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一掀開匣蓋,裏頭是一雙雙雪白如玉、雕工精緻美麗的象牙箸。

咦?這些象牙箸怎麼有些眼熟……秋桐記得這是京師名鋪「兆慶余」精雕而做的象牙箸,溫府里也有五雙,沒想到他這兒也有。

「拿去,」他將象牙箸遞給她。

她吞了口口水,「我不能拿這個。」

他挑眉看着她。

「太貴重了,我怕摔壞。」她勉強一笑。

「陪我吃飯。」他不由分說將象牙箸塞進她手裏,然後繼續吃起來。

鳳公子,你八哥轉世啊?來來回回就只會說這一句?

她忍不住暗暗嘀咕,可沒敢真說出口,彆扭又小心翼翼地握着象牙箸,好半天就是怎麼也夾不起東西。

嗚,這頓飯一定要吃得這麼累嗎?

最後還是冷眼旁觀的齊鳴鳳再也看不下去,默默拿過她手上的象牙箸,將自己手上的烏木筷子交給了她。

「謝謝,呃……」她雙頰通紅,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用過的筷子,再看了看他。

如果拿去擦洗一下,會不會對他太失禮了?

可是若沒擦洗,那麼她豈不是要……「嫌棄我用過?」他似笑非笑地揚起一道眉毛。

「……」她啞口無言,窘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再拿過她手上的烏木筷,用雪白絲絹子擦拭好,再度塞回她手裏。

「……對不起。」這下子反倒害她不好意思了起來,臉兒羞紅,訕訕地道:「您別多心,我沒有別的意思。秋桐只是個婢女,身分低微……倒是讓公子您用我用過的筷子,婢子心裏才真過意不去。」

「突然表現得那麼卑微,一點都不像你。」

他專註在進食上,目光連看也沒有看她。「這有什麼?我以前還吃過別人不要的,丟棄在泥地上的半個饅頭。」

她吃了一驚,雖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告訴她這個,一顆心還是揪了起來,小小聲問:「那……饅頭臟掉了嗎?還……好吃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衝動地告訴她這些,但是當她心疼的眸光和溫柔的聲音輕輕拂過他心田,哽在喉頭和胸臆間的那團灼熱酸澀竟奇異消褪了一些。

「很臟,但味道很好。」他淡淡地道,吃了一口酥嫩酸甜的魚肉。「對一個餓了三天的小孩來說,不啻人間美味。」

秋桐眼圈兒紅了起來,卻不敢讓他瞧見,趕緊低下頭假意喝了口湯。

她必須先用湯沖咽下噎在喉間的哽咽。才有辦法開口說話。「你小時候……很苦嗎?」

「苦?」他臉上閃過一抹悲涼的自嘲之色。

「苦是一種滋味,瀰漫在舌間、喉頭,會讓人皺起眉頭,恨不得用一口又一口的水沖淡了的味道:

但那畢竟還是種味道。」

她難掩關懷卻又有一絲迷惘地盯着他,不是聽得很懂。

過得「苦」,是一種對跌者崎嶇艱困人生的共通簡略註解,不都是這樣的嗎?她難以想像有什麼苦是比苦還要苦?苦到連單純的一個苦字都沒法子形容。

「我小時候不苦。」齊鳴鳳笑得很猙獰、很冷,露出森森白牙。「只是仇恨、絕望、蒼白、荒涼……一無所有。」她悚然而驚,怔怔地望着他。

仇恨、絕望、蒼白、荒涼……一無所有。

她不禁深深打了個寒顫。

曾經有很悲慘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一定是的!

所以他才會這麼陰陽怪氣,忽冷忽熱,憤世嫉俗。可是為什麼?究竟是誰?誰忍心傷害一個那麼小的孩子?

小時候的他長得一定可愛得不得了,該是人見人愛,爹娘恨不得時時摟在懷裏的寶貝兒啊!

她怔怔地,沒有發覺淚水已悄悄落了下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個?」他也沒有察覺到她流淚,只是甩了甩頭,深深吸口氣。

「不說了,專心吃飯。我還沒見過比你瘦得更像根狗骨頭的人,你一餐最少得給我吃上三大碗……你……你哭什麼?」

齊鳴鳳終於瞥見她的淚眼,心臟狠狠一抽,頓時有些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地僵望着她。

「對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哭了,小臉緊皺着,想懲住、忍住,卻怎麼也抑不住落淚紛紛。「對不起……嗚嗚嗚……」

他生平首次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呆了一瞬,隨即慌亂地拉起袖子笨拙地幫她拭着臉上的淚水。「笨蛋,有什麼值得哭的?你就當聽了一個很不好笑的笑話就好了。」

他是在逗她開心嗎?可是她想笑,張口卻還是哇地哭了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他止不住微微的心慌。

「你……好可憐……」她斷斷續續嗚咽。

她還以為自己小時候的遭遇已經夠慘的呢。

他心一柔,聲音放軟了。「我說過,我不覺得苦。」

「可是我覺得很難過……隔……」她哽咽過度,開始不自覺地打一呢。「一一隔……而且……」

「而且什麼?」他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幫她拍拍背。

「很不公平。」她吸着鼻子。

「什麼事不公平?」

秋桐哭得鼻子眼睛紅通通,眨動着淚睫望着他。「這樣我就會發現原來你也不是打從出生起就是這麼討人厭的了……這一點都不公平!」

「這有什麼不公平?」他一時啼笑皆非。

她這是在為他抱不平嗎?明明就是在指桑罵槐。

「往後我要是又在肚子裏罵你是個混蛋,就會開始良心不安了啊!」她居然還一臉憤慨。

他一呆,瞪着她。

被他一瞪,秋桐心一跳,頓時忘了抱怨,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呃,不是啦,我是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是人生必經的道路……」

他低下頭去,肩頭微微抽動。

糟糕,她居然把他弄哭了!

她越發手足無措,內疚心慌了起來,結結巴巴道:「那個……其實我也不完全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人之初,性本善……雖然你現在脾氣壞了一點,但是也不代表你的心腸就不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他肩頭的聳動更明顯了。

瞧她這張嘴,能不能說點好話呀?

秋桐也快急哭了。小手怯怯伸過去在他肩上輕拍着,小小聲地安慰道:「別……別傷心了,英雄不論出身高低……你現在不是很好嗎?我相信當年那顆饅頭的主人要是知道了,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齊鳴鳳終子忍不住抬起頭,爆出強忍許久的大笑。

「哈哈哈……」

她獃獃地望着他,被他突如其來的狂笑聲給驚到,一顆淚珠要掉不掉地掛在眼眶裏打轉着。

他他他……該不會是悲到最高點,結果怒急攻心、氣極反笑吧?

她安慰人的功夫真有這麼差嗎?

「呃,那個……鳳公子……」她小心翼翼地陽笑,卻掩不住滿臉的戒慎恐懼。

「我剛剛是隨便說說,你也隨便聽聽就好,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永生難忘。」他捂着額頭,寬闊的肩膀因大笑而激烈抖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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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公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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