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亂影劍
少年手中所持之劍式樣古拙,三尺青鋒泓泓然如一汪秋水光華隱隱流轉,青龍吞口猙獰狀若萬載凶獸直欲擇人而噬,即使是身處冰天雪地之中,駱辰鋒依然能感覺到那冷逾冰雪的徹骨寒意!
劍為百兵之祖,歷來得愛於世人,上至帝王將相下到販夫走卒無不以佩劍彰顯榮耀,這也使得劍道流傳甚廣,劍中高手也比比皆是!或許誰是當今武林第一高手尚無人知曉,可若論劍道第一高手,那位神出鬼沒、驚才絕艷的前輩絕對是當之無愧,而這把名為‘亂影’的絕世神兵幾十年來一直都握在那前輩手中,可是現在,亂影劍卻出現在眼前這少年手中——!
剎那之間,無數疑問閃電般掠過心頭,駱辰鋒此刻已經無心理會躺在地上漸漸被大雪埋沒的方嵐和她蹤影不知的女兒,只是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滄浪刀!
江墨寒望着仍在發獃的駱辰鋒,嘴角帶着譏誚,心裏卻直打鼓:之前殺蒙面人全是仗着出其不意偷襲和手中神劍的鋒利,先聲奪人之下才佔盡先機,眼前此人明顯是個高手,心有防備之下絕難得手,看來得憑真功夫了。把心一橫,他站直身體,甩掉小女孩兒的披風,左手收於背後,右手向前平伸,一道無形劍氣順着劍尖直指駱辰鋒,儼然一派高手風範,口中輕笑一聲:“大個子,他們都上路報到去了,你也別跟黑白無常聯絡感情了,沒的浪費時間。”說罷踏中宮,劍尖上昂,直奔駱辰鋒面門,全然不把對方放在眼裏。
駱辰鋒一哂,暗道:劍走偏鋒,哪有這樣直破中路的,你還真不把我放眼裏啊!側身避讓,滄浪刀掛着厲嘯劈向江墨寒手臂,刀鋒閃耀之處,激起飛雪亂舞,真氣鼓盪之時,攪動勁氣四溢,聲勢煞是凌厲逼人!
駱辰鋒使出這麼一招普通卻聲勢逼人的招式,一是心存顧忌,再者,還想藉此看看這個手持亂影劍的是否有真才實學,因為真正天資聰穎之輩若是自幼師從名家,耳濡目染之下,十二歲之前雖然不可能登堂入室,可是至少能學來乃師一兩分架子。可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江墨寒嘿嘿一笑,手中長劍回拉,劍刃衝著凌厲的刀鋒直直迎了上去,不明白的可能以為這小小孩童不自量力,要和一個武功高他十倍不止一流高手比拼內力,可是駱辰鋒卻嚇得一縮脖兒,他可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手中滄浪刀雖然也算是寶刀,可是和對方手中神劍一比,那就成廢銅爛鐵了。
暗自苦笑之下,駱辰鋒牙關一咬,滄浪刀變下劈為橫拉,刀鋒裹挾着飛雪卷向江墨寒面門,嗤嗤作響的刀氣颳得他嫩臉生寒,同時左腿抬起踢向少年膝蓋,口中調侃道:“小兄弟,徒仗神兵之威和人對敵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啊!”
“嗯,其實我也這麼認為,不過少爺我個頭沒長好,武功沒你高,若再沒有好兵器,那豈不是任你欺負了?要不這樣,你把胳膊腿兒削短了,等咱們比試完了你再接回去?”江墨寒調笑着,閃身避開駱辰鋒飛來一腳,抬腳踢向他足踝,同時手腕一抖,劍尖似毒蛇昂起直指對方手腕!
“是嗎,我也這麼想啊,不過還有一個辦法,如果小兄弟你能找來接斷手斷腳的杏林聖手的話,把你自己四肢接長了也行是吧!”駱辰鋒哈哈笑着,踏步轉身,手中滄浪刀空中劃了個弧線再度圈向江墨寒左腿!
