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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你高興。”

“子山,希望你也一樣。”

“我?”

子山輾轉反惻,福怡與林智科結婚,林智學失意,與珍珠分手。

珍珠蹦回現實世界,都不是那齣戲的主角。

子山一閉上眼睛,便似看到福怡柔情殷殷地垂詢:“子山,你好嗎。”

子山淚盈於睫,“是我,我是子山。”

她根本不知他存在。

他只不過是林智科替身,一個影子。

照說,林氏待朱子山不薄,因他們搭路,他終於走進他嚮往憧憬的影藝圈,雖不見得名成利就,但至少是整座機器一小部分,每天參予運作,子山已心滿意足。

從前,他所有作品收在一隻又一隻鞋盒裏,故事叫什麼?不如叫添勃藍棕色船底鞋八號,今日他揚眉吐氣,本子打印真實地發到演員手中,他得以與導演切磋商量劇情發展。

朱子山本來以為他最接近演藝工作是在報紙副刊客串寫影評:先把人家的故事敘述一遍,然後評分,最多給兩顆半星,好叫導演難堪……

都因為林氏的緣故,他在電影公司有一張椅子可以坐。

為什麼還要去探秘?

好奇心可能會殺死這隻叫朱子山的貓。

但是他無法控制他的意旨,像那種失戀的痴心人不住到舊情人寓所前徘徊,子山發覺他在攝影棚外等候赫珍珠。

她出來了,一件外套搭在肩上,裏邊是深V字T恤,她已恢復精神,雖不似往日飛揚的神采,也足夠吸引身後幾隻蜜蜂嗡嗡:“珊瑚,珊瑚,你為什麼不睬我?”

她一眼看到子山,朝他點點頭。

她走近他,“有車嗎?”

“這邊。”子山拉開車門。

她上車,伸手撥開小霖放在座位上的初中英語課本,她讀出書面子的塗鴉:“Veni,Vidi,Vici,哪個孩子,志向很高呀:我見,我來,我征服,那是凱撒大帝名言。”

“是朋友的掌珠。”

“你的愛人是家華可是,她是個好人,大方直爽,在我最需要搭救時拉我一把。”

“你嗜賭?”

“已經戒掉了,我只是輸掉所有,我並無欠債,算是不幸中大幸。”

“賭什麼輸得那麼多那麼快?”

赫珍珠忽然笑,“不說這個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向你打聽一個人。”

“那還差不多,我還以為你想約會,告訴你,家華是我恩人,我懂好歹。”

子山微笑,珍珠總以為,全世界異性對她只有一個目的,也難怪她那麼想。

“你可知道伍福怡近況?”

珍珠一聽這名字錯愕地看着他,“你是誰?”

子山回答:“我是電影公司編劇,想寫一個特別的故事,尋找資料。”

“你怎知道我與林家熟稔?”

子山微笑,“我收到消息,你是傳奇人物。”

珍珠低頭,“從前,我聽到這話會當是讚美,現在,我已經不那麼愚蠢了。”

子山實在沉不住氣,“珍珠,你真的不認得我?”

珍珠再次打量他,她伸出手摸他額頭,“你我曾經邂逅?我一定爛醉如泥,抱歉,你是有點面熟,請別告訴家華,我不想她傷心,過去的事請別再提,讓我們繼續做朋友。”

子山啼笑皆非,“你別誤會,我決不對曾對你無禮。”

“你與家華都是好人,你們是一對佳偶。“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珍珠輕輕說:“你要寫劇本?要一個特別的故事?從前,有兩兄弟,老父辭世,不知什麼緣故,把最好的都留給長子,幼子只得到幾顆芝麻,故此,幼子忿忿不平……這樣的故事,其實也很老套。”

“請說下去。”

“給我一個舒適的環境,一瓶香白丹,我慢慢告訴你。”

子山微笑,“請到舍下作客,大駕光臨,蓬篳生輝。”

珍珠笑出聲,“老實人也會出奇制勝,你先通知家華。”

“慢着,我並非與家華同居。”

“可是你們住在同一間屋子裏。”

車子已經駛到家門,子山從地庫側門進去,他取出兩瓶白酒,一瓶冰鎮,另一瓶交到珍珠懷中,讓她抱着,珍珠哈哈大笑。

“許久沒有這樣開懷。”

“請繼續說你的故事。”

她蜷縮在沙發里,“再給我一條毯子。”

子山取過一張毛氈,她裹得舒舒服服像一隻蛹,然後說:“我便是那幼子的女朋友,原來,他喜歡的是我,因為妒忌的緣故,他覺得大哥的一切才是最好,尤其是大哥的女友,她,便是你要打探的伍福怡。”

啊,福怡,子山低下頭。

“怒火使他糾結一幫謀臣,計劃控訴亡父立下遺囑時神智不清,無效,但是,這時,他大哥的下屬也奮力對抗,而且,得到老股東支持,他們一連獲得幾宗重要合約,勢如破竹,那幼子敗下陣來。”

子山詫異,“你說得有紋有路。”

珍珠瞪他一眼,“哈啰,我也是識字的人,我在學校讀設計,你別看扁人。”

子山問:“在你眼中,那長子是個怎樣的人?”

