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之十五)
“你如今既然投靠了韃子,聞香教也就沒有了將來。”曉蓉的斬釘截鐵大出卜冥雕意外。他突然抓住曉蓉的雙手,使勁搖晃,大聲道:“你說什麼!?”曉蓉被抓得生痛,拚力掙開卜冥雕象鐵鉗一樣有力的手,道:“我們的漢家江山,豈可落入異族之手?朱由檢(指崇禎帝)昏庸無能,保不住江山社稷也是活該,但我們決不能做鷹爪走狗,幫助滿洲韃子來奪取漢家江山!說句不中聽的話,有朝一日這江山當真落入韃子之手,那時你人在朝廷,身不由己,如何重振聞香教?豈止如此,你還非得淪為千古罪人,遺臭萬年不可!”
卜冥雕面色一變,右掌一揚便要劈下,曉蓉端坐不動,面不改色心不跳。卜冥雕舉過頭頂的手到底沒有劈下,他慢慢放下手來,怒色稍斂,道:“在這世上還沒有人可以駕馭我卜冥雕,他皇太極也不例外,為何卻說聞香教沒有將來?我所以投靠滿清,為的是奪了朱家天下,一報二十年前的滅教之仇,以慰徐教主的在天之靈!”
曉蓉不以為然,道:“然後呢?然後你將得到什麼?真是這樣,你便是引狼入室的罪人。”她嘆了口氣,續道:“以你的執拗,我也曉得一時之間是難以說服你的。但不論怎樣,這孩子的父母外公,你總該放了才是。如此,金仁重的怒氣也會平息一些。”卜冥雕反背雙手,走到床前看了一看,道:“你以為我害怕金仁重么?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想過要放了那三個人。”
曉蓉正自不知如何勸說,屋門卻被吱吱呀呀地推開了,有人站在門外笑道:“卜冥雕,做事該有個分寸,切不可太絕了。”卜冥雕倏地轉身,見來人竟是金仁重,正微笑着跨過門檻。卜冥雕呼地拉開架勢,真氣暗運,蓄勢待發,端的如臨大敵一般。
曉蓉緊張地站起來,一目不瞬地盯着金仁重,對他的驟然光臨既意外又擔心。卜冥雕瞟了一眼曉蓉,將她的神情盡都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地退到床前,惟恐金仁重搶走莫求正。金仁重沒有任何動作,對卜冥雕拉開的架勢好象未放在眼裏似的,他徑直走到桌前坐下,笑道:“你雖然忌憚我,但也不至於到如此田地吧?放下你的架勢,我今日來此,不是找你的茬,是和你做一樁買賣。”金仁重似笑非笑,正經之中又有幾分隨意。卜冥雕越發糊塗了,掌勢仍是不敢放下,問道:“你我之間,有何買賣可做?”金仁重道:“莫求正是我的徒弟,那個晁妙書將他偷到這裏,實在是好沒道理,我豈能善罷甘休?不過今日有所不同……”曉蓉急道:“有什麼不同?”那語氣不知是焦急抑或欣喜,或者兼而有之。
金仁重好象沒聽見一樣,正眼都不看一下,道:“我可以不要我的徒弟,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卜冥雕看見曉蓉的眼裏似有不滿或哀傷,可金仁重之言對他更有吸引力,當下收了架勢,道:“什麼條件?你且說來聽一聽。”金仁重收斂笑容,道:“很簡單,放了我的三個朋友。你意下如何?”卜冥雕哪裏相信,道:“你當真不要這個徒弟么?我可將話說在頭裏,這莫求正若是真真正正做了我的弟子,往後你就不能再找聞香教的麻煩。”金仁重笑道:“你是說,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可看見那個可憐的孩子么?這未免不近人情。這樁買賣,我豈不是賠得太多?”
“既然你認為那三個朋友對於你比這個孩子更為重要,那麼,這就是你唯一的抉擇。不過,我決不勉強。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戰勝你,甚至承認忌憚你,但忌憚並不等於害怕。”卜冥雕傲然道。
金仁重一迭聲地稱讚叫好,心裏卻道:“我今日佯裝答應,待到救出玄通神,日後再找你算帳,追回我的徒弟。”他拿定主意,笑道:“既然我別無選擇,也只有依你了,日後絕不找聞香教的麻煩。”卜冥雕半信半疑,追問道:“此話當真?”金仁重立即道:“金某人從來都是言出如山。”他忽然憶起那次在崆峒山自己和玉玲瓏戲弄蒙爾朗師兄弟的事來,心裏暗暗好笑。按說卜冥雕原也是老謀深算之人,但他如今的對手不是別人,是一個比他還要“口是心非”的人,連他也看不出金仁重是另有圖謀的了。曉蓉不知金仁重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暗自琢磨。卜冥雕忽道:“曉蓉,你去一下,讓晁妙書將金教主的朋友帶上來。”曉蓉意想得痴然出神,卜冥雕說了兩遍她方才聽見,慌慌張張地走出去。
卜冥雕看着曉蓉的背影,臉上閃過很奇怪的笑容。他頗是嚴肅地為金仁重端過一杯茶,道:“你若信得過我,便將它喝了。卜某人今生今世還不曾為人端過茶,今日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金仁重自信內功已到諸邪不侵之境,縱算卜冥雕真箇在茶中作了手腳,也未必傷得了自己,遂不假思索,飲盡杯中的茶,道:“那我不是太榮幸了么?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們現在是敵人。”卜冥雕道:“但不可先禮後兵嗎?”金仁重道:“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卜冥雕笑而不答。
過了不久,曉蓉走進來,道:“他們來了。”金仁重轉身看時,只見晁妙書領着玄通神一家三口走進來。三人的手腳都以繩索反綁,玄麗嬌不停地掙扎,想掙脫束縛,但綁縛他們的是聞香教中獨有的蛛絲繩,如何掙得開?莫多情一聲不響,跟在玄麗嬌身後。那玄通神縱橫江湖大半輩子,從未有過這樣的遭遇,自是心裏有氣,罵罵咧咧地進了屋,眼見金仁重坐在當中,馬上低下頭,古銅色的臉脹得通紅,支吾道:“金兄弟,你為何,為何也在這裏?我,我……習狻雄呢?怎的不見他?”金仁重冷冷地望着他,面色鐵青,冷峻異常。卜冥雕一擺手,笑道:“晃四弟,這兒沒你的事,你去吧。”晁妙書恭恭敬敬地退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