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琉光飯店,四樓員工宿舍,405室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后,孔雀一身狼狽地拖着剛要到簽名的關崇善,自405號房門衝出,臉色青白交錯。
「媽的,惡爛的死蟲子!下流無恥!居然用這種賤招!」
悻悻然咧罵的他,剛才在一時閃神之際中了奈雅幻術,將五百年前的恐怖遭遇完整的重溫了一遍,搞得他當場失控,然後現在正為剛才的粗心陷入自我厭惡中。
五百年了!
即使逃出了那座靈山、逃出了九重天與天界,來到這個不是仙不是魔也不是人界的地方,躲在小崔以性命做擔保的庇護之下,卻仍是逃不出那假仁假義混蛋的眼底,也無法將那時受到追捕的過程給完全忘記……
「幹嘛啦,沒事好好的幹嘛又亂髮脾氣?」關崇善瞅着他看,不明所以。
剛才被老師支開帶去參觀房間的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以為孔雀又在發神經。
「我亂髮脾氣?」
猝然停下腳步,孔雀轉身瞪着關崇善寫滿不滿的臉,握着他手腕的手用力收緊:「你這個低下又無用的凡人懂什麼?又知道我是在亂髮脾氣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就不要亂下評語!」
——你這什麼都不會的廢物懂什麼,你真以為家裏人都把你當寶啊?別笑死人了!
——就是因為你是我們關家唯一一個連基本法術都不能使來自保的人,所以爸媽才覺得愧疚、大姐他們才這樣處處保護你寵你,要不然你以為你這種廢物他們會這樣把你放在手心捧,然後毫無損傷的活到現在?
宛如被人捅了一刀般臉色大變,關崇善突然抓狂奮力掙扎,其激烈程度讓人覺得他有那種「就算自己手腕斷了,也要掙脫對方束縛」的架式。
沒料到對方會有如此大反應的孔雀見狀暗驚,手立刻鬆開,而這一放則正好稱了關崇善的心,讓他逮到機會掙開,頭也不回的往前方盡頭的電梯所在處跑去。
「喂,關小善!」
探手想將對方抓回卻在觸及的瞬間被狠狠彈開,孔雀在被反彈后碰的摔到地面,而之前觸及關崇善的手也在同時傳來一陣刺鼻的焦味與刺痛感。
翻過來,發現上頭的皮肉竟被燒得皮開肉綻!
「……這是怎麼一回事……」
抬眼望着關崇善消失在走廊盡頭電梯裏的背影,他低下頭盯着那發出陣陣焦味的手心,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語。
「看看你,講話用詞跟態度就不能溫柔一點嗎?把人家弄跑了,要是他又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對『她』那邊會很難交代的。」
孔雀側頭,發現奈雅站在他身後,一臉噙笑的看着他。
他收起手,臉色沉下。
說起來他跟奈雅其實是天生的死對頭。
撇開兩人自五百年前所結下的怨恨不提,以他們兩人生來的身分,一鳥一蟲,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天敵。
「你到底要頂你那頭噁心的頭頂到什麼時候?小崔他難道沒跟你提過,你那些蟲有客人在抱怨嗎?」
「這個嘛,當然是頂到我高興為止!」
奈雅嘴角挑起,指尖輕輕的摩挲着一隻停在他手背上,通體透明光滑、大約兩指手指粗長的蟲的身體:「你別忘了我是什麼身分,我跟老師雖然頂了個管理者的職位待在這裏,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必須要聽命於那隻魔的話。」
孔雀發出不屑的笑聲。
「哼哼,是啊,我怎麼忘了呢!你奈雅可是天界九重天裏大名鼎鼎的外來嬌客,為了我必須在這裏當那死混蛋的眼線,真是委屈了你跟你那堆髒東西的千金之軀!」
「你說話的語氣跟用詞最好小心一點,孔雀。」奈雅發出警告,臉孔露出與早先溫和截然不同的猙獰。
「別忘了你以後將是在誰底下工作,當然,如果你想再次親身體驗被我的寶貝們整個埋沒填滿的感覺,你可以直說不用客氣,我一定義不容辭的幫你達成這個願望!」
孔雀聞言僵了下,立刻閉嘴,不過眼底卻閃過一絲怨毒。
「對嘛!安靜一點不是好多了嗎?」
他將那隻蟲放回頭上,雙手收到身後,眼底滿是憐憫:「孔雀,你總是這樣,自傲的不得了,總是絲毫不將自己以外的人放在眼裏,當年我等初遇是如此,千年前你被壓制時是如此,五百年前逃出去受到我等追捕時也是,直至今日仍舊還是……
「本以為你在吃過苦頭後會有所改變,卻沒想到你仍是沒學會改變!」
他深深望着孔雀,對方眼底那千年不變的高傲與輕蔑,令他在嘆息的同時也泛起陣陣的厭惡。「收回你的眼神,立刻!」他命令着,聲音突然透出嚴厲,附着於他發上的蟲子在他開口時全都弓起身體,做出威嚇的模樣。
「別忘了,你五百年前就是敗在我這弱小毛蟲的手下,所以不準用那種看低賤生物般的眼神看着我,失敗者!」
孔雀聞言眼眸猛縮,開嘴對奈雅吐出火焰。
而在同一時間,受到孔雀話語刺激而跑走的關崇善,在悶頭踏出電梯后,於電梯所在處的走廊轉角與一位剛訂完房、捧着個大包包打算上樓的客人迎頭撞上。
「哎喲!」
「噢嗚!」
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滿懷,隨着物體落地聲響的出現,關崇善與對方齊齊發出痛呼,又齊齊倒退兩步。揉了揉磕到對方額頭的額尖,關崇善眨眨眼,發現與他相撞的人居然不見了!
