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魔飯店也鬧鬼
外頭的強風暴雨不斷肆虐,狂傲的拍打着窗戶與屋頂。在某家大醫院的大廳里擠滿了等診的病患與來往的探病家屬,可說是人滿為患。不顧醫師與護士的阻攔,拖着自己尚未全愈的右腿,老薑突破重圍衝出醫院大門,在暴雨中不要命地以身體攔下一輛正打算離去的計程車,然後粗暴地拉開門坐了進去,心急如焚的吩咐司機火速開往他說出的地址。
那是一棟位於距離他目前所在地約兩小時路程,一個偏僻小社區裏的老舊公寓。老薑是一個年約四十多,快邁向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就如同一個普通的中年人般,他有着大多數男人到中年後便開始出現的啤酒肚、雄性禿頭、皺紋,老花眼……等等的一些象徵著年華老去的小毛病。
目前的他,正過着孤寂一人的獨居生活。曾經有段不短婚姻的他,在一年前與妻子離了婚,而且還是由對方主動提出的,至於理由是因為對方受不了他的平庸及無趣,不論樣貌或是工作能力或是其他,都沒有對方在工作地方遇上的那個追求者好。因此在經過幾次掙扎與大吵后,兩人達成協議,決定離婚。
其實倒不是老薑有那種寬大胸襟,認為既然愛對方就要讓對方自由,去找尋更美好的幸福,而是因為他早就受不了對方的嬌縱與好面子。雖然他的錢真的沒有賺得比一般人多,頂多只是平起平高,可說他是個窮鬼,那就真是個大「NO!NO!」。
老薑本人其實並非真如妻子眼中的那般平庸,事實上,他是個頭腦靈活,懂得理財投資、對工作、對事業、對朋友跟人生,都抱持着認真態度活着的男人。
他也曾經在某大企業公司里擔任過高階職位,過着領有年薪百萬的生活,如果不是經濟蕭條,公司惡性倒閉,四處都在大裁員找不到工作;又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太會揮霍,將他辛苦所存下的積蓄偷偷瞞着他拿去買名牌香水、首飾、衣物,甚至最新款的高級汽車,他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番田地,得這樣冒着夜半風雨騎着機車趕工。
理所當然,他年輕的時候也長得不差,要不然他那以外貌評斷人出名的妻子,又怎麼可能肯嫁給他!只是當一場愛情與婚姻走到盡頭的時候,當年對方在自己眼中的好,都會於轉眼間不復存在,剩下的,都只有經年累積下來的不好。在與妻子離婚後,他帶着妻子不要的老貓跟少得可憐的行李,搬出當年用自己第一筆血汗錢買下,登記在妻子名下的大房子,搬到這個靠着被對方揮霍到所剩無幾的存款買下,只有一房一廳一衛一廚的破舊小公寓裏居住,併兼着一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夜班職業,與他相依為命的老貓過着有點清苦,卻也還算過得去的生活。
然而也不知是否正在處於楣星高照的狀態,最近的他總是諸事不順。先是他公寓裏的廚房跟廁所馬桶的排水管,分別在他洗碗跟上大號的時候突然爆裂,搞得整個廚房跟廁所頓時成了一片水鄉澤國,污穢滿地。接着又在騎機車出門買菜時被捲入一場連環車禍中,搞得遍體鱗傷,而且還被其中一輛追撞汽車上飛出的玻璃插穿右小腿,被送去醫院動了手術縫了近百針。
他的主治醫生在手術后語重心長的跟他表示,由於玻璃切斷了他右腳大部分的肌腱,因此即使以後好了,也可能會有些行動不便。而老薑則是心知肚明對方所指的「有些行動不便」,會是怎樣的不便法,換成直接殘忍一點的說法,就是他老薑右腳廢了。
在付完車錢後進入公寓,他粗暴的按了好幾遍電梯按鈕,滿臉焦躁的等待電梯下降。在他住院的隔天他接到了一通來自警察局的電話,說他家被人闖了空門,所有值錢的財物都被洗劫一空。
