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將滿氏順利嫁給熊將,是這個情報家族的一大順利進展,但又要如何掌控熊將,卻教滿家費盡思量,千方百計都「攻克」不了這名忠耿大將。
他貪財嗎?熊將只要一菜一肉便可打發一餐,一件衣服穿到補過三回還捨不得扔,連在路上撿到個荷包,都會原封不動送交官府。
他好色嗎?饒是熊將疼妻寵妻,願意自己穿舊衣給滿氏裁新裳,也沒疼寵到讓她能擅自進入放置軍事機密卷宗的書房。
於是滿氏動起歪腦筋,開始在丈夫每晚小酌的水酒里,摻入「陰素華」這帖秘葯。
這正是連駿年幼,險些服用的秘葯。誠如當年全大夫所言,「陰素華」這帖秘葯初服時會有增強氣力、健壯身體的作用,熊將有好一陣時日都以為自己是老當益壯,喜不自勝,走起路來神氣有風,做起事來精神抖擻。
然而日復一日,熊一神委頓,體力衰弱,整個人欲振乏力的後果漸漸浮現,待他察覺不對勁,人也已經衰弱得無法抵抗滿氏與其兄長軟硬兼施的陣仗,被他們軟禁,接着滿氏的兄長代熊將書寫不實的軍事報告,製造出假象,好教錦氏皇朝以為韃靼國國王持續沉浸在王後過世的哀痛中,無心國事。
事實上,韃靼國經歷過一場宮變,一名王子弒父為王,更為了轉移韃靼子民對他篡位的聲討,意欲對錦氏皇朝開戰。
幸好這場陰謀及時被發現,錦氏皇帝派密探與兵馬及時拯救了熊將,斬殺了滿氏及其兄長,鎮守住北方邊疆,遏止了這場即將爆發的戰爭。
「這就是我這陣子留在宮裏忙的事。」連駿敘述至此,不免搖頭嘆息。「剛開始,我怎麼樣也沒想到事態會如此嚴重。」
「是啊。」辛海棠亦一臉驚詫。縱使她知道連駿一定是在進行某件大事,但也萬萬沒想到這件事如此重大。「您辛苦了。」
「辛苦是值得的。」連駿一笑,舒眉揚唇。「相當值得。」
「您……」她敏感地察覺他的情緒,凝視着他問:「似乎很高興?」
「能為皇上揭發韃靼國的陰謀詭計,避免了一場一觸即發的戰事,我當然高興。」
「不,不是那樣,您似乎還因為其他的事而高興。」
「那麼,你說說看是什麼事?」連駿俯身,吻吻她的眉心。
「嗯……妾身實在是……」她只看得出他眉飛色舞,卻無法看出他眉飛色舞的箇中原因。
「夠了,別傷腦筋了,我可不愛看你苦惱的模樣。反正我是為了什麼事而高興,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以好笑且疼寵的口吻說完,連駿便吻住她的小嘴,汲取這睽違半個月之久的甜蜜滋味。
同樣享受着這記甜蜜的纏吻,辛海棠亦忘卻了原本滿心的好奇和疑問。
連駿並沒有騙她,她很快就明白連駿在高興些什麼。
不戰而捷,是錦氏皇朝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最為輝煌耀眼的戰功,而追根究柢,這份戰功應該記在連駿身上。
因為,如果不是連駿帶頭,這些兵部公府里的文書生員便不會捨棄以往公事公辦,及時察覺軍情報告中的不對勁,大膽調閱過往的卷宗,揭露驚人的事實,阻止韃靼國的偷襲。
事後,不待錦氏皇帝降罪,羞愧難當的熊將便已經自戕謝罪,其兵馬由錦氏皇帝派去的新任將軍接掌,以最快的速度安定軍心。
回過頭來,錦氏皇帝盛褒兵部的功勞,尤其格外賞賜這些文書生員,教這些向來被視為可有可無的小小官員神氣極了。
「駿世子,你希望朕如何獎賞你呢?」錦氏皇帝特地在文武百官面前召見連駿,故意點明他另一個身分,準備論功行賞。
