝去。

危險!

我腦中閃過這兩個字。

顧不了那麽多了!

下一刻,我的身體就像沙袋一樣被高高拋起──

砰!

隨着重物落地的聲音,劇烈的疼痛霎時間如八爪魚般遍佈渾身上下!在腦子停止思考前,我還記得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我及時地推開了他倆……

***

好痛!

身體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尤其是我的腹部,彷彿有一團烈火在焚燒。耳邊喧嘩一片,卻聽不清楚是誰在說話。我用僅存的一絲力氣抬起手,卻赫然發現滿手的鮮血,紅得令人膽戰心驚!

我……不會是要死了吧?

不行!至少……至少得確定一件事!

疼痛引起團團如烏雲般的昏黑,企圖要吞噬我的全部意識,我在半明半滅之中拚命地睜著雙眼,卻也是一片模糊。

“阿健!”

敬輝的叫聲如裂帛般響起。

一張蒼白如紙的容顏出現在我的眼前。

“你……有沒有事……?”

我的聲音像是被堵住似的,吐氣如絲,每說一個字痛苦就增多一分。

“我沒事!阿健!你流了好多血!”

敬輝猛搖著頭,臉上驚懼交加。

“沒事……就好……”

可以放心了,否則就算死了嚴家的祖宗也不會放過我……

我的心一松下來,整個人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充斥在耳邊的叫喊也漸漸淡去……直至一片寧靜……

在昏迷的那一瞬間,我似乎還看到了陶宇桓的臉……

真不吉利!

浮浮沈沈之中,我不知是生是死,又好像在做夢,那是一個很長很奇怪又很詭異的夢,真實清晰得好似在看立體電影。

我看到白得一塌糊塗的醫院,看到白衣白袍的醫生護士,看到哭得兩眼紅腫的敬輝,看到在一旁不斷安慰他的嚴家爺兒倆,還有匆匆趕來的爸爸、康人,還有媽媽、莫憐言,連同柯卿遠,甚至連艾里和維拉兄弟倆都在。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順勢滑過……

莫非這就是迴光返照?

然後我被推進手術室,一名渾身白衣、白口罩遮了半張臉的醫生立在我的手術台邊,兩眼緊緊地盯着我……

好奇怪……那雙眼睛,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

很熟……很熟……

腦中某個身影一閃而過,眼前的情景立刻如鏡面般破碎開來,繽紛散落,紛紛揚揚。惟有那一雙眼,格外清晰。

居然是……

陶宇桓?!

還是讓我去死吧!

***

彷彿睡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我自混沌中逐漸恢復了意識,身體傳來的陣陣劇痛好似釘子一般刺激着我的感官神經,可沈重的眼皮卻好像粘在一塊似的,難以睜開。

我可以感覺到有人在我身邊進進出出,也可以感覺到護士在替我插針換藥,換言之,我的意識是清醒的,我的身體卻仍處於昏迷狀態。

有好幾次,我都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大手在輕輕地梳理着我的頭髮,一遍一遍地在我臉頰和額頭上撫摩,動作輕柔而又緩慢,舒服得令我忘卻了不少疼痛。

是爸爸吧……?小時侯我一生病,爸爸就會這樣地撫摩着我,替我抹去不安與焦慮。我舒心地享受着這樣的溫柔與眷寵,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到撒嬌且不會被人取笑。

終於我的眼皮可以動了。先是眨了幾下眼睫,我緩緩地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找不到任何焦點,只隱約看到有人緊張地挨近我,直視着我的臉。

我用力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景象比方才稍微清楚了一些,焦點逐漸移到離我最近的那張臉上。

焦距慢慢地拉長,放大……

那張臉也越來越清晰……

再清晰……

很熟悉的輪廓……

不是爸爸!還要更年輕些的……

是誰……?

“健人!”

那個人握住我的手。

也不是敬輝!他不是這樣叫我的!

還有,這個感覺……分明就是那隻不斷撫摩着我的溫暖大手。

會是誰?

我努力地使視線凝聚,企圖看得更清楚些……

……

誰……?

究竟是……

陶宇桓?!

這個發現令我狠抽了一口冷氣,立刻痛得呻吟起來。

“啊……!”

我的腹部……怎麽會這麽痛?好像被大卡車碾過一樣!我反射性地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怎料卻被握得更緊。

“不要亂動!你的傷口還沒好!”

這個聲音!不會錯!是那個魔頭!

我在做噩夢!

