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俞陵春拍拍她手,要她往另一方向看。「是不是那人?」
紅萼眯眼看了會兒,是啊,遠處那抹青灰的影子,似乎正是她懸懸念念的韓天鶴!
似發現她們在看他,來人用力揮了揮手。
紅萼開心,也跟着揮了回去。
就是這一揮壞事。
一直咬住她們船后的王大盟他們,以為紅萼是在跟他揮手,開心地吆喝起來、「阮姑娘,好興緻,跟朋友一道來游湖?」
王大盟沒看見站在船篷後邊的杜宜軒,還當船上只有兩名如花美眷。
想當然,他已經忘記韓天鶴有個表妹,就是眼下瞠着眼瞪他們的麗人。
「我看你們那兒挺冷清的,我看你們就一道過來我這兒,我這人人多,想玩什麼都有——」王大盟繼續喊。
「那傢伙很眼熟?」俞陵春努努嘴。
紅萼點頭。「你應該見過他,他是王家的少爺。」
「我說是誰呢!」俞陵春記起來。「怎麼才一年不見,他胖這麼多——還有,他幹麼望着你直揮手?」
她嘆了聲,說了兩人的淵源。
「哈、原來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俞陵春嫌棄地望着王大盟。「別理他,我們到船尾找我夫君去。」說著,俞陵春拉着紅萼往裏邊走。
王大盟見佳人們始終不搭腔,急了。「喂,你們倒回個話啊——」
「王少,」一旁的跟班說話。「兩位姑娘好像不領情啊。」
「敢不領我王大盟的情!」王大盟見窘,當然要撂下狠話。「船家,船再給我開近一點,我倒要看看兩個美姑娘能在船上玩些什麼!」
船家領命,幾個人把槳搖得飛快,不一會兒便挨上紅萼他們的船隻。跳板一搭,很不客氣也很不知禮地跳了過來。
處在船尾的俞陵春和紅萼聽見人聲,嚇得叫了起來。
「什麼人啊你們!」杜宜軒趕忙護在妻子面前。「莫名其妙闖到我們船上,還不快點離開!」
「王少,這男人看起來悶頭悶腦,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勸得動我們‘杭州一枝花’到湖上賞景?」邊說,跟班眼睛邊往一旁紅萼臉上瞟。
「杭州一枝花」說的是誰,不言自明。
見她們開口就吃自個兒夫婿跟紅萼的豆腐,俞陵春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韓家雇的船可是你們幾個紈絝擾得的?現在給我通通回你們船上去!」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王大盟一聽跟韓家有關係,更是打定主意要把紅萼帶走。「我跟天鶴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料他不會跟我計較這一點小事。來來來,我們那兒人多,你們這兒人少,不熱鬧,一齊到我船上玩耍聽曲解悶去。」
邊說,他手便拉住紅萼。
除了韓天鶴,紅萼這雙手從未被旁的男人碰過。
「王大盟!」她用力甩脫。「別以為你人多就能欺負人,我們這人不需要你多事!」
「呦,生氣了生氣了!」跟班們竊竊偷笑,爭着看「杭州一枝花」叱吒的模樣。真是人美處處都美,連發脾氣也是那麼嬌艷可人。
王大盟也是一臉目眩神迷。
「你別生氣,」王大盟賠笑。「我只是見你們這兒冷清,想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不用。」紅萼不肯給他丁點希望,嚴詞拒絕。
沒想到王大盟找不到台階下,竟然發起脾氣。前幾天求親不成,他臉皮早掛不住,這會兒再當眾被拒,要他大少爺臉皮往哪兒擺去!