直到此時,眾人才驚覺連駿的身分恐怕不簡單,不僅只是個兵部公府的文書生員,應是更為不凡。
有人腦筋動得快,心想,連駿姓連,皇上又稱他為世子,能夠符合這兩個條件的……
「是連故將軍的兒子,荷郡主的獨子!」這句話瞬間掀起周遭低低的驚呼聲,若不是在朝廷上,恐怕驚詫的聲浪會更大,熱鬧如市集。
這下子文武百官望向連駿的眼神又更不一樣了,若說之前是「這樁禍事真是這個瘦弱的年輕人平定的」疑惑況味,那現下可是不敢再小覷的「原來他是連故將軍的兒子啊,果然是虎父無犬子」等大為改觀的想法。
甚至,有不少人開始盤算自己家族裏是否有尚未論及婚嫁的閨女,可不可能攀上連駿這門親。
連駿對於皇上於此時公然道出他的身分一事感到無可奈何。
儘管受命召見於朝廷時,他心中就已有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準備,但他以為皇上只會因為這件大功對他公開讚揚、賞賜,而不是連他的身分一併公諸於世,皇上究竟打着什麼主意?
錦氏皇帝並不是打什麼主意,只是以一名家族長輩的身分,忍不住想,此乃人之常情。
這些官員有文有武,最主要的是跟連家本家以外的分家子弟交好。按他們以往的想法,連家本家那個長年瘦弱,無法習武的嫡子,既無法赴沙場也不可能立功,所以巴結連家時從不曾把連駿放在眼裏,哪知道有朝一日他會突然躍上枱面,大受錦氏皇帝青睞?
這下可好,他們巴結連家旁系的、遠房的人馬,卻獨獨漏了這個嫡子啊,怎麼辦?
有些身為武官的連家子弟亦神色有異。按照傳統,連家家主的大位是以個人的戰功來決定的,但連駿這不戰而大捷的功勞又該怎麼算?計較在沙場上砍掉多少顆敵人的腦袋,哪可能勝得過不必費一兵一卒就消弭一場可能戰爭的功勞!
若果真如此,那他們長年來的明爭暗鬥不就是白費力氣的大笑話?而看得捧腹大笑的那個人不就是連駿?
人心登時浮動投注在連駿身上的視線各異,看待連駿的心思亦各異。
連駿也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只思索着自己持着這件大功,要如何向皇上討酬賞。
「微臣斗膽,是否提出什麼樣的要求,皇上都能滿足微臣?」連駿問道。
「普天之下皆朕所有,你有什麼樣的請求,朕皆能應允你。說吧,你想要什麼樣的賞賜?」錦氏皇帝滿口承諾。
「微臣希望皇上為微臣賜婚。」連駿覺得這是水到渠成的時候了。
「喔?也是,男大當婚。你是看上哪家的千金?朕馬上賜婚。」
「對方姓辛,名海棠。」
「辛?嗯……那是哪家的千金?」錦氏皇帝苦苦思索,可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那是哪位名門閨秀。
「微臣的意中人並非千金小姐。」連駿神情一柔,語氣亦變得極輕,反而更彰顯出心底深沉濃厚的感情。「她是微臣的貼身隨侍丫頭,已經跟隨微臣十餘年了,對微臣的意義非凡,懇請皇上為我們賜婚。」
某間酒樓里,上有雅座,下設方桌,人人一邊吃菜喝酒,一邊談論最近流傳的話題。
「你聽說過連駿這號人物了吧?對,就是連故將軍唯一的嫡子,人長得神俊,腦筋又好,僅憑軍情報告的文筆有異況,就大膽準確的揭破韃靼國密謀偷襲的陰謀呢!」
「想那連故將軍有着率領千軍萬馬奮勇殺敵的驍勇力量,可是連駿卻能不費一兵一卒便遏止一場原本可能發生的戰爭,當兒子的比老子更神奇啊!」
「沒錯,想來皇上一定好好賞賜連駿了吧?」
