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可是待有朝一日名分抵定,身為現今的世子,未來的關國公,他自然會擇一個知書達禮熟諳中饋,對內孝敬尊長對外八面玲瓏的女子為當家主母。

那位花姑娘……

薛寶環嗤笑了起來,眸中冰寒一片,自言自語,「是蹦達不了幾時了。」

而在同一日,午後的書堂——

「她的信送出去了?」

關陽負着手望着窗外鬱郁蒼蒼的樹影,高大挺拔的身姿如山矗立,任憑風雷也巍然不動。

「午時一刻送出,交的是驛站王快腿。」單子頓了頓,又道:「估莫最遲四天就能到京城府中。」

「信上說了什麼?」

暗衛統領也是拆信老手的單子咧嘴一笑,不無幸災樂禍地偷瞄了自家主上一眼,「寶小姐寫得一手好柳體,字字句句體貼入微寬容大度……」

關陽冷眸殺氣掃射而來。

嚇得單子一個哆嗦,不敢再耍嘴皮子,忙道:「重點有三,一是向老夫人訴說主上平時操兵練將辛苦十分,二是她粗手笨嘴,未能替主上分憂解勞,着實有愧,三是主上身邊有解語花,妖嬈美貌,乃寶環不能及。」

「哼。」他冷冷一嗤。「倒是把後院小婦以退為進、明褒暗貶的手段學上了幾分,這就是母親看中的當家主母人選?母親的眼力越發不好了。」

教他父親多年來寵溺得五穀不分,母親的腦力越有朝幼年童娃發展的趨勢,就連滿抱着一腔慈母心都弄錯了地方使力。

當年母親明明還沒這麼嬌里嬌氣、胡攪蠻纏的……

他神情一怔,驀然想起了當年他和小花之事,好似母親也未曾如現下這般殷勤熱切過—關陽心中閃過一抹什麼,快得令他抓不住。

也許,是因為當年他們都還小吧。

「主上,要不要把信追回來?!」單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屬下也叮囑過王快腿了,隨時可下手抽換信。」

「不必。」他淡然地揮手,噙着絲冷笑,「不管是信還是人,都改變不了任何事。」

看着自家主上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單子簡直是佩服到五體投地再翻身滾三圈也還嫌不夠。

瞧瞧,自己的媳婦兒就得自己護牢牢,主上這才叫真男人、鐵漢子啊!

單子暗想,若是拿這個好消息到春心大師那兒賣乖討好,不知道能不能走後門把「一枝紅杏露凝香」的特別加料番外篇弄到手?

早上睡得足足的,醒了吃得飽飽的,閑來無事便畫幾筆,悶了蹺着二郎腿翻看雜說畫本兒,歇個酣暢的午覺,然後和自大營忙罷回府的關大將軍「互相調戲」一番,之後他看他的兵書,她躺在他大腿上看她的春宮,看着看着,正義的大將軍又把邪惡的春宮大師壓上榻「就地正法」了……

胡天胡地到點燈時分,全身虛脫嬌汗膩膩的她再度被他扛進凈室里洗刷乾凈,順道再從裏到外吃一遍,最後鬧到吃完夜宵才滾進他懷裏沉沉睡去。

這簡直是天堂啊!

「大師,屬下幸不辱命,東西到了!」威風凜凜的暗衛統領被拿來當跑腿用的單子捧着老薑捎來的物事,非但沒見半點不高興,反而樂得活似被天上掉下的大餡餅給砸中了,笑得眉眼亂飛,沒一時刻停過。

花春心聞言,精神百倍地一挺坐而起,方才懶散到癱在榻上的熊樣全被滿臉興緻勃勃取代了。「謝謝您了,老是這麼大材小用您,真是對不住啊!」

一聲「您」字差點把單子嚇得魂飛魄散,忙陪笑道:「大師客氣客氣,在下當不起這個『您』字兒,大師要不嫌棄,就喚在下小單子吧!」

小單子?只有宮中太監名,才會在前字掛個「小」、尾字掛個「子」吧?