“他們兩兄弟都嗜酒,智學在加州那帕谷有一座著名得獎葡萄園,所釀的酒味清奇,舉世無雙,我就是那樣喝上癮,他們還到處找地方釀製威士忌,一定要找到清洌的泉水云云,弟兄都沒有鴻志雄心,開頭感情不壞。”

“稍後受人挑撥?”

“是,統元地產有一組老臣虎視耽耽,不安好心。”

子山驚問:“誰?”

“智學說,帶頭的老翁叫周松方,他兩個徒兒叫羅佳羅祖,光聽名字已知是惡棍。”

子山訝異到極點,“不,不,他們是好人。”

珍珠笑得大眼睛擠出眼淚,“是是是,他們額角上鑿着‘好人’兩字。”

子山氣結,是,或許他是太幼稚了,這些人何止一張面孔。

這時,有人敲門:“什麼事這樣好笑?”

子山揚聲:“家華,快來,有貴客。”

家華看到蜷縮毯子下貓一般的女子,“咦,珊瑚,你在這裏幹什麼?”

珍珠笑答:“我給你男友說故事編劇本呢。”

子山問:“你到底叫珍珠還是珊瑚?”

她嘆一口氣,“我本名赫珍珠。”

家華意外,“好好為什麼改名換姓?”

珍珠回答:“就是因為運滯才改名。”

家華買回美味小食像蔥油餅與豆沙包子,珍珠也不起來酒取過食物往嘴裏塞,渣屑落滿沙發,美女,但吃得像老鼠,不敢恭維。

家華說:“你的故事一定精彩,本城編劇隨時願以一條右腿換取新奇劇情。”

“唉,其實來去不外是,我們愛的人不愛我們,愛我們的人我們卻不愛,還有愛情易逝,好事多磨。”

兩個女生忽然哈哈大聲笑起來,不知多有共鳴,只得子山一人心酸。

他走開一會,回來的時候,發覺珍珠抱着酒瓶已經在沙發上呼呼入睡。

珍珠說:“有一陣花錢象流水,在指縫中瀉脫,走進服裝店,幾乎買下半片貨物,來不及穿,隨手送人,那時,身邊跟着一大幫朋友吃喝玩樂,講好聽的話奉承我,他們走後,家裏的衣服首飾總會失蹤,明知發生什麼,也不出聲。。。。。。”

家華說:“腐爛。”

子山問珍珠:“醫生最新報告怎麼講,你徹底乾淨沒有?”

珍珠自手袋取出報告遞上。

家華點頭,“很好,連貧血都已痊癒,你已再世為人。”

“我真感激你們,如此仗義收容,你們家有少女,也不怕我對孩子有不良影響。”

家華微笑,“在許多人眼中,若干年前,我亦是不良少女。”

珍珠握住她的手,“你竟掙扎至今日。”

“真傻可是,居然踏着水浮了上來,死不去,也只得奮力往岸邊直游,其實當時一放手,沉落湖底,省時省力,少吃許多苦。”

“是因為小霖的原因吧。”

“噓,別叫她聽見,不能什麼都算在她頭上,是我自己不甘心,每次下沉,總奮力浮上吸氣。”

珍珠垂頭不語,與家華同時唏噓。

子山取出葡萄汽酒,“喂,喂,大家還年輕,別靦懷過去好不好。”

珍珠低聲說:“我仍想念林智學。”

家華說:“聽你說,他對你真的十分寵愛。”

珍珠喝一口汽酒,皺皺眉頭。

子山揶揄,“這的確不是克魯克玫瑰香檳。”

珍珠很會補救,“所以更加好喝。”

家華微笑,“我天生有福氣,我根本不知兩者有何分別。”

珍珠用雙臂擁抱家華,“可愛的家華。”

家華笑,“珍珠,聽你說,當時每朝起床,都彷彿有滿天金粉落在身上。”

子山在心底喃喃說:正是那樣。

他至今好似攤開手掌,還可以看到金粉痕迹,真是迷惑。

珍珠說:“生活在真實世界,始終不習慣,好似聽見他在叫我,可是一回頭,並沒有人,也好,慢慢總會習慣。”

子山惻然,籍故走開。

珍珠趁機問:“家華,那個人是誰?”