“唉,是不好找,那不客氣了,那我也只能占點兵器上的便宜了!”說罷飛身躍向空中,衣衫獵獵作響中,亂影劍帶起一蓬雪花掠向駱辰鋒額頭,卻是刀法中‘力劈華山’的招式,
駱辰鋒一窒,不過手中動作可絲毫沒慢下來,兩人電光火石之間已經交手數招,一個攻中帶守,一個守中帶攻,刀劍往來,腳下動作不斷,都是以快打快極盡變化的進手快招,說話的功夫,十多招已然過去。駱辰鋒擔心武器受損,一直竭力避開武器碰撞,變得有些縛手縛腳,反觀江墨寒手中亂影劍任意揮灑,劍術、刀法、槍法甚至是單手錘的招式都使了出來,愣是沒讓對方占丁點上風。
如此一來,駱辰鋒鬱悶的要吐血:自己滄浪刀屬於短刀一類的武器,加上刀把也就兩尺來長,而江墨寒手中的亂影劍劍刃都三尺長,這樣一來自己身高臂長的優勢蕩然無存,更兼得對方雖然年紀幼小,內力較淺,但是出招迅捷多變,揮灑自如,只是從偶爾一些劍招中依稀看出那位前輩的一兩分影子。
如此一來,他心中驚懼更甚:名師高徒之說,只是形容名家子弟隨師學藝之時能將師父教授內容心領神會從而融會貫通形成自己武學風格,這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可是駱辰鋒卻還知道,真正驚才絕艷之輩是在學藝過程中領會乃師功夫神髓卻又不拘於師父所授內容,觸類旁通之下從而形成完全適合於自己的武功套路,如此聰穎之輩,自己生平所見,不過十數人而已,而眼前這個少年,頂多剛過十歲,居然已經達到如此境界,若任由其成長,將來必定是北遼心腹大患!
身懷利器,殺心頓起,駱辰鋒眼光凝實,手中滄浪刀上真氣四溢,凌厲的刀鋒掛着刺耳的厲嘯穿破風雪的帷幕出現在江墨寒面前,刀勢沉凝之間帶着莫大的牽引之力!此刻,他再也不敢有絲毫輕視之心,而是把對反當成是一個可以以智慧彌補實力上巨大差距的足以和自己匹敵的對手,更何況,誰知對方手中還有什麼不為自己所知的底牌!
駱辰鋒猛然間改變打法,滄浪刀上真氣鼓盪,一道道凌厲無匹的刀氣迎面劈來,絲毫不再顧忌對方亂影劍的鋒利,而眼中閃爍的寒光更讓江墨寒心情直落谷底,他知道,自己先前欲憑藉手中神兵之利拖延延時間以尋求勝利機會的策略完全破產,縱然亂影劍再鋒銳百倍也難保與對方磕碰之時不被對方震飛,更何況,雪地里奄奄一息的方嵐尚能支撐到幾時還很難說!也罷,今天就試試雲頂天宮高手的厲害!
想到此處,江墨寒走巽位,踏坎位,人隨劍轉,運劍如風,劈、砍、削、刺,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如風行水上,在碧綠濃郁的江面上吹陣陣波紋,伴隨江畔垂柳搖曳隨風,野花迎風招展,令人心曠神怡;忽然驚雷陣陣,風勢轉強,無邊的夏風將自己包圍起來,眼耳口鼻間全是厚重的風的氣息,深吸一口,一切那麼有質感,一道閃電利劍般劃破長空,豆大的雨點似顆顆玉珠掛滿天地間,落到江面濺起無數水花,無邊霧氣瀰漫於天地之間,狂風吹過,一道水龍張牙舞爪撲面而來,清新冷冽攜帶凌厲的殺機。
明明是白光耀眼、寒氣觸手可及的冰天雪地卻好像猛然間置身於江南無邊落雨之中,於點點寒星之中隱藏無限殺機,往往是一點小若雪花的寒光,可是在某一刻突然凝實之後就會爆出雪亮的劍刃!駱辰鋒心中一凜,縱然他瞎了眼,也不可能認不出亂影劍主人縱橫江湖三十多年的成名絕技,而這少年年齡雖小,身量未足,然聰明伶俐、機智過人,已得神劍主人的真傳,更兼心理上的巨大優勢,不出十年,必成為江湖上年輕一代佼佼者,若不小心應對,今天還難免陰溝里翻大船。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江墨寒雖使出渾身解數,終因內力尚淺,功夫未到,已然劍招散亂,盡落下風,呼吸漸漸重了起來,鼻窪鬢角熱汗直流,若不是駱辰鋒心有顧忌,未敢使出全力,恐怕他早已無法抵擋。打鬥中,駱辰鋒一招大漠孤煙反手上撩,一道雪亮刀光直迫江墨寒小腹,平地積雪漫卷而起,如一條雪龍直欲吞噬江墨寒那小小的身形!