可這些都不是他所擔心的,畢竟那些身外東西只要賺就可以再賺回來,他只擔心他的貓,那隻他與妻子剛結婚時買來養的純黑短毛貓。
他們兩人結婚十年,卻因為妻子不喜歡小孩而一直沒有生,因此那隻貓兒便成了老薑轉移心中渴望孩子的目標。他把那隻貓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可卻怎麼也沒料到他回到家中卻會是這樣的一個景象。
接到鄰居報案趕來的警察,並沒有移動現場的東西:被砸破的陽台玻璃門,上頭的玻璃碎片仍是顫巍巍地掛着,好似只要輕輕一碰便會掉落;被拿來當兇器砸玻璃的花盆,則是四分五裂的躺在一地玻璃碎片中,裏頭的泥土與植物散了滿地;被翻箱倒櫃丟置於地的抽屜衣物,凌亂四散,有的交迭、有的分開、有的卡在其他物品的上頭,而裏頭的東西不是被拿走就是像垃圾般地被丟至地上,狼狽不堪。
他漫不經心地掃過那些東西,臉上充滿了焦慮,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只想快點找到他的貓,想知道他的貓是否安然無恙,因為警察在告訴他,他家被人闖空門時並沒有提到他的貓,而且又在他開口詢問時掛了他的電話,所以他才會這麼心急如焚的不顧醫生的阻止出院趕回家,因為他急切的想知道,那在他心中已跟親生孩子畫上等號的小東西有沒有事。
然後,他的目光就這麼凝結在室內的一個角落。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因為那個角落是他最心愛的貓兒最常待的地方,而他的貓兒現在也一如往常般的待在那裏,只不過不會再動,也不會在見到他時跑過來撒嬌,只是僵硬的躺在那裏,任不知從何而來的蒼蠅們在上空盤繞。
一瞬間他的世界像是空了。室內因為被擊破的玻璃門之故而保持通風,因此並沒有太濃厚的屍臭味。小心翼翼的跨過一地的物品走到屍體旁邊蹲下,明顯的打鬥痕迹讓老薑清楚知道,他的好貓兒曾經為了保護這個家,與那名闖空門的壞人有過一陣打鬥,身上沒有一部分是完好的。
躺着的身下是一地的黑褐血液,被利器刺到穿腸肚爛的腹部盤繞着揮之不去的蒼蠅,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臭味;被小偷事後泄恨割下的貓頭,原本總是閃閃發光的幽藍色眼睛失去光彩,瞪得老大,舌頭長長的吐在嘴邊,感覺十分死得不甘,四肢也被殘忍的踩爛,似乎是對方想藉此來報復貓兒對他的攻擊。
摸了摸那總是被自己細心整理的乾淨毛髮,眼淚就這麼一滴又一滴的落下,老薑就這樣蹲在那裏,對身旁一地的散亂恍若無視,眼裏只有他以為會這麼一直相依為命下去的貓的屍體,還有自己那響透滿室的哀傷啜泣。
時間就這麼在不知覺中流逝,恍惚間,老薑聽見說話的聲音,那是一種很奇特的嗓音,尖尖細細地,硬是要形容的話,就好像一個人用指甲去用力刮黑板所製造出的噪音一般,刺耳的令人無法忍受。
那嗓音在說話時雜着許多奇怪的聲響,好似那人是在一個很吵雜的地方說話,可卻又像是直接自那嗓音裏頭發出。止住啜泣,他抬眼朝着聲音方向望去,接着他的眼睛像是見到什麼令他驚懼到極點的東西般,猛地瞪大。
一陣尖銳的嘯聲在下刻劃破室內,卻又在下刻消失,彷彿只是一個錯覺。外頭的雨勢依舊滂沱劇烈,室內的一切仍是原封不動地沒有任何改變,唯一有變的是貓兒屍體旁的老薑,他卧倒在貓兒的身邊,身體在冷風中逐漸冷卻僵硬。
倒映在殘存玻璃上的面孔是茫然,望着貓兒的無神雙眼也是瞪大且充滿不可置信,雖然人已死去,不過老薑的面部表情卻仍是盡責地替他顯示,他對自已突然的死去是感到多麼的錯愕不已……
*
琉光飯店四樓405號室外頭——
