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之七)
半個月之後,金仁重和葉玉倩到了華山腳下。這時正當午後,路邊有一對老夫妻開了個茶肆。金仁重進到茶肆內坐下,要了兩碗茶,才要喝下,坐在對面的桌旁的一個頭戴斗笠的漢子手腕一抖,手中茶杯倏地飛來,將金仁重的茶碗擊得粉碎。金仁重大怒,道:“你幹什麼?”那漢子拔出長劍,冷冷地道:“我無非要取你的小命罷了。”
那對老夫妻見此聲勢,早嚇得慌作一團,渾身發抖。葉玉倩不願他們無辜喪命,摸出一大錠銀子遞給老太婆。夫妻二人都忘了歡喜,慌忙退出門去。
金仁重見那漢子橫蠻無理,拔出單刀,縱身上桌,尚未劈下,漢子一蹲身,揮劍削斷茶桌的四隻腳,來勢之迅捷,力道之強勁,竟是非同等閑。金仁重在漢子的劍身上一踏,藉著這力道向後翻出。可他人在半空,又在兩支毒蒺藜向他飛來,金仁重大驚之時已來不及撥打,旁邊的葉玉倩見狀,手中劍連環疾掃,打落了兩支蒺藜。
葉玉倩擋開那漢子的長劍,道:“小子,你先走,我隨後就到。”金仁重卻道:“葉姑姑不走,我也不走,豈可讓你一人留下?”葉玉倩又好氣又好笑,長劍使得越發凌厲,剎那間攻了十數劍,殺得那漢子手忙腳亂。
金仁重索性放下單刀,坐在一旁看得興高采烈,不時拍手叫好。就在此時,酒肆外的樹叢中又飛身縱出兩人,一劍一掌,攻向葉玉倩,金仁重大叫:“葉姑姑,小心!”原來這兩人竟是林英梓和陽赤火,他們邀了幫手在這裏截殺金仁重,適才那兩支毒蒺藜即是林英梓所發。
葉玉倩聽見腦後有風聲,長劍“游龍出海”,迫退那漢子,跟着旋身,使招“彩虹當空”,分襲林英梓陽赤火,正是一箭雙鵰的招數。陽赤火在葉玉倩的劍下吃過虧,不敢和她交手,一記劈空掌震開她的長劍,轉身攻向金仁重。葉玉倩一邊揮劍化解模樣和那漢子的攻勢,一邊道:“傻小子,為何還不走?”竟聽不見金仁重的回答,她回頭一看,見他早被陽赤火的掌力罩住,正拚力抵擋,不能分神說話。
葉玉倩心頭大急,展開“金光迴環劍”之絕技,攻勢驟然加劇,劍光暴長,只見一道耀眼生纈的光環層層圈來,林英梓和那漢子幾乎拿捏不穩手中劍,心下驚駭,抽身急退。葉玉倩又回劍攻向陽赤火。陽赤火頓時心慌,迫得舍下金仁重,和林英梓一字排開,伺機再攻。
葉玉倩也不着急,道:“小子,你為何不走?”金仁重彷彿全然不知處境的危險,道:“葉姑姑,我一走,你怎麼辦呢?這裏很危險。”葉玉倩忍住笑,道:“你若知道危險,早就走了。你莫要忘了你師父臨終前所託,聽我一言,快走!”金仁重急道:“葉姑姑,那你怎辦?”葉玉倩道:“憑這幾人的功夫料想也擋不住我。你走!”她不由分說,突然在金仁重背後拍了一掌,金仁重卻不覺痛,身子騰空,直飛出茶肆,穩當地落在路旁的馬背上,當下不再回頭,拍馬去了。
葉玉倩放下心來,橫劍當胸,道:“誰還上來賜教?”陽赤火和那漢子心存畏懼,哪敢上前?林英梓拉不下臉面,揮劍刺來,葉玉倩隨手拆解,將他迫退,冷冷地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嘗嘗我的七星梅花針。”左手一揚,但聽嘶嘶聲響,幾支梅花針疾速飛來。葉玉倩曾在霧靈山的雪林中用七星梅花針打偏過雷震飛使內力飛出的單刀,雖然是藉助巧力,林、陽二人也知其厲害,忙不迭地躲閃。那漢子不知就裏,要用長劍掃落梅花針,孰知葉玉倩的手法奇妙之極,梅花針去到中途,倏地變了方向,飛向敵人的下路。那漢子始料不及,未免顧此失彼,結果右小腿中了一根梅花針,疼痛難當,哇哇怪叫。葉玉倩搖頭一笑,飛身上馬,去追趕金仁重了。
