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天早上,逸薰才剛梳洗過,艾芙兒便端着早餐來到她房間。
“逸薰姐,早啊!”擁有一頭微鬈金髮、翠綠色大眼睛,漂亮得像是芭比娃娃的艾芙兒,笑眯眯地將早餐放在陽台桌上。
“早!”
逸薰連忙拄着拐杖站起來。
“怎麼好意思讓你幫我端早餐上來呢?真是太麻煩你了,其實我自己下樓就可以了。”
“別客氣。”
艾芙兒笑意盈盈地將陽台上綻放的雛菊剪下來,插入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
“雷大哥一早就去唱片公司忙了,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有你陪我在陽台上吃早餐多舒服!”
是嗎?
他一早就出門了?逸薰聞言神情一黯。
這樣也好……
他是為了避免同時面對兩個女人的尷尬吧?
昨天艾芙兒回家后,他們一起吃了晚飯,閑聊中,逸薰知道艾芙兒是雷臣潞恩師之女,也知道因為羅耶夫老師因病住院的關係,所以艾芙兒暫住雷家,以便就近照顧。
雖然雷臣潞沒有提起他跟艾芙兒之間的關係,但由艾芙兒一派女主人的模樣,逸薰心底已有數了。
她知道自己是多餘的,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她棲身的空間。
多可笑啊!這個世界如此遼闊,但卻沒有一個家、沒有一盞燈是完全屬於她的。
她永遠只是個過客。
“逸薰姐,你在發什麼呆?快吃早餐啊。”艾芙兒熱情地招呼她。“來,吃吃看,這是我自己做的熏鮭魚Bagel配上焦糖冰咖啡,很棒喔!或者你試試煙熏里肌口味的Bagel?”
逸薰咬了一口,露出大大的笑臉,誠摯地讚美。“很好吃,你的手藝真棒,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Bagel!”
就算艾芙兒是自己的情敵,逸薰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討厭她,反而發自內心地喜歡她、欣賞她,因為她真是個非常天真又開朗的女孩!
也許,她才配得上他吧……她擁有良好的音樂世家背景,他們根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逸薰苦澀地想着,冰咖啡的苦味一路滑到胃底。
“真的?你喜歡就好。”艾芙兒嫣然一笑,紅撲撲的臉蛋滿是喜悅。“我最喜歡下廚做萊了,我覺得做菜根本是一項藝術呢!”
“現在已經很少有女孩子喜歡下廚了,將來娶到你的男人一定很幸福。”逸薰微笑地看着她,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打算什麼時候跟臣潞結婚呢?”
這種心情真是快把她逼瘋了!她捨不得把自己心愛的男人讓給別人,但情況已如此,她還能怎麼樣?
“結婚?”
艾芙兒臉上有着大大的問號,偏着頭考慮一會兒才回答。“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耶,雖然爹地一直希望我快點結婚,但我總覺得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做,現在結婚真是太早了!我還有好多地方想去玩玩,也想學更多的東西。”
“就算你結婚了,我想臣潞也不會阻止你出去外面念書或學習新事物,他……他一定是個很好的丈夫。”逸薰心底五味雜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她竟在勸“情敵”早點跟他結婚?
但,這是她唯一能愛他的方式!既然他們已註定無緣相守,那麼,她衷心希望他擁有一個美滿而幸福的婚姻,有個可愛的小妻子可以給予他溫暖。
她不願見他痛苦,不願見他掙扎!她願獨自飲下所有的酸楚。
“好丈夫……”
艾芙兒喝了口紅茶,表情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我也知道雷大哥一定會是個好丈夫,他既優秀又風度翩翩,爹地也一直跟我說,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但……”年輕燦爛的碧眼有着迷惘。“坦白說,如果他一直當我的大哥,我會覺得很幸福,很有安全感。可是,我卻很難想像自己真的成為他妻子的那種畫面。逸薰姐,不怕你笑我,其實我……很怕雷大哥!”
“怕他?”
逸薰好驚訝。“他一直對你很好,很溫柔不是嗎?你為何要怕他?”
“我也不知道……”艾芙兒認真地思索才回答。“也許是雷大哥給我的感覺太像爹地了……從我懂事以來就看到他跟隨爹地四處演奏,他是爹地最得意的門生。可是,我卻覺得我距離他很遠、很遠,我常常覺得我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艾芙兒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逸薰姐,這些話請你不要告訴雷大哥,如果他知道我覺得他跟爹地很像也許會很生氣呢,畢竟他才大我沒幾歲。”
“你放心,我絕不會說的。”逸薰幽幽微笑,心湖更是動蕩不休。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艾芙兒擁有她夢寐以求的幸福,但她卻覺得那是種負擔?