「咳。」她憋住了噴笑,面色閃過一抹古怪,這才清清喉嚨道:「呃,那個,我個人覺得還是叫單統領好,專業,好聽,不重複。」

「真的嗎?」單子樂壞了。

「嗯。」她一本正經地重重點頭,好不嚴肅好不認真好不誠懇地道:「看單統領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是個做影真肖像人兒的好材料啊,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容我畫上一畫?」

「我?」單子驚喜到極點,指了指自己鼻頭,咧出了做夢般大大的笑花。

「好——」

隱處驀地響起一記冷咳,出自日前被公器私用派來暗中保護花春心的亞口中。單子只得硬生生轉了個大彎。

「好是好,不過只恐公務繁忙無暇擔此重責大任,只能向您婉拒告罪了,請恕在下走先!」

她眨眨眼,滿眼佩服地看着話聲甫落就跟個鬼影似咻地不見的單子,嘖嘖嘖!果然是關家出品,必屬不凡。

在讚歎完了之後,花春心終於回歸正途,低頭撕開老薑用油皮紙包得密密的物事,看見裏頭躺着一隻封面上寫得大大的三個字「催稿信」時,不禁嘴角抽了下。

「真是……讓我躲懶個幾日是會死會死嗎?」

雖然可以想見風聲都放出去了,新作「卧虎床龍野鴛鴦」不日將隆重上市,這些天來好書肆肯定連門檻都要給踏扁了,可是人生在世,飽暖,嗯,思淫慾不是應當應分的嗎?她多經幾次實戰也能為日後的春宮卷……咳,那個添些新奇鮮活招式不是?

她嘴裏咕噥着,拆開了那封催稿信,一目十行地匆匆瀏覽過,這才笑了起來。

幸好前頭只有兩行是哭哭啼啼求完稿求安慰的,後頭八行都是交代她不在家的這些天,好書肆憑着簽書會先是賺了個白銀滾滾來,再因番外篇乘勝追撃炒賣得紅翻天,現在已經加印到第七刷了……她完全可以想見老薑摟着堆小山高的銀子,笑得老臉全開花的模樣。

好像……往後數十年都這麼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她嘴角的笑容忽然有一絲怔忡,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信紙的邊緣,一忽兒便弄得皸巴巴了。

就這樣趁勢把過去全給封了、忘了,往後只管吃飽穿暖,安分到老,乖乖做花春心,這未嘗不是當年大亂之下,流亡逃竄躲藏中的她,最後唯一剩下的小小心愿?

然後,就當真不再以「趙小花」的身分與他相認了?

捨棄過去的身分,忘了自己是誰,成為人們口中那數典忘祖的不肖子孫,將來九泉之下,也是孤魂野鬼……

一想起這個,她心下登時一陣密密剌刺的疼,呼吸都有些艱難起來。

可若要相認,再掀起的狂風巨浪已不是她所能抵擋,甚至是掌握得住的了,她能夠將他和自己、老薑、整個關國公府,以及少數還對先帝忠心耿耿的人,置於可能必死之局嗎?

「唉。」她苦澀地長長嘆了一口氣,捂着突突劇痛的額頭,只覺自己像是被牢牢纏着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一不小心腳下墜落的便是萬丈深淵......關小一,我究竟該如何選擇?

只是十日之後,一列浩浩蕩蕩的馬車隊抵達南地,便徹底結束了花春心清明理智與血性情感間的矛盾與掙扎。

命運,已為她做了最後的選擇。

原是五日前已住滿一個月期限的薛寶環被送回京城,可是此次竟跟着京城而來的這列馬車隊又回到了安南大將軍府。

關陽神色清冷嚴肅地佇立在石獅鎮守的大門前,身後是關家軍的十數位副將和祁總管,為的是迎接關國公府老夫人的到來。

他眸光深沉,心頭有些滋味難辨。

母子相見自是欣悅,只是這份驚喜里不免攙雜了其他複雜的成分。他沒想到,母親居然會任性至斯,為了一個區區的娘家表外甥女,便不惜舟車勞頓趕至南地。因此,關陽不得不再多添三分的防備。

他面色越發凝重,見到母親的錦綢華蓋馬車停下后,終究還是跨出了步子,上前親自迎下。

「母親。」他扶着一華衣美婦下了車,對美婦風韻尚存的臉上那抹既是歡喜又是微惱的顏色,視若無睹。

華衣美婦忍不住瞪了兒子一眼。「見過夫人。」副將們和祁總管恭恭敬敬地行禮。

「都是一家人,全起來吧。」關國公夫人笑吟吟地道,「南地軍務繁重,各位當以公事為先,等會兒便都先回崗位吧。就是千萬別忘了晚上務必來大將軍府喝上一杯洗塵酒,我可還帶了國公爺要給諸位的禮呢!」

「謝國公爺,謝夫人。」副將們個個五大三粗的,聞言笑聲如雷,可全樂壞了。

「今晚咱們可得好好替夫人接風!」

「上回夫人不是說咱南地的桃兒酒好喝嗎?屬下那兒還有好大一地窖呢,保管夫人喝個飽!」

「就是不知哪回國公爺也能同來,屬下好些年都未能見着國公爺的英姿羅,唉,想當年國公爺帶着我們去打虎獵狼,想起來還跟昨日一樣……」

關國公夫人眉眼明亮,笑意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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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將軍春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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