這個意識令我馬上又重新閉上眼,心裏不停地念叨著:

快睡!快睡!等到睡醒了那張討厭的臉就會消失了!

可周圍陸續響起的聲音卻叫我不得安寧。

“阿健!你還好吧?”

這個才是敬輝。

“小健!”

“哥!”

是爸爸和康人……

“他是不是醒了?”

這是個女性的聲音。媽媽……?

“媽,別擔心啦,以他的面相看,命硬得很!”

這個絕對是莫憐言那個三八女人!還面相呢,你當你是算命師啊?

“他的情況不是很好,這裏人太雜了,你們先出去,我要給他檢查一下。”

又是陶宇桓的聲音!

什麽人太雜,最該出去的就是你!只要不看到那張臉,我絕對恢復得比野獸還快!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他會在這個地方?

還有他說檢查?檢查什麽?

不要告訴我他是我的主治醫師!

***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在昏迷的兩個星期內,陶宇桓不僅是我的主治醫師,還是我的特別看護,而且這家醫院是他的地盤,據說院長是他家兄弟。

至今為止,我仍對上次的那個吻耿耿於懷,因此一睜開眼再次看到是他時,我只給了一個字:

滾!

陶宇桓初見我醒來似乎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在聽到我脫口而出的話後驀地一寒,臉色瞬間有些鐵青,但卻沒有馬上予以回擊,只一聲不吭地伸出手來要解我的衣扣。

我驚得拍掉他的手,又因動作過猛扯動了傷口,引來一聲叱喝。

“不要亂動!你的傷口才剛剛縫合!”

陶宇桓的聲音里除了粗暴以外,似乎還有一點點……說不上來的成分在內……

不過我絕對不會把這解釋為關心!現在我渾身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行動困難,誰曉得他會不會趁我無力反抗之際倒打一耙?

“你不要碰我!”

我不快地推開他,不在乎是否扯著了傷口,比起傷口傳來的疼痛,我更討厭來自他的攙扶和觸碰!

“我要替你檢查傷口!”

陶宇桓因為的我抗拒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沒有其他醫生了嗎?”

儘管聲音有些沙啞,我還是大叫着。

“誰都好,你除外!限你三分鍾內滾離我的視線!”

想那麽快得到原諒,門都沒有!更何況我一點都看不出他有任何愧疚之處!

剛喊完,我又痛得直皺眉頭。

陶宇桓見狀忙上前要扶我,被我狠狠一瞪,手不得不停在半空中。他臉色陰沈地盯着我,口氣中雖然流露出一絲急燥,但卻沒有發作。

“是病人的話就不要那麽逞強!”

“你走開!”

我忍住疼痛坐起來,無奈力氣不夠,中途又痛得直抽氣,見他又要上來扶我,立刻誇張地一縮,一陣裂痛馬上侵襲全身上下。

“不用你假慈悲!”

我斥道,眼底儘是不屑。

他這算是什麽?我可沒有忘記從他那兒得到的屈辱。這種時候來裝好人,不嫌太晚了嗎?

“你……”

一瞬間,我以為陶宇桓的忍耐力到達了頂峰,但沒想到他卻把怒氣強壓了下去,儘管面色陰霾,但似乎又不能完全將之稱之為憤怒。他話鋒一轉:

“誰叫你不要命地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說什麽?沒等我回過神,他又一連串地炮轟向我。

“你當你的身體是什麽?金剛不敗之身嗎?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沒命了?就算是為了救人,也不需要這麽奮不顧身吧?連自己的命都沒顧好,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我呆了好幾分鍾,才逐漸反應過來。

他在責問我?憑什麽?

再說了,救人之前誰還來得及三思而後行?

況且我又不是自殺,就算是,他有必要這麽痛心疾首,咬牙切齒嗎?他是我什麽人?多管閑事!我要死了,他不就少一個看不順眼的人了嗎?生什麽氣?

如果他說這些話是叫做關心的話,那我可真要笑掉大牙了!

“關你什麽事!”

我一句冷冰冰的話堵住他的絮絮叨叨。

陶宇桓一下住了口,一時間似乎有些驚愣,直直地望着我,眼底迅速地掠過一縷奇異的光芒。我還以為他受傷了,可再一定睛他又恢復了原來那鐵青的表情。

他不再說話,凝視了我好一陣子,眼中複雜的色彩交織不去,在我以為他要說點什麽時,他突然掉頭走了,步子又快又重,但關門的聲響卻異常之輕。

***

“阿健!”

