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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前的幾個月是荒唐而傷感的歲月,我應該有很多回憶,可是和陳曜無關的我通通抹去了。他離校前時我幫他收拾東西,翻出那張我們最初照的大頭貼時忍不住想笑,好玩似的整版貼在了他箱子的夾層裏面。陳曜說他會繼續帶着這隻箱子去新學校,他媽的他咋一考就考上了,真的要跑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了。
我本來想跟着他過去的,可我老爸非讓我畢業後去他公司干,我只好忍了,等陳曜畢業再看吧。況且我也真的是很懶,不想那麼辛苦的去找工作。
陳曜走的時候,我趴在寢室的窗戶上看着他爸爸開車過來接他。他走得很乾脆,甚至沒有回頭望一眼。
我哭了,12歲那年直到21歲,第一次哭。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啥悲哀的預兆。
畢業后我進了爸爸的公司,有點無所事事,大概也是仗着老闆反正是我爹,遲到早退什麼的都肆無忌憚,沒人敢管我。沒事的時候我就給陳曜打電話,估計着他上課沒法接,就發短消息給他,啥事都跟他彙報,包括我今天又翹班去給他看了件衣服,家裏換了個超大容量的冰箱,我還買了只烏龜來養着,取名叫陳曜,嘿嘿。
可他沒回。一條都沒回。
我的心有些涼,但我安慰自己沒事,說不定他忙着,沒時間回。又可能他短消息滿了,還沒來得及刪掉以前的,所以沒看到我發給他的。
某個周末的上午,我照例賴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忽然被手機鈴聲吵醒,迷迷糊糊摸過來一看,是陳曜的號碼,立刻睡意全無。
他已經好久沒給我打過電話了。
"喂,陳曜,在幹嗎呢?"我故意嗲着聲音說話,興奮的裹着被子。那邊沉默了一會,過了好久,陳曜的聲音慢慢傳來:"秦微,我們分手吧。"
"你說什麼?"我聽到了他說的話,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不能相信。
"我說秦微,我們分手吧,我已經交了個女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掉那個電話的,可能我罵了什麼,也可能我哭出來了......我的記憶一片模糊。
那時候已經一月份了,陳曜快放寒假了,我還期待着總算能見到他了。可我期待來了什麼?我唯一的反應就是把脖子上的戒指扯下來,狠狠摔到了窗戶外面。
這次總不可能再失而復得了吧?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陳曜跟我說過的話:"以後無論我們怎麼吵,怎麼鬧,只要其中一個人說出了分手兩個字,我們就玩完了!"
陳曜說了分手。
我們玩完了。
注意,是玩完了。
原來我和他,只是玩了兩年。
如今遊戲結束了,完了。
他媽的陳曜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我耗盡了兩年在你身上......
我什麼都沒有了......
22歲那年的新年,過得很凄慘。
我晚上不敢閉眼,怕閉上眼就會夢到他,然後哭着醒過來,第二天還要去親戚家拜年,腫着眼睛的樣子見不了人。可是不閉眼,我怕會看到窗外那個冰涼的月亮。兩顆安眠藥已經不管用了,我不知道要吞下幾顆才能什麼都不想的睡過去。那時候我想到了死,我真的站在陽台上直視着下面,半隻腳跨在欄杆上。
要是有人推我一把,我就真下去了。從14樓跌下去,一定可以解脫,連殘廢的可能性都不會有。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時候自己真是一傻B。憑什麼他陳曜好端端的活着,我卻要去死?誰沒了誰不能活下去?
儘管這個道理,我半年後才悟出來。
年假過去后,我破天荒變得認真上班起來--物極必反不是么?那些挺規矩的人若是失戀了就會墮落,所以像我這種墮落慣了的一失戀反而會奮發圖強。其實奮發個屁,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有多餘的時間來想陳曜,為了阻止自己犯賤,所以只好寄情於工作。
爸顯然也對我的轉性大吃一驚,冷眼旁觀了半年後,他終於開始把一些重要的CASE交給我來做了。這半年,我也漸漸平復了下來,不再那麼歇斯底里的恨着陳曜了。說老實話,我已經開始慢慢忘記他了。
所以說,男人有了事業,感情這玩意兒還是可以放到一邊的。我還年輕,我怕個屁。遲早會有心動的人再出現,遲早有人能取代你陳曜的位置。
丫後悔去吧,失去了我秦微這種百年難遇的人,是你的損失!
看我又忍不住犯賤了......