家華一時不察,“誰是誰?”

“小霖的父親。”

家華一怔,輕輕說:“我忘了。”

珍珠不放鬆:“我不相信。”

家華答得好,“我不是要你相信。”

珍珠說:“你可以告訴我,我只是陌生人,今日來,明日走,與你非親非故,不會尷尬,也沒有是非,許多事,說出來舒服些。”

家華說,“我不是懷疑你的好意,但是,過去的事多說無益,我今日還有許多事要做。”

珍珠改變話題,“家華,給我一個好角色。”

家華看着珍珠,“每個戲份都是好角色,你都可以發揮,專業專註最重要,不要突出你自己,做好你的角色。”

珍珠求救:“家華,幫我。”

“我會盡我所能。”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珍珠,舉手之勞而已。”

接着一段日子,珍珠接到本子,家華便拉着子華教戲,先讓珍珠自發性演一次,再由家華示範改正。

家華髮覺教導過程娛樂性甚強。

“珍珠,真沒想到你那麼笨。”

珍珠還要否認:“我最精靈不過,我是狐狸精。”

子山說:“起先我也那樣以為,珍珠,你不是卡通人物,眼戲勿須彈眼碌睛,身體語言亦不用誇張,你只須靜靜一抬眼,已經艷壓全場。”

珍珠半信半疑,“真的?”

家華說:“子山說得不錯,做回你自己:不經意,冷冰冰外表,熱辣的內心。”

珍珠長聲嘆氣,“真不容易。”

“再來一次,對白是:“你怕他?你怕我?還是怕你自己?””

子山先發牢騷,“這是誰寫的濫語?”

家華與珍珠齊齊笑起來:“朱先生,那正是您的墨寶。”

子山嚇得變色,說不出話來。

漸漸珍珠有點進步,技巧慢慢的純熟。

家華說:“真沒想到她其實是名普通女孩。”

“而且不是雙面人。”

“真不能以書的封面評論書的內容。”

“小霖的心思比她更深。”

家華說:“你這樣講我倒有點擔心小霖。”

平淡日子過得特別快,每次收到酬勞,子山輕輕撫摸支票,都忍不住慶幸,啊,有正當的收入,太好太高興了,原來願望只有那麼一點點。

子山覺得他已經沒有志氣,他留戀安逸生活,早上起來,知道該往什麼地方,下班后,又可以回家擱起雙腿。

一日下大雨,他淋得又冷又濕,捱到家門,掏出鑰匙,口中忍不住感謝天父。

這同二年前的朱子山相比簡直已是兩個人,他感慨到極點。

一日下班,他順路到街對麵餅店買小食給小霖,還沒進店,有人攔截他。“朱先生,”

子山抬起頭,警惕地用背脊靠着牆,不出聲。

“朱先生,林智學先生想與你說幾句話。”

子山吃驚:林智學?他嘴裏答,“我不適宜見林家任何人。”

“我也不會隨你們擺佈。”

“那麼,林先生願意在公眾場所與你交談幾句。”

子山指一指小快餐店,他先推門進去找個角落檯子坐下。

不一會,有人坐到他對面。

子山一看,驚訝得說不出話,這便是林智學?

他瘦削斯文,穿一套黑色西服,沉靜不語,一絲不見從前的驕矜與飛揚跋扈,啊,每個人一生都不停在扮演不同角色。

他的確是林智學,終於他輕輕說:“你好,朱先生。”

林智學尚未知道他身份。

“我知道珍珠在你處。”

子山的勇氣忽然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他英雄護美:“請不要騷擾珍珠,她吃了不少苦頭。”

“我都聽說了。”

“她現在自力更生,做得很好。”

“多謝你照顧她。”

林智學的語氣竟如此謙卑誠懇,子山頓起疑惑: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否真的林智學,抑或,有人扮演他?

林智學除出傲慢驕矜不可一世,並無其他特徵,模仿他並不難,但是,此刻的他卻神情萎靡。

只聽得他說:“失去一個人,才知道她重要。”

子山輕輕說:“這是陳腔濫調。”

“我想念珍珠。”

二年多仍未能忘懷一個人,大概連他自己也想像不到,不羈的林智學必然詫異,原來真有心不由主這件事。

子山忍不住問:“你找我幹什麼。我並非珍珠家長。”

他說:“我到處尋找珍珠,知道她流浪到本市,到她工作的地方打探,她的姐妹說:珍珠脾氣惡劣,酗酒,嗜賭,吸毒,已經走到盡頭,但是,忽然遇到姐姐姐夫,把她拉上岸。”

子山一愣,“姐姐姐夫?”

