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僅止於此,吳登豪不再追問,不好奇他倆的交情到什麼程度,也不好奇為什麼他們會單獨出現在那個地方。
兩人不再說話,車上氣氛安靜得令人心慌。
或許吳登豪也有相同的感受,於是他伸手按開了音響的開關,車內瞬間充滿了電台DJ清亮的嗓音,那是流行音樂節目。
黃詩昀一愣,眼神略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只會聽談知性節目。」
他揚揚眉,笑了聲。「那種節目聽久了也會厭煩,偶爾也會想換一下口味。」
「喔。」
她只點了點頭,別過頭去繼續望着窗外,然而下一秒,她意識到副駕駛座的位置被微調過。
他載過誰?
她腦袋裏瞬間閃過這個疑惑,可她最後忍住了,沒有多問,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強壓在心中?這一點也不像她。
也許是陳佑祺喚醒了那些沉睡的記憶,她驀地驚覺這些年下來,連續幾段失敗的感情讓她對自己失去信心,幾乎已經把最真實的自己給埋葬了。
不能接受的事情,她強迫自己接受,討厭的事情,她勉強自己喜歡,明明想說出來的話,她逼自己吞下。
她到底是有多愛這個男人,才會讓自己飽受這樣子的對待?她回過頭看着駕駛座上的吳登豪,偽裝已久的堅強終於垮下。
「你還愛我嗎?」她冷不防問了一句。
吳登豪頓了頓,有些錯愕。
「你醉了嗎?」他反問。
「沒有。」
「還說沒有?明明就醉了。」
「醉了就不能問?」
「醉了就乖乖休息,別凈說一些傻話。」他輕嘆了聲,眉宇之間有些不耐煩。
他的神情令黃詩昀心寒,更甚於車外的冰冷天氣。
沒多久,車子停在她家公寓樓下,她無聲無息地解開安全帶,伸手打開車門,卻在下車前頓住。
她靜了幾秒,回過頭來看着吳登豪,「如果你已經不愛我了,就放我自由,別讓我像個笨蛋一樣。」
說完,不等他反應,她下了車,甩上門,踏進公寓。
她踩着階梯上樓,眼淚順着臉頰滴下——他並沒有追上來。
試問,天底下有哪一種男朋友會在聽見女友說了那樣的話之後,仍舊從容不迫地開車離去?
有的,還偏偏讓她給碰上了。
【第七章】
接下來的兩天,黃詩昀請了病假,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喝酒也會喝出腸胃炎。
「你好點了沒呀?」黃母端上了一碗清粥,順口問了句。
黃詩昀軟趴趴地坐在餐桌前,頹喪地搖搖頭,「沒有,凌晨四點醒來拉到現在……」
「活該,誰教你沒本事還跟人家拚酒。」黃母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吼,別人也喝一樣的酒,吃一樣的食物啊,為什麼別人就沒事?」她抱怨了句。
她想,肯定是陳佑祺給她的那瓶礦泉水有問題。
對,沒錯,這一定是報應,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懲罰她對前男友還抱有情懷,懲罰她不小心讓對方吻了自己,也懲罰她居然對那一吻有了反應……
她拿着湯匙在碗裏攪着圈圈,毫無食慾。
「幹麼?還嫌太清淡喔?」黃母順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
「我沒什麼胃口。」她放下湯匙。
黃母搖搖頭,嘆了口氣,「我看你等一下還是自己去看醫生好了,嗯?」
「再說啦。」
「什麼再說?」
「萬一我在路上突然想上廁所怎麼辦?」她說得理直氣壯。
「你不會隨便找個加油站還是速食店嗎?」當媽媽的也回得振振有辭,「你都住在市區了,還怕找不到廁所?想當年我住在鄉下,跑個三十分鐘都還不見得遇得到一戶人家,哪像現在——」
「幹麼那麼辛苦?」黃詩昀悶笑出聲,打斷了母親的話,「褲子拉下來往草叢一蹲不就好了嗎,幹麼找廁所?」
「欸,你是淑女耶,說那種話不怕嫁不出去呀?」黃母叉着腰,好氣又好笑地瞪着女兒。
「嫁不出去好啊!」黃詩昀眉一挑,皮皮地回嘴道:「可以一直賴在家裏跟你搶電視,多熱鬧。」
「熱鬧個頭。」黃母翻了個白眼,臉上卻始終掛着微笑。
最後她拍了拍女兒的背,道:「不跟你廢話,我要去上班了,你記得要去看醫生,知不知道?」
「好啦好啦。」她徉裝不耐煩地揮手趕人。
