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站在被沙土掩埋了一半的廢棄碉堡上方，唐欣欣兩眼眺望着前方的湛藍大海，如絲長發隨著海風飄蕩，一顆心也跟着飛揚了起來。
“你怎麼會想來這裏?”唐欣欣驚訝地問。
“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一定會喜歡這裏。”歐陽子維笑着說：“海邊是一個很浪漫的地方，情侶不都喜歡到海邊來嗎?”
唐欣欣轉身望向歐陽子維，突然感到茫然了。
有着這樣一張真誠表情的他，跟那個藉着自己強大勢力要并吞她父親公司的歐陽子維，會是同一個人嗎?
突然，她心裏一陣激動，忘情地握着他的手。“告訴我，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唐欣欣激動的話語，讓歐陽子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焦。
“欣欣，我不知道以前我是怎樣傷了你的心，但是我保證，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生氣了，我求你，不要再裝作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好嗎?”
唐欣欣眼裏對他的陌生，讓他感到一陣心痛。突然，他想起子德對他形容過以前的他，一股懊惱竄上，“我真笨!為什麼以前不懂得珍惜你，以前的我一定是個大混蛋……我……”
“沒有!你沒有傷害我!”唐欣欣焦急地緊緊拉着他的手。歐陽子維的自責，像鉛塊般地壓在她的心口。“你以前很愛我、很疼我!”
“真的?”他緊緊地握着她的肩。
唐欣欣眼裏泛著霧氣，笑着點點頭。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為什麼會那樣說，她只是不想再看他責怪自己。他越是自責，只會更加提醒她，是她傷了他。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好嗎?”她眼裏有着祈求。
歐陽子維凝視着她，一股感動衝上心口，突然，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裏——
“欣欣，你真是善良!噢……老天!我發誓我比以前更愛你了!”
唐欣欣簡直欲哭無淚。
假如他沒有喪失記憶、假如他不是因為那場車禍才誤認她是他女朋友的話，她會為他這番話而感動得涕淚交加，但是，現在她不能忘記自己是肇事者。
“告訴我，欣欣，把一切都告訴我，我等不及要知道有關你的一切!”歐陽子維拉着唐欣欣，就地坐了下來。
唐欣欣無奈地笑笑，開始為他空白的腦袋加入她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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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子維恢復了愷達集團總裁的身分。
當他一早由劉啟軒陪着走進辦公室時，立刻引起員工的一陣騷動，除了是因為他又回來主持公司之外，最主要的，還是掛在他臉上那抹親切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大家還是頭一次見到呢!
媒體先是報導他受了重傷，然後又有傳言說他出國休養，現在卻又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而且還跟車禍前的他判若兩人……這一連串事件細細推敲下來的結果，大家皆認定是總裁走了趟鬼門關，因此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而總裁大難不死，員工必有後福，他們全都喜歡大難不死的總裁。
在偌大的總裁辦公室里，秘書米雪兒抱着一疊卷宗進來。
“謝謝你，米雪兒，我來就行了。”劉啟軒接過卷宗，“你去忙你的。”
“好的。”米雪兒點頭，退了出去。
“這麼多卷宗?”坐在皮製辦公椅里的歐陽子維睜圓了眼睛。
“這些都是公司的重要文件，白色的是過去承辦的大案子，紅色的是現在正在進行的，黃色的是計畫中的，藍色的是有關公司的所有資料。我叫米雪兒幫你調出來的。”
“需要全部看完嗎?”歐陽子維微蹙起眉頭。
劉啟軒笑笑。“當然，要不然你要怎麼了解公司的狀況?”
“好吧!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這個能耐。”歐陽子維聳聳肩，隨手拿起一個卷宗翻閱著。
“你有的!韓醫生不是說你的智力沒有受到影響嗎?”劉啟軒對他有信心。
果真沒錯，才翻沒幾頁，歐陽子維便對那份資料產生濃濃的興趣，眼睛一盯上就捨不得移開。
劉啟軒又滿意地一笑。“子維，你慢慢看，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陪你了。”
“好，你去忙吧!”他頭也不抬地說著，那個樣子，就跟以往的歐陽子維一模一樣。
劉啟軒一怔，他差點就要以為子維已經恢復記憶了!
