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蔚呈韜坐在三人座的長沙發上,端起瓷杯,朝着杯緣輕輕地吹了吹氣,氤氳的霧氣中散逸着一股熟悉的茶香,是他以前最常喝的伯爵茶。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外表倔倔的,但內心還是那麼細膩。
「喝完茶后,我幫你叫出租車送你回去。」她下了逐客令。
「恐怕不行,我怕待會兒要是醉倒在出租車上怎麼辦呢?」他投給她一個無辜的眼神,然後扯下脖子上的領帶,又鬆開襯衫的鈕扣。
「蔚呈韜,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揚高音量,瞪視着他。
「收留我一晚吧!」他拿起擱置在一旁的抱枕,枕在後腦,蜷縮起高大的身軀,側躺在沙發上,勉強地替自己調整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
「你不可以在這裏過夜。」她拒絕道。
「為什麼不行?」
她含着又慍又怨的眼神與他對峙着,氣惱他的明知故問。
「不要連這點同事愛都沒有好嗎?」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他閉上沉重睏倦的雙眼,滿足地躺睡在沙發上。
聞言,她又是一陣心酸。
他只當她是同事而已,她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幾分鐘后,耳邊傳來一陣細細的鼾聲,她凝看着他安詳的睡臉,心還是軟了下來,不忍叫醒他,反而走進卧室,取出一條薄毯輕輕地覆蓋在他的身上,留他在客廳過夜。
擔任護士的室友尤佳麗早已經有了固定交往的男朋友,兩人目前呈現半同居狀態,除非輪值到大夜班,否則都和男朋友膩在一起;另一位擔任直腸科醫師的室友葉敬媛則到南部的教學醫院參加研討會,也不會回來合租的屋子。
而對他,她有種無力感,總學不會拒絕他的要求,究竟是她奴性太強,抑或是余情未了?
這是他們分手后第一次靠那麼近,那些相愛過的痕迹、擁抱時的溫度、纏綿時的甜蜜、爭執時的眼淚……那些刻意塵封在心底的記憶,全因為他的再現而鮮明了起來。
這一晚,維琤睡得並不安穩,她作了一個夢,夢見兩人分手那一天……
三年前
走廊上張貼着醫院內部人事異動的公佈欄前,聚集了許多穿着白袍的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大伙兒熱絡地討論着牆上的公告。
「果然不出大家,要前往‘麻省總醫院’參加外科訓練的人是蔚呈韜……」一名住院醫師羨慕地說。
「院內推派到美國參加內科培訓計劃的人是柯海茵,聽說蔚呈韜和柯海茵兩人在醫學院還是同班,如今一個走內科,一個進入外科,又要一起到美國參加培訓,真夠有緣的。」另一位女實習醫師也加入討論聲浪。
維琤怔怔地望着牆面上的公告,好奇地詢問身邊的人。「請問一下,這個外科訓練的時間是多久?怎麼樣才可以參加這項計劃?」
身為行政部門的一名小職員,維琤對於醫院內部的人事異動和外訓計劃根本一無所知,也從沒聽過男友蔚呈韜提及赴美進修一事。
「外科訓練為期三年,不過這項計劃可不是人人都能參加,必須要有外科主任或教授的推薦信函,還要在醫學期刊上發表過一定的論文篇數。」一名住院醫師解釋道。
維琤垂下眸,愣愣地望着無名指上的求婚戒指。
她無法相信公佈欄張貼出的訊息,昨天蔚呈韜才向她求婚,承諾要給她一個家,一個幸福的未來,怎麼可能又要赴美國進修呢?是不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退出人群后,她捧着資料回到辦公室,急着打電話給輪休的蔚呈韜,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向主管請完假后,拽起背包,不假思索地跳上停在醫院門口的排班計程車。
下了車后,她踩着倉皇的腳步飛奔上樓,打開門,搜尋着蔚呈韜的身影。
「你要去美國?」她怔怔地望着他。
「小琤,我會回來的。」蔚呈韜走到維琤的面前箝住她纖細的肩膀,對上她無助又心慌的小臉,低聲地承諾。
「你要跟柯海茵一起去美國?」維琤凜聲質問道,眼底掠過一抹受傷的神色。
在回家之前,她特地跑到外科秘書那裏打聽過,才曉得他在半年前就申請了這項培訓計劃,而他卻一個字都沒有向她提起過!他們不是最親密的人嗎?為什麼他忍心將她排除在人生的藍圖之外?
原來愛情最殘忍的地方並不是彼此不愛了,而是自己根本不存在於對方的未來里。
她一直以為他們是相愛的,他給她的幸福是可以期待的。
但,他卻瞞着她,和同班同學柯海茵一起申請赴美國的培訓計劃,完全把她排除在人生規劃里!難道這四年的感情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我們並不是相約好的,而是內科推派的人選剛好是她……」蔚呈韜怕她誤會,試着想解釋清楚他和柯海茵的關係。
對他來說,柯海茵就只是同學和同事,以前如此,以後更是如此,並不會因為兩人一起參加培訓計劃而有所改變,就因為維琤對柯海茵有偏見,更令他不知如何啟口。
「但你卻一個字都沒有跟我提過。」心碎的淚水緩緩地沁上她憂傷的眼眶。
維琤忽然覺得自己愛得好卑微,不管是在醫院還是在戀愛關係裏,兩人的地位總是不對等的。
在醫院裏,他是前景最被看好的外科醫師,而她只是行政部門中的一名小小的職員,她要配合他緊湊繁忙的生活,忍受病患的需求中斷兩人的約會,原諒他一次又一次的失約,承受無止盡的等待,接受自己不在他心中的第一順位,永遠有人比自己更需要他……因為愛,所以她並不覺得委屈。
但現在她不禁懷疑,他給的那一份幸福地圖,是她到得了的目的地嗎?
「小琤,等我回來吧……」蔚呈韜捧起她的臉,故意用一種輕鬆的口吻想沖淡彼此間感傷的氣氛。
蔚呈韜承認他是個自私的男人,明知道自己要赴美進修三年,但卻狡猾地隻字不提,反而用一隻求婚戒拴住她。
他不想失去她,卻也希望她能支持他的夢想。
「憑什麼你說一句‘等我回來吧’,就要我乖乖等你呢?」她繃著身體,又怨又慍的眼神凝視着他。
她不是生氣他要拋下她,而是氣憤他吃定她,看準她愛他,篤定她離不開他,所以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任性地自由來去。
他怎麼能對她如此殘忍呢?
前一秒讓她幸福得猶如置身在天堂里,然而下一秒卻又讓她心碎痛苦得宛如處在地獄。
是她的愛寵壞了他,讓他把她的寬容當作是縱容,抑或她根本不在他的未來里?
「我會兌現對你的承諾,我會送你一顆大鑽戒,帶你住進看得見101夜景的房子……」他捧起她的臉,用一種堅定溫柔的語氣說道。
他需要她的愛作為後盾,讓他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她隔着氤氳的淚幕定定地瞅看着他,但在那雙深邃的眼睛裏並沒有瞧見兩人的未來,只看見他的自私。
她要的愛並不是像天空中遙遠閃爍的星星,而是在孤單寂寞時陪在自己身邊的一束光,給她溫暖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