「喂,把你的腳挪開!你踩到我的東西了!」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突然自下方冒出,嚇得關崇善差點當場跳起來,定眼一看,發現對方不是消失,而是蹲下撿東西了!
「喔喔,對不起!」他趕緊把腳移開,讓對方可以把東西拿回。然後他發現,那被他踩在腳底的東西是尊木偶。
一尊大約手掌般大小,感覺栩栩如生的人型小木偶。於是他抬眼掃了一下,結果發現不單單隻有他腳下的這尊是木偶,基本上就他目光所及的範圍,包括那些沒飛出包包,只有躺在開口處的,全都是一尊尊的小木偶像!各式各樣的,有動物、有人、有神、有魔、甚至連植物也有!關崇善見那人抓着包包東搜西掃的模樣很辛苦,忍不住地開口:「需要幫忙嗎?」
那人聞言動作停頓了下來,抬頭看他。
一雙猶如蒼蠅複眼般的雙眸佔據了三分之二的臉孔,瘦到雙頰凹陷的臉上包裹着臘黃色的皮膚,毫無鼻樑支撐的鼻子是兩條細線,無法完全緊閉的薄薄嘴唇底下是利刃般的牙齒,一頭灰敗枯槁的發雜亂地散落於臉龐,替整張臉增加了點點的詭異。對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像是在估量什麼,然後又低了下去。
「好啊!」那尖尖細細的嗓音又再度響起,關崇善發現聲音裏頭似乎還摻了什麼其他的雜音,可卻因為對方開口的時間太過短暫而無法完全捕捉。心想可能是聽錯,因此他也沒放在心上,彎身蹲下幫忙一起撿。
「……嘻嘻,好甜的味道啊,沒想到在這裏也可以遇上像你這樣難得一見的好貨,看來我真走運……」
尖細的聲音在他拾起一隻黑貓木偶時響起,伴隨着熱氣若有似無地掠過他的耳邊,關崇善身體抖了下,心想又遇上騷擾,便沒好氣的轉頭打算髮脾氣,可這一轉卻讓他楞住,因為那個本來還在身邊撿東西的客人,跟那一地的木偶與大包包竟然都消失不見了?搖搖晃晃的站起,看了看四周,關崇善發現這條走廊上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一個人也沒有!如果不是他手上還拽着木偶,他一定會以為他自己在作夢。
「……妖怪果然沒有一個是正常的。」這是他對所有妖魔鬼怪下的結論。接着他嘆了口氣,將目光落到了手中的黑貓木偶,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沒關係厚,你主人把你忘在這裏就算了,不要難過喲,我收留你!」他溫柔的摸了摸那小小的身軀,結果卻將人家用銀漆畫在上頭的花紋摸去了大半。關崇善見狀立刻收手,發出兩聲乾笑。
「哈哈……沒關係耶,我等下回去再幫你補回去厚!」他將它小心翼翼的塞進褲子口袋裏,然後把剛才沾到銀漆的左手手指隨便往褲邊抹了兩下。
「對了,我為啥跑到這裏來了?」他推了推眼鏡茫然的自語着,完全將剛才與孔雀發生的事情拋諸於腦後。
接着毫無預警,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自樓上傳來,將安置於天花板上用來滅火的感應式洒水器與警鈴全數啟動,讓整棟飯店包括關崇善在內的所有人,皆措手不及,只能任水將自己淋個當頭濕。而在他口袋裏的那隻黑貓木偶上頭剩餘的花紋,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水中被整個洗去。木偶的眼睛,發出了亮光。
同一時間,四樓員工宿舍樓層。
「孔雀你好大膽子,竟敢攻擊我!」
施法將上頭的洒水器弄停,奈雅抬手抹去臉上的透明液體與爛渣,憤怒至極。這些殘渣是他早先還放在手上撫摸的那隻透明蟲蟲的殘骸,那隻蟲子為了保護奈雅挺身而出,在孔雀的三昧真火噴向奈雅時自發上跳下,開口吞下火焰,結果因為負荷不了真火的力量而當場炸成粉碎。