輕輕地將眼前那並未闔緊的紅杉木門推開,一陣用來開嗓的練習歌聲就這麼流泄而出,其中還夾雜着如銅鐘般低沉宏亮的嗓音。一高一低的身影站在將桌子挪開后的空地上,專註地面對面着,絲毫沒有察覺門被推開。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很好很好,再拉高音一點!」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嗯嗯,非常好!再試試看拉高音一點!」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真是太棒了,奈雅你果然是個天才啊!」那有着宏亮聲音的高大身影讚賞着,激動地拍着那比他整整矮了兩個頭的瘦小身影。
「這一切都是托老師的福,如果不是老師您指導的好,以我的資質要拉這麼高根本是不可能的!」瘦小身影小小聲的說著,嘴邊綻出一朵靦腆的笑容。
「哎呀!奈雅你這孩子真是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不可以這樣看輕自己的嗎!你是非常有才能的!要相信自己!知道嗎?」
「老師!」
「奈雅!」
兩人淚光閃閃深情至極的雙手相握,互相凝望,然後誇張地用力擁抱,那種只有在日本早期熱血漫畫才會出現的經典場面,讓有幸在門口親眼目睹的兩位訪客當場石化。
在悄悄把門合攏之後,孔雀與關崇善對望一眼,滿臉黑線。
「你確定真的是這裏?你確定你沒有記錯門號?」
關崇善滿臉懷疑的看着孔雀,後者則是瞪了他一眼,對他拋了一記火焰,藉此報復他的質疑。
時間過的飛快,離上次崔白萇跟他們提調職的事情已過了兩個月,而他的因公假期也在這兩個月裏像是沒放過般地結束了。既然說像沒放過,自然便有它的道理。也不知道關崇善真是楣運過人,還真只是巧合,在崔白萇跟關崇善提調職的隔天,也就是例年一度抽查的第二天,飯店就出事了。
闖禍的那位不是別人,竟是平常嚴以律己又律人,一發起飆來連崔白萇都要讓三分的大廳管理者,我們的木偶臉美人,含憂小姐。
她不知何故,竟在抽查第二天突然莫名發狂,跟老闆派來的使者打了起來。
據孔雀難得開口的解釋,他們這位可能千年都不見得可以見到一面的老闆,每次所派來的使者定是一襲漢代紅衣、狼面人身,因此每當見到那種穿着打扮,又是狼臉人身的妖魔,便知曉那讓當人頂頭上司罵該死、底下員工喊歡喜的例年抽查又要開始了。
而這一打便是不可收拾,據當時在場值班的人表示,他們兩人開打后便從大廳一路打到餐廳,再從餐廳一路打到後頭的花園區,沿路上的破壞與傷害更是難以計算,有些被波及到的客人與員工甚至還加入打鬥,直到崔白萇招集飯店裏幾個管理者一起出手,才將這些打瘋的人制服,結束這場本不該出現的鬧劇。
據淚輝跟瑞華兩人在事後解惑,這位擾惹到含憂發狂的使者是含憂的未婚夫。
至於為啥原因打起來嘛……瑞華說那是人家的家務事,不方便探聽!
總之,兩人在事後都分別受到了懲罰,而且聽說程度還十分嚴重,嚴重到讓號稱萬年不缺勤的含憂小姐在醫護室躺了整整一個月,而她的未婚夫則是躺了兩個月。
而托他們兩人的福,整間飯店陷入今年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損失。不僅害得人手短缺,更讓原本預算好的經費陷入吃緊,也讓從沒在人前掀桌的崔白萇破例掀了桌,破口大罵。
連帶原本在假期的關崇善也被挖了出來,以「既然手腳恢復健全了,那就盡點為人員工的本分,幫忙分擔一點工作」為由,半強迫地做了不少原本不該屬於他的分內工作。
回想起來,他在那期間還真是學了不少東西,從他先前就在做的上菜端盤到修剪花園,櫃枱登記客人與回答詢問到半夜跑客房服務……關崇善從來都不曉得他自己是那麼有天分,連修剪樹籬都可以剪到,讓因為斷手必須休息的花園師父稱讚他!
