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黃西典也在他旁邊坐下,也點了煙抽。「怎樣?她很擔心你喔?」不錯嘛,之前還表現出想撇清的樣子,原來是裝的。
何止擔心?根本歇斯底里。
「阿常,這不是很好嗎?她關心你欸,很感動吧?!」
「感覺爛透了。」他不要她變得神經質,不要她的關懷。
「我一個人很好。」
這天起,江品常刻意跟她保持距離。雖然她講得瀟洒,可她明明就不是瀟洒的人。他的煩惱他一個人擔就好,孤獨慣的人,不習慣被愛寵。
江品常,又摶着那隻破帆布袋,搬離白雪住處了。
「為什麼要搬走?」白雪跑到電器行質問。
「你家我住膩了。」
「怎麼可能忽然住膩了?明明住得很開心。」
「其實我一個人住最自在。」
好,好。要鬧自閉是吧?沒關係。
他逃避跟她碰面,白雪也感覺到他故意冷淡。
好,不要緊,她培養了一名小間諜。他不來,她還是可以知道他狀況。她派熙旺騷擾他,江品常絕不會拒絕熙旺。
每次熙旺從大哥哥那裏回來,白雪就抓他盤問。
大哥哥今天好嗎?看起來健康嗎?你們今天玩了什麼?諸如此類。
「大哥哥很好啊。」熙旺每次都這樣答。
「他有沒有哪裏怪怪的?有的話要馬上來跟姐姐報告喔。」
「你比較奇怪,姐姐,你為什麼一直問大哥哥好不好?他明明很好。」連熙旺都受不了。
陳白雪,你實在關心得太歇斯底里了,唉。
今天,江品常在盲人重建院上完課,因為有事,跟輔導員談了一陣,延誤回家時間。下一班學員來上課了,他在走廊撞見熟悉身影。
他驚訝閃避,目睹陳白雪參與課程——
陳白雪,你想幹麼?你這個傻瓜!
陳白雪原來報了跟他錯開的課,她在想什麼?萬一他失明,她要……照顧他嗎?
江品常不敢相信,這傢伙可以蠢成這樣?!
她要理解他的需求,她要做他後盾,她堅持着。現在陳白雪知道一件事,她不需要白馬王子拯救跟照顧。沒錯,她小時候是被爸媽寵成公主病,但父母離世后,她經歷現實折磨,雖然辛苦,卻也養大勇氣。
被當公主寵,物資豐沛,已不能滿足她。
這也是為何她敢開除王朔野條件這麼好的白馬王子。不,不要白馬王子守護,如果這守護不能令她感動或滿足,她放棄。‘
她已經有能力守護人,她要保護江品常。公主也可以騎白馬當拯救者,為了心愛的人強壯起來。她要被他依賴需要,她要準備周全,當他發出求救訊號,她會是第一個趕到他身邊、最有能力的協助者。
愛情是什麼?她現在體會到了。
愛情是無私的,而非自私的。
愛情是這世上有個人,你因為他的存在快樂,也會因為他的苦難擔心。愛情是如果那個人受苦,卻不讓你幫忙,拒絕讓你分擔,你會好難過。愛情是這樣子啊。希望是那個人的支柱,希望一起承擔喜怒哀樂。
然後愛情也是,就算那個人開始冷淡你,你也會體諒他的難處,不捨得責備他,但也不願輕易放下他。所以儘管江品常最近好冷酷喔,搬走了又避不見面。她還是繼續來盲人重建院上課,還是繼續接受種種照顧盲人的訓練。
她相信,終有一日江品常會明白,他可以依靠她。
駒出出,她幻想江品常萬一真的失明時,全世界只有她能給予協助的驕傲跟滿足。人在被需要時,果然自我感覺超良好的。
當白雪下課,走出盲人重建院時,看到江品常。
她慌了,轉身就跑,被他一把拽回來。
「你……你不是早就下課了?」
「很好玩嗎?」他咆哮。「浪費時間做這些很有趣?是不是太閑啊你?」
他難得失控怒吼,驚駭到她。「對不起,對不起」
「幹麼道歉!」更怒。
「不……不知道。」
「笨蛋,你是不是腦子長瘤啊?」
「長瘤的是你吧?」
「智障啊你。」
「你吃飯了沒?」
「沒自尊嗎?都叫你不要管我了,還做這些幹麼?」
「不要這麼激動,對身體不好。」
「你——你——」指着她,氣到說不出話。
「出——冷靜,冷靜!怎麼了?頭痛嗎?」撲過來要揉他的頭。他真是氣暈了。
她又把他當殘障人士攙扶了,攙到一旁座椅。「來,坐下,我幫你揉揉頭。」
「還沒殘障好嗎?」荒唐欸。她好溫柔地揉他的太陽穴,好溫柔地問他:「這樣有沒有比較舒服?不要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
唉。「這樣被罵也無所謂?」
「無所謂啊,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
「所以這樣凶你也沒關係?」
「江品常,罵我沒關係,但是不要不理我。」
「是不是沒跟長腦瘤的人相處過,所以覺得很新鮮?」