奈雅伸手扣住孔雀的脖子,將他舉至半空,然後狠狠甩到柱子上。原本清秀的模樣轉眼不復存在,他的瞳孔在盛怒之下縮成細線,光滑無瑕的淡青色皮膚出現了一層又一層的折紋;整齊沿着臉龐下排的黑孔也大大張開,一張一合地吐着黑煙;嘴巴大大的裂至耳下,露出隱藏的血盆大口。附着於他發上的蟲子們緊弓身軀,在露出背上各式用來喝敵立威的花紋的同時,齊齊發出沙沙聲響。
「我早該在看見你那種眼神時就料到,像你這種連你母親都引以為恥辱的禽獸,怎麼可能改性子不用下三濫手段!」
奈雅一步又一步走至孔雀面前,兩手一甩,泛着幽藍色光芒的指甲立即伸長十五公分,而地板上也在同時多了幾個焦黑的洞孔。那些幽藍光芒不是別的,正是奈雅本身便具有的劇毒體液。
「虧崔白萇還用他的性命與修為跟尊者保證,結果到頭來,你仍是狗改不了吃屎!」
孔雀靠着柱子咳了兩聲,捂住胸口,嘴角勾起深深的嘲諷。
經剛剛這麼一摔,他的肋骨、左小腿骨跟手骨皆斷了好幾根。「你可別搞錯了,小崔他會這樣保我是因為他受了我的恩惠,因而想藉此報答我,我可沒對他保證說我一定會反省!」
「你!」奈雅露出怒容的瞪着他,可卻又在下刻換成了笑臉。
「啊,我差點忘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是處於被封印的狀態吧?」他用他那長長的指甲勾起孔雀的臉,後者被觸碰的地方立刻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響。
「尊者當年答應讓你待在這裏的時候,也同時封了你近八成的力量,也就是說以你現在的力量,根本打不過我……」他將指甲尖端戳入孔雀被毒液腐蝕到的傷口處,粗暴的在裏頭轉動挖弄,鮮血立即隨之流下。
孔雀抽了下嘴角,望着他的眼神冷冽凍骨。
「是嗎,你真的這樣認為?」他說,同時抬手捏住奈雅在他臉上摳弄的指甲,不顧上頭毒液腐蝕着他的手指,啪地將之折斷。
「你要不要試試看?試試看我打不打得過你?」
奈雅的臉色白了白,可也只是一閃即逝。
「好啊,你當我會怕你這虛張聲勢不成?」
說罷他舉起右手結起手印,打算一掌擊向天靈蓋,斃了孔雀。
然而就在他擊下去的那剎,孔雀突然眼放精光,右手一揮,將他的手猛地打偏,而一道幽藍色的火焰也在孔雀打偏他手的同時,自嘴中吐出,狠烈地直直朝奈雅襲去。
奈雅見狀立即奮力把頭偏開,在千鈞一髮之際僥倖閃過那道火焰,不過卻仍是不可避免的被灼傷。
那火焰在擦過時燒毀了他一大段的頭髮跟其上頭的蟲,也在他臉龐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孔雀對他露出惡毒的笑容。
「被自己毒液煉出的火焰灼傷的感覺如何?」
奈雅捂住被灼傷的地方,抖了下倒退兩步,臉上完全失去血色。
「你……你竟然可以……」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瞪着孔雀。「……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真當我在這裏的五百年是在混的啊,奈雅!」
孔雀笑容加深,同時悄然在右手掌心裏聚起三昧真火,打算趁奈雅沒防備的時候狠狠重挫他。
然而正當他打算出手的時候,一道水柱突然咻地自奈雅肩上越過,不偏不倚地擊中他右手心的火焰,阻斷了他的計畫。
一道猶如銅鐘般的低沉嗓音緩緩響起。「孔雀大人,請適可而止。」
抬眼望去,原來是奈雅的那個蛇發室友,老師!