不過這如同要把人變瘋子般的忙碌,卻也讓他再度逃過孔雀的恐怖騷擾。因為對方在當晚聽完崔白萇的話后,又猛然記起早先被打斷的事情,然後便開始死活嚷着要拆他身上這對手腳,換上他自己去人界替他找到的,讓關崇善頭大個半死!
可含憂的事情卻破壞了他的計畫,讓他整個人忙到像狗,忙到有時候一踏進房間便倒下去睡,完全把要拆關崇善手腳的事情給拋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也讓關崇善在心裏猛念祖上積德,佛祖阿拉耶穌各路神佛大仙保佑。
總而言之,在這短短兩個月內,整個飯店不分上位下位左邊右邊前面後面,只要是飯店裏隸屬的員工,只要手腳健全還能活動的,全都忙得雞飛狗跳,也讓所有人不禁埋怨為什麼這三界交叉口上只有他們一間飯店,沒有其他分店或是同行!
為什麼含憂他們什麼時候不挑來打,偏偏要挑在這種旅遊旺季加抽查時期的時候打,讓他們不但獎金可能會被取消,而且怎麼盡心儘力勞心勞力費心費力就是忙不完!
不過就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一般,不論再怎麼忙總有結束的時候,終於在昨天,也就是關崇善假期宣告結束的前一天,旅遊旺季結束,而所有工作進度也正式恢復原來軌道,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狼狽閃過孔雀的火焰,雖然心知門內那兩個人根本不可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關崇善在拍熄袖子上的火焰后,仍是小心翼翼的將聲音壓低開口:「一定是記錯了吧,怎麼可能會是那個人,怎麼看都不像啊……」
「不,一定是這裏沒錯,我肯定。」孔雀搖頭,瞥了門旁的名字一眼,表情更加篤定了些。「雖然我也近百年沒見過他了,名字跟長相老實說也忘了,不過我肯定我們絕對沒有找錯!」
「……為什麼這麼肯定,你不是說你把人家長相跟名字都給忘了嗎?」
「因為髮型。」
「啊?髮型?」
「是啊,髮型!」
孔雀點頭,表情突然變得極度沉痛,讓從未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的關崇善,心臟漏跳了好幾拍─不要懷疑,是被嚇到漏跳了好幾拍。
「因為那種極度醜陋又沒品味的髮型,全飯店只有他一個人敢頂着,而且在那之後還一頂頂到現在!你知道打從他頂着那可怕的髮型開始到現在有多久了嗎?五百年啊!」
他像是再度重溫那時的惡夢一般,瞧着關崇善的英俊臉孔在下刻整個發白泛青:「五百年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頂着那噁心的頭,頂了這麼久都不會膩!