怎麼也沒想到,我竟會又遇上MOON·STAR的那個小子。當然,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說他叫孫西平。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還記得他,還能認出他就是兩年多前在街上拉住我問我願不願意拍廣告的人。我的記憶力向來不好的說。
那是我代表我爸爸的公司和他的MOON·STAR簽訂廣告合同的場合。我相信他也記得我,因為他看到我的時候眼睛明顯一亮。然後就帶着他旗下準備接拍這支廣告的模特過來了。
他身邊那男模明顯長得比他更吸引我眼球,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你好,我叫林煥。"男人微笑着向我伸出手,墨玉一樣的黑眼睛裏閃着耀眼的光彩。他是除陳曜后,我第二個感到驚艷的男人。不過我卻沒有如果他是個女人,我一定要泡他的想法。
我好像對陳曜以外的男人都沒什麼想法,我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我的悲哀。
孫西平的MOON·STAR在林林總總的廣告策劃公司中算是口碑很不錯的一間公司,我想起兩年前他還說他的這間公司剛剛起步,如今已經有了這樣的成績,可見他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
我老爸做的是房地產生意,孫西平本來是想要林煥和另外一個女模特一起拍這個廣告,可他看到我后,改變了主意,想要我和林煥一起拍。
他還是沒放棄要我做他廣告模特的念頭,甚至親自跑去遊說我老爸。我爸對這些事不怎麼管,只要他能保證把廣告拍好,就是讓我跟班打雜都沒問題,更何況只是讓我拍兩個鏡頭而已。
我不知道他一定把我和林煥放在一個鏡頭裏那叫什麼效果,身高不如他,臉蛋不如他,氣質不如他,感情我是一陪襯?不過我也沒反對,我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心高氣傲,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很多事情,我學會了妥協。
直到廣告殺青,我還是不知道孫西平究竟想表達一個什麼主題。我和林煥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一個鏡頭裏,我們分開拍攝,他一般是白天進攝影棚,我則晚上報到。我清楚的記得最後一個鏡頭是我站在陽台上,瞅着天上的黃月亮發獃,穿着禮服繫着領結,右手端着一杯紅酒,左手指間夾着一隻雪茄。幸好整個拍攝進行得很順利,沒怎麼NG,不然要我再多瞅那月亮一分鐘,我不保證自己會不會發瘋。
廣告樣片放出來的時候,我總算瞧出點意思來了。
整隻廣告裏只拍了陽台一個場景,首先放的是林煥,他沐浴在陽光下,笑得優雅而天真,眼眸里還有一絲淡淡的羞澀和期待。然後鏡頭切至晚上,我茫然的盯着月亮,若有所思的臉上竟然有着濃濃的憂鬱。
當我們的鏡頭交錯而過的時候,曖昧的氣息立刻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像潮濕的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呻吟,雖然廣告裏面沒說我和林煥各自寂寞着等待的人是誰,可這也太他媽煽情了。
我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一個樓盤廣告至於拍成這樣么?你孫西平不會以為我們的消費群體是同志階層吧?
孫西平卻相當滿意,一個勁的說"perfect!"。
他說要是把我換成一個女人來拍,絕對沒這種效果,女人太矯情,也太俗套,而我和林煥則營造了這樣一種氛圍:沒有情人在身邊的時候,只有屬於自己的家才是最好的撫慰。
這支廣告的播放檔期,非常搞笑的選擇在了中秋節前後。我和林煥傻大傻大的臉連同各種月餅廣告一起每天在電視裏,公車車廂上,中心廣場的超大電視熒幕上,甚至馬路邊杵着的公車牌上,在這城市裏招搖過市。有時候我走在路上,無意中抬頭看到自己巨大的臉陡然出現在眼前,雙眼茫然的直視上方,我自己都會嚇一跳。
不得不承認,我其實還是挺上鏡的,看上去有那麼一點明星的風範。然後我嘴角扯出一個冷笑,轉身離開。
一個人過日子,我的冰箱裏總是塞着各類的方便麵,啤酒,以及速凍食品。有時候我會在下班經過肯德雞時順道進去買個雞腿套餐什麼的充當晚餐,排隊等着給錢的時候,我會偶爾想起曾經和陳曜無數次在這裏吃東西,別看他瘦瘦的,吃起肉來絕對不含糊。
我無意識的盯着收銀台的小弟發獃,他戴着頂白色的鴨舌帽,細長的眼睛和尖尖的下頜看起來好熟悉的感覺。
他長得可真像陳曜。
"您要的雞腿漢堡套餐,一共18塊5,收您50塊,謝謝。"他熟練的接過我遞過去的鈔票,找錢的時候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吃驚:"秦微學長?"
"啊?"我嚇了一跳,"你認識我?"