“對了，子維，我的辦公室在你隔壁，有什麼問題就叫我一聲。還有，十點的主管會議，你要列席……”
“我知道了。”
劉啟軒苦笑着將門帶上。
歐陽子維眼睛仍舊盯着手上的卷宗，每翻一頁，他臉上的笑容就加深一些。樣子不像是審閱資料，反倒像是在看什麼有趣的東西。
“天呀!這些資料我都有一點印象……我是不是快恢復記憶了?”歐陽子維興奮得自言自語。
原來剛才讓他目不轉睛盯着瞧的案子，是去年承辦的一件大案子，但是吸引他的，不是案子本身，而是當他看到第一頁的時候，他的腦子裏隱隱約約就可以知道下一頁的資料，等他翻開第二頁時，果然資料全如他先前所料，因此，他興緻勃勃地一口氣全部看完，而結果也都如他所預期的。
這個發現讓歐陽子維興奮極了!
他開始集中注意力，努力地想要回想有關唐欣欣跟自己的種種過去。
只是，結果又讓他失望了!還沒想起什麼蛛絲馬跡，他的腦袋又開始作痛……
他痛苦地跌進大皮椅里，蒼白的臉上有深深的挫敗感。
以前的歐陽子維一定是個工作狂，竟然只記得公事，而想不起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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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欣欣平躺在房間鋪著長毛地毯的地上，腰桿挺直，一雙修長勻稱的美腿高舉靠在牆上。這個動作可以讓她引以為傲的長腿線條更加優美，而這正是身為服裝模特兒最為需要的。
不過，原本該伸得筆直的長腿，卻在不知不覺中曲了起來，腰桿也顯得沒力氣，唐欣欣此刻就像失了神般，兩眼無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兩手無力地攤平在地上，直到兩腿麻痹，她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放下雙腿，翻了個身……
怎麼辦?怎麼辦?歐陽子維是個失去記憶的病人，一切還情有可原，可是，她怎麼可以也跟着他一起玩這愛情遊戲呢?
更糟的是，她竟然毫無抵抗力地掉進他溫柔的情網，迷惑在他無邪、俊朗的笑容里!打一開始她就明白，這只是歐陽子維一廂情願的愛情，不是嗎?
想到這裏，她胸口一陣難受，淚水已順着眼角滑落。
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她冒充歐陽子維的女朋友已經一個多月，也和他談情說愛了一個多月了!
歐陽子維對過去雖然是一片茫然，對未來卻是有着周全的計畫，而在他的計畫裏，她是唯一的女主角。
他完全不知道，她其實是帶著贖罪的心情，陪着他歡笑，陪着他一起織夢。她衷心地盼望他能早日恢復記憶，只要他一恢復記憶，她就可以了無牽挂地跳出他的愛情，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但是，事情起了變化，她居然真的愛上了他!
期盼變成了恐懼，她開始恐懼歐陽子維恢復記憶、恐懼他深情的眼眸變成憤恨的怒眼、、恐懼他嘴角的溫柔換成不屑的恥笑、恐懼他們的愛情在突然之間，像泡沫一樣消失在空氣中……
一開始她也曾努力地告誡自己，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責任；她也曾拚命地鎖住自己不經意流露出的感情……
但是，當他眼神專註地凝視着她時，她怎麼能夠刻意去忽略他眼裏的濃烈的愛意?
當他溫熱的雙唇捕抓到她柔嫩的紅唇時，她如何去冷卻他的熱情?
當他安全而厚實的胸膛只為她敞開時，她怎麼可能不為他訴說的愛意而悸動不已?
她知道這是一場危險的愛情遊戲，但是她就是無法剋制自己!