「你都不知道那個髮型當年害得我有多慘,打自我瞥見他那頭惡爛髮型后的當晚開始,我便整整發了快半年的惡夢,整整半年!這種難忘的可怕回憶,你說我怎麼可能會認不出嘛!」
在尚未近看那頭頭髮之前,關崇善真的打自心底覺得孔雀太過誇張,甚至有些不以為然。
畢竟他剛在把門闔上之前也瞧了好陣子,可卻並不覺得那人的髮型有他所講的多麼恐怖噁心,相反的,他還為那人的前衛品味感到讚嘆不已。
有別於一般多數男性喜好的俐落短髮、受懶整理者極度歡迎的光頭造型、偏中性或藝術家們喜愛的及肩半長發,甚至一般古人因習慣性而保留下來的長辮髮型,五樓管理者的髮型是由許多細緻小辮組成的黑人頭。
一條又一條細密的辮子被染上各式的色彩,當管理者靜止的時候會柔順的垂在肩上,當管理者移動的時候,他們則是像有生命般的隨着管理者移動。
事實上,當關崇善第一眼瞥見那頭頭髮時,他還為了對方能將頭髮顏色染得如此自然而暗暗讚歎過,甚至還在心裏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個時間問問對方是怎麼染的,因為他最近正好打算想替自己的頭髮換顏色。
可俗話說的好,一人、事、物會被人批評畏懼,一定有它的道理存在。
而這句話便在關崇善感到不以為然後的下刻,狠狠印證在他身上。
瞥了一眼在杯底里游來游去、疑似為麵包蟲的軟體東西,關崇善抬眼,對眼前一臉慈善的五樓管理者扯了下嘴角,在心裏對身旁一臉鐵青的孔雀默默說著第N次的對不起。
他與孔雀是在第二次敲門后,由管理者親自應門並且請進去的。
放下杯子將視線快速移開,關崇善故作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擺設,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讚歎屁股下的沙發坐起來很軟很舒服,一會兒像是着迷般地盯着桌上擺來招待他們的甜點,觀察上頭的細緻糖霜有多美麗,死活就是不肯把目光放到管理者身上。
而一旁與管理者室友面對面的孔雀,也是與他差不多一個德性。
可如果讓關崇善選的話,他寧可跟孔雀掉換位置。
面對一堆扭來扭去的軟蟲類與一堆扭來扭去的爬蟲類,他情願面對後者!
沒錯,蟲!
一堆活生生的條狀軟蟲!
成千上萬條分辨得出、分辨不出,叫得出名、叫不出名,毛茸茸地、光溜溜地、被甲殼包裹地、五顏六色,長得奇形怪狀,一看就知道有劇毒的長條狀軟蟲,一隻又一隻,不打結不糾纏,以軟趴趴的姿態掛在管理者的頸子邊,聽話地垂着,然後在管理者活動時跟着活動,軟綿綿帶有細毛的腹足身軀,在對方走路時於兩側擺來動去,甚至有些還會掉下來……
狠狠打了個哆嗦,關崇善現在完全可以體會當年孔雀的心情,這種畫面只要是正常人都會發惡夢。
比起來,管理者的室友頭上那群蛇他還覺得好些,因為最起碼它們還有一定的硬度與韌度,不像那些軟綿綿的無骨蟲類,只要不小心一用力就會被捏爆……
奇怪,他早先到底是怎麼看的,居然可以把這些惡爛到極點的蟲看成頭髮,而且還覺得漂亮?
看來他的眼鏡該去重新配一副了。
「怎麼了,你們兩人的臉色怎麼看起來都不太好?」
見兩人皆都面色怪異,管理者的室友不禁有些擔心。
他頭上那群五彩斑爛的蛇在他開口時弓起身,加起來絕對不少於四十隻的各色細眸齊齊凝視着他所談話的對象,讓被盯者無不毛骨悚然。
果然,關崇善當下背椎立刻涼透。
「沒、沒有啦……我們只是……只是……」
好吧!蛇類的顯然也好不到哪去。
「是不是你們不喜歡甜點啊?」管理者見他們都沒動過,表情變得黯淡。「對不起,我手藝不好……」
「不、不會啦,不要這樣想。」關崇善聽到立即安慰他,可目光卻在瞥見對方頭髮上成堆的蟲時快速垂下,以十分專註的表情盯着桌上的其中一盤蛋糕。
「我跟孔雀只是因為來之前都吃過了,所以不太餓……」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
管理者的口氣感覺上鬆了不少,關崇善反射抬眼想對他笑笑,可卻在那瞬有幸目睹到他頭上一隻紅蟲是如何自上頭飛出,然後不偏不倚地掉進孔雀面前的餅乾里,在上面大搖大擺的爬來爬去,甚至到最後還找了個位置停下開始大口啃起,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
孔雀的臉色不用說,在瞬間又加白了一層。
接着他爆發了。「啊啊啊!我受夠了!」
他想拍桌,卻發現桌上滿滿的都是盤子和茶杯,沒地方給他拍,於是他改將手指向管理者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奈雅,你不要太過分!你當我是瞎子白痴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蟲甩到我面前的!」