此刻,江墨寒心中焦急萬分,他知道如果就此下去,撐不了多大功夫,不但救不了方嵐母女,自己還可能搭進去,眼見對方來勢兇猛,雙腿灌注力量攢身躍起,手中亂影劍帶着攝人心魄的破空之聲點向駱辰鋒天靈蓋,左手則悄悄探入懷中!
終於要出殺手鐧了嗎?駱辰鋒暗自一笑,內力瞬間佈滿全身,滄浪刀‘呼’的一聲迎了上去。
‘叮’的一聲十分悅耳的刀劍相撞之聲,亂影劍並沒有向駱辰鋒想像的那樣被自己滄浪刀上附帶的雄渾內力震開,反而在接觸之時劍身一扭,緊緊貼在刀鋒之側,江墨寒那小小的身形就像一隻雪空乍現的雄鷹正向前飛行之時突然轉過九十度,而後在空中劃過弧線直直向地上厚厚的積雪落去,他的左手中,一個黑乎乎核桃大小的黑孔向前伸了出去。
“不好!”駱辰鋒心中微微一驚,內力運轉,‘嘎嘣’一聲震開亂影劍,滄浪刀急揮,在身前布下一道光幕。
‘嘭’的一聲機括響動之聲傳來,一蓬雪光映照之下幾不可見的毫光從江墨寒手中的圓管之中噴射而出,撞到光幕之上,‘叮’‘叮’‘叮’一陣密集細響之後紛紛跌入雪中不見。還沒等駱辰鋒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單腳落地的江墨寒一蹬地上雪泥,再度向駱辰鋒電射而來。
只有這麼簡單的偷襲手段嗎?駱辰鋒心中疑問剛剛升起,手中滄浪刀格向正沖咽喉的長劍,下意識地,他抬起頭來,卻看見了江墨寒略含歉意和尷尬的小臉,緊接着就感覺腹部一麻,漫天的無力感襲來,而後就是滿眼的雪白,昏迷前最後一個念頭是:加了料的麻藥,還真是那位前輩的行事風格!
拇指屈起,在駱辰鋒麻穴和昏睡穴上使勁點了幾下,而後從地上撿起一根明晃晃的牛毛細針放到他略微鬆開的右手中,而後顧不得喘氣,疾步跑到方嵐身邊,從她衣服下面的雪地中拉出已經凍的嘴唇青紫的小姑娘,給她解開了穴道。
“媽媽,媽媽,你醒醒——!”小姑娘一醒來就立刻撲到方嵐身上,無力地哭喊着。
彷彿聽到了女兒的呼喊,方嵐動了動逐漸僵硬的身體,緩緩睜開了眼睛,努力抬手拍了拍已經哭成淚人的女兒,看了看旁邊一臉凄然的江墨寒,斷斷續續道:“江…公子,…以後我…我越兒就…就麻…麻煩你了,如果…如果將來有緣,麻煩你…你將她送到她…她父親,大漢皇…帝唐…唐天翎那裏;現在…在正有北遼的人在…在搜尋…我們母女,你們要…要趕緊離開這裏。”
稍微頓了頓,又斷斷續續道:“越兒,以後媽…媽媽…不在的日子,…你要聽…聽哥哥的話,好好…好好地活…活下去,做…做一個乖乖的…乖乖的小公主,媽媽…好想看…看着你長大….”。
江墨寒低聲凄然道:“方阿姨你放心吧,我一定當妹妹一樣好好照顧越兒,將來帶她尋找她父親。”
方嵐臉上露出一抹艷紅,緩緩抬起手去摸江墨寒和唐越的頭髮,嘴裏輕笑道:“你們都很乖,很乖!”剛舉起的手定格在空中,無力地垂下。
唐越放聲大哭,江墨寒也恭恭敬敬行叩拜之禮,心中暗道:也算是天意弄人,我還有那麼多話沒來得及跟您敘說呢!