孔雀捏了下自己的右手,扯出一道古怪的笑容。
「喲,我本來還在想奇怪,一向跟奈雅如同連體嬰的你,怎麼會沒出現,原來搞了半天是躲在暗處當小人啊!」他滿臉譏諷的說著,同時一掌將奈雅推開。
老師見狀立即閃到奈雅的身後,將之託住。
「看來也不是只有我一人會耍下流招數嘛,你說是不,我親愛的『監視者』大人!」
一臉嫌惡將掉到手上的蟲甩至地上,孔雀抬眼,望向老師的目光充滿了諷刺與複雜。
老師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掠過一抹情緒。
接着毫無預警,他抬手朝奈雅的頸背猛的一敲,讓奈雅僵了一下,昏厥過去。
在確定奈雅真的昏過去后,老師將他輕輕放到一旁,然後起身面對孔雀。
孔雀盯着他,一語不發。
「孔雀大人……」
「閉嘴,任何人都有資格喚我,就你沒有!」孔雀猛地打斷他,表情惡毒至極。
老師聞言震了下,臉孔僵了片刻,接着他表情整個黯下,一絲又一絲的愧疚自他眼底浮現。
「少擺出這種表情!」
老師這副模樣徹底勾起了孔雀埋藏許久的怒火,令他無法控制的大聲咆哮:「滾!帶着他滾出我的視線,既然你當年做得出那種事情,今日就不要用這種愧疚的表情來面對我!」
「大人……」
「我叫你滾!」
垂下眼,老師握了握拳,對他行了個大禮,然後才抱起一旁的奈雅越過孔雀離去。
不過他在越過孔雀的瞬間又停頓片刻,以略帶怯意的聲音對後者緩緩開口:「……剛才的爆炸請大人不用擔心,我剛已在爆炸的瞬間用幻術封住整棟樓,並且也在同時對崔大人做出了解釋,所以……」
「多管閑事。」孔雀閉了閉眼,淡淡打斷了他的話。
「……是的,是我多事了,請大人保重。」
老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繼續前進,不一會,腳步聲便停下,接着便傳來開門與闔門的聲響。孔雀在確定他離開后,才靠着柱子倒坐下來。剛剛那番大吼讓他牽動胸口的傷口,痛得他臉色發白。
「靠!被封印果然有差……要不然以他那種力道,以前給我抓癢我還嫌沒感覺呢!哪會像現在……」他閉上眼自嘲的笑了笑,冷汗不斷自臉龐滾落。
為什麼你背叛本王!
因為……因為我有一個很想保護的人,可是大人您說過您討厭他,要是再讓您見到他,您一定會殺他,所以……
就因為這種原因!
是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沒想到我孔雀活了這麼久,到頭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原因,竟然是這種可笑的理由!
不!這一點也不可笑!大人您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當您找到了那個會讓您即使拼了命,都想要保護的東西的時候,您一定就能體會屬下的心情!能體會屬下這種寧可背上賣主的名聲,都想要保護那個人的心情……
「……嘖,該死!我就不信那種事情真能讓人拚命成這樣!那我就以我的原神發誓,等下第一個走來關心我的人,只要他還活着的一刻,我就一定會盡我所能的對他好、保護他!好到連我自己都想吐,看看我到最後是不是也會像你一樣,為了那個人連性命都可以豁出去……」
「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嘰嘰咕咕的說什麼啊?」一道聲音突然插入。孔雀猛然睜眼,昂首望去。一雙潔白的布鞋最先映入眼,然後是刻意弄得松垮皺亂的深藍色牛仔垮褲、白與粉紅線條交織的細格子襯衫,以及一張這段日子來已經開始熟悉的臉孔。
雖然對方渾身都是處於濕淋淋的狀態,看起來很滑稽,可是在這一刻里,他卻完全沒有那種想要嘲笑對方的心思,只是怔然地看着對方緩緩向自己走近。
接着,一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微笑,就這麼在他嘴邊綻放了。
孔雀,你相不相信緣分跟命運?
緣分跟命運?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兩種會把你跟你命里有緣的人給連結在一起,並且安排好你未來走向的力量,讓你可以在特定的時間地點,因為特別的事件或是一些巧合而與對方相遇。這兩種力量會安排一切,讓你們在因緣際會下成為兄弟姊妹、朋友、夫妻,有時候對方甚至也可能是你的父母喔!
嘖,什麼嘛!怎麼可能會有那種力量,我才不信呢!不要告訴我你相信!
