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太子,你一定還恨着我吧?」她素手拈着香,幽幽地凝視着那方書寫着「大興王朝獨孤麒麟太子先靈」的牌位,證據溫柔而憂傷。「你連一次都沒到我夢裏來,由此可見你是多麼地恨我。可是就算你恨透了我,求求你還是讓我再見你一面好嗎?」

小朝將一籃子新鮮瓜果,輕手輕腳地擺放在神龕前的碟子上,聞言難掩憂心的望了公主一眼。

六看了,公主還是沒法將麒麟信子遺忘。

那抹纖弱的身影立在神龕前,像是被遺忘在過去的一縷幽魂,始終找不到安息的角落。

小朝低下頭,不禁又鼻酸了起來。

「公主,方才屠公公來過了。」半晌后,待雅魚將香插入爐內,小朝才敢開口。

雅魚神色平靜。「來做什麼?」

「屠公公帶來了皇上的賞賜,有南方進貢的珍貴荔枝,還有東海的一百顆滾圓極品明珠。」

「送回去,我什麼都不需要。」她淡淡地道。

「公主,可這是皇上的賞賜……」

她輕輕碰觸麒麟太子的牌位,頭也不回。「退回去。」

「是。」小朝嘆了一口氣,只得乖乖退下,吩咐人把這兩項皇恩給送回。

再這樣下去怎麼么?

皇上的脾氣不好,公主卻屢屢衝撞他的意思,她們這些奴婢害怕極了,萬一有天皇上再也受不了公主的違抗,憤然下旨重罰她怎麼辦?

雖然皇上心底對女兒存着一絲歉意,但是聚豐帝向來喜怒無常,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翻臉不認人;過去幾年,死在皇上怒氣下的大臣和宮人不知凡幾,所有人都膽戰着,害怕自己會是下一個冤死鬼。

「小朝。」雅魚突然輕喚。

「是。」步出宮門的朝趕緊奔回來。

「東西就收着吧。」

「是!」小朝大喜過望,差點高興到哭出來。

太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皇上會遷怒於她們這些奴才了。

「昨兒個讓你們送出宮外的糧食,可都送到老柳權衚衕村長手上了?」

「是的,都置辦妥當了,是奴婢親自押送的。」小朝得意洋洋。「拿着公主的令牌,巡城守衛沒人敢阻攔。」

「那就好。」雅魚蒼白的臉龐浮起一抹慰色。「現在外頭的情況還好嗎?」

小朝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柳眉輕蹙。

小朝低下頭,難掩傷感的說:「回公主,外頭的情況都不好,聽說盜賊四起,各地諸侯都挾兵馬自立為王,今年又逢大旱,京城裏的百姓還勉強能餾口度日,可聽說有些偏遠鄉城都開始易子而食了。」

易子而食?

雅魚心口一酸,淚水幾乎墜下,憤然道:「難道都沒有人管嗎?我記得往年朝廷都有在各城設立官倉,就是為了能在天災發生之時,及時照顧百姓們的肚皮的溫飽。」

「公主,今時不比往日啊。」小朝不敢膽大包天地批評當今朝政,只能吞吞吐吐地說,「奴婢只是聽說……有些官員甚至開了官倉公開賣糧,趁亂世中飽私囊呢。」

「什麼?」她睜大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豈有此理!他們怎麼能這樣泯滅良心?御史呢?都沒有御史彈劾嗎?」

「我的公主呀,現在還有哪個御史敢開口說真話?」小朝再也忍不住的嚷道:「而且你都不知道,外頭那些孤苦百姓都在議論呢,說國家就要亡了,皇上非但不懲治那些貪官惡吏,反而還因為他們時時獻上的珍奇貢品而龍心大悅……」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雅魚握緊了拳頭,悲憤地低喊。「我去找父皇,我一定要告訴他——」

「公主,皇上不在宮裏,他擺駕到驪山別宮去了。」

雅魚一呆,身子微微顫抖,淚,終於瘋狂落下。

這就是他用盡心機,不惜雙手染血所搶來的天下……

父皇就像個爭奪玩具的孩子般,一旦報到手,隨即棄之如敝屜,卻沒想過他遺棄的是一整個國家,還有數以萬計的百姓。

易子而食……這麼重大可怕的罪孽,要幾生幾世才償還得完?