她知道這不能怪艾芙兒,因為愛情是沒有邏輯可言的。有些夫妻廝守一輩子,卻激不出情愛的火花,但,有些人只要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便可以知道對方是否為自己所尋覓的人。
上天真的很喜歡捉弄人。
艾芙兒不知逸薰心緒的轉折,仍一派天真地問着。“對了,我們下午要去療養院看我爹地,逸薰姐,你也一起去吧?”
“羅耶夫老師?”逸薰一愣,她該一起去嗎?也許,他們三人會興高采烈地討論婚禮的細節,要她在一旁是不是太殘忍了?
“好嘛,你也一起去嘛。”艾芙兒見她猶豫;便熱絡地勸說著。“我爹地最近心情很不好,如果多一個人去看他,陪他說說話也許他會高興點。唉,現在我只希望爹地快點答應動手術,晚一天動手術對他的病情就越不利一分。”
###
傍晚。
由療養院回來后,逸薰即下定了決心——明天一早她便離開這裏,離開維也納。
羅耶夫非常器重,也非常信任雷臣潞。他認為唯有把獨生女交到雷臣潞手中,親眼看到她有個好歸宿,他才能放心地去動手術。
走吧……獨自坐在落地窗下,她給自己一個凄涼的苦笑,該走了!這裏已沒有她能棲身的空間。
心酸酸、澀澀的……彷彿被人挖出一個大洞,連根拔起地拿走她最重要的東西……
其實她該滿足了,不是嗎?
從在帕勞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這麼卓絕出色的男人不會是屬於她的!他是那麼優秀、那麼意氣風發,在他身邊也永遠有數不清的女人。
敗在艾芙兒手上,逸薰無話可說。她是那麼地純凈可愛,沒有任何人忍心傷害她或是搶奪她的所有物。
逸薰甚至想着,如果……如果那個女人不是艾芙兒該多好,那麼她就可以不用這麼掙扎、這麼痛苦,她可以放手一搏,大方地爭取自己的幸福。
但,沒有如果,世間事本來就沒有如果,一切都早已註定!
她該滿足了!雖然他不屬於她,但由他熾熱而壓抑的烈瞳中,她可以讀到同樣的震撼、同樣的悸動、同樣的情不自禁……
愛,不一定要常相廝守。她會永遠記得兩個相同靈魂所創造出的激烈火花,會永遠記得他所給予她的一切。
將收拾好的旅行袋放在角落,袋子很輕很輕,但她知道自己帶走的卻是永恆的回憶!
他們擁有繾綣難分的熱吻,每一個呻吟、每一個擁抱都是對彼此的依戀。她會永遠記得當她受傷時,他趕到醫院陪伴她的日子……那段時間是那麼靜謐溫馨。那時她就知道,即使外面的一切全毀滅了,即使將來她還要面對更多的難關,但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刻!永遠記得他望着她時,那堅定而深情的眼神。
外面雨聲越來越大。事實上,傍晚就颳起了暴風雨,幸好他們提早由療養院出發回來,否則鐵定被困在路上。
狂風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砰——兩扇木質落地窗被颳得咿呀作響,粗大的雨點打在地毯上。
逸薰趕忙關好門窗,就在她為落地窗上鎖之際,聽到背後傳來焦急的聲音。
“你沒事吧?”
是他!
雷臣潞壓抑了一整個晚上,拚命地告訴自己——他已經答應迎娶艾芙兒了,他不能再來招惹她!
恩師這一輩子就求他這麼一件事,他真的無法狠心拒絕。
但外頭的風雨把他的心思刮亂了!最後,他讓自己以“替她關好門窗”為借口,火速地衝到逸薰的房間。
“沒事。”她迅速斂去眼底的纏綿情意,以最平淡的表情面對他。
雷臣潞銳眼瞥見一旁的旅行袋,危險地眯起。“這是什麼意思?”
“我明天就走。”
逸薰命令自己微笑,刻意以最輕鬆的語氣道。“反正我的腳傷其實也差不多好了,現在已經不用撐拐杖,待在這裏也沒什麼事,不如回台灣看看家人,好好地休息一陣子吧。你的……你的婚禮……很抱歉,我可能無法參加了。”
這一席話她已經在整理行李時就練習過無數次,但為什麼?為什麼語調還是這麼抖瑟?這麼軟弱?
她真的好沒用啊!
快走吧!快走吧!她無言地吶喊着,快離開我的房間!我的微笑只能偽裝到這裏,我無法再假裝堅強了!我不大方!我一點都不大方!我好想把你搶回來,我更想撲進你懷裏……
“你希望我娶艾芙兒?”雷臣潞陰鬱地問着,眸底有着狂風暴雨。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逸薰在心底悲涼地回答,卻刻意擠出更大的笑容。“當然!艾芙兒是個非常好的女孩,聰明、善良又善解人意,跟你就像是……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相信你們的婚姻一定會很幸福。對了,我會由台灣寄禮物來恭喜你們,你希望收到哪種結婚賀禮,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