也許，夢會有清醒的一天，謊言也有被拆穿的一刻，但是，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奸好把握住他屬於她的這一刻，縱使她明白，這是一段沒有明天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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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歐陽子維回醫院作例行檢查的日子。
檢查結果顯示，他的狀況良好。
歐陽子維記憶的恢復，在公事上的表現最為明顯，大概能掌握個百分之八十左右，另外，他對童年及在美國時候的記憶，也開始有些片段的回復，在舉止動作上，也隱約有了過去的影子。
按照韓文盛的說法——他恢復記憶是指日可待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歐陽子維並不感到滿意，因為到目前為止，在他片片段段的記憶里，仍然沒有唐欣欣的影子。
踏出醫院的歐陽子維和唐欣欣，沉默不語地走向停車場，彼此各懷心事。
“我一定會想起來的，欣欣，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想起我們的過去，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上了車后，歐陽子維緊緊握住唐欣欣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眼裏有着祈求。
原來，他以為她一直悶聲不響的原因，是在氣他想不起他們的過去。
唐欣欣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你看我是這樣小氣的人嗎?這點小事也會生氣?”
“當然不像。”歐陽子維放心地笑開懷。“可是，我會心急……”
“有什麼好急的?想不起來就算啦!”她故作輕鬆地說。
“不行!我一定要想起來!”他固執得很。
唐欣欣心一沉，無力地發動車子。
“你不是說讓我們‘重新開始’的嗎?”車子滑上大馬路，往郊區駛去。他們計畫今天要好好玩一天。
“是啊!可是那是未來，我還要擁有我們過去的共同回憶。”歐陽子維興奮地說著。
“你真貪心!”
“誰教你這麼迷人!”他笑着，忍不住疼惜地輕捏她細嫩的臉頰。
“喂……你別鬧了，我在開車耶!”她笑睨他一眼，方向盤歪了一下。
“欣欣，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好愛你!”他一臉認真地說。
唐欣欣撇頭丟給他一個嬌笑。“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不下一千次了。”
“那你呢?你有多愛我?”
她猛地一怔，笑容凝在臉上。
她有多愛他?她能說嗎?她能告訴他，她究竟有多愛他嗎?
“欣欣，為什麼你就是不告訴我你有多愛我?”他低聲抱怨，沒有察覺出她的神情有異。
霧氣爬上她的雙眼，雙肩沉重地往下垂。突然，方向盤失去了控制，車子直直往路邊衝去。
歐陽子維大驚，反射性地抓住方向盤，大叫：“欣欣，踩煞車!”
唐欣欣被震得回了神，一個大驚，趕緊扶正方向盤，踩下煞車，在車子撞上學校圍牆之前，猛然停住。
唐欣欣嚇得幾乎無法呼吸，歐陽子維則是五官扭曲，一臉痛苦地抱着頭……
“子維?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受傷了?”她緊緊抓住他抱着頭的手，臉色一片慘白。“子維，拜託你……你別嚇我……”
歐陽子維突然抬起頭，用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驚恐地問：
“我是不是就是這樣撞車的?”
“你……你想起什麼了?”唐欣欣驚惶地問。
“我不知道，剛才那個景象好熟悉，要撞上牆的那一剎那，我好像想起了什麼!可是，現在又想不起來了……”他眼裏餘悸猶存。
唐欣欣獃獃地看着他，猛地撲進他懷裏哭了起來……
“不要!我求你……不要再想了!子維……我求你不要再想了!”她哭叫着。
歐陽子維被唐欣欣突如其來的哭聲嚇了一跳，這是他頭一次看到她哭。
他一直以為唐欣欣是這世界上最開朗、最快樂的女孩；他一直以為在她的世界裏，只有歡笑、沒有淚水……完全沒想到她也會哭泣，而且是為了他而哭泣……
感動微微刺痛他的心，一陣憐惜湧上心頭，他緊緊地擁着她。
“欣欣，不要哭，我不想了……不再想了……”
唐欣欣只是一直哭着，哭聲里有着恐懼，歐陽子維更加心疼了。
“欣欣，你不要哭，我不會嚇你了，你別哭……你哭得我心好痛!”他心疼地捧着她淚涕縱橫的臉蛋，發現她眼裏有好深好濃的恐懼……
唐欣欣凝視着他，止住淚水，哽咽地說：
“子維，答應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我們沒有過去沒有關係，我們還有未來……”她有些語無倫次。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唐欣欣輕撫著捧着她臉頰的大手，聲音幽幽地說：“子維，我好愛你……”
淚水又順著臉頰滑下，她掩著臉哭了起來。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
她一直不敢泄漏自己的感情，就是害怕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啊!