陶宇桓一出門,隨即就湧進來一大群人。

敬輝率先飛撲到我的床前,急切地問著:

“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傷口痛不痛?我……”

我截斷他如蜂水炮的問話。

“我看我包成這個樣子,可能會沒事嗎?至於痛不痛,你要不要試試?”

一堆廢話!

“對不起……阿健!都是我害的!”

敬輝又再度哽咽起來。

拜託!不要又來了!

我受不了地轉向一邊看熱鬧的嚴家爺倆:

“你們的寶貝哭了。”

處理一下呀!我還不想讓我的傷口發炎!

老狐狸和校長則一臉感激且欣慰地看着我:

“小子,難為你了,我們果然沒有看錯人,沒想到你會捨命救敬輝,回去一定發張光榮榜給你。”

最後一句話是校長說的。

“我可不可以用那張什麽光榮榜換回我的賣身契?”

做到這個地步也差不多了吧?是不是捨命救人,我心知肚明。我還沒有那麽高尚的情操,純粹是反射性動作。而我向來又是行動快於腦子的人,等衝出去了才曉得不妙。幸虧我還沒死。

那爺倆對看了一眼,又滿面笑容地對我道:

“什麽賣身契?哪有那種東西?把敬輝交給你,我們再放心不過!”

這兩個死老頭!居然給我裝傻!

我氣得牙癢卻也無話可說。

“小健。”

爸爸說話了,他關切地審視着我我。

“傷口要是很痛的話,一定要說。”

“爸。”

我叫了一聲,繼而看到他身後的康人。

“……康人。”

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上次的氣,我不安地想。

康人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盯着我瞧,眼底是滿滿的擔憂。

見狀我微微笑了,到底是康人,我的好弟弟。

“健人!你怎麽樣?會很痛嗎?”

媽媽俯身過來,滿懷的焦慮與擔心。她把手放到我的額頭上想探我的溫度,卻被我不習慣地退開。媽媽怔忡了一下,難過地放下手。

我不是有意避開的,明知她誤會了,但我還是沒有解釋。

“媽,你看他一醒來就中氣十足的樣子,怎麽可能會有事?我早說過他命硬跟踩不死的蟑螂一樣!”

莫憐言在一旁冷冷地道,眼角不屑的目光儘是瞟向我。

這個死女人!

“莫憐言!有沒有人說你名字取錯了?”

我氣憤地道。

憐言憐言!就是叫你少說話多做事!

莫憐言正欲反駁,就被媽媽拉了一下使了個眼色,才不甘不願地閉上嘴不睬我。

“健人,別生氣,對身體不好。”

媽媽殷勤地勸道。

“狄健人。”

另一個聲音響起。

我看過去,是柯卿遠?

“你也在?”

真難得。

“沒想到你會這麽神勇,那天算是讓我看到你性格的另一面了!”

柯卿遠的樣子不知是佩服還是什麽。

康人這時開口了。

“哥哥就是這樣,總是言行不一。”

我微怔,望向他,從他的眼中讀到了瞭然與諒解。一股感動油然而生,我傾身向前,去不小心又扯到傷口。

“啊!”

痛得忍不住彎腰。

敬輝緊張地扶住我大叫:

“阿健!你怎麽了?”

所有在場人士立刻慌亂起來。

“會不會是傷口裂開了?健人你不要亂動!”

媽媽對著身後的莫憐言喊。

“快去叫陶大夫來!”

“等……等一下!”

一聽到“陶大夫”三個字,我的神經立即提起來,忙忍住痛阻止莫憐言向外走的腳步。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扯到傷口而已。”

“可是紗布上有血!”

敬輝從我半敞的襯衫看進去,驚恐地叫着。

“沒關係,流一點血死不了人。”

我要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剛才聽到媽媽在說什麽……

叫陶大夫過來?!

“喂!這家醫院其他的醫生都走光了嗎?為什麽要叫那姓陶的來管我?沒有人品,縱使他醫術再好我也不屑!”

我氣勢洶洶地說完,門口就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是嗎?但願你說的不是我。”

大家齊頭望過去。來者是一名最多不超過三十歲的男子,穿着一身白大褂,溫文俊雅,給人的感覺非常乾淨清新。

“陶大夫!您來看看健人的傷口,他流血了!”

媽媽見了那男子就叫道。

陶大夫?是他?不是陶宇桓嗎?

我愣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男子走到床邊,微笑地望着我。

“誤會了嗎?我也是姓陶的喔,不過不是你想的那位陶大夫。”

“小健,這位是院長,給你主刀的就是他。”

爸爸解釋道。

什麽?