母親拿了鑰匙出門,黃詩昀直到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嘴角的笑意才漸漸淡去。
她低頭盯着那碗白粥,突然覺得那碗裏的東西簡直像極了她現在的感情寫照——食之無味,卻又必須認命吞下它。
呆了半晌之後,她舀了一匙送進嘴裏。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她本以為是母親忘了帶什麼,又懶得自己拿鑰匙開門,然而當她拖着懶懶的步伐前去應門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卻是陳佑祺。
她整個人僵在那兒,以為自己其實還在睡夢當中。
「早。」
他的淡定與她的驚賅形成了強烈對比。
黃詩昀回過神來,道:「你怎麼會……」
「聽說你生病。」他直接回答。
她頓了幾秒,反覆地低頭與抬頭,唇瓣輕啟又閉上,找不到適當的言語。
陳佑祺見狀忍不住笑了。「你不請我進門?」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保證不對我亂來?」
「盡量。」
「什麼盡量?我要的是保證。」
「是是,我保證,這樣可以了嗎?」他只差沒舉起手來發誓了。
她瞪着他幾秒,最後退了兩步讓他迸門,但卻不自覺地雙手抱胸,表現得緊張,警戒。
那無意識的動作讓陳佑祺心裏頗不是滋味。
「你不用上班嗎?」
「無所謂,我本來就不需要打卡上下班。」
「嘖,真令人羨慕。」
他無奈地笑了笑,「那是因為你沒看見我挑燈夜戰的畫面。」
「嗯……說的也是。」她又走回了餐桌前,坐了下來,繼續攪弄那碗粥,試着不那麼在意他的存在,「所以咧?你來幹麼?」
「探病,我剛才說過了吧?」
「你怎麼會知道我請病假?」
「你真的想知道?」他唇角微勾。
黃詩昀斜睨了他一眼,「搞什麼神秘,快說!」
他笑了出來。「好吧,早上我在電梯裏遇到你們部門的人,我問他決定要跟創先簽約了沒,他回說在等第三階段的評估報告出來,而那一份報告,我猜現在應該躺在你的電腦里。」
一聽,黃詩昀「啊」的一聲,手往額頭一拍。
「該死,我完全忘了昨天要交。」她立刻站起身,一副就要衝去公司的樣子。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趕出來給他。」
「不必了,小姐。」他走到她身後,按住她的肩,將她押回椅子上。
「不必?」她有些錯愕地回頭,抬頭望着對方,「為什麼不必了?」
「因為我說服他放棄創先,直接找別家廠商洽談。」
「啊?為什麼?」
那她這三個星期來的努力不就全都白忙了?對此她顯得有些不悅,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先別問那麼多,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粥吃完,然後換件厚一點的衣服,我載你去看醫生。」
話題轉得太快,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眨了眨眼,哼聲道,「不用了,我自己會去,巷口就有一家診所。」
他靜靜睇着她一會兒,他剛才開車過來的時候,巷口哪有什麼診所?倒是見到一家藥局,她肯定又是想吃藥草草了事。
他不與她爭,反而是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
「你想幹麼?」
「我等你。」
「我都說不用了。」
「不讓我載你去也沒關係,我可以陪你走去你口中的診所。」
黃詩昀深吸了一口氣,道:「陳士宇,你哪時候變得這麼——」
她頓住,意識到自己叫錯了名字。「抱歉,我叫錯了。」
他卻毫不介意,甚至莫名地感到一絲欣喜,彷彿只要她這麼喚他,他就能夠跨越中間那段十多年的空白,重新回到那段擁有她的時光……
室內一陣靜默,氣氛霎時變得尷尬詭異。
她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別說是吃粥,連吞口水都有困難。
「如何?考慮得怎麼樣?」見她許久沒有回應,陳佑祺忍不住出言逗了逗她,「還是你希望我喂你?」他作勢要伸手拿湯匙。
「不用,」她大叫了聲,像是在護着什麼似的將碗搶走,「你坐在這裏不要動,我去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