「當然,據我那個在某大官的宅邸里做事的大姑姑的小媳婦所言,皇上當場賞了連駿黃金、白銀各萬兩,以及璧玉、夜明珠等寶物,且擢升連駿為兵部軍司侍郎,那可是兵部里的第二大官職啊。」
「那也是應該的。如此看來,連駿可能不日就能當上兵部尚書?果真如此,那就會是我朝歷來最年輕的尚書了。」
「哼哼,那可不一定……」
「咦,怎麼說?有什麼內幕嗎?」
「聽說啊,連駿不希罕皇上這些寶物及官位的賞賜。一開始他要求的,是請皇上為他賜婚,皇上本來滿口說好,但臨時又反悔,才會賞他官位的。」
「為何皇上會反藤賜婚一事啊?」
「因為聽說連駿想成親的對象竟是身邊的丫頭,這根本門不當戶不對啊!你說要皇上如何賜婚?」
「原來如此。可是,連駿為什麼想娶個丫頭呢?」
「說是朝夕相處就日久生情羅,聽說這丫頭跟在連駿身邊不少年了……」
幾乎人人都熱烈談論着這樁時下最熱門的消息,教人想不聽都難。
就在這番熱烈的氣氛里,某桌顧客悄悄結帳,默默離去。
甫出酒樓大門,連駿便長長地吁了口氣。
「天哪,怎麼像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們的親事呢?如此一來,說不定得擺流水筵宴請全京城的人了。」見辛海棠一臉沉鬱,連駿誇張的笑着這麼說,想要逗笑她。
只可惜別說是逗笑她,她連眉頭也沒有抬一下,連駿便知道方才所聽聞的那些話對她的心情衝擊有多大。
該糟。他在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她該不會動搖非他不嫁的心意了吧?
話說回來,他真的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原本以為可以順利藉此大功請求皇上賜婚,好讓他與辛海棠順利成親,未料皇上一聽說辛海棠只是他的丫頭,當下就反悔,拒絕應允。
「雖說君無戲言,但那也是在不辱及龍顏的情況下。」錦氏皇帝臉色漲紅道。「你是何等身分?她又是何等身分?朕真要如此賜婚,反倒是有辱你連家,你的祖母和母親將何以見人?」
然後就不容他再分說,逕自道出其他賞賜,快得教連駿無法插嘴打斷,只能神色複雜地接受文武百官的道賀。
蒙受皇上賞賜,連駿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是喜於自己受到重視,憂是憂於他與辛海棠的親事仍未有着落。
「海棠兒。」情難自禁,連駿才不管此時置身於車水馬龍的街頭,一把挽住低頭沉思的人兒,鄭重聲明道:「除了你,我誰也不娶。」
辛海棠眼眶驀然一熱。是啊,儘管她已經相信連駿的真心永不變,也期待着兩人的婚事能確定,但突然多了皇上這個強大的阻礙,她不煩惱才奇怪,但是現下,她旁徨的心因為連駿的這番話以及他深情不渝的眼神而靜定。
「嗯,妾身知道。」辛海棠眼眶依然有些紅,眉梢卻開始飛揚,任由連駿挽着她的手,一塊兒緩緩地往回家之路走去。
那棟小小的合院,儘管房舊屋小,卻是他與她的家,任誰也不會來打擾吵鬧……嗯?那是什麼?
遠遠地,他們便發現屋前,不,是四面八方都擠滿了黑鴉鴉的,形形色色的人。
有穿官服的,從低階小官到高品大員都有;還有捏着彩帕又抹得一臉紅紅,一看就是媒婆模樣的婦女;也有不少作管事打扮,手持拜帖者東張西望,另外還有不少百姓一副純粹來看好戲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