我被弄糊塗了。我一直以為是陶宇桓給我開的刀,所以始終懷著根刺在心上,現在爸爸卻告訴我給我主刀的不是他。那……為什麽陶宇桓會出現在這裏?

那位年輕的院長很有禮貌地對爸爸他們道:

“探病時間已經過了,我要給他檢查傷口,你們先回去吧,不用擔心。”

“也好,那就拜託您了。”

爸爸轉身又對我道。

“小健你好好休息,有問題就和陶大夫說,我們會再來看你的。”

於是,一群人又如來時一般,陸續退去。敬輝原先打死不肯走,說什麽一定要在醫院守着我,軟硬兼施之下,搞到最後我發火了,他才抹抹眼淚依依不捨地離去。

待病房裏只剩下我和院長兩個人的時候,他一邊為我檢查傷口一邊做自我介紹:

“我叫陶宇靖,和宇桓是堂兄弟。”

同是一家人,陶宇靖的態度要好多了。

在檢查傷口時,我好幾次想問他問題,卻又欲言又止。檢查完畢,他抬頭看我,溫和的目光彷彿洞察了我的心事,便主動道:

“本來應該是宇桓為你主刀的,你被車撞倒,內臟大出血,在學校醫院急救不行後趕送往這裏。剛進醫院時,宇桓那緊張的模樣連我都從來沒有見過。最令我驚訝的是,進了手術室後,他居然會手抖,拿不穩手術刀,於是才十萬火急地把我叫來給你主刀,自己則在一旁監視。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喔,弄得醫院裏的人都紛紛議論能讓素來像座冰山似的冷血大夫如此失控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得我一頭霧水。他說的是誰呀?

我怎麽覺得他好像在說另一個人?

緊張?手抖?拿不穩手術刀?失控?

“等……等等,你說的那個人我認識嗎?”

他是不是弄錯了什麽?或者陶宇桓也有一個雙胞胎兄弟?

“就是宇桓啊,你口中那沒人品的陶大夫。”

陶宇靖眼角含笑,帶著戲謔的口吻道。

我愣了幾秒鍾,陡然大笑出來,笑聲扯動傷口,形成要笑不笑的扭曲表情。

“那你一定是看錯了!要麽就是陶宇桓發神經,被鬼上了身!”

我斬釘截鐵地道。

“為什麽?”

陶宇靖沒料到我是這樣的反應。

“你以為像他那樣品行惡劣、厚顏無恥、蠻橫無禮、粗暴狂妄、自私自利的超級大魔頭會為一個看不順眼的人緊張、手抖甚至拿不穩手術刀嗎?”

只怕他是在考慮該不該在我身上划個大口子,或者索性一個失手讓我提早去見閻羅。

儘管面對的是他家人,我仍沒打算留任何口德。

陶宇靖被我一連串惡意的形容詞搞得暈頭轉向,半天才滿面困惑地問:

“宇桓為什麽看你不順眼?”

“我哪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將開學以來與陶宇桓之間的衝突全盤托出,當然,扣掉了被他強吻的部分。我還要做人呢,可不能因為那個無恥的家夥毀了。

陶宇靖聽罷,邊摸著下巴邊下意識地打量着我,不知道那算是什麽表情,好像在看一件稀罕物。在我忍不住要問話的時候,他道:

“宇桓絕對不會看你不順眼。”

“什麽?”

我呆住。

他繼續說道:

“他非但不討厭你,甚至還可說,他挺喜歡你的。”

開哪門子笑話!

這是我腦中的第一個反應。

“不要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我衝動地吼叫。

維拉曾這麽說過,怎麽連這個院長也……

“我最討厭和他扯在一塊!他喜歡人的方式就是惡整人嗎?”

“沒錯!”

陶宇靖竟大力點頭。

“宇桓確實就是那種專門喜歡欺負自己最在意的人的類型。如果他不喜歡你,他還不屑和你說話呢,更罔論給你鑰匙一天三餐由你包管,因為他向來是最討厭和人相處的,連我跟他算是兄弟的,和他在一起還得小心翼翼,免得他一個不爽就會馬上翻臉不認人!”

瞠目結舌地呆了半晌。

只有一句話不停在我腦海中盤旋。

我不相信!

那個在我心裏已死了不知幾萬遍的家夥會對我有好感?維拉說的喜歡顯然和陶宇靖說的不是同一回事,但不論是哪種喜歡,都不是我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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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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