千里之外,洛陽城中,剛剛脫卻危險的漢朝皇帝唐天翎從勤王大軍統帥靖王唐天洛手中接過美酒舉到唇邊待飲之時,驀然間一股痛徹心扉的**之感傳來,他無力地跪倒地上嚎啕大哭,絲毫不顧帝王的威儀!
江墨寒費了半天功夫才哄住悲傷不已的唐越,看着方嵐的遺體好一陣犯難,思量後到了旁邊一處向陽略微凹陷之處,抽出神劍刷刷刷幾下,一個深約三尺的方形墓穴已成。安放好方嵐遺體,將削出來的石塊蓋於口上,不放心,又找來幾塊石頭錯落放於墓穴四周,看了看旁邊三人合圍粗丈許高的石柱,深吸了口氣,臉上閃過一抹嫣紅,高高躍起,力劈華山之勢,一道白光閃過,石柱劇中劈為兩半,斷口平滑如鏡,劍尖晃動之下,再看石柱上,中間:漢室皇後唐方氏諱嵐之墓,右下小字:唐越泣立,丁子年臘月初六,石碑頂端小字:青山不語,雪照蒼穹!字字如刀,直欲裂石飛出!
江墨寒不過才十一二歲的年齡,忙完這一切,已經累得大口喘氣,汗濕重衣。旁邊的唐越跑到近前乖巧的遞過潔白的手帕,江墨寒一呆,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頭髮,卻沒接手帕,笑了笑道:“越兒乖,拜祭下你娘,然後我們趕緊離開這裏。”
連續幾天追殺和母親的去世這一連串打擊已經讓自幼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小公主唐越心力交瘁,剛跪地上還沒行禮,小身子一歪,昏睡過去。
江墨寒嘆了口氣,俯身將她放在背上,大袖一揮,將地上的108支銀針收入針筒之內,歪着腦袋想了下,靴尖輕點,將駱塵鋒弄醒。
醒來之際,駱辰鋒依然記着那飛向自己的雪亮劍鋒,心急之下活動身體之時只覺酸痛無力,絲毫動彈不得,這才醒悟到自己的處境,向前看時,神情幽冷的少年站在面前,雙眼中冰雪寒意直透心底。
江墨寒盯着駱塵鋒的眼睛對視了半天,才呼了一口氣道:“你剛才的表現,少爺有點不大滿意,所以少不得費點功夫,我不想殺你,但也不想別人知道我行蹤,你該知道怎麼做吧!”
駱塵鋒一陣默然之後,輕聲道:“駱某失手於小兄弟手下,雖心有不服,但也佩服閣下的心胸手段,這樣吧,此間之事,駱某若有半個字泄露,教我身敗名裂!”
江墨寒歪了歪腦袋,“也罷,少爺我第一次殺人,忽然覺得有些於心不忍,大家都是人他媽生的,偶爾發下慈悲感覺應該不錯,十年後,自然有人找你報仇,到時你如何應對,與我無干,至於如何圓謊,自己看着辦,你身上麻藥半個時辰之後自解,不過這半個時辰之內蟲蛀鼠咬,少爺概不負責!”
駱塵鋒正苦笑之時,只見白影一晃,江墨寒已經將一領雪白大氅披於身上,順手從雪窩裏抄出一隻雪兔和一隻山雞,縱身一躍,倏忽間出現在數丈之外,腰身弓起,揚起一道雪線消失於漫天大雪之中。
江墨寒踏着滑雪板風馳電掣一般在雪上飛行,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已經到了百里之外。此時,天已經放晴,深山密林透過來的陽光照射於皚皚白雪上反射出幽幽寒光,越發顯得清冷,偶爾一陣山風襲來,凍的小姑娘直縮脖子。他喘了口氣,擦擦額頭冰冷的汗珠,抬頭看半山腰的破廟,雙腳左右一甩,將滑雪板甩到旁邊灌木之中,信步向破廟走去。離廟門口還三丈遠時候,江墨寒輕聲喊道:“珂兒,我回來了,還給你帶回來個小夥伴,趕緊開門出來迎接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