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就這樣,郎忍冬一邊演練着虎虎生風、令人望之屏息的武術招式,一邊盤樹蜿蜒而下,輕飄飄如風中飛羽,教旁觀者目瞪口呆之餘,更由衷佩服他高深的輕功與武術招式。
啪啪啪啪……
他的雙腳才踏落地面,一陣激動的掌聲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爆開。他一愣,掌聲倏地中止,一陣腳步聲急急奔了過來,下一刻,他光裸的肩頭就被罩上一件溫暖的皮裘,接着掌聲再次響起。
啪啪啪……
嗯,這下子郎忍冬明白了。
「是你嗎?小嫿。」
是。她停止鼓掌,拉了下皮裘的下擺,然後又鼓掌。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打從我在樹頂開始嗎?」
是。她又停止鼓掌,比剛剛用力許多的再拉了下皮裘的下擺。
他敏銳的注意到這一點。
「你在生氣嗎?」
是!掌聲不再響起,她拉他皮裘下擺的力道加大了。
「因為我穿得不夠暖和?」他直覺的猜臆。
是!這下子她像是生氣了,小手奮力的拉扯着皮裘,甚至還整件從他的肩頭上扯下來了。她無聲驚喘,急切忙亂的再幫他將皮裘罩回原處。
呵,他可以輕易的推測出她的想法。
「不必緊張,我不會因為少穿一、兩件衣服就得風寒的。這點冷不算什麼,以前我在極北之地領軍作戰時,可是身處連呼息也會結凍的環境裏。」
小手仍是盡職的為他拉起皮裘領口處的繫繩,在他頸間喉前一收,俐落的打了個活結,但使勁力道沒必要的大了些。
唉,還在生氣?按照主僕尊卑之份,她委實踰矩,他大可對她嚴加懲處。
但回頭一想,她這番舉止的出發點全都是因為關切他,又教他怎麼捨得罰她?
且慢,他在想什麼?他捨不得罰她嗎?曾何幾時開始,她在自己的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分量了?
是因為她鎮口隨侍的緣故嗎?儘管他無法親眼看得見她,卻總是能察覺到她的存在,教他不由自主的安心。
還是因為他總是在跟她聊天?他聊,她聽,有了白小嫿這個「洗耳恭聽」的好對象,他不知不覺把以往不曾告訴他人的想法全都說給她聽了。
又或者是移情作用?無法平復不得不親自送走華山茶的遺憾,恰巧白小嫿出現,多少平撫了失去愛侶的空洞痛楚,甚至隱隱再度動心?
動心……心念方轉,郎忍冬的身體深處立即產生了相互呼應情蠱竟興起了騷動?他心下猛然一驚。
怎麼了嗎?注意到他的異樣神態,華山茶這回可不是拉他皮裘的下擺,而是直接伸手探他的額頭,量他的體溫。
郎忍冬怔忡,只覺對方的小手溫暖柔軟,有種奇異的熟悉感,教他不覺脫口而出,「茶花兒?」
華山茶大驚,只覺得心臟狂跳一拍,險些放聲尖叫。
他……他知道了?!知道白小嫿就是華山茶,華山茶就是她,她就是白小嫿……冷靜!白小嫿,不,華山茶,冷靜!
饒是思緒紛紛亂亂,不過她還是竭力迅速冷靜下來,沒有放聲尖叫,連一絲驚慌的動作也沒有,擱在他額頭上的小手更是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拿開,彷佛不知道他是在說誰。
奇怪,難道他的直覺有誤?郎忍冬發現對方沒有一絲半分的驚惶失措,僅是淡淡的拿開小手,淡淡的不給予任何回應,他不死心的又連喚數聲,「茶花兒?華山茶?」
只是他不知道,他喚在口中,她應在心裏。茶花兒?有。華山茶?有,我在這裏……然而她一聲都不能應答,否則先前千辛萬苦隱瞞住真實身分,好陪伴在他身邊的一番心思,不就全都白費了?
最後,郎忍冬終於放棄,再度改口,「小嫿?」
有。強行忍住滿腔欲淚的哭意,華山茶拚命力持小手的穩定,才去拉扯他皮裘的下擺,做為回應。
「原來你真的是小嫿,就是小嫿……」他無法掩飾一臉的惆悵。
「對不起,方才誤認你是別人了。」
稍稍遲疑了一會兒,華山茶改而拍拍他的手背。沒關係,妾身不介意。
這舉止有些踰矩,但沉浸在自我感慨中的郎忍冬一點都不介意,反而有感而發的說:「我可有告訴過你茶花兒是誰?她便是你無緣服侍的女主人……」
噢!多麼富有情感的語調。華山茶不想他竟會對自己訴說起如此親密的心底事,怔忡一會兒,便急忙豎耳傾聽。
是人都會有好奇心,尤其是好奇他人對自己的想法為何,尤其是那人正好是自己親密的枕邊人。
「說實話,她眉目一般,長相平凡……」
喂!