"我是你學弟啊,我以前和你住一層樓的。"他笑得有些靦腆,"我叫張陽。"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向來不太認人,班上有好多同學都沒怎麼說過話,更別提什麼學弟了。
"啊哈哈,那個,可真巧。"我胡亂打了個哈哈,接過找我的錢,拎着膠袋準備離開,想了想,還是隨口說了一句,"我就在本市上班,留個號碼給你,有空找我玩。"
"我知道。"他微笑着看着我閃到一旁掏名片,"我看到你的廣告了,你和那個大明星林煥一起拍的。"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急忙把名片塞到他手裏,落荒而逃。
再次見到張陽,是在我老爸公司的招聘會上。要不是那天我沒事做正好在會議室門口晃了一下,撞見了西裝筆挺前來面試的張陽,我敢保證,這個學弟早被我忘到爪窪國去了。
"學長,你也在這家公司?"他很詫異,"我還以為你做了廣告模特呢。"
我猜他可能以為我是和林煥同屬於MOON·STAR之類的廣告公司,也難怪,那天我賽給他的名片上好像只有我的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這名片做得有點偷工減料,我說過,我是個懶骨頭。
而且我極少遞名片給別人,往常一般都是和我爸一起出入各種場合,人家記住我是秦毅的兒子就成了,什麼總經理助理之類的頭銜根本是個屁。
"呵呵,就我這樣,還能做模特?"我乾笑了兩聲,瞥到會議室里的主考官看到我跟張陽杵在走廊上聊天,忙偷偷把一份資料翻上來,放在了另一邊。那資料肯定是張陽的,這見風使舵的老傢伙,回頭就叫老爸炒了他!
"我也這麼想,不然你不是浪費你專業了嗎?"他跟着笑,不知道他說的"我也這麼想"是對應我上面那句話,還是單純覺得我做模特浪費了自己學了四年的經濟專業。
"怎麼想到來這家公司應聘?"我裝模作樣的問了一句。
"你不也在這家公司做?"他大概覺得我的問題很奇怪,"這家公司效益一向很好啊,我很多同學想進來都進不來呢。"然後他又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勺:"我今天碰運氣來的,算命的說,我這兩天會遇貴人,找工作順心。"
我正準備點煙,聽到他這句話,差點笑得拿不穩打火機。
算命的說的?哈哈,這年頭,還有找工作先算命的?他可真逗死我了。不過他還真說對了,我就是他的貴人。瞅那老傢伙剛才緊張兮兮看我的樣子,他進我爸的公司不成問題。
"張陽啊,你下去幫我買個香蕉派上來,就是對面那家蛋糕店。"
"哦,等我先保存一下這個文件。"張陽急急的在電腦上敲打了兩下,"咚咚"的跑出去幫我買香蕉派去了。
哈哈,張陽進公司后正好分到了我這個部門(我不知道是不是人事部的那老傢伙故意的,他就是當天張陽面試的主考官),每天勤勤勉勉的受着我的奴役,這感覺真是太爽了。
於公,我是他的上司、前輩;於私,我是他大學的學長,所以使喚他替我跑腿,我一點愧疚感都沒有。而且瞅着他那張和陳曜親兄弟似的臉,不虐待他我覺得對不起自己。
孫西平因為和我爸簽訂了整整三年的廣告合同,所以和我經常會有工作上的來往,私下裏我們關係也不錯,他其實是個很搞笑的男人,林煥幾乎都和他在一起,所以晚上我們三人經常會去泡吧,後來張陽加入進來,變成我們四個混在一起。
張陽這小孩,你別看他平時老老實實的樣子,和我們玩起來特會講葷段子,一套一套的,總能把我和孫西平笑得噴酒。林煥傻獃獃的跟着笑,我敢打賭他十有八九沒聽懂張陽那些黃色笑話......白痴,白長了張勾搭良家婦女的臉。
那時候我挺開心的,張陽有時候會犯傻的問我:"林煥不是大明星么?原來他也會晚上出來泡吧啊。"
我大笑:"你純吧你?大明星不能有夜生活?"
我真沒意識到林煥是什麼大明星,在我眼裏,他也只是比我還小一歲的大男孩,雖然鎂光等下他明艷不可方物,可他也只是個三杯下肚就只會傻笑的白痴。
他跟我喝醉酒有點像,都只會傻笑,不過他笑得那叫一個憨態可掬,那叫可愛,我醉了笑得就是一個嚇人。順便一句,我已經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喝醉過了,我學會了控制酒量,實在不行了就到洗手間自己摳喉嚨吐出來。
這大概也算成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