“我開頭也不知那是誰,後來才弄清楚,那人叫朱子山和丁家華。”

“珍珠說的?”子山張大嘴。

他點點頭,“由珍珠親口告訴姐妹淘。”

“啊,愧不敢當。”

“我想領珍珠回去。”

子山看着他,這是千真萬確的林智學本人,他仍然倨傲不堪,子山說,“珍珠不是一隻迷路的小犬,我也不是新狗主,她是一個完全自主的成年人,你大可直接與她接頭,看她的意願如何。”

“她不願見我,一句話也不說。”

“那麼,我作為朋友,也愛莫能助,你得慢慢再度博取她的信任。”

林智學低下頭。

子山忽然問:“家人都好嗎?”

林智學有點詫異,“誰?你指我兄長?我沒見他已經很久,他已經成功把我逐出統元。”

“想必也不會虧待你。”

“那要看虧待的定義。”

子山攤攤手,“你們富豪世界十分奇異,一百億也不能叫你們高興,因為還有一千億未曾得手。”

林智學卻說:“知道父親偏心,愛的是另一個兄弟,我就不會快樂。”

子山說:“你已是成人,父親溺愛與否,並不重要,若長久不能釋然,應請教心理醫生,不可讓這種心理成為兄弟間障礙。”

林智學看着他,“我原以為你是街頭賣藝的模仿者,沒料到你不是壞人。”

“林二先生,請你長大,將來為人父之際,切忌偏心。”

林智學把咖啡杯一推,他想告辭。

子山連忙問:“福怡好嗎?”

林智學一怔,“誰?伍福怡?你認識她?”

子山點點頭,雙頰漲紅,“我們……曾是同學。”

林二大為訝異,“你關心伍福怡,你對她好感?”

子山不出聲,他的意思,再明白沒有。

“我知道了,你與我一般愚昧,你看錯了人,伍福怡與我們想像中頗有出入,她故作友善,在我處打探到——算了,一個男人,在女人處吃再大的虧,亦不應訴苦。”

子山不相信福怡會傷害任何人。

林智學說:“謝謝你的時間。”

子山連忙說:“別客氣,你有事儘管找我,能夠幫忙的我一定做到。”

林智學伸手進西服內袋,子山按住他的手,“不必了,我們過得很好。”

“拜託你照顧珍珠。”

“珍珠已回到岸上,請勿擔心。”

林智學嘆口氣,與他的隨從回到車上,司機迅速把車駛走。

回到地庫,子山獨自喝啤酒沉思。

家華下樓陪他,“小霖活動漸頻,她到同學家過生日會,這孩子總算獲得正常社交活動。”

子山微笑,“將來你捨得她戀愛結婚?”

“這是十年後的事了吧,無論怎樣,我都支持,我不會像我母親。”

子山把剛才見到林智學的事情告訴家華。

家華問:“你會同珍珠說起?”

子山搖頭:“我不作傳訊鴿,他有話,大可親自同珍珠講,說到底,他想珍珠自動回去。”

家華感慨:“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珍珠會有主張。”

“這女孩,沒想到把我們視作親人。”

子山也說:“更加要痛惜她多一點。”

“珍珠吃虧在面相太美,身段太好,看情形她永遠只可作二線演員。”

子山說:“假使長得不夠標緻,二三線也做不成。”

子山回到寫字枱面前,看着未完成稿件搔頭。

家華說:“子山,你有心事。”

“我在想呼之既來揮之即去這八個字。”

家華看着他不出聲。

她忽然問:“那皮膚白皙得像仙后一般的女子,可是林家的人,你緣何對她念念不忘?”

子山渾身一震,“你說什麼?不如由你來編劇,我正腦澀,不再想一字一字編故事。”

家華說:“不說了,我去接小霖。”

“我陪你去。”

家華開着她的舊車往小霖同學家。

到了門口,發覺來得及時,原來同學家長去了度假,大人不在,子女造反,有人帶酒上門,不請自來,喧嘩吵鬧,鄰居打算通知警方。

“你們的女兒在裏邊?快去領走,警察要來了。”

家華急處一額汗。

子山總算鎮定,他說:“跟我來。”

他們走進屋裏,逐間房間找,“於霖,於霖。”

青少年孔武有力,且人數眾多,三四十人擠在一間小屋裏,暴動起來非同小可,子山小心翼翼穿過人群。

“於霖,於霖。”

忽然聽見應聲:“這裏,朱叔,媽媽,你們怎麼來了?”

小霖打扮艷麗,一身酒氣。

這時,已聽見遠處警車號聲。

子山一手拉起小霖,一手牽着家華,“我們從這裏走,打後門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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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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