「你下去吧,我累了。」她絕望而悲哀地道。

再也無語可問蒼天……

「是。」

日已近黃昏,雅魚倚着宮門,幽幽地望着遠處亭台樓閣、朱牆綠瓦,漸漸被晚霞暈染成淡淡橘紅。

皇城外,無數百姓家破人亡,而就算在這看來華麗莊嚴的皇城裏,卻也不知禁錮了多少生人和亡魂。

有多少夢在這裏開始,又有多少夢在這裏被斷送?

她可以感覺自己也像朱牆一角的壁畫,在凄風苦雨和斑駁歲月里,慢慢地消蝕褪色陷去。

她不怕老,不怕死,只怕就連死了之後也無顏見那個心心念念、魂縈夢系的「他」。

雅魚順着宮門緩緩坐了下來,靠着紅木門梁,她閉上雙眼,淚水默默滑落。

……是夢境吧?

隱隱約約、恍恍惚惚間,她陡然睜開了眼,看見了他——

高大依舊,修長如故,黑髮梳攏戴上白玉冠,英俊高貴的容顏增添了幾分迷人的滄桑,但長駐的笑意彷彿從他唇畔消失很久了。

他深邃黑眸冰冷而嚴厲,不發一語地注視着她。

是夢……他終於來入夢了……

她掙扎着想要看清楚他,胸口湧現灼熱悸動,喉頭去像被緊緊掐住了,她沒有辦法發出任何一個聲音。

她只能痴痴地凝望着他,試着將他的面孔身影牢牢印進心坎底……「六年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雅魚也聽見自己說話了。「是,六年了……」

「我一直在等這一刻到來。」他目光直直注視着她。

「太子……」她又哭了,忽然發現自己冰冷枯槁孤寂多年的胸口,又再度感覺到一絲回暖的氣息。

「你想我嗎?」

「想……」她淚眼迷濛,哽咽不成聲。「我還以為……你恨我……就算在夢裏也不來相見……可我終於盼到你了。」

他微微震協,但也許只是出自她的錯覺,因為他的神情還是那般的深、那麼地沉。

她屏住呼吸,痴痴地仰望着他走近自己。

多麼真實的夢境啊,尤其當他伸出修長大手碰觸她頰邊時,輕得像落下了一個蝶吻。

他的臉龐逐漸俯落,最後終於溫柔地覆蓋住了她微顫的唇。

一縷清奇的異香伴隨着他灼熱的氣息而來,緩緩吞噬、淹沒了她眼前的世界。

夢境倏地幻化為狂野旖旎,她在陣陣異香撩起的燥熱中,渾然忘卻了身為女兒家該保守的貞潔與矜持,甘心被他狂野地碰觸,甘心承受着那驚心動魄的銷魂需索、甘心在破身那一剎那,嚶嚀咽下那狠狠地、撕裂般痛楚!

她甘心被他吞噬,就算形魂俱消,亦無悔。

是夢,非夢。

就算過了三日,日日在魂宮裏譴卷,雅魚還是不能、也不敢相信他還活着……他沒事,真的沒死。

躺在他溫暖的懷裏,她光裸如雪的粉肩環繞着他黑色大氅,至今,她還是不能確定這一切究竟是幻、是真?

「怎麼了?」麒麟的指尖緩緩輕畫過她敏感的頸項,惹得她一陣酥麻戰粟。「嗯?」

雅魚痴痴地望着他,小手留戀不舍地撫着他瘦削的頰,「你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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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皇的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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