「我今天就是要帶你過去!」毫不憐香惜玉,王大盟抓着紅萼直往他船的方向扯。
紅萼脾氣也烈,豈是任人搓捏的柔弱角色,一路上她不斷掙扎扭動,加上俞陵春和杜宜軒也拼了命攔人,船上頓時鬧成一團。
「哎喲!」
不知是哪個跟班不長眼,手一揮打中俞陵春腰肚,紅萼想到春姊肚裏有了孩子,嚇壞了。
「你們誰敢碰春姊一根汗毛!」她用力推開跟班的身子,撲到俞陵春面前疾問:「還好嗎春姊?」
「沒事沒事——」俞陵春話還沒說完,紅萼手又被王大盟扯住。
「阮紅萼,不要我給你臉你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她掄起拳頭,一拳打中王大盟鼻樑。
王大盟挨揍,直覺一搡,紅萼體輕,哪禁得起他這樣一推,連退幾步,一時不穩,竟然跌出船外。
穿着淡粉衣袍的紅萼就像一朵雕折的花,就這麼落進湖裏。
「啊!」
一陣叫聲中,俞陵春喊得最響,她一見紅萼掉進水裏眼淚便嘩地滴出。「快來人啊!紅萼掉到水裏去了!」
船上一班公子哥兒傻在原地,要欺負人耍痞他們個個拿手,可泅水之技,卻沒一個在行!
「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東西!」見一干人不動,俞陵春哭到心都碎了。「快,宜軒,你快去找船家幫忙,要他們務必把紅萼救起來啊!」
杜宜軒不羅嗦,馬上衝到船艄找幫手去。
跌下冰涼水裏的紅萼,有一瞬的茫然。
自己怎麼會在這兒?
念頭即轉,沁骨的寒從四肢百骸湧上,加上衣裳吸飽了水,直直將她往下拉。
她不斷揮動雙手掙扎,卻無奈奪人鼻息的水波直涌而來,就在她幾乎快失去意識之前,她彷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天鶴——淌出她眼角的淚水很快混入河水之中。朦朧間,她記得自己從未親口說過一句喜歡他。
不,她不要就這麼死去——
在她雙眼合上之前,她在心裏跟自己這麼說著——要是還有機會再見天鶴,她一定、一定要跟他說——
「找到了!」韓天鶴從水裏冒出濕淋淋的頭,臂下正挾着雙眼緊閉的紅萼。
方才王大盟到船上一鬧,遠遠而來的韓天鶴雖然都看見了,但因距離太遠,只能站在船前眼巴巴望着,恨不得背上長出翅膀,一路飛馳而來。
而就在王大盟不意推紅萼入水的剎那,他所乘的小舟剛好趕到。不消說,他立刻跳進湖裏,及時救起不諳水性的紅萼。
望着她慘白如紙的小臉,韓天鶴忍着心痛,勉力依船家指示逼她吐出河水。他心裏不斷責備自己不該找她來游湖的,不然也該陪在她身邊,他好氣好氣自己,沒辦法在她落水之前趕到!
「快醒來啊,紅萼……」他輕輕拍搖她臉頰,幾乎快奪眶的眼淚將他眸子熏得又刺又疼。他不敢想像她真的就此長睡不醒,他——怎麼原諒自己!
「紅萼,求你,醒一醒——」他心裏吶喊着,求她別那麼狠心!
幾人又壓又按忙了好一陣,就在俞陵春嚶嚶的啜泣聲中,原本躺卧不動的紅萼突然有了反應。
她顫抖着身子連連咳出腹中的湖水。
「啊,紅萼醒了,醒了醒了!」俞陵春抓着紅萼軟綿冰冷的小手拚命地搖着。「紅萼,你對春姊眨眨眼睛,聽得到我聲音嗎?」
紅萼打開眼睛,好半天才認出眼前幾張焦急的人臉。一個是春姊、一個是春姊的夫婿、一個是——滿臉淚水的天鶴。
她眼珠子停在他臉上。
他哭了。他怎麼會哭了呢?
她朝他伸出手,兩行眼淚同時自她眼角滑下。太好了!原來她還活着,她還沒死,還能再多看他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