歐陽子維只是靜靜地凝視着她，心中澎湃不已!
“欣欣，我也好愛你……”
他捧起她的淚頰，輕輕地為她拭去淚水，突然，他又看到她眼底那抹恐懼。
“欣欣，不管我們有什麼樣的過去，我都不會離開你，我愛你，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我要你記得，永遠地記得，知道嗎?”歐陽子維輕聲細語地說著，除了愛的誓言，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化去她心中莫名的恐懼。
他傾身，情不自禁地印上她柔嫩的唇，吸吮着她的氣息……
再一次，她臣服在他火熱的愛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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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欣欣坐在沙發上，下巴抵住膝蓋，雙手抱住小腿，眼裏的淚水伺機而動。
張亞群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里，兩隻手掌互握，抵住下巴，凝視唐欣欣雙眼的那抹痛楚，一顆心酸得直淌血……
欣欣說，她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她慌了手腳、她不知所措……所以她來找他，向他求助。
她說，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啊!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張亞群靠向椅背，閉了閉眼。
其實，他也知道不該要求回報的，但至少……至少不要這樣殘忍嘛!她明知道他一直在等她，但是她偏偏給了他最殘忍的回報，而且還一臉無辜。
驀地，他站起身子。
唐欣欣吃了一驚，愣愣地看向他。
“欣欣，不要再玩了!”張亞群低啞著嗓子說。
“我……”唐欣欣覺得一陣委屈，淚水潸潸落下。“我早就不玩了……”
“我的意思是，離開他，永遠地離開他。”
“不……我辦不到，我離不開他……”
“你是在玩火……”張亞群心碎了。
“不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子維愛我，我也愛他，我不是在玩火!”唐欣欣瞪向他。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他是喪失記憶才……”張亞群牙一咬，殘忍地說。“欣欣，現在退出還來得及，等到他知道真相以後，那就來不及了，我不想看到你受傷害。”
“可是，我已經傷害他了……”她哭着說。
“不會的，至少不會那麼嚴重。如果你現在離開他，對他而言也只是失戀而已，但是，如果等到他知道真相或者是恢復記憶的話，那你的行為就等於是欺騙了!我想，受欺騙的打擊，遠比失戀來得嚴重吧!?”
唐欣欣眼中帶淚喃喃地說：“可是，我沒欺騙他，我是真的愛他……”
“他不會這麼想的!”張亞群再度無情敲醒她。“一旦他知道真相以後，憤怒會壓過他的理智，失望會淹沒他的感情……”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唐欣欣哭着搗住耳朵，臉上滿足懼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唐欣欣已經亂了分寸。她真的不想離開他，可是她更不想他恨她啊!
“離開他吧!離開是唯一的辦法……”張亞群有些不忍地說。
他知道欣欣真的是愛上歐陽子維了，他也明白，即使欣欣離開歐陽子維，也不可能接受他的愛，她只當他是兄弟，他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
看着一臉茫然無措的唐欣欣，張亞群的內心湧上一陣懊悔與歉疚……
錯了!他和唐國森都錯了!
他們的伎倆不但沒有讓唐欣欣接受他的感情，反而把她捲入一場愛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