五樓管理者奈雅聞言眨眨眼,青色帶着黑色小斑點的臉孔寫滿了無辜。
「我哪有啊,孔雀,你含血噴人的壞毛病還是跟百年前一樣沒改。」
他捧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紅茶,然後攏了攏他發上的那堆蟲,並小心翼翼的將幾隻自上面掉下來,乖乖停在他肩上的,軟軟地放回去。
沒錯,他有頭髮。
其實只要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些乍看之下好似浮在空中的蟲蟲們,其實全都附着在一根根細到不行的銀絲線上,好支撐在上頭停着不動或是爬來爬去。
孔雀嘴角僵硬的勾起,表情很猙獰。
「哪裏,你臉皮厚到必須每個月固定脫一次皮這點也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他靠回椅背上,毫不客氣的反擊回去。
「哎,這是天性我管不了,不過我比你好多了,最起碼還固定,不像你三不五時就會亂掉毛。」
「胡說八道,你才會亂掉毛!」
兩人居然開始唇槍舌戰起來。
「你的品味還真是五百年不變啊,頂着這堆噁心巴拉的東西頂那麼久,不嫌重嗎你?」孔雀專註的盯着他的臉,眼底充滿惡意。
「啊,我忘記了,你本身就是只又肥又噁心的大毛毛蟲,身為毛毛蟲的你當然不會覺得自己的同類噁心!」
奈雅露出冷笑。
「嘖,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這隻當裝飾多過有用的冷血禽獸,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低賤的!如果不是崔白萇他執意要保你,你以為你真逃得過……」
「奈雅!」聲音自齒縫中擠出,孔雀也像是被踩到痛處般地露出被激怒的表情。「你有膽子就再說一遍!」
「哪哪!我沒胡說吧,瞧,你現在不就在掉了?」
奈雅突然扯開話題,同時探手將關崇善杯子裏的蟲跟孔雀面前的蟲抓回,還對一旁不知道他們在說啥的關崇善眨了眨眼。關崇善聞言看向孔雀,發現後者身旁果然有細細的羽毛在亂飛。
仔細回想,每次他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的確都會掃到一些羽毛……孔雀察覺關崇善在盯着他身邊的羽毛瞧,立即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關小善,你是不是希望我現在立刻跟你算帳?」他咬牙切齒的說著,「不要忘了你的手腳……」
關崇善聽了嚇得立刻把視線轉開,然後就這麼湊巧地與坐在孔雀對面的蛇發男人的目光對上。那男人對他親切的笑了笑,可惜那上頭的蛇把他的親切給減了大半。
「孔雀大人的壞脾氣也一樣沒什麼大改變呢!」他忽地開口,如大銅鐘般的嗓音很是悅耳,關崇善發現他有雙很漂亮的金眼睛。
「你好啊,關大人,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不過我想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我是『老師』。」他自我介紹着。
「喔喔喔!天啊!騙人的吧!你就是『老師』?」
聲音忽地竄高,關崇善突然像是被螞蟻上身般激動的動來動去,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你就是那個每逢一三五時,就會在餐廳區二樓演奏的那個音樂家?」
「是的,我就是。」
老師溫和的點點頭,頭上的那群蛇也跟着他的動作前翻後仰了一下。
「哇,好棒喔!我一直很想親眼見見你的說!可是每次都抓不到機會……我好喜歡你的曲子跟歌!我每次都很期待一三五的到來,因為你彈的曲子跟唱的歌都好好聽,好舒服!我聽說那些曲子跟詞都是你自己做的,這是真的嗎?」
「大多數是,有些是奈雅幫忙給靈感的。」
「哇哇,好厲害!奈雅先生也會作曲啊?」
望向奈雅的眼神是崇拜至極,關崇善已經high到完全忘記自己因為害怕人家頭上那堆蟲,而不敢正視人家臉的事情。
聞言對孔雀露出得意的神情,奈雅頭上的蟲蟲們在他露笑時又掉了好幾隻。孔雀見狀猛地將目光移開,直直轉向關崇善,一臉臭得像大便。媽的關小善你這臭小子,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吃裏扒外胳臂往外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