「卻我心目中最甜美的人兒。」
好吧!原諒您。
「而且我本來以為她貪財又懦弱……」
喂喂!
「後來才知道,她貪財,是為,丨要給家裏籌生活費;她懦弱,是與我還不相熟,以靜觀動。」
好吧!再原諒您一回。
「其實仔細想想,她有什麼拿手長處嗎?女紅、烹煮中饋都平平……」
這回華山茶先不在心裏「喂」了,反而是注視着郎忍冬回想出神的表情,靜待他的下文。
「可是她所沏的百花茶教人口齒留香回甘,天下僅此一茶。而且就算她連百花茶也不會沏亦無妨,我照樣……」會喜她、愛她,更在她離開后魂牽夢縈的思念着她,即便好夢驚醒時分,悵惘神傷加倍亦甘之如飴……
想得出神的郎忍冬完全沒發現,侍立在旁的華山茶已經默默淚流滿面。
值得了!為了郎忍冬的這番話,她默默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了……
終於,郎忍冬睡下了,華山茶按照這些日子以來的作息,悄悄走入廚房。
「夫人。」廚房裏,巴總管與白姨都等候着,木桌上則擺了幾件旁人見了不免納悶的事物。
小刀、瓷碗、金創傷葯、乾淨布巾……這些是要做什麼用的?
但見華山茶笑容滿面的在桌旁落坐,右手毫不遲疑的拿起小刀,自袖口露出柔軟的左手腕,上頭竟然已經有數道猙獰但已癒合的傷口。
她動作俐落的輕輕一劃,力刃劃破一道新的傷口,鮮血汩汩淌下,形成細細的血泉,注入原本空無一物的瓷碗裏。
隨着注入碗中的血水愈來愈多,華山茶的小臉便愈來愈蒼白,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小嘴始終噙着一抹笑意,十足的歡欣雀躍。
「夫人,夠了。」白姨終於看不下去,上前欲制止她持續放血的舉止。
嗯,的確,現下注入碗中的血水分量如同以往,足以調製為郎忍冬延壽的養生茶劑量了,但華山茶竟然搖頭。
「不,還不夠!妾身覺得,如果在養生茶中多加些血水,說不定會讓養生茶更具功效,可以讓冬爺的雙眼復明呢?您們覺得呢?」
「可……可是……您……您快點停止,傷口不疼嗎?這樣流血……」巴總管罕見的結巴。
「不疼啊!只要能為冬爺延壽的話……」她笑笑的說,卻是說認真的。
就是說認真的才嚇人啊!巴總管與白姨可都被嚇傻了,登時不知如何是好。
毫無預警的,一記長長的嘆息伴隨着咿呀推門聲,某人赫然現身。
「毛公公?」巴總管急忙趨前行禮。
「您怎麼來了?」
「奴才奉皇上命令,特地於夜裏暗中探訪,「解一下冬爺現下的情況。一巴總管立即將郎忍冬的近況,一一向毛公公據實稟明。
聽罷,毛公公頷首。
「看來冬爺的情蠱發作狀況並未進一步惡化,真是太好了。山茶夫人,這都是您的功勞啊!皇上有交代,一定要奴才向您好好致意一番。」
「妾身只是提供了一些鮮血,其他的什麼都沒做啊!」華山茶因為毛公公的話而分心,停下手中動作。
巴總管乘機拿走小刀,讓白姨幫忙敷上金創傷葯,紮上布巾止血裹傷。
「是這樣嗎?」
「是啊!如果妾身能夠為冬爺多做些什麼,那就更好了。除了要教冬爺的情蠱沒能更進一步惡化外,如何根治方是首要之務吧!毛公公,皇上到底有沒有想出解決的法子啊?」
華山茶這番話實在踰矩了,只是狗急了都會跳牆,人急了……尤其是一心一意只為郎忍冬着想的她,一急起來,可不管對方是公公還是婆婆,照樣喋喋不休的追問。
毛公公能體諒她的心急之情,溫和的持續安撫她,「皇上自是關切冬爺的情況啊!他早已派人明查暗訪苗族花姓一氏後人的下落,只是他們的行蹤實在難尋,不過有侗打聽到的好消息是,他們已經輾轉遷徙至金氏皇朝內落腳,如此查訪範圍便大大縮減,應該能儘快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