嘿嘿嘿,信啊!我當然信,為什麼不信?我相信冥冥之中總是有安排的,像我跟你,我相信我們就是因為有緣,所以緣分與命運才會讓我們成為兄弟。
嘖嘖,跟你沒在一起這麼久,本來還奢望你有點變的,結果你還是一點也沒變,還是一樣奇怪!我啊,我只信我自己!才不信什麼勞什子緣分,更不信什麼鬼命運……
「幹嘛啦,失魂啰!幹嘛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被對方那難得一見的迷濛眼神嚇得雞皮猛起,關崇善走到孔雀的面前蹲下,一臉困惑的瞅着他瞧。
「臉色很差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見對方一臉發白又是汗的模樣,他眉頭皺了起來。
那與記憶中小時的自己似曾相似的脆弱,令他不自覺的露出關切,更不自覺地抬手想摸摸孔雀的頭,可卻又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凝在空中,久久遲疑着。
原因無他,因為他怕孔雀會發怒。
孔雀見狀沒有任何錶示,只是靜靜的凝視着他,對着他笑。
關崇善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把手放了上去。對方的頭髮整個濕透,與他的一樣,可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卻是不一樣的。
「我受傷了。」孔雀在他將手放到自己的頭上后開口,聲音虛弱卻平靜。
「咦?怎麼會?」
關崇善聽了很是吃驚,因為在他心裏孔雀其實是跟無敵畫上等號的。
「就是會咩!啰嗦!」孔雀低吼,見他一臉訝異的樣子十分不快。還真當他是鐵打鋼做的啊!雖然他是神類沒錯,可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會受傷啊!
「……喔。」關崇善被他一凶縮了下,立刻收回放在他頭上的手。
孔雀見他一臉委屈又懼怕的模樣,眼睛眯了眯,莫名地感覺更不快了。既然感到不快,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還愣在那裏幹嘛?還不快扶我去醫護室!我快痛死了!」
「喔喔喔!好好好!你等下我馬上帶你去醫護室!」關崇善聞言,立即手忙腳亂的將他自柱子邊扶起。
「噢!該死!喂!小心一點!我的左手跟腿還有肋骨都斷了,你動作是不會輕一點嘛!」孔雀再度發出怒罵。
「啊、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骨折!」關崇善立刻放輕動作,一臉無辜無措,「……你剛剛又沒說……」
「沒說你是不會自己看嗎?我都說受傷了,那自然動作就要放輕啊!」
「喔……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還要等下次啊?」孔雀壞心眼的挑他語病,「要是還有下次我看我都碎了!」
關崇善的表情已經到了委屈的極致。
「那……那不用等下次,我現在就注意……」
他小小聲的說著,望着孔雀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還有,你可不可以暫時不要亂髮脾氣,因為要是一不小心用力過度,斷掉的肋骨會移位,弄不好會插入肺里……」
「媽的你這是在詛咒我啰?」
「不、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說啊!」
「我只是好心提醒……」
對方的聲音說到最後越來越小、越來越沙啞,孔雀感到有些不對勁的抬眼,發現對方藏在眼鏡後頭的眼眶紅了一圈,表情一副快哭快哭的模樣,心裏突然有種罪大惡極的感覺。
「喂喂,不是吧你,你是男的耶!男的怎麼能隨便掉眼淚……」
「男的為什麼不可以隨便掉眼淚?男的也是人啊!」
「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你們凡人不是有句話,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那那句話不是就說男的不能輕易哭,你是凡人又是男的,當然不可以哭啊!」
「可是不哭會早死啊!你不知道凡人男人平均都比女人早死,就是因為這樣嗎?」
「可是你又不會死!」
孔雀忍不住爆發,管他啥勞什子鬼,反正他就是不想看到關崇善這種臉,因為這樣會讓他覺得心裏不舒服。
即使是親手手刃了與自己並肩作戰多年的好友,也沒讓他有過這種感受。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傷害純良小動物之後,會感受到的罪惡感嗎?
關崇善被他這麼一吼,愣住,接着一張臉整個黯淡下來,充滿了苦澀:「……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寧可想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就算哪天痛苦到了極限,仍舊是不能解脫……命運這種東西,真的是很不公平……」
孔雀望着他,複雜地。
「別這麼說。」他開口,聲音溫柔的連自己都感到訝異。
「有些東西你覺得它們討厭,並不代表它們一定對你無用,有時候,它們還是會在一定的時機派上用場,給予你幫助,因為每樣東西,都一定有它降於你身的理由及價值。
「……至於命運,雖然我是神類,可命運這種東西,我卻從來都不信它存在……就算真的存在好了,我也不會屈服!
「縱使命運里註定要我在最後必須回到靈山受制,我仍是會抵抗,仍是會盡我所能的將它扭轉,因為我相信,我自己的未來與一切,是掌握在我自己手裏!」
見對方難得露出這麼認真又溫柔的模樣,而且還破天荒的鼓勵他,關崇善眨眨眼,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