「對啊,還滿好玩的。」拉起他,拖着他走。
「肚子好餓,陪我去吃飯吧。」不習慣被這樣黏着、寵着,他整個大彆扭。
「不要拉我,我不餓,我不吃。」
「我請客嘛,頂級和牛喔。」
「我不要吃和牛!」
「好好好,不吃牛。那我們去吃『阿隨』清粥小菜,上次你不是說他們的菜很好吃嗎?」
「也不想吃那個。」
很任性喔?「那我們去逛夜市,看看有什麼愛吃的。」
「不想逛,我要回家休息。」
「啊,對,要多休息,我們叫披薩去你那邊吃好不好?」
「誰要跟你吃,我回我的地方,你回你的地方。」
很機車喔。「折衷一下好不好?熙旺最近老是吵着想吃披薩,不如在電器行外面吃,在戶外吃還可以賞月亮呢。」
唉,他輸了。
人要臉皮厚起來,全天下無敵。
陳白雪鐵了心要纏上江品常了。
他不回來住,她就往他那兒跑。有時他開貨車去客戶家收電器,如果老闆沒跟着,白雪就跟去。不放心讓他一個人,甚至希望他轉行,不要當苦力。但他不肯,她也沒轍,只能三不五時黏着他到處跑。
這麼死纏爛打,江品常也只好認了。
陳白雪是這麼說的:「你就用不着躲着我了,省點力氣吧,放心啦,早晚我會拋棄你,但要在我膩了以後嘛,現在正新鮮嘛。」
也許是吧。
他想,她早晚會膩,就由着她吧。反正他醜話都說盡,彼此也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只當朋友的話,就不會拖累她吧?
可白雪,卻不把他當朋友,心裏抱定主意,黏他黏定,纏他纏住。只要跟在他身邊,知道他平安,她就歡喜,就覺得安心。
這天傍晚,白雪將繪好的筆記本交出去,一收到稿費,訂好餐廳,就拖着品常去慶祝。他們徒步前往西餐廳,路上有說有笑的。正逢上下班時間,街上人多,馬路車輛擁擠。
白雪忽然勾住他手臂,被他瞪。
「這是幹麼?」
「不要這麼小氣,沒看見我今天穿高跟鞋?這樣走路比較穩。」
「所以沒事穿什麼高跟鞋?」不只高跟鞋,她今天反常,費心化了妝,還穿上粉紅洋裝。害他看着心神不寧,頗難招架。這樣女性化是要誘惑誰?可惡。
「漂不漂亮?」故意往他身上挨。
「只是吃飯,又不是約會。」他碎碎念,但沒推開她。很久沒跟女人好了,她這樣是逼死誰啊?唉,身體好熱喔。居然這樣摧殘他?好狠啊。
白雪笑盈盈,就愛賴着他。
女為悅己者容嘛。
以前王朔野逼她、要求她盛裝打扮,她覺得累。現在跟江品常吃晚餐,竟毫不勉強地打扮起來。唉,真是用心良苦。可恨這傢伙堅持保持距離,以前還會跟她打打鬧鬧。自從她纏上來,他倒壁壘分明了。真壞,真難搞,真機車!
快到餐廳時,有人忽然朝江品常一直喊:「哥?哥?!」
一聽這呼喚,江品常僵住。他側身,馬路對面有個少年很激動,朝他一直揮手叫喊着。
白雪也看見了。「他是在喊你嗎?」
是江品福,他的小弟。隔着馬路,無數輛飛馳過的汽機車,紅燈阻隔住他們。他看小弟滿臉興奮,又急又激動的喊:「哥?是我啊!」
「走吧,我不認識他。」品常臉一沈,邁步急走,想脫身。
「可是餐廳在……」白雪跟上去。「不吃飯了?」
「不吃了。」他急着走,但背後那呼喊更急切,被紅燈擋住的品福急了。「你不要走!哥——哥?」
「他真的在叫你欸,喂?」白雪看江品常跑起來,她趕緊追上去。
突然,他們聽見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跟煞車聲,難道?
品常驚駭,一轉身,唯叫。「不要過來!」
白雪也怔住了,那少年竟不顧危險穿越馬路——
江品常幾乎心臟停止,看着江品福硬闖過馬路。
「小心!」白雪喊,看品常一個箭步奔過去。
江品常也不顧紅燈,穿越馬路,以他身子擋住疾馳來的汽機車,拉住小弟,一路揮手阻擋車流,將小弟拉到馬路旁。
他們引起一番騷動,好幾個車主緊急煞車,搖下車窗咒罵。
白雪嚇出一身冷汗。
品常對小弟咆哮。「你瘋了嗎!找死是不是?」
「哥?」江品福揪住他上衣。「真的是你!你去哪裏了?幹麼都不回來?」
有八年了吧?「你幹什麼去了,都不想我跟爸媽嗎?你為什麼——」他太激動,以手臂抹過臉,擋住眼,不爭氣地哭了。
「哭什麼?」壓抑住內心漸崩塌的城牆,江品常逼自己裝出漠然表情。「誰是你哥了?」
「哥——」
「我不是。江品福,你回去問媽,我們根本不是兄弟,所以不要來煩我。」
「我知道,媽說你是領養的,又怎樣?我還是喜歡哥啊!」江品福氣紅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