林英梓心有不甘,陽赤火拉住他,道:“林老兄,你我三人聯手尚且不是那妖婦的對手,你獨自一人更不消說了。而且,你想追也來不及了,不如先看看呂兄的傷勢要緊。”林英梓也不過是虛張聲勢,正好乘機作罷,恨恨地道:“本以為這次定可得手,不想金仁重那小子命不該絕。”陽赤火一面用磁石吸出那漢子腿上的梅花針,一面對林英梓道:“這一路上我們已無時機再殺金仁重,惟有看日後的造化了。”
金仁重雖然對葉玉倩的武功充滿信心,終究放心不下,是以並未走遠,而是在前面山口的一個轉彎處停了下來。過了片刻,背後傳來馬蹄聲,他回頭看時,葉玉倩正打馬追來。金仁重終於放了心,道:“葉姑姑,那三人都被你結果了么?”葉玉倩笑道:“那倒是沒有。但是,我說他們難不倒我,便一定難不倒。”金仁重笑道:“要不然,你能做我的姑姑嗎?”葉玉倩也笑了,“呵,你倒狂妄得可以。”
金仁重忽地皺眉道:“葉姑姑,你可知那個戴斗笠的人是誰?”葉玉倩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但從他的身手和劍法來看,似乎是華山派的人。”金仁重奇道:“可師父和華山派素無仇怨,難道華山派中也有滿洲韃子的姦細?”葉玉倩神色端重,“這並非不可能。只是照此說來,林英梓在中原武林的各大門派中,也許尚有其他不曾露面的同夥。此事關係重大,不可等閑視之。”
將要到達岷山的時候,金仁重漸漸奇怪,越接近岷山,葉玉倩越發悶悶不樂,彷彿白雪坡在她的心目中是個不堪回首、觸之即痛的傷心地。金仁重百思不得其解,道:“葉姑姑,這幾日裏為啥不高興?可是有何心事?”葉玉倩強裝笑臉,道:“沒有呀。”金仁重道:“我才不相信呢。你一定在隱瞞。”葉玉倩似乎生氣了,“你連姑姑的話也不相信么?我說過,有些事情你現在是不明白的,我說了也無用。”金仁重吃了個悶葫蘆,只好不作聲。葉玉倩幽幽地嘆了口氣,柔聲道:“放心吧,我沒事。”
數日之後,葉玉倩護送金仁重到了岷山白雪坡。金仁重向上仰望,隱隱約約地看見半山腰中有幾間房屋,道:“葉姑姑,那天雲居士是何等樣人?師父為何讓我千里迢迢地來見他?”葉玉倩道:“可能是讓你向他拜師學藝,也許不是。”她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道:“你可將此信轉交天雲居士。”金仁重伸手接過,笑道:“葉姑姑有信,師父也有信,我幾時做了驛卒?”
葉玉倩轉身上了馬,笑道:“僅此一遭,做做又何妨?”金仁重驚道:“難道你不上山么?”葉玉倩道:“傻小子,如果我上山,又何必讓你捎信?”金仁重這才明白,道:“你為何不上山?”葉玉倩卻避而不答,臉上失去了笑容,佈滿依依不捨的愁雲。她知道雷震飛讓金仁重來岷山是為了拜師學藝,因此今日一別,何時相見,實是無法預卜。金仁重不明就裏,只是獃獃看着葉玉倩。她忽然感到一種不忍,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落下來。金仁重愕然道:“葉姑姑,你怎麼哭了?”葉玉倩轉過身,揩乾了眼淚,道:“你上山以後,要刻苦學藝,不可讓你師父失望。”金仁重終於明白上岷山是為了拜師學藝,但他更希望葉玉倩留下來,卻終究沒有啟齒。葉玉倩淡淡一笑,道:“咱倆也該分手了。保重!”她不再回頭,絕塵遠去。金仁重大叫道:“葉姑姑,你一定要來看我!”但他已聽不見葉玉倩的回答了。
金仁重茫然若失,思前想後,只感到很是疲憊,倚在路邊的一塊岩石上,不知不覺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